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沈司馬雖然礙于朱鏞嚴懲了沈從嘉,但他的心腸又不是鐵做的,哪里能不心疼兒子?沈家與朱家生出嫌隙,琳瑯樂見其成。 這頭她順心隨意,另一頭的朱家兄妹卻憋悶得很。 朱成鈺受傷后不能亂動彈,這會兒只能臥床休養。朱含香擔心哥哥的傷勢,一天要跑過去看好幾趟,每回見到了,不免又想起朱成鈺受傷的原因——為了幫賀琳瑯捉兔子! 朱含香真是越想越氣。原本她是眾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放眼整個江南,能配得上君煦的也就她了,誰知道來了個賀琳瑯,君煦竟像是被她迷了心竅一般,送硯臺、送詩集,甚至那天登頂鳳凰山,明明她也被風吹得瑟瑟,君煦的眼里卻只有賀琳瑯。這她也忍了,可朱成鈺又是怎么回事? 好好的公子哥兒,竟然跑去為那個小姑娘抓兔子,還抓出了一身傷?賀琳瑯不就是臉蛋漂亮些么,憑什么一個個的都圍著她轉? 朱含香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對朱成鈺傷勢的心疼也便成了怨怪,“哥你好端端的,干什么幫她捉兔子?她不是有那位徐公子照顧著么,你湊什么熱鬧!” 朱成鈺躺在榻上瞇著眼,喃喃道:“是啊,他有徐朗照顧,我湊上去干什么?”他又不是個傻子,當時被色所迷,想著要擄了小姑娘的芳心就沒有多想??珊髞碓倩匚?,當時那種種巧合,倒仿佛是她刻意安排,等他自投羅網一樣。 可一個十歲的小姑娘,怎么會有那樣深沉的心思?那山崖、亂石、茅草、野豬,乃至沈從嘉放箭,任何東西差了一星半點,他都不可能受這傷,怎么想都覺得是有人在暗里安排。 這事不可能是君煦所為,徐朗那邊他其實也有防范,剩下可疑的也就賀琳瑯了??删退憔┏堑墓媚镆姷氖烂娑?,心機深沉一些,終究是年齡放在那里,若說這些是她的安排,真真叫人不敢相信。 難道是徐朗教賀琳瑯這么做?那也犯不著,徐朗箭術武功都在他之上,真想傷他,找個沒人處下黑手,比這有用多了。朱成鈺百思不得其解,又問朱含香,“這兩天見過賀琳瑯么?” “你居然還想著她!”朱含香急了,聲音氣怒,一甩手站起身來。朱成鈺還陷在他的推測里,沒在意朱含香的反應,只是皺眉道:“香香,你和賀琳瑯接觸的不少,覺得這姑娘人怎么樣?” 朱含香覺得她哥簡直無可救藥!可她不能對著重傷的兄長發脾氣,心里的憋悶沒處撒,全都指向了琳瑯。不就是長著張漂亮的臉會勾人魂兒么?要是把那張臉毀了,看你還怎么得意,看看世子還會不會喜歡你!看哥哥還會不會被你迷得暈頭轉向! 氣沖沖的走出朱成鈺的房間,朱含香一路拉著張臉到了朱夫人那里。 朱鏞身居節度使之位,雖然內宅女眷不得干涉政務,朱夫人卻是例外,要應付??ね醺凸賵錾系耐鶃?,保護女兒無恙,朱夫人手里的勢力并不小。朱含香在長輩跟前很會說話,于是將琳瑯的事情添油加醋的一陳述,朱夫人登時就惱了。 勾他兒子倒也算了,不過是朱成鈺看著她好玩才用點心思,過兩天就能拋到腦后去,可君煦那里是怎么回事? 放眼整個江南,身份家世能配得上朱含香的沒幾個,君煦是其中最拔尖兒的。