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武梁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能這么冷靜,她冷冷地對那斷眉喝道:“閉嘴!他是我的人。把人給我蓋好了!” 那斷眉大概也意外她敢這么橫,一愣之下那邊杜大哥已經一把搶過披風,抖開將人蓋嚴實了。武梁一揚手,他們抬著門板就進了院去。 武梁站在院門外,不待那斷眉惱起來,已開口請他們也進去吃茶辦手續了。只是話卻不那么客氣,她幾乎是咬著后糟牙說出來的,“……幾位留下名來,回頭我得好好謝謝你們?!?/br> 杜大嫂上前那么裝作請其實是拉著人衣袖那么一扯,那位斷眉就差點朝前栽個趔趄。 他大約也知道這幾位不那么好惹,于是沒再鬧事兒,乖乖就站在那里等著武梁簽收走人。不過到底是官身,斷眉也不甚害怕,嘴上還不咸不淡道:“謝不敢當,找人尋物嘛,正是咱兄弟們該當作的……” 一個被弄成這樣扔出來的戲子家人,還敢橫什么橫?衙役們都相當不以為然。其中某位還啐了一口,帶著點嘻笑輕佻道:“辦過這么多差,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個尤物呢?!?/br> 武梁怒。她堅持不簽字放人走,只冷然道:“必須得謝,把人這般送回來,還這般毫不掩飾展于人前,我必須謝謝你們幾位全家!” 這么多人看著,武梁知道是再也壓不下去議論的。這樣的場面,正是拜這幾位衙役兄所賜,不好好謝謝他們怎么行! 那幾位衙役又惱起來,這般說話,這是想威脅誰呀,大爺們辦差,到哪兒不是橫著走的。幾位衙役便開始梗脖子,橫跨著步子,面色不善就朝武梁逼過來。 武梁不退不避,只淡淡道:“幾位差爺大約不知道他是誰吧?也大約不知道我是誰吧?差爺何不去打聽打聽呢?早先呢,我是不愛到處留名的。但后來聽說,有名的人會死得好看一點兒,所以大家還是認識一下才好啊?!?/br> 這話聽著,怎么就覺著那威脅意味兒就更濃了呢?分明是說人家來頭大,讓他們留下姓名等著送死呀,有名的話讓他們死得好看點兒呀…… 衙役們互相看看,便是有人心里打起了小鼓的,更多的還是那不是嚇大的品種,棱著眼睛兇起來:丫丫的,真當爺爺們怕你? 不等他們捋袖子上,杜大嫂已經出手了,左右手一扯兩個,那么兩下,四個人就前后沖進了院子,噢,是摔進了院子里。 杜大嫂淡定在身后關門,對著院外不明就里的觀眾道:“四位差官留下來喝杯茶,大伙兒都散了吧?!?/br> ……被留下的四位,當然就沒有茶吃了,先給他們一人吃了一頓拳頭,打得人不橫了,才開始問話。 問他們哪兒找回來的人。說是府衙后門兒的草窠子里。 問他們敢來這兒橫,可橫得過京城禁衛軍鄧大統領?幾位懷疑又吃驚:你們知道禁衛軍?別裝了,再說禁衛軍里有沒有個姓鄧的統領誰知道呀? 問他們可知道京城赫赫有名的定北侯爺,幾位又是驚詫疑惑狀:別逗了,你們當真認識這些大人物? 武梁看他們那情形,似乎是真的完全和那兩位無牽涉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還略略寬了點兒心。 后來想想又覺得自己發神經,那兩位什么人物,便是和他們有關,也只會交待他們上面的,怎么能讓這種小嘍羅知情。 于是她也沒心再費神兒了,話峰一轉就道:“你們說對了,我們不認識什么大人物?!