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瞧什么呢,不認得嗎?”徐湘信步走過去,“怎么都算是故人,莊姑娘記性竟這么差?!?/br> “是草民有眼無珠……”莊嫣聲音微弱,面對這兩位她曾經瞧不入眼的人,她這話說得有些艱難。徐湘帶她來的這宮室她還頗為熟悉,當初她以郡主的身份往來宮中,這里以前住著位長公主,她還常來找她玩耍。如今舊地重游,卻已該換了天地,她胸中涌起無限悲哀,忍不住抬頭,期期艾艾的看向琳瑯。 還是那張讓她看不順眼的臉,五官無疑都是很好看的,哪怕是莊嫣對她厭惡之甚,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張臉卻是很漂亮??蛇@份漂亮,她忽然想要冷笑,曾經她作為郡主的時候錦衣玉服,不也是艷色照人嗎?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徐湘開口道:“別不服氣,成王敗寇自古如是。知道今天特意帶你進來,是為了什么嗎?” 莊嫣茫然瞧著她,徐湘便道:“你本就是負罪之身,如今又攪進朱家舊部的事情里,按理來說,該和那些人一樣,或是流放或是問斬,最輕也是個發配為奴,你明白吧?” “明白?!鼻f嫣臉色蒼白,咬了咬唇。 “可是呢,你雖然驕矜霸道,倒也誤打誤撞的做過一件好事。雖說居心不純吧,到底人家念著舊恩,不忍讓你落入那樣凄慘的境地,猜猜是誰?” 所以是有人出面保她不死?莊嫣有些意外。她的舊交不多,以前關系親近的姑娘們在改朝換代的那一刻便已失勢,剩下的墻倒眾人推,嘲笑奚落避如瘟疫者不可勝數,能如常待她已算不錯了,竟還會有人出面保她? 疑惑之下,她瞧了眼徐湘,沒得出答案。再看下琳瑯,就見她也有一瞬的驚訝,旋即便露出了然的神情。如此說來,那個人琳瑯也是認識的……莊嫣畢竟不算愚笨,一瞬間就想起了那件事情——當初為了讓裴明溪幫她作畫,她曾出力讓裴明溪進了畫院。那對她不過舉手之勞,但對當時的裴明溪來說,卻可以說是改變命運的變化。早就聽聞裴明溪和琳瑯交好…… “難道是裴姑娘?”莊嫣脫口而出。 “總算你記性還不錯?!毙煜嫔锨耙徊?,“今天費這樣的事情把你帶進宮里來,并不是為了折辱你,而是想叫你看清形勢?!?/br> 莊嫣詫異不解,琳瑯便道:“如今徐家坐擁天下,天子勤政朝廷清明,乃是人心所向。這回你跟朱家牽連,若不是有明溪求情,別說你自己,恐怕連你的家人都要受牽連!你若還是跟以前一樣糊涂,那可是自尋死路?!?/br> 徐湘深表同意,站在琳瑯身邊,一齊看向莊嫣。一個是獨寵六宮的皇后,另一個是天子親妹,這宮苑深深,已然是她們的天下。莊嫣瞧著兩個尊貴的女子,反觀自己身上的破衣爛衫,那股挫敗之感愈來愈強烈,最終伏低道:“罪女謝皇后和長公主寬宏大量?!?/br> 伏得極低的身子,透著無盡疲憊的聲音,這個心有不甘的前朝郡主,終于認輸。 琳瑯又道:“既然進了宮,這里面也有你的舊人,不如你也一并去瞧瞧吧?!闭f著遞個顏色,錦繡自然會意,親自帶著莊嫣去見了一個人——魏嫆。 