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你瘋了么?若叫人看了去,你會——” “芷兒,我們的時間不多,這些話就不要說了。如果我有一丁點的懼怕,我也不會出現在這里?!壁w子懿對她說起話來還是如從前那般的溫柔,與他剛毅的氣場截然相反,卻是白芷最為熟悉的感覺。 白芷吐不出半個字,只呆呆地望著他。 “方才殿上,我問了你,現在我還是要再問你,你一切都好么?” “我一切都好?!卑总拼瓜麻L睫,局促不安地盯著自己的繡鞋。 “他——陛下——他對你也好?” “恩,也好?!?/br> 趙子懿點點頭,似是心滿意足了,他從懷間掏出一封嵌著紅泥的信件,遞到了白芷手中,“只要你好,便好了。不曾從戊庸給你帶回什么禮物,這封信,就作為禮物好了?!?/br>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只余白芷一人還怔在原地。 是夢么。 真的像夢一般。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手上攥著信件,白芷根本不會相信她剛才就那么與趙子懿咫尺相對。 她懊惱了起來,方才她究竟在懼怕什么,為何連一句完整的話都不與他說……這段日子,她思念的牽掛的人還是他,她為什么沒有問他,他好不好。 白芷失了魂一般,已然不知是怎么走回的清雅殿。 木香見她面色蒼白,以為出了什么大事,連忙迎了上去。 白芷沿著茶案癱坐了下來,顫抖著拿起信件,正想撕開,卻又擔心信中趙子懿會書寫什么讓她動搖的話語。方才這短暫的接觸,就已經讓她心神大亂了,她恨不得拋下一切追隨他出宮去。倘若,這信中的意切讓她當真做出出格的事情,從而連累了他,該如何是好。 踟躕間,白芷將信件丟給木香,淡淡地吩咐道,“燒了罷?!?/br> 木香不知該接不該接,她問,“主子,這是誰的信?為何不看?” 白芷突然領悟了什么,她慌忙從木香手中拿回信件,利索地撕開,攤平,果不其然,信頭上寫著“meimei”二字。這是大哥白斂寫給她的家書!原來趙子懿說的禮物,竟是這個…… 白芷不禁熱淚盈眶,她顫抖著一字一句讀了下去。她太思念家人了,她迫切地希望知曉父親,母親,蘇兒等所有人的消息。趙子懿冒險給她的,對她來說,無疑是最貴重的禮物。 信件讀畢,白芷微驚著脫了手,任由薄薄的宣紙飄落在地上。 “木香……”她有些拿不定主意地喚著,木香連忙回應了她。 兩行淚從眼角滾落,白芷終于不能自持地顫抖道,“蘇兒,蘇兒她,她在太醫院……她竟然在太醫院!” 木香也驚住了,她遞上手帕給白芷擦淚,她看得出,白芷這淚水,是激動的淚水。 世上還有什么能比得過相愛之人重逢。 ☆、第125章 覬覦功勞 自打白芷知道白蘇在太醫院之后,她一連三日都譴了木香去太醫院打聽,可是帶回來的消息就只有白蘇被罰去了惠民司。她也聽說了凡是被貶去惠民司的醫者,很少有再回到宮中的。為此,白芷擔憂極了。若是在宮里,她還能照應一下白蘇,可是惠民司那么偏遠,她實在鞭長莫及。 這日早晨,白芷又遣木香去太醫院打聽,哪知木香前腳剛出了清雅殿,沈濟生就提著熬好的湯藥后腳進了清雅殿。 沈濟生按規矩請脈,有條不紊。白芷瞧著他,心中暗暗思量,沈濟生看上去是個穩重得體的醫官,或許可以日后通過她來幫助白蘇。 正出神時,沈濟生已經合上了藥箱,起身告退。 “沈大人辛苦了?!卑总葡蛩乐x,而后又狀若無意地關心道,“聽聞這半月外面疫病鬧的厲害,現下情況可還好?” 沈濟生弓身應道,“有勞順儀掛心了。已經有了根治的方子,想來疫情很快就會被遏制住?!?/br> “哦?”白芷只是隨意一問,拿些話題和沈濟生套套近乎,卻沒想到問來了好結果,“我聽聞太醫院一直困頓其中,不得解法,想不到這么快就有了好消息。真好真好?!?