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節
花房里,武梁看著柳水云一路奔過木棧橋去,才終于松開了手。然后,她也實在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了,干脆拗出那種撐了很久終于撐不下去,搖搖欲墜虛弱無力的可憐樣,按著手上傷處不停地吸冷氣。 人卻默默的移了移身子,好像是要和鄧隱宸拉開距離,實則擋在了出門的位置上。 鄧隱宸看著她的小動作,越發氣得直想吐血。 她當他是什么人呢,前腳放人走了,轉臉兒還會再提劍去追回來? 武梁知道鄧隱宸臉色肯定好看不了,她干脆撇開眼不去看,后來干脆閉上了眼睛乖乖站好,一副自覺引頸就戮的樣子。 鄧隱宸看著她那樣子,繼續拱火。 他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武梁的心情,從前和那戲子有相當的交情,所以不忍心見死不救,這也是人之常情,尤其她這樣,會心軟亂發善心的主兒。 可是,如今那戲子人都走了,她卻就那么梗著脖子等著挨宰,她就完全不怕痛不怕死? 她是真當他能對她下得了手呢,還是就仗著他根本下不去手呢? 鄧隱宸覺得哪樣都讓人生氣,她就不能給他說句軟話解釋一下,就這么跟他對到底? 倒知道裝可憐。劍口留下的細口傷,用手按壓是很好的止血方法,偏她不肯用力,任血滴順著手指縫流了滿手背,故意嚇人。自己不停的長吸氣,怕人不知道她很疼似的。 鄧隱宸深深吸氣壓火,背轉身掀起外衫,從中衣上割下一段布條來,然后轉身很粗魯地一把將人扯過來,把她的手掌包成了熊掌。 撇一眼頸上,上面那縷血絲早就干在上面了。 真行,一會兒的功夫,苦rou計給他演了好幾出呀。 又是往頸上涂血,又是用手握劍,又是現在的痛疼難忍模樣。她不過是知道,這招在他這兒使,管用。 并且她對他是有多大的信心,害他被砍,還在那兒自己叫疼? 冷著一張臉,兇狠的模樣,問她,“你就這么護著他?” 武梁腦袋一直耷拉著,已經低得不能再低了。聽見他問,又慢慢將頭抬起來,回答得一點兒都沒有新意,“他幫過我,以前對我很好,真心待我,我總不能眼睜睜看他死在我面前?!?/br> “那我呢,幫過你沒有?真心待你沒有?他想要我的命,你便幫手來???恨不得雙手替他奉上是么?” 武梁不安的皺著鼻子,象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低聲的沒什么底氣的辯解,“我也沒想到會傷到你?!?/br> “沒想到?他明顯早就安排好的局面,還需要你想?連人質你都自愿當了,你會不知道?是誰困著我讓人砍的?” 本來吧,武梁真是又緊張又愧疚,也準備好承受那雷霆一怒了??墒?,鄧隱宸一多說話,就讓人覺得多少有些氣勢松動,武梁反而不那么怕了。 她哼哼噥噥,“哎呀,我也很后悔的,真的。那這樣,我先給你包扎好傷口,你先養傷。等你傷好了、有勁了,再來砍回我,好吧?” 說著還催鄧隱宸,“小氣巴拉,裹個傷就撕那么一小片兒布。你的傷口比較大,你多撕點兒下來嘛?!?/br> 鄧隱宸冷著臉沒理她。 心里一陣的¥·%*#¥·%*#摩尼馬拉井巴哈…… 就知道她不過是在裝可憐裝老實裝不知所措,看他一臉的火大,她就配合的作出怕怕的表情??墒?,她真有怕過嗎? 做了這樣對不起他的事,還這么淡淡然?還“傷好了有勁了再砍”?現在,用傷臂,很快砍得她稀爛好嗎? 鄧隱宸再次深深地吸氣,頗有些交友不淑,心累難言的無奈。 武梁這樣,他很生氣,真的生氣。明明該是親密盟友的,結果真到兩軍對壘時候,他成了被敵對被舍棄的那一個,不管什么理由,總是讓人惱火得咬牙。 