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凌空去追朱鸞的時候，原止還被迫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接受一盆又一盆從天下潑下來的冷水，不過還好，他的頭終于能動了。

    他轉了轉僵硬的脖子，忽然看到一個長著紅色翅膀的黑衣女子從上方飛過，修者耳聰目明，僅僅是匆匆一瞥，他便在這蒙蒙雨夜中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是那個妖女？她現在不在凌空身邊好好伺候著，跑出來干什么？

    原止的目光一瞬間變得凌厲。下一刻，又一道紅影從上空劃過，凌空！

    原止還沒來得及欣喜，那個人連影子都沒有了。

    他有些沮喪地撇撇嘴，暗自祈禱凌空發現了那個妖女的真面目，最好一劍將之斬殺，妖怪這種東西，他最厭惡了！

    朱鸞揮著翅膀，很快就出了皇宮，落到了一處偏僻的小巷中。

    她淋著雨，打開一道小門，匆匆走進了一處小宅院中，只過了一刻鐘便出來了。

    雨還一直在下，淅淅瀝瀝，滴滴答答，在這無月的雨夜中，一切景物都模糊了起來，黑色的斗篷濕漉漉地貼在朱鸞身上，寬大的兜帽下，只露出一截下頜，脂粉混著雨水從她略尖的下巴匯聚，而后滴落……

    凌空看了那處宅院一眼，而后在朱鸞之前，回到了太子寢宮……

    一個月后的清晨，當凌空從床上起身的時候，坐在那兒對鏡梳妝的女子回過頭，沖他燦爛一笑，云鬢花顏，紅衣妖嬈。

    凌空亦回之一笑，木制面具下的眸光柔和。

    小空看著眼前這一幕，又看了看已經達到百分之九十的第二世界任務進度條，忽然揪出一條小手絹，嚶嚶嚶地哭了起來。

    “嗚嗚嗚，男主和女主好可憐嗚嗚……”一想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它就覺得好虐好虐嗚嗚嗚……

    片刻后，小空看著依然干干凈凈的小手絹，不滿地撇撇嘴，好吧！它真是沒辦法哭出來，只要一想到任務就要結束了，宿主就不用帶著那張丑丑的面具了，它就高興地想仰天長嘯咩哈哈哈……

    這日早朝快要下朝之時，一位發須皆白的大臣忽然出列，“陛下，臣有一事啟奏?！?/br>
    如今國泰民安，又沒有一幫子糟心兒子整天爭權奪利，元烈輕松的同時又無聊了不少。見有人啟奏，連忙道：“愛卿直言?！?/br>
    “稟陛下，最近一個月，城中已死掉了三十名百姓，這些人死相凄慘，渾身潰爛發黑，惡臭熏天。經查證，這些人都是中了一種極為罕見的毒，而那種毒，與令五皇子殿下受害時所中之毒，應當是同一種?！?/br>
    一語驚人！

    本來安靜的朝堂一瞬間如同一鍋煮沸了水，眾位大臣左右對視了幾眼，開始竊竊私語。

    本來這種普通百姓死亡的事情，是不應該鬧到皇帝跟前來的，奈何這次事件實在蹊蹺，那些百姓中的毒太為罕見，分明是受人謀害，更重要的是，他們的死狀，與當初的五皇子殿下一模一樣。

    況且，如今才一個月，就死了三十個人，誰知道下一個月，還會死多少人？

    皇帝身在皇宮，也許并不知曉，這件事情早就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無論是百姓還是世家貴族都暗自心驚膽顫，唯恐下一個被害的就是他們。

    就連五皇子殿下這樣尊貴的皇子都遭了毒手，其他人又怎么敢保證自己能逃得過？

    那殺手連續殺了這么多人都沒露出一點痕跡，一日沒有將殺手抓拿歸案，這京都中，就一日不得安寧，長此以往，只怕會鬧得人心惶惶，進而威脅皇權！

    畢竟若是連一個殺手的抓不到，要百姓們怎么能繼續對皇權保持應有的敬畏？

    元烈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件事的嚴重，他沉吟了一會兒，將此事交給了最為看重的太子。

