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白決謝過她,七妞則多瞧了兩眼白蘇,便躡手躡腳地離開了,她還有自己的分內事要忙。 食盤上的飯菜還冒著熱騰騰的氣,白決垂眉望著,雖是餓了,卻提不起任何食欲。 出神的當口,只聽得白蘇低喃了幾聲,像是夢到了什么。 白決靠近了些,試圖聽得更清楚些。 “云華——” 還是這兩個字,白決又坐正了身子,打算靠后一些。哪知這時候,白蘇突然伸出手來,輕輕將他的手腕握了住。 白決大驚,他望著白蘇依舊緊閉的雙眼,一時間不知所措了。 “不要走——” 白蘇的兩靨泛著紅暈,襯得她的皮膚十分剔透,白決不禁看得怔了。他只覺得自己看到的是一個清秀柔嘉的女子,一個脆弱悲傷的女子。迷茫間,他甚至忘記了抽手,任由著白蘇握著他。 睡夢中的白蘇,仿佛回到了離家出走的那個雨夜,而慕云華就坐在她身邊。彼時她不知道他是誰,也無從答謝,現在她知道了,她就不能放他走。她握住了他的手腕,她覺得幸福極了,口中喃喃著他的名字“云華——”。 不知為何,白決心中竟然騰起了一種莫名的滋味。他好想知道這個云華究竟是何許人也,竟然可以讓白蘇急火攻心至此。他為白蘇也做了不少事了,兩人感情已如兄弟,真不知道他若出了什么事情,白蘇會不會也如此擔心。然而,有了這個想法后,白決猛然哆嗦了一下,這種感覺莫非就是醋意? 白決慌忙甩開了白蘇的手,兩個男人你拉著我我拉著你,這成何體統!自己怎么就放任這種事情發生了!若是叫別人看了去,名聲何存?!白決啊白決,你何時竟這般糊涂了! 七妞正在井邊打水,哪知一個人影筆直地沖了上來,奪過了她手中的水桶。 “白決?”七妞愣了一下,方才他不還好好照顧白蘇呢么。突然一下,七妞明白了過來,她瞬間飛紅了臉,不禁偷偷打量起白決。白決不如白蘇長的清秀,他的臉龐更有棱角一些,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俊男子。如果他對自己有意,那隨了他也不錯,哪個女人不享受著男人們的你搶我奪呢。 七妞正害臊地扭捏著,卻見白決一個用力,已是將水桶舉至高處。 “你做什么呢?”七妞突然覺得哪里不對了。 下一刻,滿滿的一桶冷水就順著白決的發冠流淌了下來,嘩啦一聲,也濺到了七妞的身上。 七妞看著白決鬢角處不斷滴水的碎發,大吃一驚,尖叫出來:“你瘋了?!瘋子?。?!” 寒風吹過,打透了白決的衣衫,白決抖著身子,卻從未覺得如此清醒。他不能誤了白家的前程,更不能辱了家族的名聲。不管他對白蘇兄弟的感情是什么,他都不能任由其發展下去了。他怕自己看不透自己,怕自己朝著自己最怕的那種人發展下去。 ☆、第117章 遙遠守護 當晚,沈濟生回到自家府上的時候,下人們已經準備好了晚飯。 他走到飯桌前,看到自己的兒子已經在桌前坐定,手邊擺著碗筷,還未曾動過。 “乾兒,你回來了?!鄙驖撓峦馀?,交到了小廝的手中。 沈乾聽到父親的話音,立刻起身行禮,“父親?!?/br> 沈濟生扶著他的肩膀,讓他坐下,自己也跟著坐在了旁邊。 “你娘呢?”沈濟生見桌上只擺了兩副碗筷,遂問道。 沈乾神色黯淡下來,“娘的病又犯了,現下在屋里歇養著?!?/br> 沈乾的母親身子一直不好,沈濟生為此十分憂愁,他也請了很多太醫院的同僚幫忙看病,大家都沒開出個徹底根治的法子。這病說起來也有三四年了,反反復復,卻并不構成威脅,沈濟生也習慣了。 “爹,按您的吩咐,今天我去了惠民司,見到白決了?!鄙蚯f起了正事。