第44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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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繼慧便沒有起身,而郎平坤也就沒再堅持讓曲繼慧離開。站在一旁的郎年,眼神中閃過一抹不滿之色。在他看來,如今大哥既然已經去世,叔叔郎平坤年事已高,郎家家主的位子,就只能由他郎年來坐了。那么,一個不懂術法的婦道人家,怎么能留在這種場合? 不過,郎年并沒有直言表達自己的不滿。 蘇淳風不慌不忙地喝下一杯茶,自斟滿,這才淡淡地說道:“我來有三件事,一,郎家主雖然遭人襲殺已然仙逝,但郎家主擅自施術破血誓,郎家必須給我一個交代;二,郎家主遭人刺殺一事,我提前并不知情,信不信由你們,我不多做解釋;三,郎家被人利用,我的聲譽無故受損,這件事,需要郎家與我配合調查清楚真相,至少,還我清白?!?/br> 郎年當即勃然大怒:“蘇淳風,你不要欺人太甚!” 郎平坤、曲繼慧、郎遠枳、賈天峽雖然壓制著沒有急于開口駁斥,但也都面露怒意。 也難怪,是人都接受不了蘇淳風這些話。 后兩件事還好說,可提出的第一個條件……簡直就是騎在了郎家的脖子上拉屎??!沒錯,郞延悍然私自施術破除血誓這件事,做得不對,可他人都已經死了,尸骨未寒,郎家人也并沒有針對你蘇淳風做出什么實質性的報復,你怎么能登門質問,還要郎家給一個交代? 自古死者為大,入土為安,你蘇淳風連這點兒禮數都不懂? 蘇淳風好似全然不在意眾人的憤怒,道:“江湖規矩,不能破……擅自破除血誓,郎老前輩應該知道江湖規矩吧?” 郎平坤陰沉著臉,點點頭,道:“你想要如何?” “我蘇淳風為人行事,奇門江湖有目共睹?!碧K淳風拿起煙來自顧自點上一顆,道:“六十萬,郎家與我蘇淳風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br> 郎平坤抬手示意其他人不要說話,淡淡地說道:“錢是小事,按理說蘇小友這般說辭,堪稱大度。但現在就說一筆勾銷,蘇小友未免也太自負了,或者說太仗勢欺人吧?畢竟,我郎家家主,被人刺殺了?!?/br> “這一點,涉及到我說的另外兩件事?!碧K淳風道:“和私自破除血誓需要給我的交代,沒有關系?!?/br> “好,我郎家出這六十萬,但要說就此仇恨一筆勾銷,我恐怕還不能馬上答應你,郎家也沒這么不堪到卑躬屈膝?!崩善嚼じ纱嗬涞卮饝聛?,言語間又不失分寸和強勢,他隨即說道:“那么,就請蘇小友,把另外兩件事,詳細說說吧?!?/br> 其實事到如今,郎平坤這頭老狐貍,心里比誰都清楚。 家主郞延要破除血誓報復蘇淳風不假,而當時那人主動找到郞延,牽線搭橋為郞延提供了破除血誓的山門術法,并且雙方談妥,官方會在以后郎家與蘇淳風以及蘇淳風那位神秘強大的師父發生沖突時,堅定地站在郎家這一邊??梢哉f,依照當時雙方的洽談合作方案,這件事是相互共贏的,并非僅僅是郎家得益——從這一點上來講,郎家委實算不得被人利用了,可郞延施術破除血誓當晚,卻被人刺殺了…… 那么,郎家損失最大,蘇淳風也損失了名譽。 得利者,似乎只有一方。 這樣的結果,郎平坤怎能不去懷疑,當時與郎家磋商談妥此事的李全友,是否在背后做了些什么?當這幾日心頭的怒火漸漸平息下來,郎平坤冷靜地稍加思考,就很輕易地想到,郞延施術破除血誓的事情,蘇淳風絕對不可能提前知曉,而當晚千里感應到郞延在破除血誓,蘇淳風立刻施術企圖阻止結果落敗之后,根本不可能有時間親赴吉省久春市,也不會有足夠充分的時間安排能力強絕,據說與他蘇淳風有著密切關系的殺生門傳人,趕赴到久春市刺殺郞延,更何況,他們也來不及。 而唯一能夠對此做好充分安排的,只有李全友,或者說,官方! 對于郎平坤如此干脆利落的表態,蘇淳風心里還是略有些吃驚并暗暗欽佩的,他點點頭說道:“郎家主破除血誓的術法,應該是山門術法,奇門江湖上絕對沒有任何門派和散修術士,有著如此玄妙且把握十足的術法。而且,山門中人一向不與奇門江湖中人有瓜葛,那么,我想知道,是誰居中牽線搭橋,并且有能力請動了山門中人出手?” 