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唐氏忽然覺得她這些年的不孕不育找到原因了——寒嘛,她一定是有寒毒在身啊。郁結啊,是說她體內積血了吧,以前怎么只想著是要心情舒暢不郁結呢? ……反正后來,唐氏決定玩把大的?!齻€藥方一齊用起來。 而錦繡,關鍵時刻撂袖子上了:來,姐給你加加量噢。 所有方子都給她加量不加價起來。 唐氏喝來喝去的結果是,她氣血調和得很,得太很,面上時常潮紅,后來還動不動鼻血長流,當然月經也調了,來量洶涌澎湃。 唐氏很高興,覺得這就是見效了呀?,F在血流得這么生猛,內里那點兒郁結被這血浪沖啊沖的也就把它沖散化開了嘛,那可真是太好了啊。 只是高興著高興著,身體先撐不下去了。結果唐氏還瞞著不說,心說讓血流躥再快再猛些天,沒準這么多年自己的郁結也就好徹底了。師太說得對,這些年她這不敢那不敢的,就是太顧惜著身體了,因此身體越發嬌弱了。 看看人家勞碌之人,歷經風雨,又有幾個是見風能倒的?反正她是瞞著一天是一天,只說是自己頭痛,怕煩擾,要靜養,誰都不肯見。只那位師太來的越發勤了。 這么一陣子,唐氏就徹底淘騰空了精神。某天早上欲起床,就掙不起身子來了。這才著了慌,請了太醫來。 結果卻為時已晚,太醫只能嘆息…… 錦繡在這事兒中,到底起了多大作用,曾mama其實也說不太清。只是見武梁問起來,便嘆息道:“她能有什么好?唐夫人說二奶奶用藥過量,身邊的貼身丫頭難道會不知?這許多事,只怕還都是她經手張羅的呢……陪嫁丫頭不為主子著想,可不就該死么。首先就把她給關了起來,約摸是要等騰出空來細細審問些什么。不定回頭怎么處置呢?!?/br> “那錦繡怎么說?” “錦繡說,是二奶奶要三方齊用的,勸也不聽,又不許她說出去。還說二奶奶認為,太醫開的方子是和補的,只要用上兩倍的劑量,就可以中和另外兩方藥里的虎狼成份,作為補救。錦繡說自己又不懂藥性,聽著還覺得二奶奶說得對呢,畢竟久病成醫嘛……” 當然她再辯,也是沒用的,這些事兒唐夫人又不是不知道。唐氏最后那幾天,唐夫人就陪在身邊,唐氏是不是自已要這么干的,她當然心里很清楚。 但清楚歸清楚,氣恨悲憤歸氣恨悲憤。她不只找錦繡麻煩,只覺得程向騰的其他姨娘,以及致莊院侍侯的下人們都是該死的。還有婆婆冷漠,相公絕情……竟是把程府人都糟賤了一遍,恨不得大刀金槍來程府大清洗一番呢。 別人且不說,倒是程向騰,看上去罪過的確大些?!剖仙眢w有異的時候,他還和人家鬧著別扭呢。結果竟無所覺,直到唐氏躺倒爬不起來…… 實際上這也不能怪程向騰。唐氏臉上不是留有貓爪印嘛,后來一天到晚為了遮痕,總把臉刷上厚厚好幾層白灰,哪怕內里是黑青色呢,也讓人瞧不出本色來。 但面對盛怒的唐夫人,這些理由可說不出口。女兒臉上有傷,也是在你程家傷的啊……說起來都是罪。 “二爺被鬧得沒法,前兒還給唐夫人下跪認錯了呢?!痹鴐ama嘆息道。 武梁倒吸了一口涼氣,“下跪?認錯?”唐家多能耐啊,能把程向騰逼得這般?這錯是能認的嗎?這認了錯就等于認了罪吧?你承認自己虐待了至少也是薄待了人家閨女? “那唐家男人們是什么意思?唐家兩位公子有來鬧嗎?二爺有沒有跪他們?” 曾mama道:“外間男人們的事兒,我倒沒聽說。只是里間鬧得太兇,唐夫人那時說到激動處,人撒瘋使潑的沒道理講,二爺也是為了安撫她吧。要不然,二爺也不會讓來接姨娘回去?!?/br> 沒聽說那就是沒大動靜鬧起來。要么就是覺得自己不太占理或者還想維持關系不肯鬧,要么就是等著朝堂上使陰招。程向騰一個靠蔭恩的非實權小官兒,了不起將他擼干凈了,難道還能給他找個錯捏個死罪?那到時唐家女的墳都得按罪妻例重修一回。 武梁想著,放了些心。只跪唐夫人的話,那其實也沒什么。人家閨女死了,他一個當女婿的跪跪長輩,似乎也沒那么羞辱吧? 只是,等等……下跪認錯和接姨娘回去,什么因果關系??? 唐氏死時,她可離著千遠萬遠的,跟她又有什么相干?她一個曾惹唐氏不快的人,就在外間燒燒紙送一程更好些吧,何必一定要接回去靈前相見呢? 唐氏就算死,也不會想要見到她吧?