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白兄,怎么樣?”白蘇迎了上來,她見白決的臉色似乎有些沉重,不免擔憂起來。 白決立刻掩藏起情緒,明媚笑道,“順利通過了?!?/br> “真好!” 白蘇忍不住抬起手攥成了拳,白決愣住片刻,才恍然大悟,原是要與他對拳。這幾天,白蘇在客棧里根本沒有備考醫藥方面的東西,她夜以繼日地在向吉祥學習男人之間相處的習慣。這對拳就是一個細節,她覺得自己掌握的不錯,一定可以將白決唬住。 休息了片刻后,第三輪針灸開始。這時候,太醫院門前已經不剩下多少人了,白蘇粗略數了數,大約不到二十人。 白決見白蘇在調整呼吸,活動手指,便提醒道,“針灸這關并不難,你只要放松,挑對銀針,手勢正確,就可以過了。找準xue位并不在要求范圍內,所以就算出了什么差錯,你也不必擔憂?!?/br> 白蘇點頭笑道,“你放心,我可以?!?/br> 白決也知道,這小兄弟似是無所不能,他想著等到甄選過了,該請他吃一頓,兩個人好好聊聊。畢竟一見如故的感覺,實在不易。 白蘇進屋后,就看見一個銅人被端正地擺在了地上。這個銅人雖與白璟收藏的銅人大小相同,細節處卻是更勝一籌。銅人光澤無比,體表用金字標有針灸xue位名,xue孔處涂以黃蠟。 白蘇端正地屈膝下來,半跪在銅人旁,上下打量了一番,靜靜等待著考官出題。 一名考官從席位上走了下來,指了指白蘇身旁放著的針囊,道,“取針,施昏迷搶救之法?!?/br> 昏迷搶救……白蘇倒吸了一口氣,這個施針方法她曉得,卻只用過一次,就是她母親中蛇毒昏迷后的那次……而那次,母親雖醒了過來,卻因毒入五臟而亡。眼前躺著的雖然只是一具沒有生氣的銅人,但在白蘇看來,卻是彌留之際的母親。 娘,你是在考驗我么。你一直在看著我,對不對。 娘,我記得你說過的話,我會做白家的好女兒。 白蘇闔上雙睫,險些涌出淚珠。 醫官見白蘇久久未動,不禁皺眉問道,“怎么?你不會么?” 白蘇輕輕搖頭,她沒有答話,伸手去拿針囊。醫官一眼就瞧出,她的手微微有些哆嗦。 針囊里面并排擺著九根銀針,這是典型的九針,長短大小各有不同,須對癥選針。倘若針不得其用,則對病癥無濟于事。白蘇知道,她需要的是鋒針。鋒針筒身鋒末,長一寸六分,她只掃了一眼,便從九針中準確地將鋒針挑了出來。 “施針吧?!贬t官見她選對了,又吩咐起來。 白蘇一手扶著銅人的表面,一手取xue,她確定好xue位后,開始用點刺放血之法施針。 就在她施針下去的時候,銅人xue口的黃蠟里突然涌出一小股清水。白蘇吃了一驚,連忙看向考官。 考官見她一臉迷茫,忍不住笑道,“不必擔心。黃蠟下是空xue,里面可注水。如果按針灸分寸正確進針,里面的水便會自空xue流出,否則不能刺入。小伙子,你這是成功了?!?/br> 白蘇舒了一口氣,她看著眼前和顏悅色的考官,禮貌道,“多謝大人指點?!?/br> 這考官捋了捋胡須,道,“我瞧你選針毫不猶豫,腧xue定位十分精準,下針力道拿捏的也很好,為什么卻在一開始的時候雙手發顫?” 白蘇沒想到這個小細節會被這位醫官注意到,她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好沉默。 這位醫官又道,“老夫看得出你是個擅長針灸之法的孩子,不過,手顫卻是大忌。若是哪日你不能控制自己,那必會害了病患。我很想讓你通過,可我擔心你這毛病改不掉?!?