其實他跟白蘇說的那番解釋都是謊言,他并不是無緣無故就來了惠民司,而是在沈濟生的安排下有意為之。 沈濟生抬起筷子,夾了一口菜,“說說,他在那兒怎么樣了?!?/br> “惠民司里的人都游手好閑。一個巴掌拍不響,就算白決想有所作為,恐怕也十分困難?!鄙蚯瑸榘讻Q擔憂起來。 沈濟生默然著點了點頭,半晌后才道,“現下是秦老看管著惠民司,我想他會幫助白決的,咱們不急,慢慢等就是了?!?/br> “秦老是何許人?爹不是說薛家有意陷害白決,如今太醫院里還有誰人能勝得過薛家勢力?” “也并非是他有多大能耐?!鄙驖鷩@道,“秦老如今年過七旬。自白家老爺子走后,他就是太醫院里還活著的人中,年紀最大的長者了。當年白決的大伯父入太醫院外教習的時候,就是這位秦老做的教習管勾?!?/br> “這么說,秦老算是白家的人?”沈乾一直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對太醫院一應的事情也有所了解。他早就聽說白決有位伯父,醫術十分高超,所以他也大概領會了秦老的能耐。 “秦老是與白家有些淵源了,只不過這位老先生近些年一直消極避世,不插手太醫院的事情,偏安在惠民司,無所作為。我也不知道他是否會為白決制造回太醫院的機會?!鄙驖i起眉頭,呷了一口溫酒。 沈乾見父親鬢角花白,又一臉憂思,忍不住安慰道,“爹,您一直為白家著想,也該顧著自己的身體,不要太過cao勞?!?/br> 沈濟生笑道,“沒有白家,哪來的我。做人須得報恩,乾兒不必為我擔心,我還硬朗著。接下來的日子,你不時去惠民司看看,我這里也想想辦法?!?/br> 沈乾答應了下來,不過他又一想,為難道,“爹,我倒是想再去看看,可是有個極認真的兄弟,不肯讓我們這些官兵再去惠民司呢?!?/br> “哦?怎講?”沈濟生突然有了興趣,他擱下酒盅,饒是認真地聽了起來。 “是一個叫白蘇的兄弟,我在外頭駐軍的時候認識了他。那時候我們軍營中好多人都病倒了,隨軍郎中都束手無策,卻叫他一下子解決了。今兒我去惠民司,他說這些官兵經常去惠民司不太妥當,說惠民司是為百姓計的地方。還讓我向上頭反映一下?!鄙蚯晃逡皇匕延嘘P白蘇的事情都交代給了沈濟生。 沈濟生邊點著頭邊聽完,他捋了捋胡須,忍不住朗笑出來,“想不到這孩子是這樣的性子,難得難得啊?!?/br> “爹,你知道他?” 沈濟生點了點頭,轉而道,“既然他這么說了,你便向上頭反映一下官兵擅去惠民司一事吧。這惠民司消沉了將近二十年,也該來個人整頓它一下了?!?/br> 沈濟生滿意地瞇起雙眼,眼尾的褶皺也隨之加深。他回想起他還年輕的時候,還幫助過白璟整頓過惠民司。那時候惠民司總算有點起色,卻因為白璟的流配,又停滯了下來。想不到,世事真有輪回,一個白璟離開了,還會有和他性子想象的人出現,繼續他未竟的事情。 沈乾本來還有些猶豫,但見父親如此反應,便利索答應了下來。父子倆繼續聊著,直到晚飯結束,還有些意猶未盡。 于此同時,趙府里,趙策也用好了晚飯??瘫〉挠嗍蠈χ埐艘蔡籼魭艘环?,聽得趙策實在倦了。他打心里頭希望趙寧千萬別繼承了她娘親的啰嗦。 余氏霸道的很,每晚進餐她都必要陪著趙策,府上的另外兩位妾室根本就別指望能上飯桌。她啰里啰嗦地說話,也說得累了,恰逢有小廝進來通傳,說有人求見老爺,她便告退回房休息去了。 趙策移步去了正堂會客,深夜里,會是誰呢,他也琢磨不出來。 正堂里,陸桓負手而立,靜靜望著墻上掛著的書法字畫。他認得出那是大書法家鐘繇的筆墨,當初慕天華也尋得了鐘繇的真跡,還毫不心疼地送給了他。