難道唐氏留下遺言找她索命不成? “二爺為何要接我回去呢?可是唐夫人堅決要求的?” 如今唐夫人氣盛,想要借機把她處置干凈?程向騰不會這么慫吧。但唐夫人至少是可以趁機好好揉搓她們一番出氣的,這個實現的可能性非常很大。連程向騰都跪了,她們自然只有任人揉搓的份了。 曾mama點頭,“可不是。二爺原也是不想接姨娘回去的,只是唐夫人一直在府里鬧,說二奶奶靈前清冷,上路孤單,定要該盡孝的都披麻戴孝哭靈去。不過到今兒已經是第五天了,咱們明日回到府里,也就第六天了,姨娘辛苦不了多久的?!?/br> 停靈七天后,就可以發喪送葬了。 ··· 不知道信兒是不知道,這知道了信,怎么也得做做樣子的。當天從曾mama報來信兒開始,孫大興帶著大家就好一通忙碌,把院里各處表喜慶吉祥的都收拾起來,人人換上素凈衣裳,大伙兒素餐幾天,必要時到門口路邊燒燒紙錢遙拜一番…… 后來武梁堅持,讓先給她們這要回府的人準備孝衣,大家都換上再回去。 ——府里自然是有備孝衣的,但她想從外就穿著孝回去,好到府門前就可勁的嚎起來。嚎給賓客們瞧,嚎給唐家人瞧,嚎給唐夫人瞧。 嫌唐氏靈前清冷?那咱就回去好好給你熱熱鬧鬧唄。 唐氏沒個親親晚輩兒送終,一個小程熙才剛會挪步,不打他掐他的,到了靈前看著希奇新鮮的景,他大約只會興奮只會笑呢。也就丫頭婆子姨娘們去給她燒燒紙了。 在這死哀遠比生榮更被看重的時代,唐氏落這么個凄涼景狀,唐家人難免心里不平衡。 所以她得哭,大聲的,悲慟的,最好哭得驚天動地的。給唐氏去去那靈前清冷的氣氛,安安唐夫人的心,解解程向騰的圍,也讓小程熙少被擰兩下。 她哭得熱鬧了,沒準唐夫人就舍不得朝她下手了,至少也舍不得當下就下手了。那也值得給唐氏歌功頌德,讓她生榮死哀流芳百世去吧。 當然,關于唐氏上路孤單這項,那就恕不便奉陪了…… 武梁想得挺好的,和兩個丫頭穿上白色孝服給曾mama過目,看合不合規制。然后送曾mama下去好好歇息,就和兩個丫頭排演起來。她讓兩個丫頭輪番的哭一哭看效果,結果別說兩個丫頭,她自己哭不出來不說,還沒少繃不住笑場。 噢,這還得了?干緊的把所有帕子都翻出來,沾辣椒水啊浸姜汁兒啊擦洋蔥啊的準備好,以便明天揣身上用。想想還是有些擔心,眼睛是抹得紅的,可這還是屋里呢,就似乎有些哭不出來,到時該她當街嚎時,她張得開嘴嗎? 想做效果出來,又不能秀秀氣氣捂著嘴巴嚶嚶嚶。 武梁皺著眉頭想著轍。 外間陸續有村民過來打聽消息:“是誰有事了呀,怎么院門口摘去了紅燈籠,掛上了白幡布?”當然嘴上是關心的意思,其實大多表達的是,“需不需要幫手啊,我有空可以做短工的啊?!?/br> 不錯,她們不行,就雇短工。 按姨娘制,她身邊可以有兩個婆子兩個丫頭,桐花也有些哭不出來,所以可以讓桐花退散。她帶著蘆花,再找幾個幫手來,一起回去哭去…… 那天晚上,武梁整夜整夜的睡不著。 程向騰是個好男人,尤其對正妻。唐氏到底自己作到死,而不是被男人收拾到死,這讓武梁多少次心生羨慕。在這男人為天的時代,一個男人能做到這般,已經非常的難能可貴。 以前不敢想象,但是現在,唐氏卻悄悄的沒了!她沒了,時也命也?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給她這主角讓位? 武梁想著想著,就想得多了去了…… 心里有想頭,想站到和男人同樣的高處,就不能只躲在男人身后,得男人庇護萬事足。 她得先拿出能力做出樣子來,讓人知道她行的……這條路雖然漫漫,但她可以慢慢修。 ——而現在,回去,幫男人平亂去。 ☆、第64章 .回府 不得不說,武梁現在的心情,相當的雀躍和竅喜。和剛知道唐氏沒了時的驚喜大大不同。 那時候,只是想著“死了嗎?叫你丫的欺負人!”是種勁敵突然遭劫,自己大為解氣的感覺。 但是現在,她卻知道,自己心里住著蠢蠢欲動的企圖。 不能跳槽,唯有謀升職。 這世上完美男人并不多,至少她還沒見到過,何不就求身邊這一個。 家世,相貌,人品,程向騰哪樣都不缺。對她的喜愛也足夠多。以前她也受過些委屈,那不過是因為自己不在正妻的位置上。 