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可她想躲,別人卻不想讓她躲。 那方凌霏見了雁回眉梢一挑:“是你?!闭Z調微揚,帶著十分不滿。 雁回聽了只覺得是麻煩丟了兒子——麻煩極了。 雁回正覺頭大之際,一旁的天曜卻淡然自若的問了一聲:“糖醋里脊還吃嗎?” 雁回一轉頭,天曜還是方才的神色,半分未變,絲毫不為周遭的氣氛所動。一時間,雁回便也覺得,自己為什么要緊張呢,為什么要尷尬呢,不就這么點事兒嘛,又不攸關生死,又不搶她荷包…… “拿上去吃吧?!毖慊鼗亓艘痪?,天曜點頭,喚來在一旁被這陣勢嚇得有點呆的小二,坦然自若的點了幾道菜,然后吩咐他送到樓上去,便起了身,繞到雁回身邊,幫她擋住了那方十來人懾人的目光。 他垂頭看她:“上樓?” 天曜的身影擋住了門口照進來的光,在他的陰影之中,雁回竟難得的在某個人身上感覺到了心安…… 上一次,還是很久之前,凌霄帶給她這樣的感受。 讓她覺得安全,讓她覺得寧靜。 是什么時候開始……這個初初見面,面黃肌瘦、陰沉寡言的少年,身形已經開始變得這么高大了。 雁回“哦”了一聲。 抬腳要走,面前倏爾橫來一柄寒劍:“慢著?!弊釉聯踉诹藘扇嗣媲?,神色嚴肅。 該找麻煩的人,始終還是會自己來找她麻煩。雁回嘆了聲氣,整理了情緒,抬頭看她,不卑不亢:“什么事?” 子月神態高傲:“雁回,你雖被辰星山驅逐,但是你到底曾經還是辰星山的人,你的一舉一動,依舊關乎我辰星山的聲譽,最近江湖傳言,你與妖物走得極近,甚至還在永州城放走了那些作惡多端的狐妖。你這樣做,便不想想給師門蒙了多少塵?又給師父,造成了多大的麻煩?” 斗嘴這么多年,一別數月,再見了面,雁回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個師姐,是真的不長進。 雁回看著她,笑了笑:“哦,那你們自己應付一下。我忙?!?/br> 得到這么個嬉皮笑臉的回答,子月一愣,眼見雁回抬腿又要走,她心頭火一起:“站??!” “還有事?”這話不是雁回問的,而是天曜問的,他會開口讓雁回也有幾分驚訝,雁回轉頭看他,可天曜卻沒將心思放在她這里,他只是目光薄涼的望著子月,一身氣勢,一時間竟唬得子月有些噎住了喉。 雁回明了,天曜即便失了法術,沒了修為,但他的眼神里始終會藏著被時間淬煉出來的光芒,怒時,可誅人心。 這里辰星山的人應付過的妖怪,怕是連曾經天曜的腳也碰不上。 子月微微退了一步,她沒了聲音,倒是旁邊一股冷傲的聲音插了進來:“不簡單,下山不過月余,便找到了這般幫手了?!?/br> 凌霏嘴角掛著諷刺的微笑。 一旁子辰見狀,眉頭微微一皺,對凌霏輕聲道:“師叔,正事要緊?!?/br> 凌霏抬手,擋開了子辰:“我看這便是再要緊的正事不過了?!绷桷锨皟刹?,踏至雁回面前,卻沒看雁回,只盯著天曜,“一身好氣魄,卻半分氣息也無,若說閣下是普通人,叫人如何信服。不如將身份亮亮,讓我等看看,這被我辰星山驅逐的弟子,下山之后,到底與何等人廝混?” 提及這事,雁回肅了眉目。 天曜的身份無疑是大忌中的大忌,在他完整的找回自己身體之前,他的身份被誰知道了都不行。 雁回腳步一轉,幾乎是下意識的攔在了天曜身前。 天曜眸光微動,嘴角不由得往上微微一挑。 剛才還說這便要走了。她這樣,真的能走得開么…… 口是心非。 “呵?!绷桷娧慊厝绱?,不由得一笑,“這倒是有意思。我不過是想知道這人身份,雁回,你為何緊張?”言罷,凌霏目光倏爾一寒,“莫不是此人身份,有不可告人之處吧?是妖,還是邪修?” 她這話話音一落,身后的十來名辰星山弟子盡數將手放置于劍柄之上,一副劍拔弩張之勢。 