和莊嫣不同,魏嫆那里可沒人會幫著說話,加上她傳遞消息涉事極深,根本就沒有回旋的余地。除夕的那天琳瑯就已讓慎刑司嚴加審問,不過幾日便定了罪名,將魏嫆發配做苦役去了。 莊嫣見到魏嫆的時候,她正戴著手銬腳鐐,木然坐在柴草堆里舂米。曾經也是風光富貴的尚書府千金,獲罪進宮后雖只是個低等宮女,到底一應衣食俱全,還能有閑心打扮裝點。而在此時,那張年輕的臉上卻已布滿暮氣,仿佛意志被擊塌,只剩一個軀殼在那里,漠然無神的重復著那個動作。 逆著光瞧見莊嫣,魏嫆有一瞬的驚愕,隨即便迎來身后管事嬤嬤的一通皮鞭。她復垂下頭去,再不敢亂動。 莊嫣是木然出宮的,臉色比來時還要慘白,徐湘遠遠瞧見,滿意的點頭,“還是你的招更有用,見過了魏嫆,恐怕她這輩子是再也不敢亂動了?!?/br> “如此,也就不負明溪兩次幫她了?!?/br> ☆、95|95 月底的時候,朱家舊部伏誅,朝堂中也迎來了一次小規模的調整。倒不是為了清理跟朱家有關的人員,而是徐朗主政已有將近一年的時間,各項事務逐漸爛熟的同時,也對朝中百官有了考量。 新年新氣象,正好裁撤了幾個與朱家牽扯的官員,徐朗的威信與日俱增,就勢將幾個尸位素餐之人挪用,選拔有才之士主政。這次調整以才量人,但凡有才干能主事,不論出身寒門還是貴戚,都力求人盡其才。一時間朝野上下頗為振奮,將官場中遺留的積弊改了不少。 不過要整肅官場,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也非徐朗一力所能促成。即便是坐擁天下的皇帝,面對朝中錯綜復雜的關系,想要掃除宿弊也頗艱難,是以朱家舊案一結,徐朗就又忙碌了起來。 好在他不像徐奉先那樣拼命,不會為了革新政務而荒廢身體,有琳瑯偶爾撒嬌賣癡,倒也知道享受樂趣,閑暇時陪著琳瑯看戲聽曲,或是兩人一起看書練字賞花,頗有情致。 這一日已是初五,隔日就是韓萱兒和徐朋成親的日子。徐朋雖然年輕,但他在漠北時就久經征戰,加之如今上進得力,徐朗早早就冊立他為世子,將來可繼親王之尊位。如今他大婚,徐朗便著禮部去安排,后宮里面,楚寒衣素來瞧得上徐朋,加之琳瑯對韓萱兒也頗有好感,便也派了女官去內院主持事務,給王妃幫忙。 到得成親的正日子,帝后親臨賢親王府,做了這對新人的見證。宮中太皇太后和太后也都賜了極豐厚的禮,竟讓這里成了新朝里最有排場的婚事,徐朋一整天都掛著笑容,琳瑯出宮的時間有限,因賀璇璣和韓萱兒交好,還特特的和賀璇璣見了一面。 跟之前變得有點沉默的樣子比起來,賀璇璣已然恢復了最初賀家長女的那股明朗氣質,眼角眉梢隱然笑意,顯然是婚后相處得如魚得水。 琳瑯如今是皇后,自然也不能再跟從前那樣貼到她懷里去撒嬌,只是姐妹重逢,那股親密勁頭是從來都不會變的。兩個人坐著說了好半天的話,直到女官催了幾次,琳瑯才和徐朗起駕回宮。 寬敞平穩的鳳車駛入宮城,那兩扇專為帝后而開的紅漆金釘大門轟然合上,便又將外面市井的熱鬧隔離開來。琳瑯靠在徐朗的懷里,因為今日喝了點酒,加上見著jiejie后心里高興,就有些懷念以前在外面的日子,喃喃道:“從去年進宮到現在,這竟是我第一次出宮呢?!?