如果她能轉正,她不要求程向騰還給她象現在這樣多的寵和愛,或者象對唐氏那樣全力的助著抻著。他可以把給她的寵愛打折,把給唐氏的縱容打折,然后再加進去些些敬重,她自己也就能將日子過安穩了。 現在她靠什么得他的寵?不過色和趣??缮倳?,趣么,她也不見得時時有心情去逗。 如果她能升職,他盡可以再得美妾,去愛著寵著,只要他能一直拿穩了規矩,那就齊活兒了…… 武梁心里默默發表競選演說,就聽有人問道:“姨娘,這就到了,咱們啥時候開始哭?” 這一路上武梁都沉默不語,面上神色變幻。幾個披麻戴孝的農婦也不敢多說話,倒昏昏沉沉睡了一路。到這會兒也算養精蓄銳了,精神飽滿神色雀躍,侯府呀,咱這就要進侯府了呀? 武梁摸摸臉,真是奇了個怪的,她昨兒晚上睡不著,今兒這晃悠一路竟然也睡不著,也不知道自己一直是個怎么樣的嘴臉。 干脆照臉上狠狠揉擰一把,長長伸個懶腰醒醒神,招呼幾位大將們,“看見前面沒有,門口人多的地方,咱們到哪兒哭去,從車門里露出頭時就開始起聲?!?/br> 現在正是程向騰困難的時候,此時不表現,更待何時。 走著! ··· 如今程府門口,正歇著一溜的人兒,門房那些人兒全體出動侯在那里。只要遠遠看到馬車要往門前停,他們就要留神瞧著,等確認真是來府上的,就忙忙站起來一排,有人過去招呼客人,有人過去幫著停車牽馬,有人緊著往里送信兒,看主人家是需要個什么形式迎接。 武梁這里是府上的馬車回來,當然不需要他們怎么熱情。只有人過來和車夫打著招呼聊幾句閑話,說明一下那誰出去了現在回來了交接一下也就完了。等下姨娘自己會回府,馬車也由車夫自己停去車房里。 誰知那門房剛和車夫說了一句:“老哥,這趟可順利?” 那趕車的老哥還來不及回話,就聽見馬車上下來的人一聲巨嚎,“哎呀~~~我的個天哪~~~,我的二奶奶呀,你怎么就走了呢~~~,老天怎么不開開眼啊~~~,怎么就帶走了二奶奶您哪~~~,……啊~啊~啊~啊~啊~啊……” 那門房幾乎嚇得一跳,這誰呀這是,這哭的,咋這么……響亮呢? 武梁也嚇了一跳,她打頭下來的,后面緊跟著她的這位小嫂子a,謹記著露頭就嚎的車訓,卻還是鄉下的撒潑習慣,一聲嚎出來,就想要趴到地上一邊拍著大腿一邊來。 武梁忙一把拉著她,低聲道:“這兒就站著哭……” 結果后面跟著的大嬸b大媽c,也是無比的緊張著,幾乎和她們是蜂涌著出來的,她一時就沒來得及將人都拉住了,那兩位就那么出溜到地上哭去了。 還拍腿拍得山響,哭嚎嚎得巨大。 武梁:……雖然是裝,拜托也裝得稍微象樣一點兒好不好? 當侯府門前是哪兒啊,可以由得你打滾兒?當程二奶奶是誰呀,會認識這般潑賴的人物? 你二位真腿軟的話,裝暈裝死也比裝嚎好些吧? 武梁硬著頭皮裝作焦急地嚷嚷道:“哎?怎么了怎么了,吊個孝要哭暈了不成?” 蘆花一聽,也忙跟著說書的一般大聲叫起來,“快來人哪~~~,吊孝的哭暈了呀~~~……” 這丫頭真不錯,小小的年紀,卻很能將人的意思發揚廣大,越來越討人喜歡了。 門房那幾位都傻著眼呢。 本來看到姨娘回來,他們男人家不好很往跟前湊,還奇怪著怎么馬車就停到這兒來了,好好的為啥不進二門再停呢? 誰知這邊轉瞬就出了狀況了。 這是咱莊子上干活的婆子?果然身上隨便抖抖都能掉下來土渣呀。要在平時,他們盡可以把人驅趕一邊兒去算完,但今時今日,程府里斷沒有伸手去打哭臉人的道理。 聽蘆花再那么一叫,這下他們更不能再干站著了。人家可說了是吊孝的呀,甭管來者是誰長什么樣跟著誰的馬車來的,反正是吊孝的,還在門口哭暈了,能不管嗎? 可來人凈都是女人家,他們要怎么辦呢?上前拉呀扶呀的不合適呀…… 高門的女人們講個斯文高雅,沒有誰當眾就咧著大嘴巴給你來一出兒的。就連唐夫人那般傷心,也沒有這么當眾哭得毫無儀態的。再說就算要哭,那也是到靈堂那正地方去哭去,在這門兒上就哭,這不浪費眼淚自毀形象還給人招麻煩嘛。 門房上的老油條也沒見過這陣勢,沒有應對經驗哪。正著急,有腦子靈活的干脆也跟著嚎:“快來人哪,吊孝的客人哭暈了呀……” 他叫給誰聽?當然叫大門內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