雁回瞥了他們一眼,其中還有幾個面熟的面孔,皆是辰星山的上層弟子,法術修為都不會比子辰子月弱。而且這里還有凌霏在,動起手來,只憑雁回一人,還要護著天曜……必定施展不開。 雁回心下一緊,嘴角卻是放開了,她笑道:“凌霏,我與你的矛盾辰星山還有人什么不知道,你想將臟水潑在我身上盡可大膽的潑。我相公豐神俊朗氣度非凡,你這虎視眈眈的盯著他,我不護著他,難道等你來搶?” 相公二字一出,在場人皆是一默。子辰皺眉看著雁回。 而天曜則是聽到了“凌霏”二字,登時望向凌霏的目光便帶了幾分微妙。殺氣重了幾分,面上的寒意,更沉了些許。 凌霏又是冷冷一笑:“相公?雁回你當真是下山與妖物混做一堆,越發不知羞恥了?!?/br> 子月在凌霏身后幫腔:“下山一月便有了相公?雁回,你肖想師父之心惡心至極,你當辰星山真的無人知曉?” 她這話一出口,其余弟子皆是面面相覷,雁回目光一寒,子辰更是大聲斥責:“子月!” 子月卻不肯停:“藏了十年的心思會一朝之間盡數消失?你不過是為了替旁邊這妖物開脫吧!呸!真是作踐自己!”子月恨道,“你父母若在世,也定要斥你一聲不是東西!” 子辰聲色嚴厲大聲呵斥:“子月!你在說什么渾話!” 雁回眸光森冷:“你父母若在世,定要重新教教你待人處世的禮節?!痹捯粑绰?,她身形一閃,不過眨眼之間,這房間里幾乎沒有任何人反應過來,雁回便閃身至子月身邊。 子月一驚,剛往后一退,便覺隨身揣著的小匕首已經被雁回拔出了鞘,子月驚呼,下一瞬間她的下頜便被人擒住,牙關被人大力掰開,怎么也合不攏。 但見雁回面色陰森的在她面前盯著她,道:“你這舌頭留著損陰德,不如我幫你割了的好?!?/br> 子月霎時嚇得花容失色,雁回手起刀落。 一旁的子辰大聲呵著雁回的名字,而雁回卻全然不為所動,在匕首尖端落到子月嘴巴里時,斜里忽然抽來一道力道,徑直將雁回拍開,雁回回身一轉,又落在天曜身前。 而此時她手中握著的匕首已經沾了血,是刃口割破了子月的嘴唇,也刺傷了她的舌頭,但到底是沒有將她舌頭割了下來。 子月流了一嘴的血,她捂住嘴,然后放下手看著自己掌心里的血,一時間嚇得當真以為雁回將她舌頭割了,啊啊叫了兩聲,竟當場暈了過去。 雁回面色陰沉,目光惡狠狠地盯在凌霏臉上:“誰人擋我!” 周身氣場,登時宛如地獄兇惡閻羅。 ☆、第五十六章 雁回雖是這樣問,但誰都知道,擋開她的人,除了凌霏還有誰。 凌霏見雁回生氣之時面色陰狠至極,回憶起當初在心宿峰地牢中吃了她的虧,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凌霏也是火從心頭生,她冷冷一笑:“言辭之爭便要割掉曾經同門的舌頭。雁回,你人性尚在?莫不是已經做了邪修了吧?” “血口噴人?!毖慊剡车?,“你這舌頭,我看留著也無用?!彼龑⑹种腥狙笆讖街睂χ桷骈T甩去。 匕首去勢如電,凌霏這次卻已有了準備,她反手一揮,廣袖將匕首一卷,化解了來勢,被拋到一邊。 凌霏微微瞇了眼,看著雁回:“上次你趁我不備,偷襲于我,這次你道我還會吃你的虧?” 凌霏臨空一抓,手上拂塵顯現,她一揮拂塵,周身仙氣盎然:“我倒要看看,你這下山以來,到底還學了些什么邪術道法?!?/br> 話音一落,凌霏身影消失,雁回心中登時警鈴大作,她立即往后退了一步護在天曜身前,然而天曜卻跟著猛地退了一步,口中急喚:“小心?!彼S著話音推了雁回一把。 雁回往前踉蹌了一步,堪堪躲過斜后方掃來的拂塵。 凌霏身影顯現,已經站在了雁回身后半步的距離,然而凌霏卻沒有緊接著攻擊雁回,她目光往天曜的方向一凜: “倒是好眼力!” 隨著她話語落下,拂塵便向帶著清冷之氣向著天曜面門而去。 