比缓笞屓私o這幾位上茶壓驚,還每人奉送大紅包致謝。 弄得幾人只覺得玄玄乎乎不明其妙呀。這位真真假假的,讓人都不知如何面對才好了。 但武梁的氣勢太盛,從頭到尾只強不衰,給的紅包也夠重,但就是一副打賞的口氣。于是這幾位摸摸身上的疼處,再察顏觀色暗自琢磨完紛紛自己表示,今天這事兒吧,他們辦得也欠妥當,會象武梁說的那樣,出去不亂說一個字兒的。 然后問武梁:尊駕何人? 武梁見問不出個什么來,這幾位似乎也被她降住了,便讓他們滾蛋了。只尋思著怎么去試探一番那個所謂的知府大人才好。 若說不是這丫的親自,或指示著人做下的這陰毒惡事,說出大天來她也不會信的。她只是想知道是這位地頭蛇老爺偶然的見色起義呢,還是受了什么人指使行事。 只是,杜大嫂夫婦一直沒有表示,讓她有些失望。她這里對著差役直接開打這般惹禍,他們倒也毫不客氣助拳耍狠,但卻沒見有拿出個什么不得了的硬通貨讓人見識見識,將那些流氓嚇得屁滾尿流,讓他們知道自己得罪了不得了的人啥的。 不過便是沒有鄧隱宸,便是她不擺出“程府出來的”的身份,這一個小小林州知府,他就真的敢這般得罪一個柳水云么? 和京城諸多權貴有過交往糾葛的柳水云,和太后過往甚密的柳水云,他不怕人家隨便在誰面前能遞上個話兒,他一個外官就吃不了兜不住么?他真的得罪得起? 人被抬進去了,無甚可看的圍觀群眾仍是久久不肯散去,就圍在門前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回味無窮,連武梁他們一眾人,也都成了他們品評的對象。 武梁送那幾位收斂了神色的衙役出來,當眾請他們回去稟一聲,她要去拜會知府老爺,向知府老爺道謝。 不是求見,是拜會。幾位聽著她的措辭,越發客氣的去了。 ☆、第120章 .安慰 而那些圍觀群眾,武梁也不攆他們,還讓人給他們發糖吃。 說人救回來了,歹徒得嚴懲啊,鄉親們給作個證呀……要不然惡人不除,今日我家遭殃,明天就你家招禍呀……這事兒不能縱容。 鄉親們大多看著他們這些院里出來的人神色奇奇怪怪的,帶著明明那般明目張膽的窺視和審看,想要捕捉每個人的言論舉動作談資,偏又想遮想掩的不敢直視他們的眼睛,有些戰戰驚驚的小民作風。 見那邊真發糖就一窩蜂的去搶,搶完就一窩蜂離他們遠些,好像捱近了就會怎么著似的。聽了她的話也嚅嚅不搭腔,只管把糧往兜里揣。大約回頭談論時,這還是明證之一。 民風敦厚什么的,有時候奏是傻呆的客氣說法。 當然武梁想先爭得輿論的支持是一方面,既然這事兒它壓不住,求得些同情也沒錯吧。無能小民受了冤屈,還能指望什么呢。 另一方面她也是想給去拜會知府大人做些鋪墊,有這么多人知曉作證,也不怕那知府大人膽敢再私下扣人,作出什么惡事來。既然出了這樣的事,這位知府大人,她是一定想接觸看看的。 她這里尋思著這事兒的后續,怎么查明真相,怎么善后,將來怎么規避此類險情的時候,那邊柳水云,他割腕了??! 他不要活了?。?! 他被送回來時,雖然渾身無力,但神智顯然是清醒的,否則也不會是那么一副羞憤欲死的樣子。武梁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要糟,他應該特別不想她看到他那副樣子。 他本人身體的傷并不嚴重,但這么個心思纖細又敏感至致的人,這么個很在意人前的光鮮的人,這一番羞辱打擊,不知道要用多長時間才能恢復過來。 所以讓他的貼身小仆幫他清洗上藥,換衣服侍,其他人都刻意回避了。