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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婉轉悠揚的曲笛清亮地穿透長街,祝久辭遠遠望去,繁華街巷中央,群人圍攏。裙衫擁簇的上方是一高達丈尺的戲臺子,亭臺八角飛檐,戲臺上,如蘭男子著水青白袖戲服,嬌雅女子一身淺粉長裳,二人的戲服都為淺色系,正如江南煙水,不帶一點鋒芒。 昆曲?祝久辭大喜,拉起梁昭歌往那邊跑。 猛然想起身旁的人不宜跑動,祝久辭又剎住腳步,探著脖子朝那人群看,腳下卻慢慢悠悠走。 梁昭歌自是瞧見了那人心急,笑著牽起他快步走過去。 戲臺前人群圍攏,層層疊疊,圍得水泄不通。京城小霸王身處他鄉,頭上的威嚴自然消磨不少,如今他也只能站在外圍探頭看,全然沒人給末尾的小公爺讓出一條通路。 梁昭歌笑著看面前的人上躥下跳,那人縱是心里著急卻也不甩自己的名號去搶旁人的位子。 梁昭歌小心翼翼跟在祝久辭身后,靈巧地隨他在人群的縫隙往前鉆,只偶爾有人不小心要觸碰到那人的時候,伸手替他擋下。 祝久辭鉆到人群中央停下腳步,不再往前擠了,傻樂著和梁昭歌兩人緊緊挨在一起被人群包在中間。 梁昭歌難得天神下凡,很少有與人間凡人如此近距離接觸的機會,臉上倒沒顯出難受,只伸袖子一攏,把那人揉到懷里,修長的手臂護出一片小小空間。 臺側三弦撥響,戲臺上粉衫女子唱腔亮出。 人群寂靜了片刻,緊接著叫好聲大片響起。 荀十娘! 荀十娘! 祝久辭豎著耳朵聽了半晌,勉強認出百姓呼號的名字,他在梁昭歌懷中轉過身,滿眼星星抬頭看他。 似乎趕上名角兒了!祝久辭喜道。 梁昭歌笑著揉他腦袋,扶住肩膀把人轉回去面朝戲臺。 臺上人已然入戲。 一曲唱不盡愁中緒,清妝難掩麗影婆娑,涼云彎月,纎指沾紅,暖玉入懷,何時來見《阮紅妝》。 作者有話要說: 《阮紅妝》無昆曲原型。 第66章 紅妝 水袖翩躚落, 清眸似水,黛眉如煙。臺上人唱得入戲,臺下人亦聽得入神。 《阮紅妝》本是百年前的一段真實故事, 被昆曲如水般的唱腔唱出來, 仿若真的聽見那女子一腔情思幽幽轉轉穿透時間如怨如訴道來。 阮紅妝是揚州瘦馬,隨著背后家主日夜行于船上, 盼著哪一天就被某位金主好心拾了去,一朝進入庭院深深既不愧對養育自己十多年的花娘,亦圓了自己此生孤苦伶仃的夢。 十七歲那年正值青春妙齡, 阮紅妝碰上了來揚州游玩的金陵綢緞坊公子。公子秦華, 字淖舟, 對那婀娜多姿的阮紅妝一見傾心,重金包養下, 直接從揚州帶回了金陵。 秦華一腔濃情盡灑在阮紅妝身上, 可是奈何世俗偏見, 秦家老爺子堅決不允許自家寶貝兒子將那揚州瘦馬名正言順娶回家, 言說給個妾的位分就算不錯。 秦華同自己老爹據理力爭,憑著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頑皮態勢, 甚至不惜與阮紅妝搬出府自立門戶, 最終老爺子敗下陣來, 同意秦華將那揚州瘦馬娶作側室。 雖然不是正妻, 但好歹有了名分。 初入府的三年, 夫妻二人情意綿綿, 你儂我儂, 幾乎分不開。 阮紅妝軟腰細肢,常常抱著秦華一聲一聲叫阿淖。 阿淖,阿淖。 吳儂軟語誰能招架得住。 秦華二十歲的毛小子, 正是一腔燥血難耐的年歲,聽著嬌妻軟糯糯的聲音,看一眼暖如水的眸子,愈發陷在其中,無法自拔,整個人的世界除了阮紅妝再無別的。 戲臺上,紅布落下,場景變換。 轉眼第四年,曾見證二人纏綿悱惻的新房只剩下一人。 阮紅妝漸漸發現她心心念念的丈夫似乎對她愛答不理了。 她也想不清楚究竟哪里出了差錯,只得愈發對自己丈夫好,然而只換來那人越發冷漠。 想來也是,三年間風風雨雨早磨平了夫妻二人之間的甜蜜情誼,再加上府上老爺子一番從中挑撥離間,二人脆弱的感情終是出現了危機。 戲臺上水袖輕舞,粉裳女子抹下一滴清淚,咿咿呀呀唱起來,嗓音戛然而止,淚眼朦朧,決然地看著臺下,忽然揚起水袖仰著頭旋身舞起,水袖翻卷成花,紛紛揚揚,女子凄慘一笑摔倒在臺上。 樂器聲止,寂靜。 臺下眾人冷吸一口氣,心都提起來,看著那女子倒在臺上默默流淚,淚珠從姣好的面容落在戲臺子上,轉眼間融進地面消失不見。 梁昭歌蹙眉,心里忽然一陣煩躁,想拉著懷中人離開,可那人饒有興趣盯著臺上沒有半分想走的意思。 忽而眾人驚呼,梁昭歌目光移至臺上,那青衣男子登場了。 依然是當年玉樹臨風模樣,冷眼看著自己纏綿三年的側妻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來,知曉她時日不多。 一塊玉丟進女子懷中。 汝抱著玉,玉養人。 轉身離去。 阮紅妝夜夜抱著玉泣淚至天明,如此熬著自己身體,身體竟沒再消瘦下去。也不知是那暖玉的作用,還是老天看她女子命不該絕,總之阮紅妝身上的病癥竟一天天好起來。 冬去春來,阮紅妝瞧著滿院桃花盛開,想起那年揚州寶帶河上,少年牽起她衣袖,姑娘可有許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