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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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馮平堯轉身走了出去。 早已對此習以為常的茶客自然不會有絲毫抱怨,錢明拿起茶壺給蘇淳風、趙山剛二人斟茶,一邊說道:“自從陪趙總到這里喝過幾次茶之后,還真品出了些許的不一樣,馮老先生兩洗沖茶,翻底蒸香,別有一番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br> 趙山剛玩笑道:“再由錢老師給沏茶,那味道就更不一樣咯……” 蘇淳風微笑點頭。 幾年前認識蘇淳風之后,受其三兩次指點便猶若醍醐灌頂茅塞頓開的錢明,術法修為的根基越筑越牢,自從拜了蘇淳風為師,修為更是穩步提升,去年受蘇淳風鞭策提醒,潛心修行沖關,年前一舉入凈體后期。如今雖然身體狀況不堪,但氣質和心境已然不同于往日。譬如他現在再和趙山剛這樣的梟雄人物坐在一起,做出斟茶倒水的事情時,就沒有了以往那種拘謹和內心里些許不甘的感覺,而是知交好友閑坐,無論是誰斟茶倒水都不過是隨心隨意罷了,根本沒什么所謂身份地位的高低之分。 更談不上尷尬為難做作。 可別小覷了這等如常仿若不值得一提的小事,真正和趙山剛這類人過多接觸后,絕大多數人在這種情形下做出這等斟茶倒水的小事時,都難免會有種居人之下的感覺——不是趙山剛太自居,而是天生霸氣使然。 趙山剛道:“淳風,前兩天聽陳羽芳陳總在電話中提及,說是萬通物流打算要組建快遞公司,有這回事兒嗎?” “嗯?!碧K淳風點點頭。 趙山剛斟酌著說道:“說實話,去年我就有計劃要搞貨運公司,以省會中州市為中心,向全國的省會、直轄市發展物流專線方面的業務。因為去年我去中州市出差的時候,發現那里作為全國的鐵路中心樞紐地帶,貨運行業比平陽市要繁榮得多,利益相對也比較高,所以動了心。這次聽陳總說起快遞的業務,我就想著既然和物流專線差不多,那干脆我們公司也入股參與合作怎么樣?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我這邊單獨組建貨運方面的物流專線,然后萬通快遞業務的發展上,可以和我這邊重疊,這樣的話咱們兩家公司在布局網點上,能兩者合一,大范圍內節省房租、員工的費用?!?/br> 蘇淳風稍作思忖,道:“快遞公司的目標,是全國性的,而且目標不僅僅是各省會直轄市,而是把公司網點鋪設到全國的各市縣、區?!?/br> “初期嘛,萬通的快遞公司不可能最初就那么發展,耗資巨大不說,網點也不能那么早就實現全覆蓋?!壁w山剛很少有地反駁了蘇淳風的想法,認真地說道:“一步一步來,到時候穩定了我們兩家再合并,談不上誰吞并誰,反正咱都是自己人……當然,如果現在我們就聯手做的話,那最好不過了?!?/br> 蘇淳風微微皺眉,凝眉深思,趙山剛的提議確實讓他動心,以當前社會經濟發展的大環境下,快遞公司如果單純以小件的包裹、郵件為主要服務的話,確實很難得到收益,必須和大件貨運的物流重合,節省成本費用,才能彌補這方面的收益缺陷。但如果和趙山剛合作,又不得不考慮到趙山剛的身份,以及他所走的那條道路,將來一旦有事會不會受到他的牽連。若非顧忌這些,當初蘇淳風也不會堅決地勸告父親,和趙山剛進行了兩家公司的股份兌換,讓趙山剛從萬通物流中退出了。 “淳風……”錢明神色略顯一絲征求的樣子。 蘇淳風點點頭,示意他可以說。 錢明認真道:“我不知道你是否對當前全國的貨運行業有過了解,但在我和趙總對這個行業的了解上看,快遞應該是物流專線的一種升級版,當前大部分的專線運輸公司,其實主要還是以接受零擔貨運為主,所謂零擔就是小件包裹,因為托運物小、零碎,所以稱之為零擔,瑣碎但利潤極高。