這些年朱含香刻意的討郡王妃歡心,還不就是為了以后鋪路子?在為女兒謀得更好的婆家之前,君煦可是朱含香嫁人的不二人選,而今半路殺出個賀琳瑯,居然想搶她女兒的榮寵? 朱夫人冷笑,一個小黃毛丫頭,居然敢惹到她頭上來,真當秦家是鐵打的靠山么?她安慰了朱含香幾句,朱含香只是不依,“娘,賀琳瑯欺人太甚,我們總得殺殺她的銳氣!” “這事我會做主?!敝旆蛉硕?,“秦家那邊,你還是不能露出馬腳,只管如常的應付著就是?!?/br> “這我曉得,娘要怎么對付她?”朱含香期待,朱夫人便笑,“最近不是鬧山匪么,十月初銀杏都黃了,重陽是郡王妃做東,這回咱們就請人去莊子上賞葉去?!?/br> 沒過兩天,朱夫人果然下了帖子,說這兩天秋氣漸濃,百花山下銀杏林漸漸轉了顏色,加上螃蟹依舊肥美,因此遍邀眾人,要在她的莊子里設螃蟹宴,賞銀杏葉。 琳瑯得知這邀請的時候便存了點疑心,朱家那對母女的秉性她多少知道些,當年被婆母小姑子折騰,她倆的手段琳瑯早已領略。這會兒朱成鈺傷還未好,朱夫人卻大張旗鼓的張羅著螃蟹宴,她這能有這樣的閑情逸致? 在吳氏那里探了探口風,吳氏倒是沒多想,畢竟這些貴婦們尋常都愛設宴,幾乎每月都有。重陽的時候??ね蹂缯?,這回朱夫人出面,也是常青。 因秦老夫人年事已高,朱夫人派人來下帖子的時候還特意送了幾筐螃蟹,讓她老人家在府里做了嘗嘗。吳氏一面命人去做,一面讓琳瑯和秦蓁、梅氏準備著,到時候與她同去。 琳瑯目下也只是猜疑,無憑無據的不好說人家壞話。至于這宴會,琳瑯還是要參加的,否則如何去揪朱家的辮子呢? 轉眼便到約定之期,十月初天氣漸漸涼下來,琳瑯的屋里燒起了地龍,出門時穿得也格外厚些。 百花山位于城外,如今正是賞秋的時候,吳氏和梅氏許久未曾出門,這會兒倒也高興。秦蓁貪玩心性,一大早就興高采烈的裝扮著,琳瑯存了猜疑,特地囑咐錦繡今兒要格外留神。 四個人乘著兩輛馬車,連帶貼身的丫鬟婆子,共三兩馬車并一眾家丁出城,到達朱家在百花山下的莊子時賓客已經聚得差不多了。因這里地處城外,來回畢竟麻煩,朱夫人邀請的人家并不多,??ね蹂椭旒易匀皇遣荒苈┑?,余下就只有沈家、陸家等幾個親近些的,籠共七八家的人,算上姑娘和小媳婦兒們,不過二三十人。 琳瑯跟著吳氏走過去的時候,朱夫人正跟??ね蹂f話,見了琳瑯時竟堆起笑意,“我說蓁姑娘最近怎么不來香香那里了呢,原來是有這樣漂亮的meimei陪著。吳meimei當真是好福氣,天天有這兩個寶貝在身邊,那日子可就過成神仙了,難怪比前幾天又見年輕了?!?/br> 吳氏便“噯喲”笑了一聲,“瞧瞧這張嘴,難道你身邊香香就不是好的?這倆丫頭只會鬧得我頭疼,哪里比得上香香,嘴甜會說話,誰見了都疼?!闭f著拉了朱含香過來,比一比道:“好像又長高了?” 朱含香甜笑著點頭,旁邊??ね蹂愕溃骸跋阆愦_實嘴乖可人疼,要不是她時常陪著我說話兒,我可得悶死了?!彼ハ轮挥芯阋蛔?,多年來再無所出,夫妻倆又感情和睦,??ね鯖]有側妃侍妾,家里每個女兒,所以格外喜歡朱含香。sk 當然??ね蹂矔骖?,便又笑看秦蓁,“聽說這兩天蓁兒都在家里認真讀書,是轉了性子了?”