若是從前,鄧隱宸一定早就暴了:老子在你心里算什么?比不上程向騰也比不上個戲子? 但是現在,他不會了,他早就清楚了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 上次在昭明寺,她說,他是她最好的、最讓她安心的、最能交心的、永遠的朋友。 她擺了好幾個最字,對他說,不管你怎么想的,我心里就是這么認定了的,比鍤血為盟還堅定。 然后也把不足為外人道的心中黑思想說給他聽,把不愿意求程向騰的事情求助他辦。 能說什么呢,在她獨自飄零的時候,他都給不起她什么,如今身家豐厚封號加身名花有主,他還能妄求些什么呢,他連胡思亂想的資格都沒有了。 那么,就做朋友吧,那也算是個相當安慰的結局,不是么? 可是,說好的“最好”呢,抱著他讓別人砍算嗎? 混蛋女人啊。 但是,另一方面,武梁這樣,也讓鄧隱宸很隱秘的很不合適宜的覺得開心,真的開心。 她對他毫不見外,甚至行為多有過份,為什么? 不過是因為他的心意,她全部都懂。 雖然沒法言說,不能回應,但心知肚明,才會有恃無恐。 所以他其實暗暗喜歡她對他偶爾的這種放肆和對他的仰仗,從沒覺得被她虧欠,反而因此知道,在她心里,他一直是很特別的存在。 ··· 總之,鄧隱宸心思復雜,頗為糾結。但一直以來,鄧隱宸都覺得自己很能把握住分寸,尤其自從作了朋友以來,不該他關心,不該他靠近時,他從不多事。 朋友嘛,是要有適當的距離的。 只是今天,氣氛很有些不同。 鄧隱宸覺得自己,很有些心浮氣燥定不下神。 說是做朋友,可那畢竟只是說說,自我界定也自我安慰的一種。他自己知道,他心里從來就沒有把自己真真正正的,放在一個朋友的位子上。 今天是因為柳水云而來不錯,可實際上,當他知道柳水云要在她這里擺場子玩花樣的時候,心里卻是高興的,完全沒擔心過會給她帶來的麻煩。 剛才,她當著柳水云的面,那么大膽的貼上來,把他抱在懷里死死不放。交頸之交,肌膚相親聲息相聞,那樣貼合的親密,真的有把他嚇到。 是的,那時被她束縛,他走神了。要不然一個弱雞戲子,就算偷偷練過,手速算快,又怎么可能傷他半分。 還有,就是現下。 ——武梁當然并沒有用鄧隱宸的衣服包扎。肩上的傷口,不深,但斜長,要想裹嚴實了,得把整件中衣都脫下來撕巴了才夠吧。 所以她跑到棧橋外叫了人,取來紗布燒酒,傷藥剪刀那些,然后親自動手,消毒,清洗,上藥,包扎,裹呀裹呀裹的忙不停。 步驟是不錯的,可是,會不會太過小心謹慎細致周到了些啊,是要把他裹成蠶蛹嗎? 他果露的肌膚被她那么看著,實在讓人不好意思。她微微凌亂跑出來的幾縷細發,隨著她低頭歪腦時候,不時拂著他的肩背,讓人癢得難忍。而她那涼涼的手指,偶爾也會不小心碰到他的身體一下,冰得人快要顫栗起來。 鄧隱宸身體僵得發硬,一動不動學老僧入定。 也不是沒經歷過,以前與她把臂展過輕功飛,也曾強行把她拉入懷……可是,怎么和如今的感覺都大不相同? 也許就是因為從前那個人都是被動的,但今天,她先沒了分寸,越了界限,她自己要在他身周打轉,擺弄他的身體。 所以,他有正當的理由和借口,不去約束自己的心猿意馬,其實放縱思緒紛飛無韁。 于是某種蠢蠢欲動念起,讓他也心慌無措了一下。 于是調息又調息,也悄悄罵自己,想什么呢,朋友,這是朋友啊,她的舉動也只是針對朋友啊。 她很快要成為別人的妻,侯夫人,正妻,堂堂正正,傲視群英,任誰也不敢看低她半分。 他們之間,再也沒有機會了。連今后這樣的見面,也不合適了吧?就算再見了,又怎么樣呢。 也偷眼瞧去,見她微低頭,認真輕扯著紗布,一臉的坦蕩平靜。 