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罪臣慕封,褫奪皇親身份,降為庶人,終生監禁,任何人不得探視。 與慕封一并受到懲罰的,還有一些曾經追隨過慕封的朝臣。吳家,鄒家,鄭家這三個在京城稍稍有勢的家族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降罪。 肅遠侯趙策在聽聞宮內下達的圣旨后,手心不自覺攥出了一層冷汗。他曾經與慕封走的很近,這次皇上卻對他只字未提,究竟是前嫌并棄,還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恐怕八成是因為皇帝剛剛繼位,根基未穩,暫且還不能將他怎樣。 趙策明白,縱然他家大業大,他也必須要未雨綢繆了。他舉手扶額,一陣深思過后,傳喚下人道,“來人,去將陳先生和陸先生叫來?!?/br> ☆、第103章 與君同夢 當今皇上的親弟弟被降為庶人、終生監|禁的消息,很快便沸沸揚揚地傳遍了京師平陽的大街小巷。所謂幾家歡喜幾家愁,在慕封被降罪的同時,慕聞卻被皇帝加封為弈親王。曾經一直默默無聞的二皇子,反倒以其不爭換來安寧和尊貴。再加上慕安登基之初的大赦天下之舉,一時間,天下人皆稱道皇帝秉公無私,對待手足亦張弛有道,是個不喜殺戮的賢能明君。 雖然已經到了正月的尾巴,年味兒淡了許多,朱雀長街上各家各戶依舊張燈結彩。然而,白府卻因為白實文剛剛過世,尚在喪期,銅門前便暗淡一片。 入夜不久,載著弈親王側妃白珎的馬車就停在了白府跟前。白珎匆匆跳下馬車,在小廝的帶領下進了白府。 白瑄和白決父子倆正在對棋,聽聞白珎來了,兩人立刻擱下棋子,一同迎了上去。白珎還不甚習慣親人對著她躬身請安,她連忙扶住白瑄,招呼道,“二哥不要多禮,這是自家?!?/br> “禮數不能廢?!卑赚u示意白珎上座,白珎不肯,只坐在了側席。 三人坐定后,有小廝前來上茶,白珎見孟清不在,便問道,“二嫂可還好?” 白瑄微微嘆氣,道,“你嫂嫂方聽說孟潔被流放,恐怕現在還在內屋傷心垂淚?!崩^而,白瑄話音一轉,“還未恭喜meimei,弈親王實至名歸,meimei有福氣了?!?/br> 白珎笑了,卻并不開懷,她掃見一旁的棋盤,上面的棋子還未撤下,幽幽道,“弈者,雖有顯赫高大之意,卻也是棋子之意?;实鄄⒎且驗橘H廢慕封而提拔慕聞,皇帝是想用慕聞的親王地位來制約一方獨大的肅遠侯趙策。二哥你也知道,夫君他向來不喜參與朝中瑣事,這親王之名,對他來說恐怕只是枷鎖?!?/br> 白瑄點了點頭,其實早在白珎到來之前,他跟白決開始對棋之時,兩人就聊過弈親王加封一事。他們的看法與白珎基本一致,當今皇帝絕非等閑之輩,提舉弈親王這個行為,是在悄然間改變朝廷格局。 這個慕安,這個在太子位上跌宕坎坷的慕安,或許不善勾心斗角,卻極善安邦定國。白瑄十分感嘆,他愈加慶幸自己聽從了大哥白璟的計劃,早早從太醫院抽身出來。否則,那罪書上,除了鄭鄒吳三家外,勢必也有他白家了。 白珎又道,“不過,夫君成為親王,對我們白家卻是好事。任何時候,有一個后臺,總是心安的。這樣,小決入了教習之后,或許會順利些?!?/br> 聽聞姑媽提起自己,白決拱手謝道,“多謝姑媽關心?!?/br> 白珎望著眼前年輕英俊的男子,慈顏道,“小決是白家的希望,教習中要好好表現?!?/br> “姑媽放心?!?/br> 白珎輕鎖眉頭,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沉聲道,“二哥,我聽說,薛達似乎回到太醫院任職了?!?/br> “薛達?”白瑄一怔,上次見到這個殘廢,他還躺在駕上不能動彈,怎么會回到太醫院? 白珎遲疑了一下,又道,“當然,我只是聽說罷了,是否真實,還未可知。不過二哥走后,薛顯繼任提點,副提點位就空了一個下來,薛顯會推薦自家兄長,也是情理之中。他們薛家只有趁此機會安插人手,才能坐穩太醫院?!?/br> 白珎說的不錯,白瑄不免擔心起來。之前白實文的靈堂前,薛達前來鬧事,是白決出言將其趕出靈堂。薛達此人心胸狹隘,極善記仇,恐怕這次他想回太醫院,也是為了找白決的麻煩。 白決也想通了這些,他卻并無慌張,只淡笑道,“但凡心術不正,必食其果。爹,姑媽,你們不必為我擔憂。這太醫院里,薛家雖在地位上占盡優勢,卻也不能橫行霸道。