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一個太監見宮院前佇立著兩位太醫的身影,也認出了沈濟生,便小跑著上到殿前通報道,“主子,沈太醫來問診了?!?/br> “好,傳他進來?!?/br> 輕淡的聲音從殿內傳來,白蘇聽到這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禁不住顫抖起來。是白芷,是她的jiejie,千回百轉,她終于見到她了! 沈濟生側目掃了一眼白蘇,卻發現她在顫抖。他不禁回想起最初在甄選考試上,白蘇也是在為銅人施針時顫抖不已??磥磉@孩子還是太容易被情感和環境左右,不夠沉穩,沈濟生略加思忖過后,道,“白蘇,你候在這里,等我出來就好?!?/br> “可是沈大人——”白蘇愣住,不是說好她可以一同進去望診的嗎,為什么沈濟生突然改口了…… 還不等她再多說半句,沈濟生就率先進了清雅殿,只留她一個人守在宮院里。如此近在咫尺的距離,她卻不能進去,不能看一眼她牽掛已久的jiejie…… 這時候,一個原本在掃地的太監抬著一把圓凳走到了白蘇跟前,恭敬道,“醫官,坐會兒吧,沈大人預計要一炷香的工夫才出來?!?/br> “多謝?!北M管沮喪,白蘇還是客氣地從太監的手里接過圓凳,并向他投去了感謝的目光。 然而,就這么一眼,就這么一瞬,白蘇的渾身都僵硬了。 “你——” 聲音就像碎在了牙縫里,無力地哆嗦。白蘇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見,這個細皮白面的“太監”竟然是青之…… 青之連忙轉過連去,重新拾起丟在地上的長帚,像是躲避著瘟疫一般地躲避開白蘇的目光。 白蘇哪還顧得上其他,她上前兩步就拽住了青之的手臂,不由分說地讓他面對自己,“青之,真的是你——你為什么會在這里?!”末了,她突然壓低聲音,“你偷偷溜進了宮?” 青之見自己是無論如何都逃不過了,便索性迎上白蘇的目光,搖了搖頭,“我沒有偷偷進來?!?/br> “那你怎么可能進的了皇宮?這里守衛森嚴……”聲音逐漸被自己吞下,白蘇這才想到那唯一的可能,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青之你……你真的……” 青之垂下頭,有氣無力地答道,“是,二小姐,我讓你失望了……” “你傻!你好傻??!”白蘇氣得控制不住淚水,她有滿腔的情緒想要抒發,卻不得不壓低著聲音,“這么說jiejie也知道你——” 青之落寞地搖搖頭,轉而卻是明媚燦爛的一笑,“她還不知道……二小姐,請你,不,我求你不要讓她知道……” “你在這里……這樣了……她都不知道?” 青之依舊笑著,目光投向清雅殿的方向,“她不需要知道,我能在這里默默陪著她就好了。反正我的活也不重,無非是在院子里掃掃地,有時候還能瞧見大小姐站在窗邊的身影?!?/br> 白蘇再也不能自持,她捂住面龐,用力不讓更多的眼淚掉下來。 明明只有一年多的光陰流逝,為何斗轉星移,一切都改變了最初的模樣。她原以為她走了一條足夠艱辛的路,卻一直不知道她的身邊其余人,其實走上了更加痛苦的路。慕天華,慕云華,還有青之。 “二小姐,這里人多眼雜,我要回去干活了。其實,你不必為我難過,當初在趙子懿面前,我輸了??墒?,現在能陪著大小姐的,是我,不是趙子懿?!鼻嘀罩L帚,回到了他原本屬于的地方,低下頭認真履行起自己分內的事。 半柱香后,清雅殿內,沈濟生正在為白芷切脈。