/br> “其實好消息并非來自太醫院,是城郊的惠民司先找出的辦法,惠民司那邊的病患已經康復了大半了?!鄙驖簧凭庸?,雖然此話他沒必要說與白芷,但他還是解釋清楚了。 惠民司三個字無疑是白芷最為關心的,她激動地險些站起身來,又忽覺失態,便穩住神,淡淡道,“惠民司?想不到小小的惠民司中也有奇才?!?/br> “是啊,的確如此?!鄙驖彩指锌?,他還并不知道藥方是誰開出來的,這一點他也正在奇怪。昨兒晚上,一個御醫使從惠民司回來,太醫院的眾人才知道惠民司那邊已經有了許多康復的病人。沈濟生兼夜趕了過去,卻沒有一個人將一張像樣的藥方拿出來,仿佛惠民司里面的人自己都不知道是哪個藥方治好了病人。沒有藥方,就無法推廣,這次對疫病的遏制,只是看到了曙光罷了。 白芷沒有再繼續聊下去,她平時話少,突然一下熱情了她也怕驚到沈濟生。于是她又隨意寒暄了兩句,便允沈濟生退下了?;蛟S別人難以察覺,但白芷隱隱猜到,這次的危難必定是她那個聰明絕頂的meimei解決的。她了解白蘇的脾氣,既然白蘇想留在太醫院,就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攔。倘若真是白蘇立此大功,那她們姐妹重逢的時刻就指日可待了!白芷默默合起了雙掌,為白蘇祈福了起來。 城外惠民司中,副提點薛達如坐針氈,不住地對著下屬火冒三丈。自己眼皮底下有了康復的病人,他居然是最后才知道的!要不是昨晚沈濟生過來察看情況,他可能到現在還不知道呢。作為堂堂的大醫使,他竟然在昨晚面對沈濟生時一問三不知,這事兒若傳出去,他今后在太醫院的臉面何在! 薛達氣的又猛拍了一下桌子,驚得立在一旁的幾位醫士連連哆嗦。 “這么大的事情,怎么沒人事先告訴我?!我不是說過,但凡有一人有康復的跡象,就上報給我么!” “可能他們不確定這些人是否是真的康復了吧……畢竟是個大事兒……”一個醫士接了話。 “放屁!”薛達怒道,“這也是理由?!沒用的東西們!跟你們丟人丟大了!” 一時間屋子里寂靜了下來,沒人趕在這時候出聲了,大家都低著頭聽著薛達憤怒的喘氣聲,十分壓抑。 之前陷害過白蘇的醫士陳弗這次就跟在薛達身邊,過了一會兒后,他斗著膽子插話道,“副提點大人,小的以為當下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薛達怒視了一眼,冷笑道,“你是在教訓我么?” 陳弗連忙低頭哈腰,“小的實在不敢,不過小的確實有話想和大人說——”陳弗其實也有些害怕,他之前和薛達接觸不多,也還沒摸太清薛達的脾氣。這次能夠隨行來惠民司賑災,是他主動請來的。他知道,這是一個接觸薛達往上爬的好時機,他再也忍受不了呆在沈濟生身邊做小嘍啰了。 陳弗使了個眼色,薛達領會了他的意思,便揮揮手,不耐煩地對其他人說道,“你們都下去吧?!?/br> 屋內只剩下陳弗和他之后,薛達才緩緩開口,“最好你說的東西順我心意,否則我把你也丟去頂南村?!?/br> 陳弗點點頭,鬢角險些掉了一滴冷汗,“薛大人,小的以為,眼下正是薛大人立功的好時機啊?!?/br> “哦?”薛顯的興趣被提了起來,他當然渴望立功了,他丟盡了臉面,只有立功才能讓他揚眉吐氣,“你說的簡單,可我怎么沒見到你說的時機?” “大人您想,現在是您在惠民司管事,那么惠民司任何好事其實都能算在您的頭上?!标惛マD著狐貍一般的眼珠,又道,“其實大人您早該這么打算了,不管藥方是誰開出來的,大人只說是自己想出來的?;菝袼具@些郎中,都是些沒見過世面的,管他什么人,給點銀子也就打發了。不過眼前的難處就是我們手上沒有藥方,所以大人應該先思慮這件事才對?!?/br> 薛達聽得入了神,他點了點頭,默認道,“既如此,你可有什么辦法?” “藥方這東西,白紙黑字,須得是貨真價實的才行。否則,便是欺君之罪了?!标惛ヒ稽c一點分析道,“大人,我瞧著這事兒有蹊蹺。