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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風陣陣。 七姨奶奶的身影旁邊,倏然鉆出成千上萬縷陰森森的發絲,像十幾顆頭顱的青絲積攢一處,黑壓壓得纏向花容失色的玉翹。 逐而匯成一籠黑色的繭,發尾根根刺入脊髓。 待繭破。 可憐的婢女瞬間被吸食成一片薄透的人皮,枯葉蝶狀翩翩鋪在地上,白眼空翻。 七姨奶奶秀手輕抬,溺愛地撫摸著浮在身周的頭顱,饜足舔舔唇角。 頭發便如得寵的豺狗,越過屏風,猛一口咬在浴桶上,浴桶瞬間咀嚼如雞骨般粉碎。 而后,在浴室內一通放肆亂掃,狂梟的發絲始才呲呲嗚咽,蠕蠕退散。 七姨奶奶扶了扶云鬢斜釵,卷起地上薄皮,攜著陰風款款離去。 良久。 戚九始才從處倒坍的銅鏡后爬了出來,套上被熏得半濕半香的衫袴,幾個箭步離開是非之地。 七姨奶奶竟是柳白骨! 早在她說第一句話時,戚九已然耳熟能詳,故此逃過一劫。 不過奇怪,柳白骨抱著的鬼嬰所言,世間僅有鬼嬰與自己可嗅見銀碎的極樂之香。 如今他手上銀碎甚多,反而并沒有暴露行蹤,銀碎的秘密益發撲朔迷離。 沿路忐忑,戚九順利返回客房,與白式淺已經各自分開后,謝墩云一直蹲在門口等他。 戚九奇怪:“大哥的傷怎么痊愈了?” 謝墩云奇怪:“老弟的頭怎么香飄飄?” 說來話長。 戚九急道,“大事不妙,柳白骨跟鬼嬰也混入蕭家店了?!?/br> 謝墩云曾在閑暇時,聽他念叨過此二人的妖邪處,不由沉眸一思,“那鬼祟的二人定是奔著銀碎而來的?!?/br> 才不是! 根本沒有解釋的時間,因為二人的腳底板斷斷續續傳來無法形容的脈動聲。 陣陣聲脈,如血管里激涌的血液,自心臟強而有力的收縮再賁張下,由四面八方源起,掀天揭地般匯聚腳底,搖得二人昏昏欲倒。 才說到地,竟連天也劇變。 瓦藍的天幕,密密麻麻泛出無數道清晰可辨的血絲,猶勝怪獸的眼球,卻比眼球更猙獰可怖,直勾勾得俯瞰著蕭家店內的一舉一動。 二人頭皮冷麻入髓,謝墩云道,“太離譜了,此地實在波云詭譎,你去幫助東佛,我去背上白瘋子,今天就是被季風碎尸萬段,咱們也不能再留?!?/br> 戚九轉身去接東佛。 屋內的光線晦暗不明,比外面的驚變更為可怖,床間帷幔層疊,大約能聽見里面有嘶嘶的低嗚聲,仿若墳頭的鬼火,燒燒燎燎,總不得真切。 戚九欲要扯開帷幔的一瞬,就聽東佛啞道,“別拉!”床板上微微掙扎之音,堪比涸轍之鮒。 “怎么啦?”戚九很急,伸了一只手,探探索索摸了進去。 “感覺能站起來跟我走嗎?”床榻間意外是濕濡的,滑溜溜的部分比油膏還黏糊些。 難道是病得屙在了床上?可是不污臭??? 東佛掐他手一把,刀子刺rou似的生疼,“你別管俺,俺疼斷了腸子,燒糊了腦子,今兒偏要賴在床上,轎子來了也抬不走俺?!?/br> 簾子蓋得嚴嚴實實,戚九也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光景,收回手一瞧,手背都快腫起來了。 戚九微斥道,“能說出如此混賬話來的人,多半是病不死了?!?/br> 氣不過一瞬,又哄勸著貼過臉去,“我的好妙手千佛,這個時候可不是由著你鬧的時候,逃命哪!” 戚九索性豁出去,又把另一只好手伸進去摸,應該是摸到了東佛,他竟脫個精光,周身與榻間一般,滑嫩嫩得泛著黏意。 東佛急了,“你走吧,別管俺,俺的死活向來無人管得,監牢里面早熬習慣的,偏你為什么總來管俺,俺又沒求你?!?/br> 戚九總算知曉他生什么氣了,估計是大病初愈后心氣不暢,加之身上臟了愈發氣惱,遂繼續好言好語哄道,“我怎么能不管你,你請我吃了那么多好吃的,總得讓我回報你的恩德一下吧!” 心里嘀咕,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給他灌了多少藥湯才把他小命保住,一百頓飯的恩情也早還完了。 東佛終于不語。 哄人可真費勁??! 戚九轉身擰了個濕毛巾,完全顧不得天搖地晃,雙手探入簾內,憑著手感大約把東佛擦到半干不凈,配合著他套上袍子,連帽子一并把臉遮好。 東佛道,“你跪下,俺要騎著你出去?!?/br> 戚九遂愿半跪下,東佛攀住肩膀貼上來時,倒不覺得他重,唯獨隔著衣服肌理相貼時,東佛特別像一塊狗皮膏藥,吧唧上身。 戚九拼命才從地上顫顫巍巍站起身來。 東佛隔著帽子,勒住戚九白皙的脖子,舌尖子幽幽吐信道,“沒用……” 戚九強忍住掀翻他的沖動,從屋里沖出。 謝墩云背著橫眉冷對的白式淺也才剛來。 背著的都是爺爺級的。 戚九與謝墩云靈犀對一下眼神,哪有功夫互訴心聲,唯見蕭家店的品字形結構建筑群落,觸動機關一般緩緩地陷,再由街道林圃頂起,逐個鋪成平整的一塊,仿若巨大的棋盤,白綠相間。 彈指間,天濤地浪,人間狼藉。 戚九與謝墩云當心避開危險之處,可是無論怎么逃跑,防風欄隨著地陷化為無形,天地連成一片茫茫無垠的平原,四個人已成棋子,在地形棋盤上昭然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