木香靠近了白芷的耳邊,向她嘀咕了幾句,白芷聽聞后,點了點頭。 待到沈濟生準備收拾藥箱退下的時候,白芷開口道,“沈大人,外頭似乎站著一位醫官,怎么不讓他也一道進來?” 沈濟生和顏答道,“回白順儀,那是下官的新徒弟,還有些怯生,不便帶進殿中惹娘娘不悅?!?/br> “怎么會?既然是徒弟,就該帶進來歷練歷練。我聽聞太醫院每年教習中最優秀的弟子才能成為沈大人的門生,我也想見見這聰慧的孩子。不若你這就叫他進來罷?!狈讲拍鞠愀f,她在院子里遠遠的掃見了這個醫官,身形十分像白蘇。白芷已經下了決心,一定要把這位醫官請進宮來。 沈濟生不明白白芷怎么就對外頭的白蘇有了興趣,他還是躬身應道,“是,下官這就帶他進來?!?/br> 沈濟生多少還是有些擔憂,他不清楚白蘇能不能處理得來眼前的意外。白芷十分細膩敏感,這一點沈濟生早有察覺,他擔心白芷會看破白蘇的女兒身。不管如何擔憂,他還是要將白蘇帶進來。 等在院中許久的白蘇,看到沈濟生出來,正想著起身隨他回太醫院,卻聽到沈濟生吩咐道,“白蘇,你進來,白順儀召見?!?/br> ☆、第143章 干戈玉帛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半個月過去,白蘇每次隨沈濟生入宮望診,都會與白芷見面。姐妹兩人雖不能言語太多,但能靜默的陪伴彼此,對她們來說就足矣了。然而,白蘇再沒有見過青之,青之似乎在有意回避著她。只要太醫望診的時辰一到,他就會找各種借口與人換班。 這日傍晚,京城西郊一座偏僻的酒樓中,白決為自己斟著酒,在等著白蘇出現。今兒晌午,白蘇曾來到至密間找他,約他晚上來此處喝酒。他追問由頭,白蘇卻只笑而不答。這個酒樓這么偏僻,再看她神神秘秘的樣子,白決也不清楚她在打著什么算盤。 應是過了酉時,街坊的燈籠都漸漸亮了起來,在夕陽余暉的映襯下,整個世界都泛著溫暖的光澤。 白決臨窗而坐,目之遠及,那熟悉瘦削的身影驀然映入眼簾。他沒想到,白蘇今日竟是以女子的打扮出現的。這個他不情愿承認的meimei,此刻長發及腰,明眸善睞,這樣的美好還是會讓他心旌一動。 然而,下一刻,白決手中的酒觴頓了住,磕在了木桌上。他瞇起雙目,看到了白蘇身邊的另一個人。 她并不是一個人。 白決抬起酒杯,里面的酒被他一飲而盡。 “二哥!”白蘇見到已經入座的白決,很是興奮,她牽著陸桓,飛快地上前幾步,“二哥,這是陸桓?!?/br> 白決緩緩擱下酒杯,并沒有多大的反應,只僵硬起身,禮貌地點頭。 白蘇又轉身向陸桓道,“這是我二哥,白決?!?/br> 陸桓微笑回禮,白決卻淡淡對白蘇道,“在頂南村,我和他已經見過面了?!?/br> “哦?”白蘇微驚,她見白決似乎不太好客,也不知道這兩個人之間有什么過節,只得調和道,“那便是舊相識了,咱們吃酒?!?/br> 小二新添了一壺酒,而后為他們三人合上了雅間的竹簾。 白蘇為緩解尷尬,主動向白決介紹起陸桓,“二哥,陸桓在司天監供職,對星象頗有研究,近來圣上對他頗為贊賞呢?!?/br> 白決冷笑一聲,將酒杯抵在唇邊,道,“我自然知道,他是趙策身邊的人?!?/br> “二哥——”白蘇終于知道白決為何對陸桓充滿了敵意了,她剛想解釋,卻被陸桓接過了話音。 “是,陸某的確在趙策身邊謀事?!标懟敢膊⒉辉诤醢讻Q對他的看法,他從容對答。 白蘇頭疼極了,一個冷冰冰的慕云華就夠可怕了,今天一貫溫和的白決也搭錯了弦,就像左右手各握了一塊冰,連倒騰的地方都沒有。 “你既然與蘇兒相知,就一定知道趙家與白家的恩怨了。