思及過去手足情深,陸桓心底一陣愴然,他暗下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從趙策口中打探到發榜那日所發生的一切事情。 趙策走進正堂后,一眼就認出了陸桓。他坐到主位上,揮揮手,示意陸桓也坐下。 陸桓先行了禮,說明來意:“趙大人,陸某有些發現,特來告知?!?/br> 趙策滿意地搓了搓手,靜等著陸桓繼續說下去。 “天象有兆,十數日后天氣會驟然回暖,在下擔心嶺河水不日后就會開化高漲,給沿岸百姓帶來水災?!?/br> “哦?可是算起來,還未到驚蟄之日,如何來的回暖之說?”趙策對節氣也略通一二,他質疑起陸桓的看法。 陸桓解釋道,“驚蟄固然是冬去春來的分節點,可是,過去的經驗中也不乏驚蟄前大地就突然回溫的事實?!闭f到這里,陸桓知道趙策根本不會在意他的解釋,趙策在意的是此事究竟對他有什么好處。停頓片刻后,陸桓又道:“在下以為,這是一個讓候主博取陛下好感的機會?!?/br> 趙策果然起了興趣,他直了身子,問道,“怎講?” “下官建議趙大人捐資惠民司,興辦民間藥堂醫所?!?/br> 趙策大笑起來,“什么惠民司?這和天氣回暖有何關系?陸先生,你莫要誆我?!?/br> 陸桓有條不紊地說道:“大人,如果一切如我預料那般發展,嶺河水災,勢必會有很多難民流離失所。水災帶來時疫,大批難民若感染,他們該去何處?惠民司為太醫院設置在民間的醫藥處所,主要負責時疫治療??墒蔷驮谙滤?,惠民司不成規格,太醫院撥款嚴重不足,導致醫者藥材極度匱乏。若是天災突降,惠民司勢必無法承受。但倘若大人愿意幫上一把,未雨綢繆,陛下那邊,定然會認為大人體恤百姓?!?/br> 趙策深思了片刻,而后道,“陸先生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只是我該如何相信你的判斷呢?倘若天氣并未如你預料的那般變化,嶺河水也不曾高漲,那我的銀子豈不是打了水漂?” 陸桓心中不禁一陣苦澀,這位肅遠侯大人眼中只有利益,又如此狡詐。他若不是因為打探慕天華的事情,是斷不會跟在如此勢利小人的身邊的。他雙袖合十,又道,“大人,就算嶺河未有水災,驚蟄之后,天氣回暖,也必有豬瘟。豬瘟易染上人身,雖與水災情況不同,但后果卻是相差無幾。所以在下認為,捐資惠民司對大人來說只有好處?!?/br> 趙策抬手扶額,片刻思索過后,點了點頭,“那么捐資惠民司,重振民間醫所的事情就交給陸先生全權負責了。陛下那邊,我會將你的預測呈報上去,也好提前遣置難民,免得更多人受災?!?/br> 陸桓深深鞠了一躬,謝過趙策。他舒了舒氣,好在一切順利。 離開趙府之后,平安在府外駕車等著陸桓。陸桓上了馬車,平安詢問他事情進展的如何。 陸桓有些累了,他半靠著馬車的邊壁,微微合起了眼,“趙策答應了下來,明日我便可從趙府提款給惠民司了?!?/br> “公子,你這么做,是因為白蘇小姐么?”平安回過頭看了看陸桓的情況,手上依舊牽著韁繩。 陸桓沉默了下來,他的確是在為她著想,他不忍讓她在這么冷的天氣下還要坐在院外給人望診。他不能在她身邊抱著她為她驅寒,就只能遠遠低盡他所能,帶給她一線溫暖。 平安見陸桓不再言語,便知道自己的話扯動到了他的內心深處。他不禁感慨起來,曾經百毒不侵的慕二公子,有朝一日,竟也會為情所擾。他更加好奇那位同時牽動了慕家兩位公子心思的白蘇,究竟是怎樣一位女子。 末了,只聽得陸桓緩緩開口道,“只有為趙策真的做些事情,才能讓他放下防備,信任我們。