武梁也不去看他,只等著他恢復了一些,被換好了衣裝收拾好了頭發臉面,全然潔凈一身了,才出現在他面前。 那時候柳水云躺在床上,閉眼假寐。武梁在床邊坐下,伸手輕撫他的頭發。沒想到柳水云卻猛然睜開了眼睛,一眼掃到是她,情緒忽然就激烈起來,他的身子很迅速很猛烈地和她拉開距離,躲避開了她的觸碰。 他扭著頭不再看她,啞著嗓子聲音不大,但看他臉上的表情,卻顯然是用盡了力在嘶吼狀,他說:“你走!” 好像是她欺負了他,所以不想多看她一眼似的。 武梁有一瞬間就覺得是不是真的因為她才讓他受了這番折辱,所以她說:“你放心,我一定會想法查清楚,也一定會想法討個公道的?!?/br> 她那瞬間,想到了京城里的男人們。只是她的印象中,那兩個和她有所牽扯的男人都還算格調很高的,會用這樣的手段,真是難以想象。所以她甚至想,如果真是因為她而讓柳水云遭罪,甚至也不排除是某些變態女人所為。 但顯然柳水云的遷怒卻并不是這個意思。他仍是那般青筋暴跳著,卻仍隱忍著壓抑著道:“你別去查,這樣的污糟事,我不愿意有人再翻出來一遍……” 那語氣,帶著深深的悲和傷,甚至是帶著絲乞求。 原來他只是因為遭遇的事情不堪,不想面對她才讓她走,并不是真的確定是因為她讓他受傷害。 武梁看著他很想嘆息,但到底沒有。她若嘆氣,他更會以為是對他的同情嫌棄了吧? 男人有時候實在是矯情,叫著“你滾、你走”的時候,未必就真的想讓你離開。 但柳水云神色繃得那么緊,甚至是戒備她的靠近,讓武梁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她忽然覺得大家真的都該冷靜一下,不只他,她面對這樣的事情,也需要冷靜一下。 并且他那么抗拒,明顯不肯交流。她這個時候的安慰,真的只會提醒他一遍遍想著當時的情形,并且只會讓他覺得她是在憐憫他,于是越發的不配合,越發的抗拒她。 怎么安慰人,她也還真是不太會呀。唉,真是想嘆息。 結果,她看到了他的乞求,卻沒看出他的絕望。柳水云一向也是心高氣傲的,雖然歸入賤籍,但向來活得有頭有面,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 并且他好不容易掙脫了身份桎梏,如今正拼力洗白自己,甚至遠走他處想要掩埋過去,和喜歡的人兒共同構筑明天…… 但如今,卻在一切都看似美好起來以后,在自己最想以美好形象相示的人面前,就這般被扒光了示眾了,一切拼力才筑起的美好頃刻間便盡碎了……整個世界比從前更暗無天日了…… 柳水云不但沒冷靜下來,還趁著那小仆一個不注意,就那么干了蠢事。 好在他手腳無力并沒有割得太深,雖然看著血流得很是嚇人,但上上藥包扎包扎便很快就止住了,人最終也并無大礙,只是臉色蒼白很可怕。 多能耐呀,恢復一點力氣就玩自裁?武梁看著他,心里的火冒得噌噌的。 語氣也怒氣騰騰的:“我看你就是欠挨這一刀,你看你現在躺著,老實了吧。早知道你這么想放放血,你叫我來呀,我比你有力氣啊不是?” 大約是她這態度這語氣,這冷嘲熱諷又不正不經的調調,和人想象中的那種沉痛了難過了憐惜了悲憤了之類的相去甚遠,柳水云倒愣了愣,然后還是不理她。 武梁仍然憤憤然,一臉鄙視,話風卻一下轉了個方向,“好嘛,從前是誰說要一直照顧我的?現在這是故意把自己弄殘了,好躺這里讓我照顧的是嗎?什么男人哪,心眼子真多!” 這是什么話?誰要理會她!人家都悲痛欲絕了呀,這個女人你能正常點兒嗎? 