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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還長,要保重自己?!?/br> 去世小孩的爸爸是個老實巴交的鄉下人,腳上的解放鞋底還沾著泥巴, 臉上在建筑工地上曬出來的醬紫色皮膚皺在一起。 聞言,他訥訥地回頭看了靈前的女人一眼。 “這……”他的目光落在男人手上的信封上,光是信封的厚度, 就讓他躊躇又猶豫。 “慧文, 慧文?”跪在靈前的女人始終沒有轉身。 “孬種!”她的老娘在一旁看不過眼, 竄出來一把奪過信封,“錢給我!” 老太婆從信封里抽出錢來,在手上呸了唾沫,兩眼放光地數了起來。 “兩萬塊,你還不要?瘋啦?” “有了這錢, 你弟弟蓋房子就有錢了。你就是死了個娃娃, 再生一個不就是了?!?/br> “況且,他不是有???” 她偷偷聽醫生說了,娃娃得的病叫抑郁癥。抑郁癥是精神病, 是絕癥,治不好的?、?/br> “媽,媽,你別這樣——慧文!” 老太婆后腦勺猛地受了重擊,哐地一聲朝前倒去,手上的人民幣大鈔隨風飛舞。 名叫慧文的女人放下鏟,抬眼望向那名學校里的代表,沉聲說:“我娃娃不會平白無故死,拿著你的臭錢,給我滾!” 代表瞪大眼,看著眼前瘦瘦小小的中年女人,被嚇出了一身汗。 “我叫蘇慧文,我找工作?!?/br> “能常住學校嗎?接受24小時加班?” “我可以,我以前在加工廠工作過,還干過代銷店,我都值夜班,我不用睡覺!” 鏡頭一轉,女人換上了一身湛藍色的的確良衣裳,收拾得干干凈凈,忐忑地坐在面試官面前。 “離婚了?” “嗯……前一陣打了一架,離了?!?/br> “孩子?” “死了?!?/br> “怎么死的?” “意外?!?/br> 面試官抬頭看了女人一眼,合上了資料:“你回去等消息?!?/br> “各位新同事,你們要謹記,能夠進入咱們書海中學,那可是萬里挑一。你們知道自己能進來多么不容易嗎?” “和你們競爭的,足足有上千人!” “進了書海,哪怕是當宿管,你們也會是最有錢的宿管阿姨。我們書海中學,什么都差,就是不差錢?!?/br> 廣場上,蘇慧文忍不住朝著其中一個教學樓看去。 在不久之前,她的小孩就從那幢樓上跳了下來。 她趕來時,小小的身體已經不成形狀。 “mama!” 蘇慧文從睡夢中驚醒,夢里仍然是兒子那張稚嫩無邪的臉。小孩考了第一名,幾門課都是滿分,被書海中學作為特等生特招進來。 連續兩年,不但免了昂貴的學費,學校還會發獎學金。 她無數次撫摸著兒子的獎狀想:就算拼死,也要把小孩供出來。 “阿姨,阿姨?” 蘇慧文打開門,發現兩個女孩子站在門外,淋了一身雨,見到她眼神躲閃。 “進來吧?!彪m然晚上十一點是門禁,但蘇慧文為人熱情,愛和女孩子們聊天,和別的宿管阿姨不一樣。 “……謝謝阿姨?!迸⒆舆M來,恰好聞到了一股腥臭,忍不住干嘔起來。 “小欣!” 蘇慧文連忙遞上一杯水,盯著女孩子看了一會兒,冷不丁地問:“你懷孕了?” 遇到懷孕的女孩之后,這所學校的另外一面仿佛向著蘇慧文打開。 她知道了在這所國際貴族中學中,存在著不同的階層。 像懷孕的女孩,像她兒子小鶴一樣的學生,都是學校的底層,被稱作“羊”。 “‘羊’能隨便被欺負,因為我們無法反抗?!?/br> “沒人提出異議嗎?” “不久前有人反抗過,但是很慘?!?/br> 蘇慧文不其然地從女孩口中聽到了自己兒子的名字。 “當時他就是為了一個被欺負的女孩子說了話,就被他們整了?!?/br> 蘇慧文隱約記得孩子去世之前,身上時不時會帶傷,臉色也郁郁。 但被詢問時,小孩總會笑著安慰她:“老師批評過他們了,沒事的?!?/br> 蘇慧文找到王鶴的朋友,得到了另外一重真相。 “王鶴被欺負最狠時,不但不敢反抗,還要去求他們原諒,他們整人能讓我們丟掉獎學金?!?/br> “——他說他必須要拿到獎學金,家里需要這筆錢?!?/br> 蘇慧文記得那一陣子,王鶴的爸爸丟了工作,又找不見新工作,家里的開支反而要王鶴每個月的生活費來負責。 她當時怎么和小鶴感慨來著? “多虧了你,要不是你,咱們家就要散了?!?/br> “你呀,要是上了大學,mama也就算大功告成了?!?/br> 那時小孩是什么表情? 她已經記不清了。 她只是顫抖著唇問:“為什么他不和家里人說?” “有用嗎?”王鶴的朋友反問道。 是的——沒有用。 他們都是窮人,平生的見識加起來豌豆大那么點。 得知小孩在學校被欺負,她第一反應會是什么? 勸他好好和同學相處,還是去尋找老師的幫助? 如果不是進了學校,她根本不知道另外一個世界是什么樣。 得知小鶴真正的死因,蘇慧文大病了一場,生病時,一個漂亮的女孩偷偷來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