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節
這種話能安慰到武梁嗎?她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呵”了一聲,道:“好吧,保不住是吧?”然后便一動不動躺著,不再言語也不讓旁人動她,默默忍痛忍悲聽天由命的樣子。丫頭們要替她擦拭身體更換衣裙,她都不讓碰她。 唐大夫人一看要糟,但這種情況她還真沒有辦法,碰不得動不得,什么都做不得,連喂口熱水都擔心會不會讓血流得更快了。只能一遍遍的催大夫,外間的請著來不及,府里的要讓他跑步過來。 她是因著外間的流言來的,自然早就聯想到流言上頭去了??催@樣子,恐怕是太后那廂聽信了流言不準她生吧? 要不然怎么那么巧,那頭叫走了侯爺,這頭還留個嬤嬤看著,然后就這么無端端的出了事,尤其這嬤嬤還想攔著不讓出去請人? 唐大夫人覺得一切不用多說,武梁肯定心里有數得很,不用侯府的人,不用太后的人。說起來這些丫頭,也都是侯爺給她的人,或者嫁進來后侯府撥給她用的吧? 她其實一時之間誰都不敢信任,才托付自己這一切的吧。 女子遇上這種事兒,有幾個不是傷心無助痛哭流涕的。但她哪怕痛出淚來,也冷靜安排一切,先做最該做的事。無依無靠能走到今日,真不是靠嘴說說的。 唐大夫人又是憐惜又是佩服,想著,也不知道程老夫人對這胎是個什么態度,等下她過來,哪怕不高興甚至是阻攔她相助呢,她也要堅持。 無論結果如何,總得讓她信任的大夫給她診上脈,讓她信任的丫頭能進來貼身服侍她。 ——那之后,府里紛紛擾擾,老夫人一臉的疼惜難過,將武梁院里丫頭婆子的挨個罵了一遍。只是到申嬤嬤這里的時候,到底打了個頓,畢竟這不是她家的奴才。 府里住著的大夫最先到了,這是程向騰找的自己人,該怎么說明白的很。給武梁診了脈,一聲長嘆:“夫人身體康健,好生休養,一定很快就會再得子嗣的?!比缓笞匀懛阶ニ幦チ?。 這句話似乎剝奪了武梁最后的一絲希望,她的眼淚終于流下來。屋里默然一片,連安慰都顯得呱燥多余…… ——各色人的表現都不是重點,武梁讓找這個找那個,無非就是想讓落胎的消息四散,到時候誰想出手壓制也不容易罷了。所以,重點在我們蘆花姑娘那里,在成兮酒樓,自家的地盤上。 蘆花那丫頭,一聽說武梁見紅了很可能要流產,嚇得當場就哭嚎了起來,當著客人面哭得嗷嗷的。 “怎么會這樣?我們夫人怎么會滑胎的,不是說一直好好的嗎?哎呀夫人啊,你可遭了罪了呀,這胎怎么就滑掉了呀,你和侯爺該會多傷心呀……” 那是酒樓呀,客人一窩一窩的地方呀,她那么一哭一嚎,消息傳播的速度與廣度簡直了。 ··· 當天晚上,行宮里那姐弟倆,就收到了府里送來的武梁落胎的確信兒。 慈寧太后當然沒有懷疑程向騰他們作戲,因為她跟程向騰挑明借肚子,是快午時的時候。程向騰自己回城都嫌時間緊迫會走夜路,何況要送信兒回去府里再布置作作一番復送信過來了,時間上根本不允許。 但這消息把慈寧太后惱火得不行?;ミ@事兒不稀罕,滑胎之后就這么急火忙張地宣揚出去,弄得滿城皆知的,是趕投胎嗎? 這個肚子算是廢了?;ズ笾辽兖B息一個月吧,就算一個月后立即又懷上,這前后又去了兩個月了。到時候比她的肚子晚半年呢,還怎么用? 肚子不能用就對了,程向騰偷偷松了一口氣。 不只這件事兒,還有自家老姐對自家老婆那態度,總是高高在上人家欠她的似的。