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瑯把手中的紙袋遞給他，“恭喜，小小意思?！?/br>
    顧眷很意外，這人禮數太周全了。頓了頓，他大方地接受，心里有一絲暖意。

    “謝謝?！?/br>
    席瑯點點頭，“上車?！?/br>
    顧眷打開車門，“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我們要去的地方不好停車?！?/br>
    “附近沒有停車場？”

    “有，離吃飯的地方大概兩里遠?！鳖櫨烀榱艘谎奂埓?，里面有一個文具盒大小的禮盒。

    席瑯不在意地道：“有停車場就行。指路?！?/br>
    席瑯按照顧眷的指示，將車開到一個小型停車場停好，跟著顧眷往前走，最終在老王家火鍋店門口停下，面無表情地看了看頭頂破舊的遮雨棚和狹窄的門廳。

    “不好意思，我的錢只夠請你吃火鍋?！鳖櫨煲贿呎f著一邊往里走，這意思就是不會換地方。雖說拿人手短，但不知為何，他還是想戲弄席瑯。

    席瑯很淡定，“我知道，你連在銀行開賬戶的錢都沒有?！?/br>
    “咳?！鳖櫨烀嗣亲?，“別看這里裝修不怎么樣，但火鍋的味道很好，如果來晚了還不一定有座位。我們進去吧?！?/br>
    席瑯跟著他進了門，正在吃飯的客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著席瑯西裝革履的模樣。

    席瑯面不改色，自然而從容的姿態就像身處他的會議室。

    顧眷暗笑的同時也有些佩服他。

    席瑯環顧大廳。這間店鋪不大，一共有十二張餐桌，八張四人座的方桌和四張大圓桌，顯得有些擁擠，但收拾得很干凈，桌面上鋪著潔白的桌布，木制的隔斷矮墻上還放著幾盆花藤，增添了幾分雅致。顧眷的話倒不是忽悠他的，廳內幾乎座無虛席，只剩下一張方桌還空著。此外，這里的火鍋并不是一大幫人都在同一個鍋里涮菜，而是每人一個小火鍋，干凈衛生。

    “過來坐?！鳖櫨煺泻羲兆滥沁呑?。

    伶俐的服務員很快將菜單送過來，“歡迎光臨?！?/br>
    “吃火鍋不辣不過癮。敢吃辣嗎？”顧眷接過菜單，問道。

    席瑯能說不敢嗎，看了他一眼，“可以?！?/br>
    顧眷點了兩個麻辣鍋底后，把菜單遞給他，“想吃什么隨便點?！?/br>
    不一會兒，兩個鍋底就送了上來，紅通通的湯水里點綴著褐色的花椒、灰色的八角、黃色的姜片、白色的大蔥、鮮紅的辣椒等。湯一燒開，鍋里滾滾翻騰起來，紅色的辣椒顏色更加鮮亮，沉下又浮起。鮮香而嗆辣的味道散發開來，霸道地竄入鼻子里。

    顧眷突然有點后悔，他想戲弄席瑯就給席瑯點一個麻辣鍋底就行了，為什么要把自己搭進去？

    火鍋店的外墻是玻璃墻，馬路上車來車往，車燈的光芒不時晃進屋內，從顧眷臉上掃過，使得他臉上的懊惱之色很明顯。

    席瑯看在眼里，在對方察覺之前，自然地移開目光，點了幾道配菜，把菜單遞過去。

    顧眷掃了一眼，只五六道菜，用有點鄙視的語氣說道：“你的飯量可真小?！?/br>
    “晚上吃太多不是養生之道?！毕樈忉?。

    顧眷臉上露出吃驚之色，仔細地打量他的臉，不確定地道：“您保養得真好，您今年，五十幾？”

    席瑯突然覺得腦仁疼，銳利的雙眼緊盯著他半晌，“二、十、七。我看上去有那么老？”

    顧眷松了一口氣，擺擺手，“我就說你看起來很年輕。這不能怪我，據我所知，只有五十多歲的人才會在意養生。你看你年紀輕輕的就活得像老頭兒，難怪我會誤會。年輕人就應該有年輕人的樣子，你覺得呢？”

    席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不得不承認，他小看了這小孩奚落人的本事。

    顧眷心里快笑翻了，低下頭，假裝認真地看菜單，心說：活該，讓你也嘗嘗被人說教的滋味。

    【019】 前世的仇人

    這家火鍋店的配菜十分齊全，蔬菜類，禽rou類，畜rou類，水產類，加工食品類……應有盡有。顧眷拿著筆唰唰地加了十幾道菜，又要了兩罐啤酒。

    “叮叮咚……”