    只是沒等太子殿下著手調查，京都中又有死者出現了！

    這次被害的是負責官吏管理、考核與升遷等重要職責的吏部尚書。

    當尚書大人的尸體在家中花園中被發現時，那些無論是在小心觀望著的，還是對此事不以為意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些貴族大官們平日里錦衣玉食，高高在上，那些百姓的死尸他們當然是不可能去看的，因此只知道他們死狀極慘，卻不知道是怎么個慘法，如今看到躺在花園草叢里的那堆腐rou一樣的尸體，簡直不敢相信那就是平日里威嚴且不茍言笑的尚書大人！

    吏部尚書一直躲在家里都能遇害，且死得如此之慘，那他們……所有人都不敢想下去了。

    吏部尚書遇害的第二夜，朱鸞親自熬了一碗雞湯，坐在凌空面前，看著他一點點喝下去。

    自從成婚后，朱鸞看著凌空的目光一直十分溫柔，眼底卻始終有幾分愧疚，每一夜，她都會在凌空吃的東西里下藥，等他陷入昏迷后，就吸取他體內的毒素，然后偷偷出去，直到快要天亮才回來。

    凌空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卻始終視而不見。

    他躺在床上的時候，看著和他一同躺下，好像就要這樣和他睡到天亮的女人道：“你今晚會出去嗎？”

    朱鸞聞言，眼里閃過一絲震驚，但很快就掩飾了過去，她對上凌空溫柔依舊的目光，暗暗安慰自己凌空只是隨便一問罷了，不用緊張！

    思及此，她笑得分外嫵媚妖冶，像是一朵妖嬈綻放的紅色沙華，“夫君說什么呢？我能去哪里，當然是一直在這里陪著夫君！”

    看她言笑晏晏的模樣，凌空心中嘆息，道：“不知道為什么，今夜忽然覺得心神不寧，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發生，所以我希望，今晚你能寸步不離地陪著我?！?/br>
    朱鸞含笑答應，她看著凌空的神情就像是在看一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好啦好啦，我會一直陪著夫君的！”

    熟悉的眩暈感傳來，凌空閉上了眼睛。

    當夜，朱鸞吸取了凌空身上的毒素后，又離開了，而她這一次離開，卻再也沒有機會回來了……

    第50章 浮夢三世（24）

    陸仁丙只是這京城里的一個不入流的小混混，今夜他剛剛敲詐了一個小酒館，心情甚好，醉醺醺地哼著歌從里頭出來，待拐進一條小巷里后，他忽然瞧見一個披著黑斗篷的女人站在巷子里。

    他瞇著眼睛仔細看了一會兒，見著女人頭發鴉黑，一張臉白得跟剛剝皮的雞蛋一樣，那皮膚，在月光下泛著光似的，別提多漂亮了！

    陸仁丙一個地痞流氓，哪里見過那些被無數金玉供養起來的名門小姐，當下眼睛就直了。若是平時，漂亮到這種程度的女人他是絕對不敢招惹的，在這京城里，太過漂亮的女人，不是那些貴族家里的寵妾，就是大家小姐，無論哪一個，都不是他能招惹的。

    然而今夜他喝了點酒，腦子本來就不太清楚，再加上地方偏僻，這個女人又是孤身一人，他的心思頓時就活泛起來了。竟是想也不想就朝著那女人撲了過去。嘴里還喊出了流氓調戲良家婦女的經典臺詞，“小美人，來，陪哥哥快活快活！”

    那女人抬眼看他，目光冰冷厭惡，面上沉凝如霜，她只一伸手，就將陸仁丙壓制在掌下，那張嫣紅的小嘴張開，竟露出了陰森森的獠牙……

    “啊……”一聲慘叫在這寂靜的夜里陡然炸開，與此同時，原止飲下酒葫蘆里的最后一口酒，唇邊溢出一聲冷笑，“終于等到你了……”