/br> 白蘇見醫官遲疑了起來,她連忙解釋道,“大人,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并沒有手顫的毛病。倘若大人給的是另一題,我必定不會手顫?!?/br> “那為什么偏偏是這題呢?”這醫官倒是耐心,也給白蘇解釋的余地。 “小的母親曾身中蛇毒不醒,小的為母親用此法施針,母親才清醒了過來??墒鞘┽槻荒芙舛?,母親最后還是離去了……大人,請原諒小的還陷于母親逝去的悲痛中?!?/br> 考官沉思了一下,而后回應道,“身為醫者,注定會面臨很多生離死別。你從醫的年歲越長,你手下失敗的病患就越多,換句話說,死在你手下的病人就越多。如果你連這些情緒都處理不了,而是任由其影響你以后的醫治,那么你恐怕不能勝任醫者這個位置?!?/br> 這位大人說的極是,白蘇無言以對,她沉默下來。 “好了,你先出去罷。希望我這番話,能對你有所啟發?!笨脊俅笕宿D身回到了席位,并未明確地告訴白蘇最終結果。 白蘇只好忐忑不安地離開了房間。事到如今,究竟能否入教習,她已不敢揣摩,只有等著開榜公布。 白決也聽到了里面白蘇和醫官的對話,他還未來得及安慰白蘇,便被里面的醫官叫了進去。 來給白決安排試題的同樣是那位醫官,白決見到他,立刻笑著問候道,“沈大人,別來無恙?在下替家父向先生問好?!?/br> “無恙無恙?!边@位沈大人也笑了。 沈濟生,御藥司左院使,曾經白瑄身邊的得力助手。沈家,也是白家的世交。 雖然沈白兩家私交甚深,但正事一來,沈濟生此人還是不顧私交的。 嚴苛的考核過后,沈院使滿意地捋著胡須,夸贊道,“白公子真是更甚令尊當年啊?!?/br> “沈大人過譽了,咱們回見?!闭Z畢,白決站起身來,兩人互相行禮。 就在白決快要走出房間的時候,他突然又轉回身來,對沈院使提到,“沈大人,方才進來考核的白蘇兄弟絕對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的才華遠勝京中許多醫官子弟。這點,我白決可以以身擔保。還望沈大人能夠從寬對他,給他一個機會?!?/br> 沈濟生瞇起雙眼,思慮了一會兒后點了點頭,“既然白公子這么說了,沈某會重新考慮的?!?/br> “多謝?!钡玫饺绱舜饛?,白決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出去。 ☆、第107章 薛家兄弟 三個時辰過后,甄選終于結束了。 折騰了大半天,這些經歷了第三輪針灸考核的人們此刻都又疲憊又忐忑地等在了太醫院跟前。很快就會有持榜的醫官出來公布入選教習的醫者名單。 白蘇一直搓著拳頭,忐忑不安地踱著步子。她不知道那位醫官大人的一席話究竟是何意思,不祥的預感在心里隱隱約約的,鬧得她不消停。白決一直笑看著她,也沒有告訴她其實她根本不要擔憂,畢竟得之不易的好消息才更讓人激動。 不出半柱香,薛顯率先走了出來,他的身后緊跟著一瘸一拐的薛達,再之后還有幾位院判以上級別的醫官。 白決站在白蘇身邊,一一向她介紹了這些醫官。白蘇認真聽著,而后好奇地反問他道,“白兄,你怎么會對太醫院的事情如此了解?我聽聞,京城的白家是大慕國最顯赫的醫藥世家,白兄一定就是白家的人吧?!?/br> “欸!開始公布了!”白決用手肘碰了碰白蘇,裝作沒有聽到白蘇的話,巧妙地將這個問題回避了過去。不知為何,他并不想讓白蘇知道他出自什么所謂的醫藥世家。 