    席瑯對顧眷說了聲抱歉才接電話，“大哥……在外面吃飯……不是……沒事的話掛了?！辈坏葘Ψ秸f話，他就切斷電話，看了顧眷一眼。

    菜上得很快，顧眷端起幾盤菜先倒進席瑯的火鍋里，不大不小的鍋里幾乎擠滿魚片、藕片、魚丸、rou丸、香菇等。很顯然，他是故意的。

    “還在為第一次見面時的事記仇？”席瑯沒有制止他。在他眼里，這還只是一個孩子，不至于和他計較。

    顧眷開了一罐啤酒遞給他，否認道：“怎么會？既然是我請客，當然要招待周到?！?/br>
    席瑯不置可否，拿起啤酒和他碰了一下，“正式恭喜你。打算報考哪所大學？”

    顧眷仰頭喝了一大口啤酒，“聰州外語外貿大學?！?/br>
    席瑯眼里閃過一抹意外，看著他的眼睛，“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聰州外語外貿是二本院校。我應該是聽錯了?！?/br>
    “你沒有聽錯?！鳖櫨烀鏌o表情地道。他很清楚，省理科狀元卻報考二本院校的消息一旦傳出去一定會造成轟動，當初他私下和謝老師談過，請他不要泄露這個消息。雖然第一志愿已經填了聰州外語外貿大學，但他心里并沒有完全釋然，所以，席瑯一問，他就忍不住說了。相信席瑯不是大嘴巴的人。

    席瑯看出他的煩躁，皺起眉，“能問問為什么嗎？”

    顧眷又灌了一口啤酒，沒吱聲，平靜的眼神莫名地多了一股滄桑感，仿佛曾經經歷過巨大的悲慟和絕望。

    席瑯心里疑惑，就事論事地道：“我不知道你為什么做出這樣的決定，但很顯然，你太沖動，是在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不要以為自己年輕，就有任性和揮霍的資本。這世上沒有后悔藥，不是所有做錯的事都有改正的機會。如果你有一定要留在聰州的理由，作為十大名校之一的聰州大學也是不錯的選擇。好好考慮?！?/br>
    不是所有做錯的事都有改正的機會……

    顧眷的心猛然一震，發現自己確實走進了誤區。重生之后，他當然要報仇。重生的事實太不可思議，剛重生的那幾天，他也有過茫然和慌亂，曾在網上搜過幾篇重生類型的小說，覺得里面的主人公重生后能淡定地面對前一世害死自己的仇人純屬扯淡，甚至認為重生后仇人還沒有害自己就可以無視仇人，這樣的想法十分可笑。他自認肚量沒那么大。仇，一定要報，但他不能本末倒置。不是所有人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既然重生了，他首先應該做的事是珍惜第二次生命，而不是一心只想著報仇，從而毀了自己。那兩個人渣根本不值得他這么犧牲！

    丹田內熟悉的熱流再次涌動起來，沖破了一道障礙。顧眷大喜，回去之后立即閉關修為提升到開光中期不是問題。他身心俱松，不禁感激地對席瑯一笑，舉起啤酒，主動和他碰杯，“被你說教這么多次，唯有這次，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br>
    鍋里的食物差不多已經煮熟，他就拿起漏勺往席瑯的碗里舀了一些rou丸、魚片什么的，“多吃點?！?/br>
    接著，他拿出手機，“不好意思，我先給我們班主任打個電話?！?/br>
    席瑯頷首，“隨意?！?/br>
    雖然填志愿的時間有五天，顧眷還是有些擔心謝老師已經把他的志愿信息交上去，很快撥通謝老師的電話。

    “謝老師，我是顧眷，打擾您了。我想改志愿?！?/br>
    “你總算想通了?！敝x老師的語氣慶幸又欣慰。

    顧眷心中一動，“謝老師，您一直在等我給您打電話？”

    “對?！敝x老師坦然道，“如果到最后一天你還是不改變主意的話，我打算再好好地勸勸你。幸好你自己想通了，這樣就對了?！?/br>
    顧眷慚愧又感動，“謝謝您，明天上午我就去學校找您……好，再見?！?/br>
    掛斷電話，他看見席瑯還沒有開動。

    “怎么不吃？”

    席瑯拿起筷子，嘗了一塊香菇，又麻又辣，手幾不可察地頓了頓，繼續吃。

    顧眷心情好，胃口也好，拿起勺子舀了滿碗的菜，吃一大口，麻辣的味道里裹著濃香，暗暗點頭。見席瑯的碗里淺了，他及時幫他添菜，稀奇地發現他的臉變紅了，不知道是熱的，還是辣的。