    他此刻躺在一角屋檐上，一身半敞開的麻衣在夜風中拂動，里頭那件灰色的半舊棉袍上有金色的符光隱隱閃過。

    慘叫聲響起的那一刻，他從屋檐上一躍而下，同時手中的信號彈猛地射上了天空。

    嗖！一個“令”字煙花在夜空中炸開，那絢麗的光彩隔了老遠都能清楚地看到。

    下一刻，京畿衛出動，迅速朝著那信號彈發射之地聚攏而去，夜色下，他們冷肅的面容上滿是銳利之色。

    離開太子寢宮之前，朱鸞便發現今夜太子少有的不安，便打算迅速解決，然后好回去陪伴他。

    為此她特意挑選了一個最為僻靜的地方，本該像平日一樣萬無一失，只是她沒想到，早就有人設好了陷阱等著她鉆進來，也沒有想到，平日里即使入夜也依舊繁華喧鬧的京都，今夜為了抓捕她特意設下宵禁，于是那聲本該被京都的喧嘩掩蓋的慘叫就越發凄厲響亮。

    朱鸞太心急了，以至于她忽略了今夜的異常，甚至忘了掩住對方那張令她厭惡的嘴。

    當她滿臉厭惡地離開那個小混混的脖頸時，卻發現那個當初綁架過她的男子就站在她的面前，披散著的碎發無風自動，他舉著一個發光的鈴鐺，那張飽滿的唇里冷冷吐出兩個字，“妖孽！”

    朱鸞將那個已然中了妖毒，渾身開始發黑潰爛的小混混扔在地上，她瞇著眼睛看著原止，唇角一勾，便扯出一個笑容，艷麗絕美卻也冰冷涼薄至極。

    她不能個讓任何人知道她的計劃，所以這個男人，必須死在這里！

    心念一動，十根指尖齊刷刷冒出了長達數寸的利甲，在這涼薄的月光下，那足以刺穿兵刃的利爪閃爍著詭異的藍紫光芒。

    長期為太子吸收毒素，如今的朱鸞，已全身是毒。原止若是被那利爪稍稍撓破皮，便會立刻被劇烈的毒素侵蝕，最終落得個跟那些人一樣的下場。

    “今天，你就跟這小混混一起，留在這里吧！”

    朱鸞幽幽道，她舔了舔唇角，雙目中殺意涌動，全然一副妖邪臨世的模樣，叫人看了便兩股戰戰，心驚膽寒。

    然而原止卻得意一笑，隨即高聲道：“你們都看到了吧！這就是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朱鸞郡主，備受尊崇的大晉太子妃！”

    隨著這一聲落下，兵器相撞之聲響起，一隊隊的兵甲森然的京畿衛忽然從暗處冒了出來，迅速包圍了所有的出路，而隨著他們一同出現的，還有太子和靖國公，以及大大小小數名官員。

    當他們看清朱鸞此刻的模樣后，均是驚駭無比地連退數步。

    萬萬沒想到、萬萬沒想到??！人前高貴優雅的太子妃，竟然就是那根人人聞之色變的連環殺人狂魔！

    靖國公嘴唇抖動著，他看著面前這個渾身煞氣、猙獰無比的人，不敢相信她就是那個自己看著長大、疼寵無比，笑起來燦若驕陽的孫女！

    而凌空，只是靜靜地看著朱鸞，一張木制面具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緒。

    朱鸞卻不敢看他，她只是瞥見靖國公失望透頂的眼神，胸腔內就痛得幾乎要窒息。她根本不敢去看，甚至不敢去想，凌空此刻究竟是怎么樣看待她的，她可以毫不猶豫地殺掉原止，殺掉所有阻礙她的人，但是當對象換成她最愛的家人和愛人的時候，她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平靜下來！

    她慌張地退后一步，不管不顧地張開翅膀就要逃走，可當她剛剛飛上半空，上面卻突然多了一張大網！

    早有準備的十數名京畿衛手中個扯著一根繩索，利用大網將她從空中扯了下來。

    朱鸞雙手一揮，利爪將那張大網割裂，雙翼一震便要再次逃走，四周卻突然響起了鈴聲。那鈴鐺響起的聲音在普通人耳里沒什么特殊的地方，卻令朱鸞頭腦劇痛，她雙手緊緊地抱著腦袋，控制不住地發出哀嚎，手上的利爪和背部的羽翼慢慢消失不見，一張臉白得近乎透明。