秦蓁也會撒嬌,“王妃就會拿我取笑,我從來都聽話愛讀書,幾時轉性子了。不過最近有了表妹,她讀書廣博,我是羨慕她才更愛讀書了?!?/br> ??ね蹂阌值溃骸笆橇?,賀學士的千金定然是有學問的,這可是昭文館里讀過書的人,我都羨慕。你們姐妹倆別總在家里,我那里也藏著好書呢,有空過來瞧瞧。前兩天煦兒還說你眼光好,他可很少夸人?!?/br> 琳瑯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吳氏便笑道:“這倆湊在一處只會聒噪,我可是被吵得煩了,既然王妃不嫌棄,明兒就叫她們到你那里鬧去?!鳖?ね蹂φf“甚好?!?/br> 大人們在這里客套打趣,朱含香也算是小東家,當即招呼著秦蓁和琳瑯往里走,那里沈玉蓮、陸嫣等一眾小姐妹都聚齊了,還有沈玉蓮的jiejie沈玉蓉。 沈玉蓉與沈玉蓮雖同出一母,性子卻截然不同。沈玉蓮驕矜愛攀比,行事時也莽撞,相比之下沈玉蓉就沉靜許多,平時不愛說話,總是溫柔含笑,要緊關頭卻能挺身而出,鎮得住場子。 琳瑯到了江南后第一次見著沈玉蓉,難免要認識一番。 秋末冬初,陽光照下來的時候依舊和暖,百花山下連片的銀杏樹金燦燦的在風里搖曳,地上積了一層純黃的落葉,踩上去松軟干凈。席面就設在旁邊的敞廳里,螃蟹黃葉美酒,小姑娘們圍在一起其樂融融。 宴后閑著,夫人們坐在一起說話,朱含香便帶著姑娘們游園。這一片山林是朱家的地盤,閑人少至,姑娘們可以肆意的四處玩鬧。 沈玉蓮先前對朱家夫婦耿耿于懷,見面后被朱含香哄了幾句,沒多久就又熱絡親近起來。這會兒她和朱含香湊在一處跑跑鬧鬧,不時的經過秦蓁和琳瑯身邊,笑聲如同銀鈴。 秦蓁哪里經得住這樣的撩撥,瞧著吳氏并沒往這邊看,便也嬉笑著玩在一處,偶爾推推搡搡,玩得倒是高興。然而樂極生悲,這山林里地上覆著一層黃葉,底下卻有枯枝縱橫,秦蓁玩得興起時沒了防備,正和朱含香扯在一處鬧著呢,不提防衣裙被什么東西掛住,腳下絆上枯枝,“哎喲”一聲栽倒在地。 琳瑯那會兒正低頭踩枯葉,并沒看清秦蓁是怎么摔倒的,待跑過去看時,就見秦蓁抱著一手抱著膝蓋、一手扶住腳踝,眼淚汪汪。 旁邊朱含香著慌,忙問怎么樣,秦蓁已帶了哭音,“腳扭了,膝蓋也被什么東西膈著了,好痛!” 琳瑯曉得扭了腳的痛,一面忙打發錦繡去叫人,一面撥開那一層黃葉,便見地上幾個凌亂的小石頭放著,顯然剛才秦蓁的膝蓋就是磕在了這里。這些石頭也都鴿子卵大小,若是碰在別處,有皮rou墊著倒也無妨,可若是碰著膝蓋關節處,那痛楚可就不同了。 她一面心疼秦蓁,一面偷偷觀察朱含香的神色,便見她一臉焦急,倒也看不出什么。 沒多會兒吳氏便和朱夫人趕過來了,身邊有略通醫術的婆子跟著,將秦蓁的傷處瞧過,回稟道:“姑娘確實是扭著腳了,膝蓋被石頭膈得也不輕。莊子里有些簡單的藥可以先用著,不過還是回城請郎中更好?!?/br> 吳氏聽得心里發急,當即道:“那就先上藥,完了我趕緊帶她回城?!庇质切奶矍剌?,又是怨她調皮,想要教訓幾句,瞧著秦蓁眼淚汪汪可憐巴巴的樣子也不忍心,到底沒說什么。 那婆子手段嫻熟的抹了些膏藥,??ね蹂鷵那剌?,帶著幾個夫人過來看過了,叮囑道:“看著傷得不輕,先回去找郎中要緊?!