他得借機讓她明白,人家沒欠她的,是她欠下了俺嫵娘的。 程向騰在太后對著信使反復追問,然后又對身邊服侍的胡亂發脾氣的時候,一直默默無語轉過身去以背示人。他抬起一手捂在眼睛上,悄悄用力揉眼,從后面看,只看到肩頭微微抖動。 太后還以為侯爺傷心落淚了呢,心里也是震了一震。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讓兄弟失去一個孩子,太后到底還是心虛的。 還嘆息著勸了他兩句,“侯爺也不用太難過,這孩子既然保不住,自是因為和這世間無緣,你們回頭再生就是了?!?/br> 程向騰的聲調十分悲傷,好像仍沒有接受這個事實似的,“娘娘,你說怎么會,我走時還好好的,一切都好好的,怎么才這么兩天不到的功夫,孩子就沒了?” “這到底是因為什么?嫵娘沒有累著凍著沒有磕著碰著沒有摔跤沒有亂吃東西,還有有經驗的申嬤嬤照看著,還喝了娘娘賞的保胎好藥,你說怎么孩子就忽然沒了呢?” “娘娘你說,她會不會在家里一直哭一直哭?養好了身體還會懷上的對吧,但她肯定還是很傷心很傷心……” 接下來,程侯爺就用他那揉紅的眼睛,浮夸的演技,傷情悲聲的絮叨,成功讓慈寧太后心生愧疚。 慈寧忽然想起自己一直是反對那個嫵娘進府的,一直是覺得嫵娘配不上侯爺的,就算她后來封作嘉義夫人,也沒能讓她心里有太大改觀。 是程向騰一直護著,她這邊也一直這樣那樣的事,所以也一直沒有真的對她動手做過什么。如果她真的做了,自家這兄弟,又該傷心難過然后憤怒到什么樣子呢? 然后程侯爺又替太后分憂,說既然已經這樣了,娘娘不如找個信得過的年長宮女,假托懷孕即可。以前柳水云常常進宮,和宮女有染,也不是說不過去。 以后太后可以找一家低調可靠的人家將宮女指婚過去,讓人代養孩子就多多給人家許些好處也就妥當了。 太后嘆息,也唯有如此了。原本只是不想讓外人知道她懷孕的事,再說柳水云不是惦記著讓自己孩子長在高門出身尊貴嘛,一個宮女能指婚個什么好人家?或者指進高門里作人庶子?那都不是理想的出身啊。 但門第不高的好處就是,一般都夠低調不惹眼啊。太后頭疼,又得費神了。 不過自家兄弟傷心成這樣還為自己作打算,太后表示很窩心。 ——不論如何,這件事兒也就這樣了。 那天雖然這個那個的叫了許多人來,但他們到得都晚,而武梁,自從府里的大夫診斷已經滑胎之后,她就再不讓旁的大夫了太醫了摸脈診治了。包括桐花和蘆花,人雖然先后來了,但武梁疲累傷心靜養中,都在窗外叫了叫,一個也沒讓進門。 ——這許多人,只是為了廣播滑胎的消息的,其他的事,完全沒必要把他們牽扯進來。 滑胎之事細究起來,當然許多可疑點都在申嬤嬤身上。但問題是,沒有人想要細究。 從武梁和程向騰,到老夫人到太后,大家集體裝傻,把大夫含糊的話當真,“夫人身子虛,這個月份胎位本就沒坐穩,出了意外的情況并不少見……” 老夫人是私下問過了程向騰的,程向騰并不隱瞞,把太后有孕的事照實說了。老夫人亦驚亦怒,罵程向騰不知道勸阻太后,那孩子怎么能生得。 程向騰告訴她,那孩子去留不用她cao心,皇上知情呢,老夫人這才默了。但心里自然認定了申嬤嬤就是壞了程家子嗣的罪魁禍首。 不能去追究太后,老夫人嘆息連連,對武梁十分愧疚,噓寒問暖十分殷勤周到。 程向騰當然也裝模作樣問過申嬤嬤,申嬤嬤自辯中拉了太后出來擋箭,說侯爺,奴婢和夫人并無前怨舊仇,我們甚至根本就沒見過彼此,如果太后不遣奴婢前來,奴婢無論如何也登不了侯府的門。 