/br> “想出宮玩了?”徐朗親了親她的耳垂,有點心疼。她的性情他如何能不知道,以前在家的時候總跟著賀衛玠出去玩,丹棱巷、百里街、珠市、硯臺店……那些地方來去自由,何等逍遙。如今入宮封后,雖然身份尊貴,到底成日困在那四方宮墻之中,終無法觸及那市井的歡聲笑語。 可這就是尊貴榮華的代價。哪怕他再心疼,卻也不能縱容放任,且不論太后那里不會答應讓琳瑯隨意出宮閑逛,就是那些朝臣們,若是得知這位母儀天下的皇后行止荒唐總想著往外跑,案上的折子還不堆成山了?到時候琳瑯那里必然也是吃虧。 不過這也不是死局,他伸手將她抱過來放在膝上,“等三月里花都開了,咱們去行宮住一陣子,或者帶你去打獵可好?” “當真?”琳瑯喜出望外?;始业牡乇P當然不止限于那一座宮城,莫說那幾處風景絕美的行宮,就是京郊那幾處游獵用的皇家宮苑,就已讓人垂涎欲滴。琳瑯畢竟也出身高門,以前騎馬踏青,遠遠瞧見過那些風光,只是身份有限不得入之,遺憾了許久。她興奮之余,也有點不信,“你之前不是說,新朝初立,不宜做這些鋪張的事嗎?若是專程帶我去游獵,不怕被人說成昏君?” “那又如何?”徐朗渾不在意,“為君者,最重要的就是治理天下。朝政上我自然不會松懈,但也不能為此荒廢了你的年華,琳瑯,我雖不能再讓你回到以前那樣自由的生活,卻也要盡力讓你高興些?!?/br> “那咱們就三月初去?”琳瑯迫不及待,徐朗便道:“就依你?!?/br> 他如此善體人意,琳瑯高興壞了,趁著酒興便攀在了他的頸間,也不管車外還有內監宮女,湊過去便吻在她唇上。二月里天氣已然轉暖,加上車里鋪設柔暖,她已將外頭的罩衫脫去,玲瓏的身段貼在徐朗胸膛,微弱的酒氣彌漫,叫一直巴望著開葷的徐朗瞬時繃緊了身子。 到得里面換了步攆,琳瑯便收斂起來正襟危坐,徐朗也努力隱忍,直到入了鳳陽宮,因為傍晚離席,這會兒已入夜,錦繡早就著人鋪設了被褥。 見得帝后歸來,宮人跪拜過了,錦繡就想請示是否傳膳,卻被徐朗揮手打斷,低聲道:“都退出去!”而后抱起琳瑯匆匆入內。 錦繡并不傻,早早就瞧見了琳瑯緋紅的臉龐,這時候哪能不知其意,連忙率人退出。 這里徐朗打橫抱起琳瑯,三兩步便到了榻前,還不待她躺穩,便迫不及待的親過去。雖然成婚已久,能時常親昵溫存,此時的她依舊讓人沉迷,他的吻如同疾風驟雨,叫那玲瓏身段瞬時嬌軟。 微微一個停頓,琳瑯急促的喘息里,徐朗啞聲道:“今夜是他們的洞房花燭,琳瑯,你是不是也該給我補一個?” 聲氣兒已然亂了的琳瑯被他覆在身下,原本略微發涼的身體經過這兩年調理已然好轉,加上這一路的廝磨和剛才的調動,已然發燙。她抬眸,燭光下嬌艷明麗,朱唇微動,低聲道:“難道我還能拒絕嗎?” 某人如得赦令,俯身再度親上去,手掌亦不再禁錮,熟練的摸向盤扣。 次日清晨,琳瑯罕見的沒有按時往慈安宮去請安。 徐朗上朝歸來時琳瑯還在沐浴,錦繡捧著干凈的衣衫在旁侍候,她揮退了旁的宮人們,獨自坐在注滿溫水的池子里,渾身的酸痛尚未消解,她只能靠在池壁上闔目養神。 