凌霏乃是素影的meimei,雖然很小的時候便被素影送到了辰星山,但是她仍舊習得有廣寒門的心法,是以這一出手,便是滿堂寒氣浸骨透心。 天曜法術未完全恢復,然而這幾天卻還是調息出了些許修為,足以讓他的身法比一般修道者快上許多。 可此時凌霏這心法一出,天曜明明能躲得過她,但偏偏是身形一僵。 腦海中那些他盡力想忘掉的記憶卻已經成了他烙在他靈魂深處的傷疤,凌霏這一拂塵帶出來的寒意便是一把利刃,將他那些傷疤不由分說的強行破開。 那巨大的月,漫天飛舞的雪不適時宜的出現在天曜的眼前。他遍縮緊了瞳孔,一時間竟沒能挪得開腳步。眼看著那拂塵寫著寒冷法術就要打在他腦袋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天曜之間身前人影一晃,那掃來的拂塵便堪堪被人握在了掌心之中。 寒涼之氣盡數被一股炙熱烈焰擋住。仿似一道安全的屏障將他保護在身后。 是雁回將凌霏的拂塵緊緊拽住。 火焰與寒霜在她掌心之間交戰,摩擦出詭異變幻的光芒,交織的色彩印入雁回的眼睛里,倒真的襯得她有幾分邪惡的妖氣:“我說了,我護著他?!?/br> 這七個字雁回說得那么堅定,沉如千金落在每個人的耳朵里。 又是雁回,又是這個背影,前一次幫他擋住了天上的月,這一次幫他攔下了浸骨的寒。 現在即便沒有肢體的接觸,即便沒有十指相握,但天曜依舊神奇得近乎詭異的感受到了面前這個姑娘傳達到他心底的熱量…… 滿滿當當,涌出心房,霎時間便溫暖了四肢百骸。 而天曜能明白,現在的雁回,大概是半分也不知道她的一些舉動,給他帶來了多大的影響。 她總是這樣,只顧著做自己應該做和自己想做的事,而鮮少去在乎旁人的目光。所以顯得出離的沒心沒肺,但也正因為這樣,她自然而然做的這些事,才更震撼人心。 雁回盯著凌霏,感覺到拂塵上傳來往后拽的力道,雁回怎么會讓她這么簡單的就把拂塵拽回去,等她拽回去了再看她打過來嗎?雁回又不傻! 于是她也自是拽著不松手。 簡單的力道較量之后,便是法力開始拼斗,然后愈演愈烈。 凌霏的極寒之氣與雁回的炙熱火焰碰撞出強烈的風,將兩人周遭的桌椅盡數掀翻,連客棧頂上的房梁也發出了“吱呀吱呀”的聲響。 那方的十幾個辰星山弟子見狀,要前來幫忙,子辰連忙將他們勸住,大喊:“此處平民甚多,大家動手恐有誤傷!”他一轉頭又對凌霏喊道,“師叔,我們行正事最為要緊!” 凌霏并未理他,口中牙輕輕一咬,對著雁回惡狠狠道:“你以為我還會敗在你的手下?” 雁回眸光一凝,只見凌霏另一只手驀地自腰間抽出一柄軟劍,“唰”的一聲,徑直刺向雁回的心房,雁回一驚,在她后退之前,后面天曜已是一只手將她腰一攬,拉著她退開兩步。 但即便如此,凌霏的這出其不意的一劍往一挑,還是劃破了雁回的臉頰。 傷口還不淺,從下頜一直劃到了顴骨,深深的一條口,鮮血登時順著雁回的臉往下滴落,有的落在了她的衣服上,有的直接落在地上,有的則落在了天曜攬著雁回腰的手臂上。 滴滴答答的血滲進天曜衣袖之中,明明已經涼下來的溫度,卻像是還在燒一樣,一路燒進天曜心里。 這次并非溫暖,而是有點灼痛。 他一側頭便能看見雁回臉上的傷。她還盯著凌霏,連自己用手捂也沒捂一下。姑娘家的臉都是最寶貴的,可她卻好似從本質上就和其他姑娘不一樣!她竟然半點也不為自己心疼! 更可笑的是她不心疼,為何他…… 卻有點疼。 而且憤怒。 天曜眸色森冷,擒住凌霏。 方才雁回退的那兩步已經松開了她的拂塵,她一甩拂塵,將拂塵隱于空中,手中便只拿著剛才劃破雁回臉的軟件,那劍刃上還有鮮血在滴答落下。 凌霏看著雁回,嘴角勾起了一個嘲諷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