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頁
唯一不變的大概有三件事: 流水一般進入紅坊的少男少女。 流水一般被賣進宅子的少男少女。 還有京城孩子們的童謠。 京城美嬌娘, 侯爺迎進府! 做小難做大, 終日含淚窕。 三年小病來, 五年病魔到。 一張席蓋卷, 落入荒嶺中。 梁昭歌掩上窗子, 孩童們清脆的嗓音仍絲絲不絕順著縫隙鉆進雙耳。 歌謠一起, 又有少男少女從此離開人世。 大多, 他認識。 梁昭歌很少回憶往事, 一是沒有什么值得回憶的地方, 二是他過去二十年的人生都在框定的命運中挨挨度日, 結局早已寫好, 每隔一段時日就有火苗一般的孩童唱出來提醒他。 刻骨銘心,何須回憶。 你將來就跟著王大人 這回表現好了,準能讓人家瞧上 李掌柜可是 學學人家玉哥兒!你這死板模 瞧瞧, 陳大人可把你隔壁領走了 后不后悔? 算了算了,不管你了! 等人老珠黃,可別找柳娘來哭! 世人如此聒噪! 做夢人心生煩厭,夢境恍然一變。 四月末,桃花似乎要落盡了,那是梁昭歌來到京城的第二年。 剛剛過去的三百六十五個日夜了然無趣,完全可以濃縮成一張黑白畫卷,酒池rou林,聲色犬馬。 不過那一日似乎有點不同。 一抹鮮活的影子沖過街道,小小一只白團子騎在顯然未被馴服的烈馬上,一路橫沖直撞奔過街頭。 所到之處,百姓驚呼,雞犬不寧。 烈馬雖難馴,小小的人似乎并不怕。緊緊抓著韁繩,四只爪子趴在馬上,緊緊盯著前方,似乎急著往前趕去做什么事情。 梁昭歌的視線一路跟著白團子遠去,他破天荒出了自己的小屋,順著玲瓏閣的九轉木梯向上踏去,上到第三層他停下,遠遠望見那小小一只白團子騎著馬向北沖去。 白團子跑出了視野,他便再上一層樓。 又看不見了,再登。 再一次消失,他轉頭欲登梯,卻發現自己已然站在頂閣。 長風過境,遼闊京城盡收眼底。 這座方正的古城巍峨渾然,胡同街巷四通八方,規規整整縱橫分布,百姓的房子如棋盤一般散布皇城周圍,眾星拱月。 從煙雨南方伶仃飄搖到京城的小昭歌這才認識到,這里是北虢國的腹地,萬千子民向往的中心。 人們的欲望惡念善意良心交織在這里,如那些胡同巷道縱橫交錯。 同時,這里規矩森嚴,不容置疑。 忽而,街巷的驚呼聲沖到頂閣,小昭歌低頭望去,白團子方才橫沖直撞闖過的那條長街顯然亂了套。 官府的車馬堵在路口,店鋪掌柜抱著匾額坐在街上大哭,采買的百姓都簇擁出來堵在街上看熱鬧。 南北大路從宣武門直直堵到德勝門,以是京城所有的東西大道都被半途截斷,亂成一鍋粥。 小昭歌站在頂樓,微風拂過臉頰,帶著桃花香。 四月廿九小記:方正規矩的京城被攪亂了。 * 驚醒。 晨光熹微,天色尚未大明,綾羅軟帳在上空微微晃動。 梁昭歌眼眸輕顫,一時之間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時間點滴過去,他漸漸意識到右手臂有些酸麻,密密麻麻似針扎一般。 他側頭看去,某人枕著他的手臂睡得正香,四只爪子幾乎都要搭在上面,初步判斷,那人全身的力量都壓在了他可憐的手臂上。 梁昭歌突然笑起來,自己都忍不住。 胸膛的顫意傳到手臂,某人被吵醒了。 梁昭歌一時有些驚慌,暗嘆自己不小心。 剛睡醒的人迷迷糊糊睜開眼,眼神對上了,突然貓崽子一樣撲過來,昭歌!昭歌醒了?身體舒不舒服? 梁昭歌抬起酸麻的手臂摟住那人,身體沒事了,小公爺。 貓崽子埋在他頸間,毛茸茸的腦袋動個不停,不對呀,昨天不是在浴桶嗎?怎么到這兒了? 對不起昭歌!我是不是不小心睡著了?祝久辭抬起頭,亮晶晶的眼睛盯著他。 梁昭歌笑著把他頭按下去,胡嚕胡嚕腦袋。 是呀,若是等小公爺睡醒,昭歌怕是要凍僵在水里了。 懷中人精神十足,完全按不住他,毛茸茸的腦袋又抬起來湊上前,昭歌的臉色還有點蒼白。 那人伸爪子摸摸,眼睛盯著他,敏銳地發現了他神情的微妙。昭歌不開心嗎? 梁昭歌再一次把那人按回懷中,躲開他的眼神。 沒有不開心。 只是恐大夢一場。 * 小公爺之紈绔名號絕不是空xue來風,雖說圣上親賜爵位占了主要原因,但是京城臥虎藏龍,被圣上親封官爵的人不在少數,可只有小公爺一人叱咤風云二十年,從市井百姓到皇宮內院,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無人不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