郎平坤輕輕嘆了口氣,道:“我郎家,被人利用了?!?/br> “人人都有私心,我能理解郎家主得知有辦法破除血誓時的心情,也理解他一意孤行要這么做的緣由?!碧K淳風毫不避諱,很坦率地說道:“可事實上,郎老前輩應該很清楚,雖然我蘇淳風與郎家結下了似乎難解的仇恨,但自京城事件之后,我從未為難過郎家?!?/br> 郎平坤點頭承認,道:“是李全友?!?/br> “嗯?!碧K淳風道:“事實上,郎家主當晚施術破除血誓,被我察覺到,當我無力阻止的時候,就猜測到了這件事,很可能是李全友插手了。但我沒想到,郎家主當晚會被刺殺……我想,現在不用我多解釋,郎老前輩您也應該猜測到了,真相是什么?!?/br> 郎平坤沒有說話,凝視蘇淳風。 旁側幾個人全都面露詫異。 蘇淳風接著說道:“我希望,如果有機會能夠三方對質,郎老前輩可以代表郎家,出面作證?!?/br> 郎平坤冷笑道:“蘇小友剛才自己也說了,你與我郎家結下的梁子,難以解開,那么我郎家,又何必在中天折柱大勢已去的情況下,再被你利用,去得罪代表著官方意志的李全友呢?” “郎家主和郎老前輩,你們恐怕有所不知?!碧K淳風淡淡地說道:“其實早在奇門江湖聯盟組建計劃,被取消之后,李全友已經在官方那里失勢了,若非如此,他何必為了針對我一個散修術士,專程找到與我有仇的郎家,利用郎家來報復我呢?” 郎平坤怔住。 其他幾個人也全都滿臉的不可置信。 可蘇淳風這番話,又讓人無法反駁,并且不得不去相信,去考慮這件事的諸多疑點——是啊,江湖早有傳言,蘇淳風與官方有勾連,可眾所周知代表著官方意志和態度的李全友,明明大權在握,堂堂橫嶺門都被他輕易摧毀,更何況去對付一個蘇淳風,又何必多此一舉,而且,代表官方的李全友,居中牽線搭橋讓山門中人提供術法給奇門江湖上的一個世家,這樣的行為,本身就有些脫離了正常的范疇。一旦此事被天下所知,那么山門、奇門江湖、官方,恐怕都會對此有所反彈。 李全友不可能不知道這樣做,會有極大的風險,會造成難以挽回的惡果。 為什么他還這么做? 所以,如果蘇淳風所言屬實的話…… 郎家這次就不是被李全友利用,而是被李全友給耍弄了! 他根本就沒打算讓郎家報復蘇淳風,而是借著奇門江湖人盡皆知郎家與蘇淳風結下的仇恨,從而誘使郞延去破除血誓,然后安排人把郞延刺殺在興豐山之巔,如此一來,早有傳言與殺生門傳人關系密切的蘇淳風,務必會被卷進這起刺殺事件之中,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郎家中天折柱,蘇淳風名譽盡毀,而且不得不時刻小心防備著憤怒的郎家可能發起的報復。 而按照正常人,尤其是術士的心理來忖度的話,有著仇恨的郎家與蘇淳風之間,又絕對不可能當面鑼對面鼓,互相坦率地把事情說清楚。于是這件事就會成為一個死結。 李全友打得一手好算盤。 但他萬萬不會想到,蘇淳風竟然登門郎家,開誠布公! 郎家眾人面面相覷,他們已然都猜測到,并確認了事情的真相。 只不過,這個世界上除了蘇淳風和屠惜擄、單蓁蓁之外,誰又能想到,屠惜擄殺郞延,雖然確實是早有謀劃,但相對此事來講,真的只是一個巧合,或者說,確實是郞延他,該死了呢? 第612章 光明正大的挑撥離間 客廳內,一時安靜下來。 每個人都神情不同——蘇淳風仍舊保持著淡然的模樣,仿若今天前來與郎家的主事者推心置腹之后,郎家作何態度,都無關緊要;郎平坤閉目沉思,猶豫不決,郎年目光陰沉,明顯壓抑著憤怒的火焰,郎遠枳神情恍惚……他不知道現在該相信誰,從內心里,他絕不愿意相信蘇淳風的這些話,可是事關郎家,事關父親之死的真相,由不得他不信。而曲繼慧,稍作思忖后便凄然淚下,奇門江湖,終極只是個草莽江湖,官方可以肆意掌控他們的生死,即便是郎家如今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又能如何? 難不成郎家還要去和李全友斗么? 不行。 李全友有著官方的身份,其所言所行都可以說是代表著官方的意志,這件事到底是李全友個人出于私心,還是居廟堂者的意思,不能僅憑蘇淳風一面之詞,郎家就相信李全友因為奇門江湖聯盟組建一事而失勢了。