這是藺通為了她調養身子,特地建議徐朗建起的藥浴池,四角龍頭微微張口,散著雅淡藥香的溫水緩緩注入,水面上漂著各色花瓣,能令肌膚生香,亦有調理的功效。 徐朗放輕了腳步,因琳瑯是側對著繡鳳大屏風,他轉過去時正瞧見了她瞇著的眼睛,連忙抬手,示意錦繡噤聲。 錦繡在皇后身邊跟了這么久,對徐朗的心思也頗能揣摩,在他示意之前就知道不能出聲,只跪地行禮。 徐朗越過她,停在池邊,瞧著水中安靜的嬌妻。嬌嫩白膩的肩頭靠在池邊,水波微微漾著,在她胸前推來推去,那一團五色交織的花瓣卻掩蓋住了雪白的胸脯,只在偶爾蕩漾的空隙里泄露一抹春光。那樣嬌嫩的人兒啊,穿著貴重禮服、戴著金冠步搖的時候是端莊高貴的皇后,卸下了這些,依舊還是他的六meimei。 漂亮而靈動,嬌柔而媚人。 哪怕心里很想走近池中將她擁進懷里共浴,徐朗卻也曉得自制,低聲問道:“她泡了多久?” “一個時辰?!?/br> 徐朗點了點頭,“太后那里我早就遣人去過了,皇后最多只能再泡半個時辰,你在這里守著,不許驚動?!闭f著,又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想了想,今日朝上沒有什么太重要的事情,哪怕有幾個折子要批,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于是剛出去就又返回,揮退了錦繡,自己盤溪坐在池邊,欣賞這一副美人沐浴的圖畫。 小憩醒來的琳瑯一睜眼就瞧見了側面盤膝而坐的那個人,偌大的室內只有兩人相對,出了龍頭注水的低微瀾音,就只有琳瑯清淺的呼吸。 “你……怎么在這里?”琳瑯往后退了退,緊貼著暖熱的池壁。 徐朗踱步過來,嘴角噙著一絲笑意,“我怎么不能在這里?” “錦繡呢?叫她進來吧?!彼娝麑⒁律逊旁谂赃?,就下了逐客令。徐朗的臉皮越來越厚,“喚她做什么,我在這里,害怕照顧不好你?”他的臉上笑意愈盛,伸手撈住了她滑膩的肩膀,在一片嘩啦啦的水聲中將□□的琳瑯撈進懷里。不過畢竟不是登徒子之流,他左手攬著嬌妻,右手揮展浴袍,迅速將她裹了起來。 “身上還難受吧,我給你捏捏?”浴池旁邊就有軟榻,這位被朝臣交口稱贊的明君如愿以償的圓了場白日春夢。 到得午后,楚寒衣那里就借故送了好些東西過來,一猜便知其意。彼時琳瑯剛宣了藺通進宮請脈,這位從徐府出來的親隨對楚寒衣也頗有了解,再觀琳瑯脈象,哪能不知,當即開了調養的方子,又輾轉呈了盒內敷的軟膏給徐朗。 他如此識趣,徐朗自然也高興,自己這里得了圓滿,再看藺通年至三十還孤身一人,心里大為不忍。琳瑯的提議他是一直記著的,畢竟是皇后身邊的宮女和太醫院首的婚事,徐朗不會馬虎,觀察掂量了這么久,也已確信了兩人的心意,當即便提了一句要給藺通賜婚,問他想要個怎樣的姑娘。 藺通聞言甚喜,當即跪地道:“臣心悅錦繡姑娘已久,請皇上成全?!?/br> 消息傳到鳳陽宮,皆大歡喜。 ☆、96|96 召君氏宗親的旨意一下,各地官員立時著手去安排,京城這邊也都安排了宅邸職位,到二月下旬的時候,離京城近一點的兩位就已經抵京了。因君瑞那邊離得遠,加上秦蓁固執的要嫁給她,秦紫陽倒也沒有著急忙慌的趕人,收整安排下來,頗費時間。 