白蘇只好收回好奇,等待結果。 “平陽孫愈,平陽薛守逸,平陽袁伯慶,平陽……” 醫官口中報著一連串的平陽人士,這讓白蘇更加緊張了。她終于感覺到了自己的特別,一個來自西郡邊關的平民子弟,要多不起眼就有多不起眼。 “平陽白決,西郡白蘇?!?/br> 他們兩人的名字最后才被醫官念出口,白蘇愣了住,驚喜霎時就漫上了心頭。她可以入外教習了,她可以入太醫院了!她終于離她心心念著的jiejie更近了一步! “聽到了嗎?你是唯一一個來自京城外的醫者,白蘇,你做到了!”白決由心底替她開心,開心之余,他也不忘對著站在不遠處的沈院使遞了感謝的目光。沈院使點頭回應,微微笑了。 名單公布完畢,今年總共有十六人進入外教習,其中十五人都是京城的醫官子弟。 薛顯走上臺階,站的高了一些,他環視著入選教習的“弟子”們,緩緩開口道,“恭喜各位成功入選外教習。不過,外教習只是進入太醫院的第一步,爾等還要各自勉勵,畢竟明年的醫官選拔才是真正的考驗?!彼nD了一下,片刻的猶豫過后,他又補充道,“太醫院是為皇家親貴診治的地方,入職太醫院是對一個醫者最大的肯定。然而,太醫院又是天下最危險的醫所,因為它離權勢靠的太近。身為醫者,如果被卷入權勢爭斗之中,手中救人的藥就會變成害人的毒。進入太醫院是考驗也是誘惑,你們要謹記行醫之人的本分?!?/br> 眾“弟子”都認真聽著,紛紛為薛顯精彩的話點頭相和。然而,那些在太醫院任職多年的老醫官們卻都驚訝了,他們紛紛好奇地望向薛顯。最為驚訝的還是薛達,薛達目瞪口呆地望著這個讓他出乎意料的弟弟,眸底燃氣一團怒火。太醫院的老醫官無人不知,方才這段話,是當年白璟任副提點時對教習弟子的訓話。薛顯只字不差的引用了這段話,其中用意,實在讓人揣度不清。 眾人散去后,薛顯回到御藥司,薛達緊緊跟在他的身后。甫一進屋,薛達就搶先一步毫不客氣地坐在了薛顯一貫的位置上。 “顯弟,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不懂大哥在說什么?!毖︼@沒有理他,也沒有和他爭座位,只顧整理案臺上散亂的方子。 “你不要裝傻!不要以為我會聽不出以前白璟說的那番話!”薛達頓了頓拐杖,毫不客氣,就好像太醫院的長官提點是他一樣?!霸诒娙嗣媲耙冒篆Z的話,你到底還是不是我們薛家人?!” “不過是一句話而已,大哥你擔心什么?”薛顯實在不屑為薛達解釋。 “白薛兩家勢不兩立!你若是想投靠白家,沒問題,我這就把你從家族里除名!雖然太醫院里你職位高于我,但你別忘了,薛家是我主事!薛家人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都要聽我的!” “這里是太醫院,你的這番話還是回到薛府后再說與我吧!”薛顯也不客氣起來,他指著一邊,厲聲道,“讓開!” 這時候,御藥司里來了兩個醫官,他們都聽到了薛顯與薛達的爭吵,兩個人在門外面面相覷,沒有人敢出聲打擾。薛達見外人來了,只好氣憤地瞪了瞪薛顯,心有不服地離開了。 薛顯扶著額,無奈地坐了下來,開始處理正事。 其實他也想不清,自己為什么突然就在方才的場合將白璟的話一字不落地復述了出來。他只記得,在他初入太醫院的時候,就曾親耳聽到白璟的這番訓話。那時候,他著實為白璟的人格魅力折服,也深深記住了這段話。捫心而論,他贊成白璟的主張,卻礙于薛白兩家的恩怨,不能明說。如今,坐上長官提點位置的他,滿腔抱負,其中一條,就是成為白璟那樣受人尊敬的人。 