更何況,就算李全友完全出于私心做了如此卑劣的事情,可官方會如何處理? 沒準兒。 畢竟,這是奇門江湖事,官方向來寧可相信或者袒護自己人,也不會去站到一個奇門江湖世家的立場上。 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雖然蘇淳風的這番話,讓郎家人都清楚地認識到了事情的真相,可真要讓他們做出決定,聽從蘇淳風的安排站出來指證李全友的所作所為……郎家人還真不敢,萬一被蘇淳風給利用了呢?要知道,奇門江湖幾乎人盡皆知蘇淳風與官方有勾連,而且蘇淳風此番底氣十足地強勢登門郎家,更證明了他確實有官方在身后為其撐腰。至于蘇淳風和李全友之間的矛盾,十有八、九是他們內部的斗爭,郎家何必再次卷入如此兇險,且對己身沒有任何利益的爭斗中呢?倘若家主郞延在世的話,東北郎家還不至于如此忌憚害怕,畢竟郎家傳承數百年,實力雄厚,又有郞延這樣的煉氣中期高手,和官方談話也多多少少有點兒底氣??涩F在的郎家之中,煉氣境高手只有年過七旬的郎平坤,和四十多歲的郎年,而且還都是煉氣初期境。 身為官方人物的李全友,既然敢于利用郎家,并且極為狠毒地把郞延滅了口栽贓給蘇淳風,那么,想收拾現在的郎家,那就更簡單了。 講道理? 呸! 以往多少次揮著大拳頭當道理的郎家,比任何人都清楚,拳頭大才是硬道理——這世上最大的道理最大的拳頭,還不就是官方么? 再說了,這件事郎家理虧啊。 擅自破除血誓,還有臉站出來去跟人講道理么? 幾分鐘后,曲繼慧先開口說道:“蘇先生,很抱歉這件事給你帶來了不利的影響,但我覺得,郎家已經輸得夠慘了,不能再卷入到任何爭斗和沖突中,我們,輸不起?!?/br> 郎年張口欲說什么,但還是忍住,滿臉不忿之色。 郎平坤微微皺眉,輕嘆口氣。 很顯然,郎家當前能做主的人,在這個問題上的所思所想,是一致的。 蘇淳風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掏出寫有自己銀行卡號的紙條,放到了茶幾上,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會為難你們,盡快把錢匯到我的賬戶上,另外,希望郎家從此以后,別再做蠢事!” 言罷,他大步往外走去。 郎年忽而開口道:“蘇淳風,如果郎家這次站出來的話,李全友會有怎么樣的下場?” “我不知道?!碧K淳風停步,扭頭淡淡地說道。 “那你,憑什么讓郎家去承擔如此巨大的風險?”郎年有些憤怒和不甘的低吼道。 蘇淳風笑了笑,道:“做與不做,是你們的事情?!?/br> 一直都好像很清楚自己的外人身份,所以不便對此發表意見,保持著沉默的賈天峽,忽而插嘴說道:“蘇淳風,江湖傳言你是山門中人下山,而且據說也是你親口承認過這一點。而且,你與官方之間的關系,江湖中人盡皆知。那么依照你剛才的思路,我覺得,郎家主此次被害,更大的可能,是你和李全友合作唱了一出雙簧?!?/br> “看來,李全友為了對付我,還真夠上心的?!碧K淳風答非所問般笑了笑,道:“京城唐家、蜀川天秀派、山城橫嶺門、湘南省四生門、東北郎家……但凡是和我有過節的,一個沒落下。賈掌門,郎家家主剛剛身遭不測,事發時你就在場,而且事到如今,你也應該看清楚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了,為什么還要執迷不悟地想把我拖下水?” “真相,不是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大家都不是蠢人?!辟Z天峽冷笑著哼了一聲。 蘇淳風點點頭,道:“賈掌門,這次郎家主擅自破除血誓,郎平坤老前輩和郎年出手護法,我能理解,而且如今郎家主身遭不測,我也不想過多去追究郎家了。但你賈掌門,不遠數千里應邀前來協助……天秀派與郎家關系友好的話,情理上倒也說得過去,可在我蘇淳風看來,你們的關系和我無關,所以你天秀派這么做,就是擺明了要與我為敵?!?/br> 賈天峽皺了皺眉,忽而有些懊悔剛才不該插話,但旋即冷笑——蘇淳風此子心胸狹隘睚眥必報,在郞延破除血誓一事上,雖然他今天沒有主動提及要天秀派給他交代,但想必要不了多久,蘇淳風就會和天秀派話事了。