而目前我們全國在這個行業中有一個很重要的,不可忽視的一點就是……競爭的激烈程度極高,尤其在大城市當中,存在惡性競爭,這種惡性競爭不是指貨運價格方面,而是,暴力手段?!?/br> “嗯?”蘇淳風面露疑惑,對這方面他確實知之甚少。 錢明看了眼趙山剛,然后接著說道:“目前全國幾家較大的物流專線公司,包括絕大多數中小型的物流專線中,都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共同點?!?/br> “什么?” “東北幫!”錢明不待蘇淳風繼續問,就解釋道:“我不敢說全國各地,至少百分之七八十以上,尤其是大的城市中,貨運行業幾乎都有東北人的身影,尤其是大的專線運輸公司……事實上我國的貨運行業正處在初期快速的發展中,沒有什么行業規范,這個行業中又有極大的利潤,以暴力為主要手段的惡性競爭普遍存在?!?/br> 蘇淳風皺眉看向趙山剛,道:“確定?” “是的?!壁w山剛喝了口茶,道:“去年有這個想法之后,我就和錢老師一起去過中州市,也去過京城、中海、津港,以及粵海省那邊考察,同時還和在咱們平陽市發展起來的幾家貨運專線公司分公司的人接觸了解過?!?/br> 蘇淳風點了點頭,心中感慨偉人曾經教導過的那句話“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br> 這種私下的骯臟惡劣手段,看似不應該入正兒八經要做大生意者的法眼,可如果仔細想想,萬通物流搞快遞公司全國布局,不說所謂的東北幫,單說各地在這個行業中的地頭蛇們,就足夠讓人頭痛了——每天、每地,都有當地的老牌貨運公司安排人到你的分公司找茬、挑釁、鬧事,或者背地里下絆子,你生意還怎么做? 這,是一個處在初期卻已然開始高速發展,又沒有什么行業規范,國家在這方面也沒有健全的法規制度的行業。 蘇淳風忽然有點兒想打退堂鼓了。 萬通物流現在挺好的,何必去冒著極大的風險,投入上億甚至更多的資金搞什么快遞公司?人嘛,知足常樂…… 可這個念頭剛剛出現,就被蘇淳風給堅決地拋開了。就算自己想撤,父親和堂姨也不會同意,初期的計劃草案都已經出來了,公司各股東也已經接到了通知,正月十二就要開會討論成立快遞公司的事項,這個時候打退堂鼓說不干了? 開什么玩笑? 更何況,發展才是硬道理! 在這個經濟騰飛的年代,止步不前就等于倒退,就會被淘汰! 看蘇淳風猶豫不決的沉思模樣,錢明語氣頗有些試探味道地小翼說道:“在這方面,趙總以及我們公司的人,適合去開路……” 蘇淳風沒有回應,只是沉思。 趙山剛道:“不入股份,只是兩家公司達成合作協議,一旦有什么事,萬通物流的快遞公司,是干凈的?!?/br> 蘇淳風瞇縫起眼睛,端著茶杯小口喝茶,一邊貌似隨意地說道:“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還可能要奔來跑去地到處滅火,能做?” 趙山剛笑道:“不是猛龍不過江……” 蘇淳風吁了口氣,右手中指輕輕磕打桌面,淡淡地說道:“正月十二上午,萬通物流召開股東會議商討組建快遞公司的事宜,我會和我父親、堂姨打聲招呼,你也去參加,想來閆總、許總他們也愿意你參與進去,至于是直接入股還是以兩家公司合作的名義去運營,你與他們洽談就好,我不參與?!?/br> 這,已經等于是許可了。 趙山剛點點頭,心里松了口氣——除卻蘇淳風之外,他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面前會感受到一種極大的,不可抗拒的壓力,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勢壓! 