至于藥方,那也確確實實是太后的一片關愛之心,難受侯爺還疑心太后不成?若侯爺對奴婢有任何疑問,盡可以拿了奴婢去和太后對質。 人家都這么說了,誰還當真去對質不成。這事兒也就這么不了了之。 只是在武梁落胎后,外間就有了相應傳言,甚至有種說法,說武梁落胎是太后吃醋的結果。誰讓她在柳水云死后表現太過,引得宮里那位懷疑和不滿了呢。 當然更多的說法,是說那孩子肯定不是程家的種嘛,程家知道了后怎么會讓她生呢? 京城里關于武梁的閑話,反反復復不知道傳過多少個回合了。人們都說成習慣,也聽成習慣了。反正也沒人管嘛,當然愛怎么說怎么說了。 那天就在天一酒樓里,一桌人就這么又說上了,連壓一下嗓音都沒有,渾沒有說人閑話會怕人聽到的謹慎。 結果不防程侯爺正在隔壁包廂里,被逮個正著。 程向騰怒,我家夫人冰清玉潔潔身自好,她的名節,也是你等賤人可以玷污的?敢說她與人有染?行,有證據拿出來,我立馬回去行家法將人沉塘去。你們有嗎? 沒有?那就是你們自己找死!讓侍衛們舉著馬鞭子,把那幾人抽得皮開rou綻滿地亂滾。 這也是個說話不臉紅的,就是武梁自己碰上了,估計都不敢說得這么理直氣壯還毫無心理障礙。 那幾人哀號不斷,百般求饒,場面實在有些凄慘嚇人。 程向騰說,無中生有毀人名節這種事兒,對女人來說就是要人命的險惡行徑。你們想致我夫人于死地,還想我饒你們?所以別客氣,往死里給我抽。 于是鞭子繼續啪啪的。 話說咱自家有酒樓呀,程向騰基本都不幫襯旁的酒樓了。忽然來這天一酒樓來,就是想抓典型殺一儆佰的。所以他也不急著把人給抽死了,就那么一人一鞭子輪換著慢悠悠的來,折騰得時間長不怕,看見的人越多越好,就要擴大影響力威懾力。 大概是人在險中有急智吧,打著打著其中一個帶腦子的不知怎么靈光一閃,想著既然侯爺這么維護夫人,不如向侯夫人告饒試試吧。 于是就一邊挨打一邊隔空求告嘉義夫人,說夫人啊,您最是心慈行善,從不欺小凌弱,是我們腦子里糊了屎胡說八道誣蔑了你呀,你就饒了我們這些豬腦狗嘴胡呲亂吠的小人吧。 把武梁的善行八拉八拉說了一大通,配合各種拍馬夸大,磕頭如搗蒜。嗨,別說,管用。落在身上的鞭子輕了?停了?于是越發滿嘴冒沫可勁夸喲不能停啊。 其他幾人一看,個個也改變話風天花亂墜地夸呀。 程向騰看著這幾個滿嘴打滑的老油皮子還算滿意,說看在他們認罪態度夠好的份上,饒了他們。但不準人幫扶救治,讓他們各自爬回家去,以示懲戒。 這件事兒不算大,一個侯爺抽了幾個平民而已。并且理由充分正當,沒什么好冤枉的。 問題是程向騰的方式,不但打了那幾個人,連掌柜的都被抽了幾鞭子去,最后一個一個還是真的帶著一身傷痕血印的爬回家去的。 幾個人,幾個方向,個個身后看熱鬧的從街市跟到家里,議論著指點著,果然造成的傳播夠廣,影響夠大。 但不得不說,效果很好,武梁后來就一直耳根清凈得很。有個這么護短的定北侯,誰找抽再去說人家“冰清玉潔”的夫人閑話去啊。 而養在行宮的太后,不過月余也落了胎,并沒能真的生養下來。 程向騰私下悄悄告訴武梁,她無故落胎的事傳得太廣,連皇上都聽說了,加上外間那些太后爭風吃醋的傳言,讓皇上很不高興。 皇上有一天問起程向騰孩子的事,說怎么外間有人說那孩子是孽根?若真如何,早沒了也好,要不然以后只會引發更多禍事。 程向騰氣憤搖頭,說絕不可能。 