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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自友推門進來, 身后跟著一隊護衛,見狀連忙走過來合上窗戶。 小公爺莫要著急,樓船架構復雜, 有許多地方還有暗倉,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這些。 夏自友伸手拍拍他肩膀,我已派人去尋樓船的圖紙,馬上就能按照圖上的結構一點一點去找。 祝久辭無意識地點點頭,又慌忙站起身,擦掉額上的汗,我再去找找。 夏自友追在后面大聲道:樓船四處有巡防,前后左右亦跟著鏢局的船,若是有人不會看不見的! 祝久辭明白他的意思,縱使是黑夜看不清船身,但樓船四周皆有人把守,若是有人跳船這么大動靜定會被發現的。 祝久辭沒有停下腳步,轉頭沖他微笑致謝,慌忙又去尋找。 樓船的船艙主體共有七層,除了一層作為大廳使用房間較少,其余各層都分隔成大大小小的獨立船艙,每層大概有三十余個房間。 這些有明確編號的房間已逐一排查過了,確實沒有人。祝久辭走到甲板上,晚間的冷風拂過面頰,他不自覺抓緊衣袖。 昨夜夢境幾乎記不清了,唯獨忘川河岸上那個驚慌失措的面容不斷在眼見浮現。 祝久辭搖搖頭,把荒唐的想法趕出腦海。 這幾日梁昭歌并沒有什么異常表現,只是飯量愈發小了些,這也情有可原,畢竟人生地不熟,難免會水土不服,而且大船雖穩,但終歸是行于搖晃的水上,胃口變差也正常。 至于梁昭歌的情緒,似乎比往常安靜了些。 祝久辭在甲板上圍著樓船外緣走,仔細想來,京中雖無人知道梁昭歌身份,但他從書中知曉昭歌是南方人。 很久前他給梁昭歌送桃花餅時,一時說漏了此事,從梁昭歌的反應來看,此話并不假。 莫非昭歌不想去南方? 也不對。祝久辭連忙否定。當初他說起要去金陵,梁昭歌態度很堅決要跟他一塊去。 走著走著,身側平整的船身突然出現一道暗門,小門低矮,一半都埋在甲板下面,應是樓船倉庫或者是排水的地方。 這種奇怪的地方本是不用查找的,但祝久辭不知為何慢慢跪下來,不敢放過一絲機會,伸手推開小暗門,露出一方漆黑不見底的小洞。 手邊沒有油燈,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他小心翼翼趴在地上先探進去一只腳。 約莫半個身子爬到洞里,他探到了實地,干的,不是排水倉。 他放大膽子跳進去,借著倉門微弱的光往里面走。 小倉閉塞,狹長幽深,展開手臂能觸到兩邊的墻體,沒有窗戶,里面漆黑一片。 祝久辭走了幾步,失望地停下腳步,周圍寂靜一片沒有任何聲響。這里沒有人。 他站在原地慢慢等待眼睛適應黑暗,然而這里實在太黑了,他等了很久只能隱約看清一點。 又試著往里摸索著走了一會兒,祝久辭頓住。 他看見,梁昭歌團著身子縮在黑暗的角落里。 昭歌? 那人沒動。 祝久辭慌忙走過去扶住他肩膀,那人卻把頭埋得更深,雙手緊緊環住自己身體,指尖狠狠壓住自己肩膀。 像個孩子一樣。 昭歌。祝久辭又輕輕喚一聲。 梁昭歌神情太不正常了,如同黑暗中驚惶的小獸,外界稍有一點動靜便要瘋狂向后退,拼命躲藏自己。祝久辭半跪在地上輕輕拍他肩膀,一遍一遍輕聲念他名字。 黑暗中,嗚咽的聲音止住。 梁昭歌抬起頭,臉上全是淚水??匆娮>棉o的一瞬間,他眼中亮起一點光芒,撲上前緊緊抱住他。 他哭著說。 我怕。 * 從來沒有人告訴祝久辭,梁昭歌怕水。 那本書中沒有說,紅坊的人沒有說,梁昭歌自己也沒有說。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梁昭歌一生最怕水上行船,很多年前他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是乘著這樣的大船,被人關在沒有窗子黑不見光的屋子里,隨著水波搖動,一路從南方賣至京城。 弱小無助的孩子前途一片黑暗,他不知道在大船停下的那一刻,他將面對什么樣的人生。 童年留下的陰影是一生無法抹去的痕跡。愛可以撫平傷痛,但是疤痕永遠不淺不淡留在那里。 縱使梁昭歌在日后成長為京中第一美人,憑著一手琴技冠絕京城,成為百姓心中至高無上的神明,幼時那幾個在船上的日夜永遠不會忘記。 當多年后祝久辭知道真相,內心悔恨萬分,恨不得時間能夠重來,他一定阻下梁昭歌乘上這座可怕的船,然后二人乘上馬車慢慢悠悠往金陵去。 可是現在,祝久辭什么都不知道。 他茫然無措地看著面前的人痛苦地抱住他,眼淚一顆一顆落在他肩膀,衣衫被打濕了。 船身一晃,那人的身體便緊緊一縮,攀附他肩膀的手臂抖得異常厲害。 小公爺,我真的好怕。 救救我吧。 黑暗中懷里的人顫抖如篩糠,肩膀也被那人捏得生疼,祝久辭不知道要怎么辦了。 他不知道梁昭歌為何恐懼,更不能扒著傷口去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