和趙策走得越近,才能離大哥出事那天的真相越近。平安,我不是為了白蘇,只是剛好可以幫到她,罷了?!?/br> 平安含糊地喏了一聲,他怎能不了解慕云華的性子呢。他生平最擅長的就是隱藏真我。就像現在,連平安都有些疑惑,頂著陸桓名號的慕云華,究竟還是當初的慕云華呢,還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個人——陸桓。 ☆、第118章 全權監工 三日后,惠民司迎來了意料之外的一筆捐資,來自肅遠侯趙策。 沉甸甸的銀子被工整地裝在箱子中,從城內抬了過來。這些銀子對權傾朝野的肅遠侯來說實在輕于鴻毛、不值一提,但對拮據的惠民司來說,卻非??捎^。 監送這些銀子的是平安,陸桓并未現身。 秦老顫顫巍巍地拄著拐杖上前迎接,連連謝過后,才收下肅遠侯的心意。平安一邊推卻著秦老的謝意,一邊從人群里掃見了白蘇的身影,為了不被白蘇認出自己,他微側過身,邀請秦老進屋內詳敘。 有伙計端來了熱茶,秦老讓平安徐徐喝著,先暖身子。 “不知閣下如何稱呼?”秦老一把年紀,依舊識禮地拱了拱手。 平安立刻放下茶杯,也回禮道,“不敢當,不敢當,叫我小安就好。我只是替肅遠侯大人遣送資銀,又替我們主子置辦此事,秦老不必客氣?!?/br> “這么說,您的主子是?” “陸桓陸大人,在司天監任職,現下是肅遠侯府上的幕客?!?/br> “如此——”秦老經驗豐富,他稍稍琢磨了一下,便明白了大概。想必捐資惠民司這個主意,是出自這位陸桓大人,而肅遠侯肯忍痛割財,必是有什么利益摻和其中。 老頭子抬起矍鑠的目光,望向平安,問道,“肅遠侯大人府上可有何叮囑?” 平安笑了笑,答道,“有一條是自然的,這些銀子不得濫用,要建蓬帳,添藥材,置醫者,切實為百姓計?!边@句話還是陸桓教他說的,他背了十幾遍,如今才脫口而出,說得如此順溜。 秦老邊聽邊點頭,附和道,“這是自然,自然的?!?/br> 平安拱手又道,“還有一條不情之請。我們陸大人與貴處的一位醫者白蘇,是故交。他深知白蘇的醫才醫德皆在普通醫者之上,所以他希望這些事情都移交給白蘇全權負責?!?/br> 秦老著實暗驚,他沉思了幾許,而后緩緩應道,“委任惠民司負責此事的醫者,本就該是你們的權力,既然陸大人有此意,我們照做便是?!?/br> 平安謝過秦老,深揖了一番,便告辭了。 惠民司的伙計都等在院里,他們都知道惠民司來了金主,恐怕短期內這里會有大變化。帶著期待,大家看到秦老走了出來,都紛紛迎了上去。平安則帶著手下的人匆匆離去,片刻未曾耽誤,白蘇只瞥見了平安的一個剪影,并未認出他來。 秦老咳了半晌后,才緩緩道:“我們惠民司有幸得到肅遠侯大人捐資,自今起便要斥資整頓。從前你們散漫憊懶,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你們蒙混過去了。如果以后,還讓我發現你們當中,有誰不恪守本責,我必當責罰?!?/br> 眾人鮮少見到秦老如此嚴肅,都紛紛答應了下來。 末了,秦老的目光轉向白蘇,停頓了片刻后,補道,“肅遠侯的意思是,讓我們十日內建蓬帳,添藥材,置醫者。那么,我決定讓白蘇負責安排所有的事情,十日內完工?!?/br> “白蘇?” “誰是白蘇?” 一時間人群里微微炸開,大家都交頭接耳地議論了起來。有幾個還不怎么熟悉白蘇的人還在左搖右擺地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