換了以往,誰人率先研出藥方,都是大張旗鼓恨不得奔走告之的。這次卻玄了,有了康復的病人,卻沒人站出來遞上藥方。如果不是此人自己傻,不知道是自己的藥方起了作用,那就是此人太過聰明,在防著別人覬覦藥方,等待時機而動呢?!?/br> “你的意思是,這個人還是個高人?如果真如你所說,他有意密下藥方,必也是為了立功……” 陳弗見薛達漸漸想明白了,便也放松了些,“沒錯。遏制疫病是奇大的功勞,此人心有城府,且目的明確。以小的看,必是白決!” 陳弗一語將白決點出,薛達不禁顫了一下,他細細思之,愈發覺得陳弗的分析十分正確!他瞇起雙目,犀利的目光盯著案臺上的茶杯,再度思索了一番,“可是,白決在幾日前就被我安排去了頂南村,他如何能醫治惠民司的人?” 陳弗笑道,“這就是白決的厲害之處了。大人難道忘了,大人可是昨天才知道病人康復了的?!?/br> “哦?!”薛達恍然大悟,突然之間一切都有了完美的解釋,他開始堅定的相信,讓他丟盡顏面的人,就是白決!薛達氣的握緊了拳頭,惡狠狠地呲著牙齒,“白決——白決——真有你的!”薛達已經暗下誓言,不管白決這次如何行事,他都要壞了白決的算盤! 藥方,他只要先一步破解出白決的藥方,就能變被動為主動。白決被困在頂南村,想必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了,他還是占上風的。 漸漸地,一抹陰笑覆上了薛達的嘴角,他已經想出了一個辦法…… 因為聽從陸桓的吩咐,吉祥沒有向任何人吐露有關藥方的事情,半夏對此雖然一直不解,卻還是選擇相信吉祥。此刻的惠民司中,知道真正藥方的,就只有吉祥和半夏兩人了。其實吉祥這幾天大概想明白了,陸桓會讓他保密,應該是為了保留白蘇的功勞。白蘇想回到太醫院,必須要立功才行。 吉祥為了掩人耳目,不讓別人根據線索發現自己,甚至還偷偷換掉了其他幾個蓬帳里頭病人的藥方。放眼望去,似乎各個蓬帳里頭都有了康復的病人,上頭想查到藥方的源頭,顯得十分困難。 吉祥和半夏剛熬好藥,正端著藥碗從藥廚一前一后走了出來。哪知迎面就是大搖大擺走來的陳弗,以及他身后跟著的幾個醫士。 吉祥隱隱覺得此人面色奇怪,便停下腳步,多留心了一下。 只見陳弗等人一進了藥廚,就直奔著藥渣去了。他們動作奇快,不一會兒便把所有藥渣都拾掇了起來。 吉祥愣了一下,繼而明白了過來。這些人是想要藥方了…… 半夏側過身剛想說話,卻不見了吉祥,再回頭看,只見吉祥還在藥廚門口轉悠。 “吉祥?” 吉祥應了一聲,皺著眉頭,跟上了半夏。走著走著,吉祥開口問道,“半夏,以你的經驗,根據藥渣能推斷出藥方么?” 半夏琢磨了一下,緩緩點頭,“應該是能的,雖然藥材都煮爛了,可到底是有依據可循的。應該能開出個八|九不離十的方子?!?/br> “這樣——”吉祥微微有些緊張了起來,如果那些人根據藥渣找出了藥方,那他這些日子的用心隱瞞豈不是白費了……不過藥廚里不光有他熬藥留下的藥渣,也有其他醫者留下的藥渣,想找到真正的藥方,恐怕也要花些時日。他暗暗念叨,白蘇你可要快些回來,否則這功勞就要被有心之人占據去了。 半夏見吉祥神色嚴肅,她也不知道藥廚里面發生了什么,只單純神秘道,“之前在戊庸的時候,白老爺只要喝一口熬好的湯藥,就能寫出完整的藥方?!?/br> “完整的藥方?”吉祥十分震驚,“這應該不止要醫藥本事,還要超強的味覺吧。在我看來,天下所有的藥都是苦的。從前就聽說白老爺的本事,想不到竟是個神人?!?/br> 半夏笑出了花來,她眨眨眼睛,“我也只是聽說啦,不足信,不足信的?!?/br> 吉祥也跟著笑了,心里的重擔卻并沒有減輕。他知道慕云華的謹慎,慕云華不惜將自己暴露,也要幫白蘇守住藥方,這藥方一定至關重要。