而你居然如此大言不慚地承認自己為白家仇人謀事,是何居心?”白決不屑地再次吞下一杯酒。 “二哥,你有些苛刻了?!卑滋K微有不悅,她盡心為陸桓開脫責備。 “蘇兒,酒壺見底了,你下去提上一壺來?!标懟敢琅f波瀾不驚,似是再大的風都吹不皺他心中的海。 白蘇明知道陸桓這是找借口岔開她,她也沒有回絕。白決和陸桓雖然劍拔弩張,但他們畢竟是她身邊最重要的男人們,她相信他們會私下協調好,無妨就給他們一點時間。這樣想著,白蘇便拎起酒壺掀簾而去。 屋內只剩下兩個男人,氣氛瞬間凝固了住。 因這次是陸桓主動提出要見白決,他便也主動打破了沉寂,“白兄,我能理解你對我的不滿——” 還未等陸桓停下話音,白決冷哼一聲,“你不能?!彼鹉抗?,與陸桓對視,四雙眸子像是匯聚了雷電,于無聲處驚炸。 “說實話,你為誰謀事我一點都不在乎?!卑讻Q站起身來,一襲月白色衣袍的他咄咄逼人地向陸桓靠近,“我在乎的是,你不能一次次肆無忌憚地傷害白蘇,還裝作若無其事!” “趙府跟前,你讓白蘇追著你的馬車跑出那么遠,曲池岸邊,你讓白蘇等著你出現等了那么久?!边@一刻,白決絲毫顧不上禮節,伸手揪住了陸桓的衣襟,“你究竟還有何臉面留在白蘇的身邊?!” 陸桓沒有掙扎,也沒有還手,白決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都砸在了他的心間。他為了守護自己的家族,的確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了白蘇。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來自白決的懲罰,與此同時,他那雙洞若觀火的眼睛也清楚的看出了白決對白蘇的感情。 “我的meimei由不得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白決的語氣逐漸加重,最后他的手也失了控,竟握起拳頭,朝著陸桓的側靨揮了上去。 霎時間,一行鮮紅從陸桓的鼻下流出,陸桓被他突如其來的一拳打的向后踉蹌了一步。 當鮮紅的血花低落在陸桓玄色的衣襟上,白決才清醒過來。是他莽撞了,在陸桓面前,他出于羨慕更出于嫉妒,他竟然失控了。 “抱歉——”白決松泛了一下五指的關節,有些不知所措了。 恰逢白蘇提著酒回來,她甫一掀開竹簾便看到了眼前這硝煙落定后的一幕。 “陸桓!”白蘇見慕云華的鼻翼下都是血跡,驚得連忙上前為他擦拭,“痛么?” 陸桓輕輕拂開白蘇,搖頭道,“小事,不要緊?!?/br> 白蘇望向白決,帶著些許的責備,“二哥,你怎么可以動手——這不像你了——” 白決跌坐回圈椅,輕嘆一聲,伸手拿過酒壺,又為自己滿了上。 陸桓為自己擦干了鼻血,扶著白蘇一同坐下,像是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他淡淡說道,“白兄,這次約見你,其實是我的想法。我有要事,想說與你和白蘇?!?/br> 此刻之前,陸桓都沒有提起過他的目的。白蘇微怔,認真聽了下去。 “趙策在朝廷為惡,吏部尚書因他的計謀被革職,這件事我也參與其中。不過,早在大半月前,我便將真相密奏了圣上。圣上早已對趙策起了剪除之心,卻一直沒有抓到他太多把柄。只有等到他日,數罪一齊發落,才有可能將趙黨一網打盡?!?/br> “這是朝堂之事,說與我們何干?”白決對朝廷的事情格外敏感,白家有他大伯父白璟的悲劇在先,他并不想涉足其中。 