到三月初的時候,徐朗當真帶著琳瑯去郊外射獵了。自前年徐家入主皇城,先是政局紛亂無暇他顧,次年春天又是徐奉先病重駕崩,倒還沒有像模像樣的舉辦宮一次圍獵。這時候政局已大致安定下來,便由禮部安排了此次圍獵。 春光十里鋪滿,太皇太后年邁不能隨意挪地兒、楚寒衣性格沉穩要坐鎮后宮,是以徐朗只帶了琳瑯前去。宮中的人雖不多,宗室里同行的卻不少,長公主徐湘自然是不愿錯過這樣的事情,徐奉英父子兵新娶的世子妃韓萱兒等人也都來了,另有幾位親信朝臣隨扈,聲勢倒也頗隆。 圍獵安排在京外的行宮當中,因韓荀如今又入了禁軍,加上賀文瀚也隨行,琳瑯便邀請賀璇璣同往,還帶了裴明溪。 在宮中拘束得太久,行宮中一應物事齊全,徐朗帶領朝臣們在前邊圍獵,琳瑯和賀璇璣、裴明溪等人在后山觀玩。春日里風已溫柔了起來,站在山腰,雖還沒有絕頂處的開闊視野,卻也能將遠山近水盡收眼底,那盤旋環繞的山徑溪流、青蔥翠郁的茂林修竹、臨風微顫的山花野草,無不叫人心懷舒暢。 圍獵場就在山腳,兒郎們縱馬的英姿入目,散著蓬勃的朝氣。 琳瑯眼尖,一眼就瞧見了英姿颯爽的徐湘,她縱馬疾馳,和一位年輕的紅袍小將一前一后,都在追射一只豹子。那東西兇猛容易傷人,所以就算獵場中放出來,也是要用鐵柵欄圍著的,因春獵時以儀典為主,徐朗的主要目的又是帶琳瑯散心,這時候他就在外圍的樹林里射幾只野兔山鳥,那猛獸場里如今也就徐湘和那紅袍小將。 兩人騎術似乎不相上下,拉弓搭箭,緊緊追咬。到得一處拐彎,那豹子向左一轉正好便宜了處于左側的徐湘,便見利箭破弓而出,遠遠的瞧不清是射中了哪里,只是那猛獸屈膝倒地,猶自掙扎著往前跑,沒一會兒就鉆到里面的密林去了。 徐湘和那紅袍小將均是勒馬,那紅袍小將微微拱手,徐湘一躍下馬,竟是伸手拉著他往旁邊尋找去了。兩人今日都著勁裝,紅袍小將比徐湘高了半個頭,加上盔瓔飄飄,神姿俊雅,于那艷艷春光之中,與徐湘英姿颯爽的公主相得益彰。 琳瑯心懷暢達,面上笑容已然綻開,“湘兒的眼光很不錯?!辟R璇璣不解其意,裴明溪因為經常要給宮中女眷作畫,徐湘又欣賞她那性情,對個中內情略知一二,聞言也笑道:“恐怕也只有這樣的人,才配得上咱們長公主?!?/br> “這樣的景致,想不想潑墨作畫?”琳瑯笑著瞧她,裴明溪便行女官之禮,“回去后定當著墨,改日奉于皇后?!?/br> 旁邊賀璇璣聽得對話,再瞧徐湘那邊旁若無人的模樣,哪能猜不到,也是微笑抿唇。 在行宮住了一陣子,天地開闊廣大,又有姐妹好友時常陪伴在側,琳瑯簡直要樂不思蜀??上М吘钩鰜淼臅r日有限,到了時間總得回鑾,是夜屈膝跪坐在敞廳的檐下,聽著鳥蟲低鳴,瞧見月色遠山,琳瑯大為不舍,“下一次出來也不知是什么時候?!?/br> “六月吧?!毙炖示妥谒呐赃?,那時候天氣也熱了起來,我便帶你去避暑?!?/br> “一言為定!”琳瑯歡喜。 回宮時已是四月初了,過些天裴明溪要和隋遠道成婚,琳瑯自然也不會再煩她作畫。裴御史那里見得裴明溪和當朝皇后交情篤厚,豈有不高興的,連帶著裴夫人和裴明嵐都格外奉承,一力張羅著要把裴明溪記在裴夫人名下,當成嫡出的女兒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可裴明溪并不這樣想。 