唉,不止他何時再能出現,否則自己連個商量對策的人都沒有,吉祥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第126章 風波再起 在白決的悉心照料下,又佐以正確的藥方,白蘇很快便康復了,一同康復的還有頂南村的那幾位病患?,F如今,這些沒見過大世面的村民都將白決看做了神仙降世,不住地在他跟前長揖謝恩。 白蘇在一旁提著藥箱,也笑看著白決。白決幾次都想向白蘇解釋,這藥方其實是白蘇自己的功勞,可他又想起陸桓的叮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圓謊才好。 白蘇不知道他還有如許心思,在眾人都散開后,她才上前兩步,與白決對了對拳,燦然笑道,“白兄,你當真令我刮目相看。我也該謝謝你?!闭f罷,白蘇擱下藥箱,又像模像樣地正了正衣襟,認真恭敬地對著白決行了一禮。 白決連忙扶她,略有心疼地道,“你才剛好,就別這么折騰了。其實這件事情并不是——”面對自己在乎的人,白決突然發現他竟然不會扯謊了,她的目光那么澄凈,他只要一對視上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如何還能裝作若無其事地欺騙呢……再加上,他并不清楚陸桓和她的關系。倘若他們足夠親密,那他今日如果欺瞞下陸桓的事情,來日她知道后,必定會責怪自己。一番細密的思忖過后,白決決定就此打住,暫且還是不解釋藥方的事情了。 在頂南村一行人簇擁下,白蘇和白決騎上了馬,準備啟程回惠民司去。 之前和白決有了沖突的老胡,一直躲在人群后頭不敢露面。眼見白決他們兩人要走了,他才合著袖子走到了人群前頭。 “白先生,之前的事兒是我糊涂,我一個莊稼人也不會說話道歉啥的。反正以后,你有任何事兒,都可以找我!我老胡保管都聽你的!”老胡是個粗人,脾氣來的快,消的也快。他這幾天一直都暗暗觀察著白決,他最清楚白決這些日加起來也不過休息了幾個時辰。他佩服白決的韌勁,打心底想向他表示歉意。 白決立刻扶住馬轡頭,轉眼之間就跳下馬來,他迎著老胡也行禮道,“那天我也有不對,是我先動手,怎么都該是我先道歉才是?!?/br> 萍水相逢的人更容易冰釋前嫌,因為知道彼此都不夠了解對方,不打不相識,大概就是這個理兒。 白蘇在一旁不知發生了什么,只怔怔地看著。片刻后,白決重新上馬,兩人便策馬離開了頂南村。 行至山坡,馬蹄放緩,白蘇按住韁繩,微側身對著錯在后面的白決道,“此行來頂南村,是我誤了你。原以為可以幫你,卻不想自己也病倒了,拖累了你?!?/br> 白決見她客氣,心中微愴,口上依舊笑道,“你我之間,何必客氣。如果不是因為你來了,我未必能活著回來?!彼娮约旱脑捰行崦?,便立刻打了住,眼下他還不能讓白蘇知道自己已經看穿了她。 白蘇輕喝住馬,后面的白決也不由得停下。他望著白蘇,只見白蘇一個翻身,已經利索地下了馬。 “休息一會兒吧,回到惠民司后,不知還會有什么麻煩在等著我們?!?/br> 此處不遠溪水潺潺,清亮透明地涌動,歡快之意恰如這個時節。白蘇靠上前了幾步,沿著草岸坐了下來。并不是她貪玩,她其實更想快一些地回到惠民司,回到太醫院。他人的構陷,前路的危難都不是她會懼怕的。她只是在方才回首之際,看到白決一臉的疲憊,便想讓他先休息回神。 白決也已下了馬,他拴好馬匹,而后走到了白蘇身邊,并沒有立刻坐下。 白蘇起先是攏著雙膝坐立,片刻后她才發覺不對,悄悄又改為了大大咧咧的盤坐姿勢。白決其實都注意到了,他又覺好笑,又覺白蘇實在辛苦,復雜之間,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凝固了好久。 可能他以后都不會忘記這一刻了。 玉帶溪水,綠襖青草,明快的世界,以及明快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