柳水云頗有些無言以對,面上的表情仍是一片呆滯。 管他呢,呆滯也是一種反應。有反應就好,可見也不是完全的心如死灰,萬事皆空,對什么都無所謂的嘛。 然后武梁再去給他擦個臉什么的,他仍然不看她,也仍然使力想要掙脫,但馬上被武梁鎮壓了。 不但動用武力拍打他,還威脅說:“你再動試試看,是不是真想被戳一刀才肯老實?你趕緊給我養好傷起來知不知道?哎喲我的老腰噢,你快好了來給我捶捶……” 沒法面對呀,柳水云干脆閉上了眼睛裝死。 武梁給他頭發扒拉扒拉算梳頭了,拿個巾子不甚溫柔地抹桌子似的給他擦臉。語氣卻慢慢認真起來:“你以為你已經很慘了嗎?我告訴你,你失蹤了,我本來以為你會更慘,我想象過很多更糟的畫面!那些畫面里,你才真的慘不忍睹?!?/br> “如今你回來了,人還活著,還完整無缺,沒有被人大卸八塊,沒有被人囚作禁臠,你不知道我多慶幸?!?/br> 說著越發來勁起來,三兩下便扔了手中帕子,語氣越來越沖:“可是你回來了,你卻做了什么?自尋短見?那是男人該做的事兒嗎? 我問你,你這許多年間混跡京城權貴圈中,沒遇到這樣的事情嗎?你如今遠走之后,無人庇佑,你從沒過心理準備會遇到這樣的事嗎?你就準備用這樣的方法應對嗎?你有多少條命夠死啊……” 真是火大很很哪。 “我再問你,我們是不是曾經說過,要一起相伴到老的?你卻就準備丟下我一人不管,自己要逃遁到另一個世界去?你問過我了嗎,我同意了嗎?你這個說話不算數的騙子!” “我再再問你,如果今天是我糟遇這樣的事情,你會因此瞧不上我嫌棄我嗎?我們曾經說過,要互不嫌棄的,難道那些都是說假的?你只當是說說好玩……” 柳水云睜開眼,默默看著她。 武梁還準備繼續噴他呢,忽然看他就那般幽幽看著她,便頓在了那里。 然后她聽見柳水云盯著她道:“……我會?!?/br> “什么?”武梁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你若出了這樣的事兒,我會嫌棄?!彼迩宄?。所以你也嫌棄我吧,你別管我了。 那么盯著她觀察,想激怒她看她的第一反應? 武梁無語了一下,才道:“果然你奏是個壞人!可惜我不會,我沒嫌棄你,我夠高風亮節吧?所以你深深慚愧去吧!就你這心思,等你好起來,你得好好的服侍我,好好的補償我知不知道,唉我發現我真是虧大了呀有木有……” 柳水云垂下眼簾,半天才溫溫柔柔道:“知道了?!?/br> 知道了,知道了就行了? 武梁相當激昂:“如果是我遭遇這些,然后還被你無情拋棄了,我也絕不會尋死覓活。但有一線希望,我也會爭取,會堅持到最后。如果我橫死玩完了,一定是天災*逃無可逃之下沒命的,絕不會是我自己自取滅亡,知道嗎?” 被指責了,柳水云很清楚,心虛地垂下眼,又是溫溫柔柔道:“知道了?!?/br> “就這樣?”武梁加重了語氣。沒有深刻檢討下自己,然后要不要寫個保證,下次不這樣了之類的?就句知道就行了?這個事情很嚴重好不好。 命是自己的,不能拿來賭一時之氣,或為了逃避,或用來懲罰誰,那都是極可笑的想法。 但柳水云明明懂她的意思,偏淘氣了一下,道:“知道你惜命,所以你若出了事,一定是別人下的手,我定找出真兇替你報仇?!?/br> 武梁:……咱們說的是一個話題嗎? 不過,行了,知道替她報仇呢,那至少不會橫劍抹脖子隨她去了之類的玩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