三人又閑聊了一會兒,三泡茶喝完,便起身離開。 蘇淳風當先掀開門簾走出雅間。 外間的大廳里如以往那般安靜得有些冷清,只是靠西北角臨窗的茶桌旁,不知道什么時候坐下了一名古怪的茶客,桌旁放著一根油光發亮歪歪扭扭樣子委實不堪的木棍——茶客背對著蘇淳風他們所在的雅間而坐,衣衫襤褸,蓬頭垢面。 換做別的任何一家與飲食相關的店內,恐怕都不會允許這樣一個老乞丐進入。 但金茗茶館不同。 因為老板不同于常人,而且老乞丐也非凡人。 蘇淳風走到樓梯口,又像是任何尋常人那般,好奇地轉身走了過去,站在老乞丐的面前低頭瞅了瞅,面露微笑道:“老爺子,您這小日子過得不錯嘛?!?/br> 第454章 是人是鬼?是妖是仙? “錢快花完了?!崩掀蜇み珠_嘴樂呵呵笑,牙很全,一顆不少而且光滑白凈。 “家是哪兒的?” “不知道,嘿嘿?!崩掀蜇ひ荒樕敌?。 蘇淳風掏出兩張百元大鈔放在桌子上,扭頭往外走去,一邊對趙山剛和錢明說道:“派出所和公安局那邊你們熟,打個電話,讓警察務必幫忙把老爺子送到收容所去,順便再幫著聯系下,看能不能聯系到老爺子的家人,給送回家最好,聽他的口音是外地人,這天寒地凍的,可別出了什么事兒,唉?!?/br> 趙山剛和錢明都面露疑惑。 蘇淳風邊下樓邊解釋道:“初六那天在物流園門外見到的,當時我給了這傻老爺子點兒錢,看他腦子不大好使,估計那些錢也快被別人騙光了?!?/br> “好,我安排?!壁w山剛雖有疑惑,卻還是答應下來。 錢明豎起大拇指夸道:“淳風,如今這世道你這么心善的人,難找?!?/br>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碧K淳風擺擺手,對迎面上樓的馮平堯微微施禮道:“老先生,我們走了?!?/br> 馮平堯點頭,腳步未停,語氣平靜地說道:“那老乞丐,不傻?!?/br> “嗯?”蘇淳風故作疑惑,繼而開懷笑了笑。 趙山剛問道:“怎么回事?” 蘇淳風道:“那天我遇到老乞丐,見他伸手討要錢,就給了他二百塊錢,你猜怎么著?他拿了二百塊手也不收回,直勾勾盯著我的錢包,說錢包里還有錢……你說他是傻還是不傻?當時我就樂了,干脆又掏出七八張一百的給他,讓他找個地兒暖和暖和,好嘛,老爺子當即把錢揣起來,還沖我來了句風涼話‘你真傻’,你們說說,這老爺子,是不是夠逗的?哈哈?!?/br> 趙山剛和錢明就都樂了起來——蘇淳風行善是事實,把這種事兒當樂子也沒什么,畢竟千八百塊錢對蘇淳風來說,委實不算什么。 三人有說有笑地走出了飯館。 金茗茶館二樓。 一身唐裝頗為雅潔的馮平堯端坐在老乞丐的面前,手捧小小的紫砂壺輕抿茶水,道:“既是高人,何必如此作態?” 老乞丐哧溜喝完杯中茶,自顧自倒上,道:“乞丐也是人,做人總比做仙好?!?/br> “大道理,卻不通?!瘪T平堯評價道。 老乞丐撓撓亂蓬蓬的頭發,于是掉落滿桌灰土和頭屑,便是茶杯里也落下了些許,他也不嫌臟,繼續端起茶杯哧溜喝完,再自顧自倒上,這才不緊不慢地解釋道:“過日子過好了,就怕老天爺不待見,說不準哪天就讓老天爺給劈死了,老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所以我這樣過日子也挺好的,用你們文人的話怎么說來著?嗯,這叫體驗生活,乞丐討飯,也是一種生活方式嘛?!?/br> 馮平堯皺皺眉,道:“逆天而行終非大道,能修到你這樣程度的人已經算是極高了,到頭來卻混得茍延殘喘,所圖又是什么?如你所說如今這般生活狀況,是怕老天爺不待見,豈不是猶若喪家犬般狼狽?何苦來哉?”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好吧?!