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片刻,夏蟬啞聲喚道:“賀槐生?!?/br> 賀槐生目光微沉,抓著她手臂,將她往自己懷里一按。 他手貼在她背上,抱得有些用力。 他大衣上沾了些寒露的氣息,就像冬天夜晚常能聞見的,那略帶清冷的氣味。 一會兒,程子晉也來了。也不說話,就坐在那兒,悶頭等著。 闌尾炎手術算是小手術,沒等多久就結束了。 夏蟬本想在這兒陪房,然而程子晉堅持要留下來。陳艾佳十分倔強,不讓他陪,但這回程子晉比她還倔強。兩人僵持一會兒,還是陳艾佳妥協了。 夏蟬囑咐陳艾佳早些休息,自己跟著賀槐生離開醫院。 上了車,夏蟬看了看手機,沒有周蘭打來的電話。 她反倒有些不放心,給周蘭打了一個。 等了半晌,周蘭才接起來,不耐煩道:“都十二點了,你現在打什么電話?!?/br> 夏蟬說:“我還沒回來?!?/br> “……我不在家,跟人打麻將。怎么,還要我來接你回去???” 夏蟬:“……” 周蘭嘟囔兩聲,“你早點回去睡覺?!北銙炝穗娫?。 剛撂下電話,收到坐在身旁的賀槐生發來的信息:跟我去月牙灣。 夏蟬轉頭看了賀槐生一眼,低頭打字,一句“我沒心思”還沒打完,賀槐生又說:有話跟你說。 夏蟬便把自己沒打完的話刪除,回道:好。 到那兒,夏蟬燒了壺熱水,給賀槐生和自己各自倒了一杯,自己握著杯子,轉頭看著賀槐生,“有什么事?” 賀槐生費力地說:“賀芩,今天……” 夏蟬一聽見這名字,不知不覺坐直了身體——她有個習慣,面對緊張的場合,總要挺直后背,好像這樣能給她壯幾分膽。 賀槐生緩慢地說:“……她,不太成熟……” 斷斷續續的,夏蟬耐心聽著,賀槐生說父母去世時賀芩才六歲多,他作為兄長,自然偏疼一些,沒讓她受過多少委屈。賀芩從小就依賴程子晉,所以今天才會貿然跟去醫院。 最后,他頓了頓,問夏蟬:“……你能不能,問一問,陳艾佳……” 夏蟬霍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方才聽賀槐生陳述,她一直提心吊膽,就怕賀槐生說出這句話。 問什么? 問陳艾佳能不能自己放棄程子晉? 夏蟬緊咬著唇,片刻才冷聲開口:“我不會問的?!?/br> 賀槐生似是沒想到她這么大反應,愣了一下,起身拉她,“你別……誤會……” “不就是想讓我問問,艾佳對程子晉是不是真心嗎?倒不如問問程子晉是不是真心,對艾佳又是什么想法?”夏蟬心里憋了股氣,說得越發快,也不管賀槐生能不能看清,似是生怕慢了,自己又要不爭氣地把這些話統統吞回肚里,“……反正在你們這樣的人眼里,女人就分兩種,一種是圖你們錢的,另一種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愛上你們的。你覺得艾佳是哪種?” 賀槐生緊抿著唇,漸漸沉了臉色。 夏蟬喘了口氣,“你覺得,我又是哪種?” 她一口氣說完,自己把最后這句話咀嚼一遍,反倒愣住,心里漸生出些漫無邊際的灰?。涸捳f到這個份上,怕是繼續不下去了。 她暗暗咬緊牙關,不待賀槐生說話,扭頭拎起自己的包,飛快朝大門走去。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似有腳步聲追過來,然而絲毫不敢停下,進了電梯,猛按關門按鈕。電梯門合上,到了一樓,夏蟬一路飛快走出了小區,攔了輛出租,報上自家地址。 直到月牙灣越來越遠,夏蟬方回頭看了一眼。 遙遙的,幾點燈火,像是孤島之外的航標。 回到家里,黑燈瞎火,果然沒有半個人影。 夏蟬燒水洗了個澡,在床上躺下。 外面很靜,仿佛所有聲音都消失了一樣。 · 自那晚不歡而散,夏蟬便沒再和賀槐生有任何聯系。 陳艾佳出院之后,程子晉又給她批了兩周的假,讓她好好休養。 星暉在忙著籌備年終酒會,夏蟬時常加班,但每天下班之后仍會抽出些時間去看陳艾佳。 陳艾佳身體漸漸復原,精神卻越發頹然。 圣誕節,夏蟬窩在陳艾佳家里,哪兒也沒去,陪她看了一晚上的電影。 晚上宿在陳艾佳家里,床臨著窗戶,便聽見外面還有小孩兒奔跑吵鬧的聲音。 夏蟬開了窗往外看,外面還是燈火璀璨。崇城似就是這樣,夜晚永不落幕。 陳艾佳爬過去,裹著被子跪在她身邊,“我還記得第一天來崇城,下火車的時候,也是這個點。到處都是霓虹燈,跟白天一樣。那時候我就想,自己得在這兒扎穩腳步。你說,我長得漂亮又肯吃苦,還怕沒出路嗎?” 