眳鞘弦彩沁@心思,當即告了聲罪,帶著琳瑯和梅氏先行回城。 朱夫人到底心懷歉疚,一路將她們送到莊子門口,待見得兩輛馬車行遠,便低聲吩咐道:“叫人動手?!?/br> ☆、41| 秦蓁受傷后需要有人照顧,琳瑯一個小姑娘家幫不上什么忙,因此換了吳氏和秦蓁同乘,琳瑯則和梅氏用一輛馬車。梅氏也是個名門閨秀,父親在隋州任通判,她和沈玉蓉性子相似,平時不大說話,瞧著悶葫蘆似的,辦事兒的時候卻十分妥帖,因此秦老夫人和吳氏都喜歡。 琳瑯跟那位外任的表哥沒見過幾次,和梅氏的感情倒是不淺。 梅氏也是個愛書的,隋州藏書之風興盛,她的娘家就有座極大的書樓。如今嫁到夫家,雖說也能時常瞧書,終究比不得在家自由,當了人家媳婦兒就得守規矩,似前些日子的曝書會她就不能去看看,委實遺憾。 大凡愛書的人,對皇城里那些書樓都心懷仰慕,畢竟其中珍藏的都是歷代名品,又是天子腳下、學士掌珍,普通人是一輩子都難有機會接近。梅氏生于隋州,二十年來都在江南生活,從未去過京城,對皇城四館格外景仰,得知琳瑯曾去過昭文館,難免要問問那里的情形。 她身上少有那股攀比之風,對自身長短都十分坦然,琳瑯心里喜歡,便將皇城幾座書樓的情形說給她聽。 從莊子到官道之間丘陵起伏,馬車走的是折轉迂回的小道,因為山腳下離人煙遠,外面皆是鳥啼聲和風吹樹葉的颯颯聲,倒頗有意蘊。 琳瑯正說得高興呢,猛然馬車一頓,就聽車夫斥道:“什么人膽敢在此攔路,不認得這是誰家的馬車嗎!” “管你是誰家的馬車,把東西都給爺放下!”一聲粗豪的聲音送入耳中,琳瑯心中一驚,陡然明白過來。她想掀開簾子看一看,梅氏卻已張臂將她護在身后,低聲道:“別出聲,可能是山匪?!彼齻z的馬車走在最前面,隨同的婆子家丁都在后面,這會兒惡人攔路,那些家丁都哪肯讓他們得逞,都圍攏了過來。 琳瑯偷偷掀起簾子一角,只看得到十幾個蒙面的粗壯大漢站在旁邊的小斜坡上,手里都拿著砍刀。相較之下,琳瑯這邊的家丁們就弱勢了許多。 淮陽城太平已久,縱然這兩年附近偶爾有山匪出沒,但這里有??ね鹾凸澏仁箖晌淮笕宋镦傊?,也沒人敢造次,從未出過什么匪類。吳氏出門時帶著的家丁雖然也有兩下子,但那也只是用來做排場的,對付一兩個毛頭小賊綽綽有余,對付這樣帶刀的山匪就不行了。 那領頭的山匪顯然沒什么耐心,見家丁圍過來,當即叫人拿到砍傷了兩人。剩下的人赤手空拳徘徊不前,吳氏在后面的車里說不說話,梅氏便沉聲道:“你們想要什么?!?/br> “金銀財寶全都留下,還有車里的美人也都……”那人的聲音漸漸靠近,刀尖挑起車簾,露出一張蓄滿絡腮胡子的臉。 琳瑯并不認得他,但能大致猜到他的來頭。光天化日之下膽敢攔住朱家的馬車搶劫,這些人背后是誰撐腰還不明白?她雖只是個十歲的姑娘,到底經歷過生死,這會兒還算鎮定,暗暗將那人的容貌記下。 那人的刀尖卻緩緩逼近,冰涼涼的劃過琳瑯的臉頰,“喲,還有這么漂亮的小姑娘?!毖壑泻敛谎陲椀姆懦龉饷?,那猥瑣的神態叫人惡心。梅氏顧不得閨秀姿態了,當即要護琳瑯,“別碰她!” 大漢哈哈笑著道:“別心急,都有份。你來給我當壓寨夫人,這小姑娘就給我兒子養著,將來扒個灰,也是……”他倏然伸出右臂,用力握住了琳瑯的肩膀,將她往外拉扯。 