瘪T平堯不喜與人辯駁,一輩子讀書窮究格物致知,自上次與蘇淳風談話后,更多了些明悟,認可了旁門左道亦是道,百花齊放才是美好,所以他岔開話題,道:“你云游四海也罷,偷得浮生也罷,來到平陽市地界,卻偏偏找上了那個叫做蘇淳風的小伙子,目的又為何?” 老乞丐咧嘴笑道:“我找上他,也是他找上我,這叫緣分?!?/br> 馮平堯臉色一沉,驟然開口斥道:“出去……” “不是吧?”老乞丐愕然道:“你這哪兒有半點書生的樣子,動則出口趕人,氣浮如流水不安,豈能靜下心來做學問?” 馮平堯冷笑:“平生最為厭惡的,便是你這種裝神弄鬼,說些故弄玄虛之語的人?!?/br> “我這種人,用得著裝神弄鬼嗎?”老乞丐倒也不是那沒脾氣的人,站起身來從懷里摸出二十元錢神情吝嗇地扔下,拿起拐棍拄著腳步蹣跚地往樓梯口走去,一邊悠悠然如說似唱地囈語道:“若說世間有鬼神,我便是那鬼,也能做那神,又能玄來又能虛,嬉笑玩耍度光陰,彈指滄桑兩甲子,誰人識我真容顏,誰人知我笑蒼生……” “哼?!瘪T平堯滿臉鄙夷地冷哼一聲,起身拿桌布擦拭著桌上的灰塵頭屑,看都未看那老乞丐一眼。 從樓梯口走下幾個臺階的老乞丐忽而停下腳步,轉身探頭探腦地問道:“你和蘇淳風很熟?” “我待他,看他,是真人?!?/br> “他若非人非鬼,非妖非仙,你該如何?” “你又是人是鬼?是妖是仙?” 老乞丐轉身,悠然而去。 馮平堯輕嘆口氣,心中忽而生出一絲向往——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古有圣賢教導,其意有所指,廣義上不過是書中自有乾坤在,書中自有天下間??傻降资窍荣t書中語,怎及得上滾滾紅塵萬丈中,熙熙人間千般變。所以馮平堯暗忖讀了一輩子書,教了一輩子人,究了一輩子理,是不是也該如這老乞丐般云游世間,倒不至于乞討浪跡,權當作游山玩水,去看看這世間百態與書中有何不同,去體驗下古書記載中最為神秘的那個奇門江湖,是什么樣子? 自古草莽多英豪。 馮平堯不是讀死書的書呆子,自然也明白這所謂的草莽之貶稱,不過是大勢之下有不屑,有忌憚,故而拋出的貶低之語,一來為這些人敲響警鐘告知他們莫自負為孽,二來吸收其中意圖擺脫草莽身份的高人,有詔安之意。 只是當今時代,草莽更難以定義。 若說草莽,擁豪富之家,又有京大才子身份,親朋好友中有為官者、經商者、從學者、江湖者……的蘇淳風,算什么? …… 金茗茶館門外。 老乞丐雙手攏在破爛的袖口里,蹲在車流如織的道路旁,瞇縫著眼睛一臉傻笑地看著來往行人車輛,忍不住又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何必多此一舉啊……” 看不透、算不出,卻猜得到。 可猜,終究是猜,做不得準。 所以老乞丐想要進一步確認自己的猜測,但又不易對蘇淳風動粗去求證那個神秘的,流傳了數千年的天大隱秘。他想著自己那個八九不離十的猜測如果屬實,蘇淳風這個非凡人,應該能察覺到自己這個老乞丐亦非凡人,那么就應該有非同尋常的表現,譬如驚訝主動攀談交好,譬如躲避不及,譬如使出或明或暗的手段來打擊警告等等。 又或者,故做出尋常人那般態度視而不見。 可蘇淳風表現得,既不像是尋常人那樣去視而不見,嫌棄厭惡他,又不像是非凡人那般識破他身份然后刻意結交或者躲避不及。而是一個善良的年輕人,天寒地凍時節里偶遇衣衫襤褸挨餓受冷的可憐人,就立刻善心大發毫不猶豫出手闊綽地拿出錢來施舍,還帶著些年輕人不那么成熟的好奇玩耍之態。 所以老乞丐覺得自己連續兩次這般出現在蘇淳風的面前,都實在是多此一舉的行為,沒有絲毫用處,反而有小人之嫌。 而蘇淳風的修為…… 以老乞丐有著地仙之實的心境及眼力,自然無比肯定,蘇淳風是煉氣初期之境,然則心境修為卻出奇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