    鈴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朱鸞面色煞白，汗如雨下，她的眉間痛苦地擰在一起，指甲幾乎要把頭皮摳破！

    而望著那慘嚎著在地上翻滾的女子，在場卻沒有任何人露出一分憐憫，反而帶著快意與敬畏看著正在搖動鈴鐺的男子，唯有靖國公不忍地別過頭。

    原止搖鈴鐺搖得正歡，旁邊卻突然伸出一只手將他手里的鈴鐺奪走了。

    原止一愣，見到是凌空時連忙道：“凌空你也看到了，這個女人分明就是個妖孽，她不但害死了那么多人，剛才還想殺了我！絕對不能留！”

    “她能不能留，不是你說了算！”凌空將原止的鈴鐺收起，轉身就將還在躺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朱鸞抱了起來。

    朱鸞此刻發絲散亂，渾身塵土，一張原本艷麗無雙的臉此刻布滿汗水與淚痕，鈴聲雖然停止了，但她的身體卻依然不住地顫抖。

    見太子忽然將那個妖孽抱了起來，在場眾人心中一驚，莫不認為太子是被那妖孽迷了心竅，這妖女方才的樣子他們可都還記著呢！那具尸體還擺在地上呢！

    “凌空，你快醒醒吧！這個女人是個妖怪，她遲早會害了你的！”見凌空是真的想要抱著朱鸞離開，原止連忙擋在他面前。

    凌空成婚后，原止依然沒有死心，照樣明里暗里地關注他，而作為情敵的朱鸞，自然也是他的重點關注對象，這一關注著，就發現了問題，已經成為太子妃的朱鸞，竟然就是那個每夜殺害無辜百姓的兇手！

    原止從數天前就發現了真相，奈何一直找不到證據，說出去也沒人相信他，于是他干脆用真本事證明了自己靈山修者的身份，同時得到了皇帝的支持。

    今夜這一出守株待兔，就是他策劃的，而凌空，則負責調動京畿衛。他本來以為，凌空看到這妖女的真面目，就算不徹底憎惡她，肯定也會疏遠她，沒想到凌空居然一副要將這件事掩蓋下來的意思。

    “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么嗎？你現在手里抱著的，是一個雙手沾滿了血腥的妖孽，留下她，只會害死更多的人！”

    原止第一次如此聲嘶力竭地朝著凌空吼著，然而面前的人卻仍然不為所動。

    “就算殺了那么多人，她剛才也已經受過懲罰了，此事，就這樣吧！”

    聽了凌空的話，不止是原止，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不可思議地看著正抱著那個妖孽的太子殿下，他們聽到了什么？三十多條人命??！就剛剛那一頓懲戒便能抵過？

    “所以，你一開始沒有阻止我，是因為你覺得方才那一番懲戒便能將這妖孽所犯下的過錯都抵消？”

    “沒錯?！?/br>
    聽著凌空鏗鏘有力的聲音，原止心頭忽然升起了一股涼意，不是對凌空失望，而是為他難過，凌空他，竟然被那個妖女蠱惑至此！思及此，他看著朱鸞的目光更加深惡痛絕，恨不得立刻將之打得魂飛魄散，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鈴鐺在他一時不察下被凌空搶走，可是身為靈山的弟子，他可不止有使用降妖鈴那一種手段！今天，他絕對要把這個妖女斬于劍下！

    “凌空！”

    在凌空抱著朱鸞從他面前繞過的時候，原止猛地一聲大喝，手中一點靈光就朝著凌空點去。凌空已經被那個妖女蠱惑，現在聽不進任何人的話，他現在只能先將凌空弄暈，待收拾了那個妖孽再作打算。

    這一招自然沒有成功，已經恢復過來的朱鸞一個翻身從凌空身上躍下，隨后將凌空遠遠推開。

    見到凌空眼里露出錯愕的神色，朱鸞心里苦澀萬分。發現凌空沒有嫌棄厭惡她的時候，她高興得幾乎想要立刻告訴他一切，但是……他們已經回不到從前了！

    如今她是人人憎惡的妖孽，她不能毀了他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