初上京的時候受人排擠,她確實也曾對身世自怨自艾,卻從未想過要投在裴夫人名下。及至后來入了畫院,跟隨隋遠道行過廣闊河山,胸中自是更有丘壑,有自身才華作為倚仗,她也沒必要再去攀附裴夫人。更何況其母楊氏孤苦一世,除了村中一座孤墳,留在世上的也就她一個女兒了,裴明溪怎忍心舍棄。 不過京城中權貴云集,于這禮法二字皆十分講究,像琳瑯這般不計身份只重性情的更是少之又少。是以即便裴明溪與皇后親近的事情在貴人圈中盛傳,她的出身依舊令許多人所不齒,至少在隋遠道的母親看來,若裴明溪當真以這樣尷尬的出身嫁給隋遠道做了正妻,往后出門交際,她自己的臉上必然不會好看。 隋遠道是個性情恬淡之人,家中兄弟五人,他排行第四,自幼就是閑云野鶴的性子,不喜受約束,是以既然與裴明溪兩情相投,便執意婚娶。 裴家二老上了年紀,對這個兒子無可奈何,此前隋遠道還執意不娶呢,后來他肯婚娶,老人家樂壞了,當即就去提親,高興之下也未細究裴明溪的身世,滿心以為裴明溪會認在裴夫人名下。 可事到臨頭,裴家送來名帖,那上頭卻不是裴夫人的名字。隋夫人這才覺得奇怪,派人過去詢問,才知道裴明溪不肯自認嫡出。而隋遠道也覺得,其母楊氏有生養之恩,無論如何不可更改。 隋夫人就算再放縱這個兒子,卻也不能接受兒子娶這么個身份尷尬的姑娘為正妻,生平頭一次對兒子放出狠話——若裴明溪出身不正,便只能為妾室,決不能做正妻。 隋遠道不愿讓姑娘受委屈,母子倆正爭執不下呢,最后還是裴御史提出了折衷的法子——將楊氏認進裴家門,記為妾室。裴夫人那里就算心里存了點芥蒂,終究是妥協,給了這個名分。隋家也再無話可說, 四月下旬的時候,婚禮如期進行。這兩位都只是畫院里供職的小官吏,自然是鬧不起多大的動靜,琳瑯明面上不能太張揚,只賜了裴明溪一套首飾,暗地里卻貼補了不少,免得這倆人只知山水怡養性情,卻被拘于柴米油鹽之煩瑣。 到了四月底的時候,殘余的幾位君氏近族悉數進京,君瑞及其父母也在秦紫陽的安排下順利進京,同行的還有秦紫陽夫婦、秦蓁和秦懷恩。 秦紫陽是一方大吏,進京后自然要入宮面圣,順便交割君瑞等人。 彼時琳瑯就在垂拱殿里,因晌午時分兩人下棋后有些犯困,便被徐朗安排在內殿歇息。這會兒聽說有人要入內稟事,琳瑯自然要回避,便先辭別回宮。 出了垂拱殿的殿門,四月末陽光明媚,晴空有一排鴿子自遠處飛過,玉階之上有幾個人在內監的指引下走過來,琳瑯一眼就認出了那為首之人,乃是他的舅舅秦紫陽。秦紫陽的身后是已在州府任職的秦懷恩,再后面則是君瑞及其父親,以前的??ね蹙阑?。 若是尋常,琳瑯本該左轉繞過垂拱殿,再往后到鳳陽宮去的,不過迎面而來的既然是自己數年未見的舅舅,琳瑯就無需避開,腳步一緩,并未離開。 秦紫陽自然也瞧見了盛裝麗服的琳瑯。以前他忙于官場中事,對這位外甥女的關心有限,及至后來徐家問鼎天下,琳瑯獨寵六宮,他這才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