薛顯很清楚,白璟、白瑄、白決以及白家的所有人都是他的敵人。但是,這不代表他不能將敵人的優點學為己用,只有接受敵人的長處,才能戰勝他們。 相比薛顯的理智,薛達就沖動多了。薛達已經打定了主意,他絕對不會讓薛顯采納白家的任何言行,他要好好折磨白決,他要白家徹底淡出太醫院! 教習生的住宿已經安排下來,白決和白蘇被分到了一個房間。這其實也是薛達的想法,他想讓白決遠離那些醫官子弟。為了徹底斷掉白家與其他家族的關系,他干脆把白蘇這個完全沒來頭沒背景的后生安排在了白決身邊。 白蘇本想住在外面,和半夏吉祥一起,可是再轉念一想,住在太醫院里,她才會有更多的機會接觸到內宮。 她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白決了。 她畢竟是女子,整日和一個男人同處一個屋檐下,實在不妥。況且,白決對她是女兒身一無所知,若是他毫不顧忌的在她跟前做些什么……日后的相處,還真是艱難。 正當白蘇頭疼的時候,白決走了過來,悠閑地坐在她旁邊。 “不收拾東西嗎?”他見白蘇一動不動,關心起來。 “白兄不也是么?” “我并不打算住下來。我家離太醫院不遠,家里人還是希望我回府去住?!?/br> 白決說的平淡,白蘇卻像是聽到了赦令一般,大舒了一口氣。 “此話當真?” 白決迎著白蘇幾欲放光的眼神,一時愣住,這是什么意思?就這么不希望他住這兒?白決有些悻悻,枉費自己傾盡全力幫助白蘇,這小子竟然不知感恩。還是說,這小子也把他看做了眾多醫官子弟中的一個,想對他敬而遠之? 白蘇沒注意到他會有這么多心思,她揮了揮手中的令符問道,“這令符只管進出太醫院么?” “自然。難道你還想進宮廷?” “那——”白蘇靠近了白決一些,猶豫著問道,“白兄,咱們什么時候會有入宮的機會?” 迎著白蘇略有些古靈精怪的目光,白決皺起眉頭,“你就這么想進宮去?宮里沒有你想的那么好?!?/br>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對…… 古靈精怪????! 這不是對女子的形容么!他怎么會把這樣的詞匯安在白蘇兄弟的身上???白決徹底傻在了當場。 他匆忙站起身,片刻不耽誤地走出了房舍,再待下去,他恐怕會覺得自己有了斷袖之好! 白蘇滿頭霧水地望著白決起身離開,無奈地聳了聳肩。 簡單地安頓完畢后,白蘇出宮去和半夏吉祥會合。白蘇將甄選過程中的一波三折都說給了他們兩個,聽得半夏和吉祥瞠目結舌。 知道白蘇決定住在太醫院后,半夏不免有些委屈了起來。從小到大她都沒怎么和白蘇分開過,雖然她不是白蘇的親姐妹,但她們的親密也早已是親姐妹的程度。 白蘇只得哄她道,“你放心,我手上有出入太醫院的令符,我會時常出來看你的。況且有吉祥陪著你,你不會悶的?!?/br> 吉祥點點頭,難得認真地提到,“公子,我和半夏總住在客棧也不是辦法。我們決定去大戶人家找點活計,這樣公子手上也能寬綽些?!?/br> 白蘇異常果斷地搖了搖頭,“京城的大戶人家未必好伺候,我不能讓你們受委屈。其實,我已經為你們想了一個歸宿?!卑滋K猶豫了一下,而后坦白道,“我想把你們安置在白府?!?/br> “可是,公子不是不打算表露身份嗎?若是將我們送去本家,不就相當于是告訴他人,公子是白家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