    顧眷一時之間有點移不開視線。怎么說呢，席瑯的五官很深刻，棱角分明，尤其一雙眼又深邃，目光銳利如鷹隼，因此，氣場很強大，一般人根本不敢直視他。此時紅著臉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他的銳氣，莫名地就多了幾分可愛。

    顧眷越看越想笑，連忙低下頭，掩飾地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金針菇，雙肩微微抖動。

    “想笑就笑?！毕樏讼掳l燙的臉，扶著額頭，淡淡地看著他。

    “噗——咳咳……咳咳！”一片辣椒碎片在喉嚨里下不去，喉嚨直發癢，顧眷猛烈地咳嗽起來，一張俊臉霎時通紅，“咳咳咳……”

    席瑯立即把啤酒塞進他的手里，“喝一口。沒人和你搶，吃那么急做什么?！?/br>
    顧眷喝了一大口啤酒才將辣椒碎片和喉嚨里的辣意一起刷下去，長舒一口氣。想到笑話席瑯不成反被看了笑話，他的耳朵一熱，輕咳一聲，“沒事了，繼續吃?！?/br>
    席瑯沒說什么，點了一壺茶，給兩人都倒了一杯。

    兩人這會兒才算是正正經經地吃起飯。

    看得出席瑯很不適應這里的麻辣味道，顧眷重新給他點了一個三鮮鍋底。

    席瑯端著茶杯，看著一盤盤菜都被他輕松地消滅，目光不禁從他的胃部掃了一眼。

    “對了，席先生身為大集團的總經理，想必對投資頗有見地?！鳖櫨煺f道，“我手里有些積蓄，最近在考慮做些穩妥的投資，不知道席先生能不能給一些建議？”

    “叫我席瑯就可以?！毕槢]有立即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道，“你想自己做投資？你的家人知道嗎？”

    顧眷的語氣頓時淡了，“我沒有家人?！眲偛潘纳癫蛇€是飛揚的，此時卻像熄火的引擎一樣冷卻下來。

    席瑯喝茶的動作一頓，“抱歉?！?/br>
    顧眷搖了搖頭，“沒什么?！?/br>
    氣氛一下冷了。

    席瑯回答他之前的問題，“這取決于你手里資金的多少。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稍后我發一份郵件給你作參考?！?/br>
    “謝謝?！鳖櫨斓椭^繼續吃，明顯不像之前那樣大快朵頤。

    席瑯看不清他的表情，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像是在看他，又不像在他，思緒沉沉浮浮。沒有家人，也就是說是孤兒，難怪會用拍視頻這種有些激烈的手段反擊同學的針對，想必只有這樣才能獲得少許安全感。孤身一人，沒有人監督，沒有人關心，還能成為省理科狀元，這其中經歷過多少艱難可想而知。席瑯說不清此時的心情，有些佩服，又有些憐惜。這種復雜的情緒對他來說很陌生。

    他再次挑起一個話題，只得到平淡的回應后，不再勉強。

    直到一頓飯吃完，兩人都沒再交談。

    顧眷結了賬，走出大門，抬頭看了看天，轉頭對席瑯道：“別介意，不是針對你的?！?/br>
    席瑯理解地點點頭，“你住哪兒？我送你?！?/br>
    “行?！?/br>
    兩人并肩走向停車的地方，迎面走來五六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勾肩搭背，說說笑笑。這幾個人都衣飾不凡，看起來就不像一般人。

    “表叔！”其中一個瘦高的少年看見席瑯，快步走過來。

    其他人也跟上來。

    “小軒，和朋友一起出來玩？”席瑯對他們頷首示意。

    少年好奇地看了一眼顧眷，“對，我們準備去網吧打游戲。表叔，你們這是？”

    “剛吃完飯?！毕槍︻櫨斓?，“顧眷，這是我表哥的兒子林軒，和你是一個學?！趺戳?？”話還沒說完，他注意到顧眷的神色不對。

    顧眷目光如刀，緊盯站在林軒旁邊的俊秀男生，強烈的恨意剎那間迸發出來，將一雙本就漆黑如墨的眼睛渲染得更黑，更深沉。他的拳頭緊緊握住又松開，然后再次捏緊，兩步踏上前。手中的紙袋掉在地上，“啪”的一聲響。其他人都沒來得及反應，他的拳頭已經狠狠地砸中那個男生的鼻梁。

    那男生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兩縷鼻血汩汩地從他的鼻孔里流出來，染紅了白色的衣衫。

    【020】 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