琳瑯年紀小身子輕,梅氏又是個內宅婦人,哪里抵得過他的力量?不過一個呼吸,那人便將琳瑯拉到了車門口。斜刺里忽然伸出一把短劍,帶著寒光刺向那壯漢的手腕,壯漢猝不及防,手腕被短劍劃傷,連忙后退。錦繡護在琳瑯跟前,大聲道:“誰敢動我家姑娘!” “哎喲,還帶著練家子!”那壯漢顯然不將錦繡放在眼里,撲過來想捉琳瑯,錦繡揮劍抵擋,身形如靈猴騰挪,竟逼得那壯漢不得近身。 琳瑯趁這空當也看清了情形,攔路的統共十二個人,大多都是粗衣短打扮,唯獨后面一個清瘦的男子穿一身北邊常見的勁裝,雖然身形不及旁人壯實,氣勢卻冷冽許多。 想捉琳瑯的那壯漢久戰不下,反被錦繡刺了幾處傷口。后面那清瘦男子甚不耐煩,冷聲道:“沒用的東西!”忽然縱身躍起,直奔錦繡而來,那一躍之間便見功夫,輕巧迅捷,身手必然在錦繡之上。 果然錦繡碰著他便施展不開了,應付得捉襟見肘。那壯漢剛才吃虧正惱怒呢,見琳瑯落單,再次伸手來捉她,這下琳瑯是真的慌了,匆忙往里挪。 后面吳氏早就被驚動了,見得這些人既要財又要色,她帶的人又全然不是對手,忙命人跑去附近求救。有名山匪見狀,手里的大刀揮向那家丁,瞬時將他砍傷在地。 這些家丁也都是有氣性的,明知不敵對方,卻也不肯看著主子受辱,發一聲喊朝這些山匪涌過去,誓要護主。 這頭琳瑯的馬車跟前圍了兩個壯漢,一人將梅氏拖出去,另一人便將那臭手抓著琳瑯的胳膊,將她往外拖拽。琳瑯驚慌之下猛力掙扎,忽然眼前刀光一閃,伴隨著利刃砍斷骨頭的鈍響,有血霧升騰,壯漢的手臂被人齊根斬斷,掉落在車廂。 鮮血瞬時染透了車里鋪著的軟毯,琳瑯見那臭手五指箕張的躺在身邊,嚇得就是一聲驚叫。 外面的情勢卻在瞬間轉變,崔十三熟悉的身影撲向清瘦男子,與他斗在一處。不遠處有人疾奔而來,眨眼就已到了琳瑯跟前,徐朗揮袖將那染血的斷臂掃出車外,伸臂將琳瑯抱過來,一臂吩咐道:“捉活口!” 因為剛才那番拉扯,琳瑯的衣衫已經有些亂了,裙子和袖口都濺了血跡,小姑娘的身子微微發抖。他顧不得眾目睽睽,將她抱在懷里,低聲道:“別怕,別怕?!?/br> “徐二哥?!绷宅槃偛疟粐樀貌惠p,這會兒忍不住哭了出來,使勁往他懷里鉆。那被砍傷的斷臂前一瞬還握著她的胳膊,這時候卻已混著塵土躺在地上,若剛才那刀晚了一步,恐怕她就要被那又臟又臭的壯漢拉過去……忍不住就是一陣煩厭,她緊緊抱著徐朗的脖子,抽泣。 徐朗并不戀戰,抱起琳瑯大步離開那染血的馬車,站在旁邊無人之處。 這些山匪不值一提,重要的是那個清瘦男子。他的隨從崔十三和段元杰都是高手,一個纏著清瘦男子,另一個沒多會兒就把那堆人打趴下了。兩名侍衛合力,加上錦繡也身手不差,輕易將那清瘦男子生擒。 徐朗召崔十三過來護著琳瑯,他幾步走到吳氏跟前,躬身道:“六meimei受傷了,我現在帶她回去敷藥,這里的事就留給夫人了,我會讓人協助?!薄趫鍪粋€壯漢,除了倆人趁早溜之大吉外,其他九個都被刺翻在地,有徐朗的人在,定然是跑不掉的。 吳氏活到四十歲,從大家閨秀到高門貴婦,這還是第一次碰見持刀攔路搶劫的??v使她平時再鎮定,瞧著這些兇神惡煞蠻不講理的山匪時也嚇得有些發傻,不過終究是長輩,此時表面上也還鎮定,關切道:“琳瑯那里怎樣?” “傷不算重,只是耽誤不得。