既然如此,天秀派更有必要站在李全友這一邊,并且盡最大努力確保李全友在和蘇淳風的爭斗中保持主動,并占據上風。否則的話,一旦李全友因為此事真的徹底失勢了,那么天秀派,還能倚仗什么,去應對接下來蘇淳風的打擊報復? 誠然,在之前的談話中,蘇淳風提及李全友已經在官方部門失勢時,賈天峽心神俱顫,但思及蘇淳風今日需要郎家協助他去證實李全友的所作所為,那么賈天峽就有可以據此判斷,蘇淳風強勢登門郎家,不過是在虛張聲勢,李全友即便是真的因為奇門江湖聯盟組建一事,惹得居廟堂者不悅,從而失去了部分權勢,但仍舊擁有著不可小覷的權力地位。若非如此,與郎家有著難解仇恨的蘇淳風,得知郞延被殺的消息,本該慶幸和幸災樂禍的,何至于看似強勢實則主動游說地登門造訪? 剛想到這里,賈天峽又不禁后背生寒…… 他到現在,也相信郞延被殺,肯定是李全友暗中策劃布下的局——李全友這樣的人,太不可靠,也太危險了! 賈天峽的沉默,讓在場郎家的人理所當然地認為,是害怕了。 以當前蘇淳風在奇門江湖上的赫赫威名,加上其與官方之間的密切關系,天秀派還真招惹不起。 蘇淳風也看得出來,賈天峽神色間閃過的那一抹畏懼惶恐,但蘇淳風從來都是那種要么不出手,出手則必須達成目的,不會有絲毫優柔寡斷之心。所以蘇淳風站在客廳拐角的玄關處,神色平靜地說道:“坦率地說,對于那天晚上郎家主遭人刺殺一事,我個人覺得,還有更多說不通,并且被人疏忽了的疑點……既然殺手實力絕強,郎家主根本沒有任何逃出生天的機會,那么,為什么實力強悍的殺手,沒有殺你們三人?” 所有人心中一驚,雙眉緊鎖。 這個疑問,不是沒有人考慮過,而是事情發生后,再去考慮這些問題似乎沒什么意義。但現在,當郞延被殺的“真相”被蘇淳風直截了當地擺到了桌面上之后,再提及這個疑問,信息量可就大了。 郎家眾人看向賈天峽。 賈天峽看向了郎年。 郎家眾人不得不去懷疑,如果賈天峽和李全友也有過接觸,那么他就有可能是內鬼——根據剛辭推測且幾乎可以肯定的李全友的計劃,事發當晚,郞延必須死。那么就可以憑此判斷,為了保證萬無一失,李全友的計劃中肯定會有以防萬一的準備,也就是說,如果發生意外狀況,殺手未能殺死郞延,那么,就會由賈天峽補刀。 而賈天峽懷疑,是不是修為不足但在家族中向來有野心,又對兄長的強勢頗為不滿的郎年,和李全友暗中勾結,共同謀劃,繼而攛掇郞延聽信李全友的話,學山門術法破除血誓,然后把郞延殺死在興豐山,栽贓給蘇淳風的同時,郎年又能夠順利繼承郎家家主的位子。 總而言之,有著絕對實力的殺手,沒有殺他們三人的原因……是賈天峽或者郎年,是內鬼。 雙方很快反應過來,蘇淳風在挑撥離間! 可這樣的挑撥…… 哪怕是在場者心里都很清楚,但卻根本無法保持內心里的平衡和信任感,畢竟,這個疑點除卻有內鬼,別的無從解釋了。 蘇淳風當然看得出來眾人的神情,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然達到,他隨即又添了把火,道:“賈掌門,我再奉勸你一句,多行不義必自斃,別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太簡單,太理所當然了,也不要太高估自己,卻低估他人的頭腦?!闭f罷,蘇淳風根本不容賈天峽解釋,便大步走了出去。 “蘇淳風,你,你把話說清楚……”賈天峽心急火燎地大步往外追去,但到門口時,忽然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又趕緊回身到客廳,信誓旦旦氣急敗壞地說道:“坤叔,年弟,嫂子,你們,你們千萬別聽蘇淳風胡說八道,他是在挑撥,離間我們的關系啊?!?/br> 脾氣暴躁的郎年冷哼道:“那你緊張什么?” “我……”賈天峽急得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知道自己剛才失態,顯得心虛,而此時又急于解釋,更顯心虛。 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愁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