果然,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反應過度。 可是,誰讓她一直在他眼前亂晃,晃得人那么焦燥,晃得人心跳動得那么不規律。 一邊想讓她停手,別離他這么近,別在他身上裹布條了,頭發別撩著他了,呼吸別噴著他了,別讓那手指頭碰到他了。 一面又想讓她再靠近一點,象剛才一樣,靠近到讓他可以聞到她的味道,感覺到她的溫度……他不過是想對她好而已,憑什么不可以。 他想得有些微微凌亂,心一橫就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然而她皺著眉頭,眼含疑惑地看他一眼,卻很破壞氣氛地呵呵呵起來,說:“你那么緊張干什么?噢,你竟然怕疼呵呵呵?!?/br> 就那么傻樣的呵呵呵,呵得他忽然就清醒了,忽然就更煩燥了,忽然覺得自己很不堪。 他極不喜歡,這種心不由已的失控的感覺。以及,她似乎看穿,偏極力不想說破,力圖蒙混過并的鎮定,越發讓他有種狼狽的感覺。 他想,是啊,不能再這樣了,得快刀斬亂麻,別膩膩歪歪還不如個娘們兒。 要不就借這個機會,狠狠的生一場大氣,然后一拍兩散,友盡于此算了? 可是…… 算了…… ··· 默了好一會兒,感覺到她裹傷的力道更輕了許多,慢了許多。 帶著火氣問她:“你不請大夫不假人手,親自給我上藥,還這么細心認真,只是擔心傷口呢,還是想拖延到那戲子備好快馬,一溜出城才結束?” 自己這么一開口,鄧隱宸就知道壞了,他要重提柳水云之事以示生氣的,可這口氣,似乎有些軟了。 就象唱歌似的,開口第一腔沒起好調,很可能影響整體發揮啊。 武梁老老實實供述,“自然是擔心你傷口,當然也不想讓外人知道你在我這兒受了傷。還有,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嘛,能拖延一下爭取點兒時間也總是好的?!?/br> 說著還抱怨上了,“柳水云在這里等著坑你不假,可你呢,你明明也是早有準備嘛,不然你的長劍從哪兒飛來的?你有心與人為難,哪兒不好下手,偏來我的宅子里行兇,這得給我留下多少麻煩你想過嗎?” 這個鄧隱宸當然知道,所以他才故意往僻靜的地方走,好在那里與他們一戰。所以他并沒有想當場拿下或宰了柳水云,任由他跑掉。 如今外面的賓客,怕是還不知道這府里草木幽深處,發生過多嚴重的事情吧。 鄧隱宸哼了聲,聲音盡量冷下來,“你拖延也沒有用,我告訴你,這傷了我的罪魁禍首,我絕不姑息縱容!就算我不派人出城追拿他,也自有別人送他上西天,還真不用麻煩你往西送了。你若有心,就替那戲子準備棺材好了?!?/br> 圣上如今再不肯容柳水云,但到底顧忌太后面子,并沒有翻從前的舊帳,而是交待鄧隱宸,盯緊了柳水云,他若有一分的不規,就給他渲染到十分,可以當場下手生死不論。 也就是說,圣上希望柳水云是自己作死的。 ——然后太后知道了,一氣之下捶爛自己的肚子……那就太省事兒了。 刺殺朝廷命官,這多大件事兒?公事加私怨,鄧隱宸會放過他?圣上會放過他? 也只有武梁,還天真的想替他尋一線生機。 “你就放過他吧,好不好?你雖然受傷,但到底不重,養養就好了,可他是條命啊?!蹦笤靷€理由對付上司很難嗎?武梁才不相信鄧隱宸干得不嫻熟。 臉色也盡量無情些,“你給我一個理由,為什么我要替那個戲子出這種力?還是個想對我下殺手的戲子?” 武梁急,“我不管,你肯定有辦法的是不是,求你了好嘛?!?/br> 鄧隱宸:…… 朝廷辦案!跟她說得很清楚了,還她不管?朝廷辦案需要你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