皇上點頭,沒多說什么,卻順手將案頭一個時常把玩的貢品玉雕鎮紙賞給了他。 所以程向騰分析,皇上什么都知道,包括太后想借腹傳流言。他說的“孽根”,肯定不是指武梁這邊。這鎮紙,只怕是賞他知道太后的事,卻沒幫太后的忙吧。 反正太后落胎后,事后也沒聽說她追究了誰,連脾氣都不曾發過,只默然養了好長一段時間,然后才休假結束回宮來了。 武梁找了天遞牌進宮去探望太后,順便謝恩。她成親,太后賞賜豐厚給足面子,她還沒有謝恩呢。還有失子之“痛”,她也還沒有好好謝謝她呢。 兩人見面,武梁沒一會兒就說起滑胎之事,于是把自己當時的各種心酸無依害怕迷?;袒虩o措痛哭流涕地煽情了一遍,結果卻引得太后也跟著紅了眼圈,終至淚水漣漣哭了起來。 兩人抱頭痛哭,場面十分帶感。 不管這是對傷她孩子的愧疚,還是與她同病相憐,又或者是想打破吃醋傳言與她秀把“恩愛”,總之自此兩人關系正式破冰。 雖然之后也沒有太好,但后來太后再見武梁,也沒有那么疏離傲然高高在上不可親近了,她會有時取笑,有時教訓,象尋常人家那些威嚴的大姑子,有著對自家弟媳又是挑剔又不得不容忍的別扭勁兒。 但武梁覺得很好,這樣的關系才正常。 她能這樣,武梁真的十分滿意。當然她也是不肯費盡心思去討她歡心的,就那么平平淡淡的處著吧,免得她深宮寂寞便總喚她來磨牙。 她滿意,程向騰當然更滿意,有次跟武梁說起來,頗有些自鳴得意:人家說賊夫妻賊夫妻,果然沒說假的。你看我們才第一交合作,就簡直天衣無縫效果超預期…… 武梁說當然了,以后要共同面對的事兒還多呢,沒有這點兒默契怎么成。 程向騰說那是那是,夫妻齊心,其利斷金。 ··· 生活穩定下來,唐家的小姑娘悠悠地上了門,來和表姐妹做伴來了。能不能和程熙玩出火花還不知道,但至少不用cao心將來說不起兒媳婦兒了。武梁有時想想也是想笑,唐端謹和唐大夫人到底咋想的,回頭一定得想個轍逼出他們的實話來。 程向騰膝下的幾個孩子,除了程熙之外,幾個小的個個長得弱兮兮的,見了武梁怯生生的。包括那個從前最是跋扈的大小姐程嫣,印象中虛胖奶白的小姑娘,現在纖細得看不出原樣,人也沉靜得有些沉默。 還有最小那個小蘿卜頭程照,長得真是愁人,小小孩童,不是圓乎乎胖嘟嘟的小可愛,而是臉上皮還松著,做個什么表情或睜大眼睛時,就一額頭的褶子。 武梁初進府時,他們見武梁就象遇到了傳說中的大灰狼,又是揣摩又是警惕,各自暗暗戒備的架勢。 程向騰說,“你們過來見禮,叫娘?!贝蠹疫t遲疑疑,裹步不前,只怕到近前,就會被她痛扁。 程向騰沉臉要生氣。 程熙說,“這是我娘。以后你們也可以叫娘,也可以叫夫人。不管叫什么,以后都得聽我娘的話?!?/br> 熙老大在幾個小的面前,還是很罩得住的。三個點頭了,乖乖地行禮,叫娘,還各自拿出了準備了小禮物給她。 武梁發了紅包,卻并沒應娘。 她說:“我是程熙的親娘,我會一直對他好。但是你們三個不同,我并不會因為跟你們爹爹成親了,就能卡察長出對你們的感情來,想必你們也是。 以后,咱們禮尚往來,你們要對我好,我才對你們好……不對,說反了,我是大人,我會先對你們好。你們收到我的好意,也要對我好,咱們才能兩好合一好,才能相親相愛,做美好的一家人……” ……小屁孩們個個一臉蒙圈看著她。他們有的或許還聽不懂,但是,奶娘一定聽得懂,回去慢慢領悟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