夏蟬沒說話,隱隱猜到陳艾佳要說什么。 果然,沉默片刻,陳艾佳開口:“我今年過年回家之后,就不打算來了?!?/br> 夏蟬喉嚨陡然一梗。 許久,誰也沒說話,只有窗外孩童一陣接一陣的小聲。 陳艾佳笑了一聲,“我以前總覺得,我這樣的人才不會像如玉,把大好的青春全拴在一個人身上,還癡癡念念無怨無悔,我得掌握主動,開心時玩,不開心散……可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你是不是覺得我早跟程子晉勾搭上了,所以最后才升了主管?其實不是,我跟他在一起,是在那兒之后,而且是他主動來追我的。女人就這點可悲,不管主動被動,最后一頭栽進去,下場都是一樣?!?/br> 陳艾佳頓了頓,“有一回,他背我上樓,我問他重不重,他說,是他背過的最重的米袋,興許能吃一輩子?!?/br> 夏蟬心里有點兒難受,將頭抵在她肩上,“上回對不起,我不該把程子晉喊過來,不然或許……” 陳艾佳笑了笑,搖頭說:“當時確實有點兒生氣,事后想了想,遲早有這么一天。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你這人平時張牙舞爪的,其實很容易心軟,還特別不忍心見別人受委屈。其實我也很想知道,我要是生病了,程子晉會不會來看我,可我就不敢打這個電話。所以他來,我還是挺高興。那天他留在那兒陪床,很認真跟我道歉。我覺得……他好歹還是上了心的,那跟他一場也算值了?!?/br> 夏蟬說不出話來。 陳艾佳又說:“我這么會玩的人,最終都玩不過,你這樣色厲內荏經驗尚淺的美女蛇,就不要硬充千年道行的狐貍精了?!?/br> 夏蟬跟著笑了一聲。 陳艾佳看著她,分外認真,“我說真的,夏蟬,你趕緊回頭,還來得及?!?/br> · 人總是物傷其類,之后,夏蟬每每想要主動聯系賀槐生,總要想到陳艾佳的忠告,便越發不敢輕舉妄動。 一晃到了公司年終酒會。 這回既沒有旗袍取巧,也沒有人快遞禮服,夏蟬只得老老實實去找人借衣服。恰好公關部的張彧認識一個獨立設計師,最近正在招模特兒。張彧牽頭,夏蟬和那設計師一拍即合。夏蟬答應替人拍一組照片,并且隨他參加業內交流酒會,條件就是要借給她一套禮服。 酒會當晚,夏蟬隨秘書室的一起,挨個給董事會成員敬酒。 敬到賀啟華,夏蟬忽被他叫住名字。 夏蟬站定,看向賀啟華。 賀啟華指了指自己身旁的董事高建業,“夏蟬,跟高董事喝一杯?!?/br> 手邊有人遞來紅酒,夏蟬接過,急忙走到高建業跟前。 高建業與她碰杯,笑問:“賀董說夏秘書會打高爾夫?” 夏蟬忙說:“談不上會打,剛剛入門?!?/br> 高建業笑說:“秘書室的人倒是個個多才多藝?!?/br> “高董事謬贊了?!?/br> “等開春,夏秘書賞臉跟我去切磋幾桿如何?” 夏蟬哪能拒絕,只得應下。 夏蟬滿場轉悠,累得腳掌發疼,最后趁著去洗手間時,暫時離開會場。 正躲在陽臺上偷閑,忽聽身后有人喊道:“夏蟬姐?!?/br> 回頭一看,是張彧。 夏蟬稍稍打起精神,感謝張彧替她牽頭借到禮服。 張彧笑說:“應該的,夏蟬姐幫過我,也幫過寶娜?!?/br> 夏蟬笑了笑,“你真跟寶娜在一起了?” 張彧靦腆一笑,“嗯?!?/br> “挺好的?!?/br> 張彧便說:“寶娜一直讓我在公司多幫幫你,還說沒什么能報答你的?!?/br> “寶娜還在手語培訓班上課嗎?” “在,雖然沒幾個錢,但是寶娜說,多教會一個人,世界上就能有多一個人走入聾啞人的世界?!?/br> 夏蟬笑了,這話,跟公益廣告似的。 兩人聊了一會兒,張彧有事先進去了。 夏蟬抬眼看了看,外面天空暗沉沉的,風很冷,但沒有下雪,好像前段時間都把雪下完了一樣。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去年凱澤的酒會,風雪之中,賀槐生替她點煙…… 一想到賀槐生,她忍不住嘆了聲氣,把手機從手包里拿出來,翻了翻以前尚未刪除的微信。 羊城分公司也在辦尾牙會,他一定在忙。 夏蟬想了想,又翻出傅如玉的朋友圈。 果不其然,第一張便是全體領導的合影。 賀槐生就站在中間,神情平淡。 這人,不笑的時候,總讓人覺得十分疏離。 夏蟬盯著他看了片刻,鎖上手機,閉了閉眼,重又回到身后的滿目繁華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