陸桓停頓一下,抿了一口清酒,繼續道,“趙策在太醫院的耳目,以薛達為首,其人數已經超過你的想象了?!?/br> 白蘇倒吸一口冷氣,她回想起那日趙策神鬼不知的混進了太醫院,就知道趙策的勢力應該已經滲透進了太醫院的方方面面。 “我原本并不想將你們卷進這次剪除趙策的行動中,但近來趙府在密謀一件大事,我不得不向你們尋求幫助?!?/br> 白決挺直身姿,向前靠近了些,嚴肅道,“陸弟,請直說。方才是我的不對,趙策的事上我誤解了你,望你原諒?!?/br> 陸桓對之前的那拳并未計較,他接受了白決的歉意,繼續道,“現下皇長子雖已成年,卻體弱多病?;屎笈c寧嬪同時有孕,寧嬪為爭一己榮寵,已與其父趙策密謀,通過太醫院暗害皇后流產,甚至——” 白蘇驚得捂住了嘴巴,她沒想到血淋淋的后宮爭斗就在她身邊咫尺的距離上演,好在白芷無意與趙寧爭寵,否則也要成為趙寧暗害的目標了。 “這么多年,趙家不知害了多少無辜的人?!卑讻Q沉下眸色,“是時候讓他們償還了?!?/br> “朝堂上有我在,我雖然形單力薄,卻尚能洞悉趙府的一切行動?!标懟缚嘈σ宦?,他想起了自己的把柄被趙策牢牢地握著,真是身不由己。 白決接道,“陸弟,你放心,太醫院有我和白蘇,我們不會讓趙策和寧嬪的計謀得逞的?;屎竽锬锏纳碜右恢庇裳︼@大人照料,薛顯大人雖是薛家人,卻十分通情達理,我想他不會與薛達卷為一黨。我們要盯住薛達,及其身邊任何可疑的人?!?/br> “陸桓,我必須要將此事告知白順儀,jiejie她在后宮與皇后娘娘來往頗多,我怕趙寧會一石二鳥,以皇后之死陷害白芷?!卑滋K的心揪了起來,她已經在暗暗琢磨該如何營造機會,單獨與白芷見面了。 陸桓意味深長地點點頭,低沉道,“扳倒趙策十分困難,絕不在一夕之間,我們都要各自小心,各自珍重?!?/br> 這頓酒吃的十分沉重,還未到戌時,三個人便匆匆離開了酒樓。 白決與白蘇一道同回太醫院,陸桓則單獨回府,一來他與他們并不同路,而來也是為了掩人耳目。 酒樓下,夜色剛濃,白蘇十分不舍,這次一別她不知要多久后才能再見到陸桓。白決見狀,十分知趣,他退后了幾步,留給白蘇和陸桓單獨說話的空間。 陸桓輕輕拂開了白蘇額前的一縷碎發,溫柔道,“天氣熱,你出了些汗?!?/br> 白蘇撲在了陸桓的懷里,只用他們兩人能聽清的聲音,低低道,“云華,我擔心你,我好擔心你?!?/br> “蘇兒——”柔若無骨的女子就這樣驀然地撲在他胸前,軟玉在懷的感覺,讓陸桓的喉結禁不住一動。 “我不知道你已經見過圣上了,他若是知道了你的秘密,該怎么辦——就算他不知道,可是伴君如伴虎,圣上若是利用你扳掉趙策,再將你一并鏟除——這樣過河拆橋的事情,自古屢見不鮮,云華,我好擔心——”白蘇站直身體,定定地望著她心愛的男人。 陸桓覆上她的青絲長發,為她拂到耳后,“我的蘇兒還是這樣散發最美?!?/br> “云華——”見他這樣顧此言彼,她更是擔憂了。 “不必為我擔心,我自有分寸?!标懟敢材曋?,企圖讓她心安,“為了你,為了不再讓你傷心,我必會小心謹慎?!?/br> 甬路悠長,白蘇和白決走在陸桓之后,腳步緩慢。陸桓的身影已經匆匆消失在前方,白決望著陸桓消失的方向,心底掠過一絲蒼涼。他已然看透,就算他不是白蘇的兄長,就算他有愛白蘇的資格,他恐怕也得不到白蘇的回應…… 陸桓就像一座山,已經完完全全擋住了他追逐白蘇的步伐??v使他有愚公之心,也無法撼動分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