晚輩就此別過?!毙炖使笆指孓o,吳氏忙道一聲謝,隨即吩咐家丁將那些山匪捆起來,又過去梅氏那里安慰,問她有沒有事。 這頭徐朗吩咐段元杰和崔十三留守,將那些山匪和清瘦男子一并帶回去,他撮唇一嘯,這幾天剛訓出來的健馬便飛奔過來。他抱起琳瑯飛身上馬,錦繡想要跟過去,徐朗吩咐她留在這里收尾。 一地凌亂血跡,家丁們忙著捆人,徐朗策馬疾馳離去。 因為馬跑快了風吹得涼,徐朗怕琳瑯被吹得受寒,將自己寬大的披風一扯,徹底將琳瑯裹在懷里。琳瑯縮在他的懷里,后面是徐朗寬厚的胸膛,他常年習武,血氣熱,加之這會兒心里確實氣怒交雜,緊貼著的時候仿佛一個熱熱的小火爐,是滿目秋風里最堅實溫暖的倚仗。 琳瑯勾唇,微微笑了笑。過于親密的姿勢姑且不論,這樣的溫暖卻值得貪戀。 一口氣跑到僻靜無人處,徐朗這才勒韁放緩馬速,到底是怕琳瑯受了驚嚇,問道:“六meimei無礙吧?” “我無妨的?!绷宅樢讶绘傡o下來,只是伸出了袖口嫌棄道:“徐二哥帶我去換衣服吧?!?/br> “我們先回停云居,叫藺通給你把脈瞧瞧,那里有我表妹的衣裳,我先叫人尋一套給你換上?!毙炖拾参客炅?,又問道:“冷么?” “不冷?!绷宅槗u頭。怎么會冷呢?后背緊貼著他的胸膛,中間融融暖意傳來,哪怕前面秋風獵獵,也不會叫人覺得寒冷。她陡然想起錦繡的勸解,疑惑道:“徐二哥,練武當真能讓人不怕冷?” 她這問得跳躍太大,徐朗一時沒猜到她的意圖,只點頭道:“這也看你練的是什么,若是我們徐家的這套功夫,確實能強身健體、御寒體暖?!?/br> “那若是我想學了,你能不能教我?”這會兒他的下巴幾乎抵在她的頭頂,琳瑯可不敢貿然轉頭,免得做出投懷送抱的姿勢。潛意識里,她害怕姻緣,害怕感情,對這等過于親密的姿勢,也有隱秘的畏懼。 “怎么突然想起習武了?” “藺先生說習武對我的病有好處?!绷宅樆卮?。而且今日遭山匪攔路,雖然有驚無險,細想起來到底有后患。若不是徐朗待人及時趕到,憑錦繡一人如何抵擋那些壯漢,到時候荒郊野外無人相助,后果她想都不敢想。若是習武,哪怕不能打敗對方,逃跑時都能添幾分勝算吧?她暗暗的謀算。 徐朗卻是朗聲一笑,“你這細胳膊弱腿,還是別習武了。你體寒畏冷,有錦繡幫你按摩足夠,若你當真想學,回頭教你一套強身健體的就是?!?/br> 在他看來,正經的習武當然是要跟徐湘那樣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吊沙袋打木樁樣樣不能缺。就琳瑯這嬌嫩的身段,半天都堅持不下來。 其實畏寒怕什么呢?他從來都是個小火爐,將來把小嬌妻娶進門時時抱著,過不了幾年也能改改她的體質。這般坐享其成,豈不比辛苦習武的好?不過這些話徐朗現下還不敢說,只是心里默默謀劃高興著,伸臂將她重新裹在披風里,縱馬回城。 進城后人多眼雜,徐朗將琳瑯的帽兜給她戴好,再用披風裹得嚴嚴實實,抄著人少的路奔回停云居,一路順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