那么多雙眼睛看著,只要我不留下把柄,薛達不能將我怎樣。況且主事的是薛顯,薛顯此人,行事謹慎,也并非薛達那般無賴?!?/br> 白瑄點點頭,接道,“你能有這番想法就夠了。不過為父還是想提醒你一句,如今你身上擔負著整個白家的希望,有時候進退兩難之間,你要懂得明哲保身?!?/br> 白瑄十分了解他這個兒子,白決熱心善良,是愛憎分明的人。他入教習之后,一定會結交朋友,白瑄擔心,白決會因為別人的事情波及自身。 “獨善其身和兼濟天下的分寸,我會把握,爹放心?!?/br> 日后的事實證明,白瑄的擔憂并非沒有道理,白決確實卷入了別人的事情中。一而再,再而三,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不過,這也是后話了。 在半夏的照顧下,吉祥昏睡了一天后,漸漸清醒了過來。白蘇見吉祥醒了,便靠近了過來,伸手就要為他把脈。吉祥趕緊縮回手腕,十分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個下人,不好讓公子把脈……”其實他也是顧及白蘇畢竟是女兒身,男女有別,他又身份低微,不得不注意。 白蘇玩笑道,“怕什么,你昏迷的這一整天,我都不知給你診脈多少次了。一個大男人,我還沒介意,你倒先羞了?!?/br> 半夏聽著,再看吉祥已經微有變紅的臉,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吉祥只好乖乖伸出手腕,讓白蘇診了診脈。脈象平穩有力,白蘇放下心,只叮囑了幾句,叫他多吃些東西。吉祥也臥的久了,實在沒趣,雖是晚上,還是折騰著下了床榻。 半夏見外面天剛黑下,主仆三人也閑著無事,便提議道,“我聽說京城里有一處叫做曲池的地方,正月里前去放河燈的人絡繹不絕。我打聽過了,離咱們客棧不遠,不若咱們也去看看?” “上巳節還未到,就有人去放河燈了?” “京城嘛,熱鬧之事想必是常有的?!卑胂恼UQ劬?,用一副渴求的樣子面向白蘇,“順便為公子求個平安?!?/br> 白蘇也覺得求平安這主意不錯,便答應了下來,主仆三人一道去了曲池。 說是不遠,走起來也要很久。大約走了半個多時辰,人潮才漸漸規律了起來,大家似乎都是朝著曲池的方向走去。 “好氣派??!”人流涌動間,吉祥感慨了一句,他指著街邊的一處宅邸,示意白蘇和半夏。白蘇望去,只見一處大宅門庭高聳,燈籠串似是從天而降,并排掛著,映得銅門前的兩尊石獅如沐火光。京城果然非同一般,連夜晚都如白晝一般,熱鬧非凡。 突然,白蘇的目光凝滯住,她看到這紅光漫天的銅門上方,牌匾正中規規矩矩地刻著“趙府”二字。 趙府! 白蘇愕然,這里難道就是肅遠侯趙策的府???如此氣派,又坐落在如此地段,財力至此的趙姓家族,京城里能有幾個?白蘇暗暗肯定,這里十有八|九是趙策的府邸。 “公子?”半夏走開幾步后才發現白蘇并沒有跟上來,她連忙跑回來,“怎么發起呆了?” 白蘇如夢初醒,她輕應一聲,跟在了半夏身后。 她時而還會回頭望去,趙府的金色門庭落在她眼中,久久揮之不去。父親當年所惹上的,竟然是如此顯赫尊貴的家族……從前白蘇不能想象趙家的實力,如今她親眼見到趙家之后,不免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樣的家族,誰能撼動?任何有此想法的人,簡直如蚍蜉撼樹。 曲池,實則是一泊大湖。佇立湖邊,遠遠望去,對岸燈火寥落,如星辰點綴。白蘇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以及湖面上飄著的河燈,有些出神。 半夏不知從哪搞來了紙筆和三枚河燈,她將河燈分別塞給了白蘇和吉祥,自己則躲到一邊,偷偷寫了起來。吉祥自然好奇,他湊上前去,卻被半夏靈活地躲開了。 吉祥問道,“你會寫字?” 半夏不屑地答道,“身在藥堂,偶爾會幫忙抓藥,怎么可能不識字?!闭f完,她打量了一下吉祥,壞笑起來,“難不成,你不識字?” 吉祥惱了,“誰不識字?我剛跟二公子的那會兒,二公子就叫我讀書識字。不要看不起人?!?/br> “就是看不起你?!卑胂囊财鹆送嫘艃?,兩個人在一旁不依不饒的斗起嘴來。 白蘇本是笑著聽他們的對話,然而,在吉祥提到“二公子”后,她又輕輕收起了笑容。戊庸的一切,和他一同經歷過的一切,都被她遠遠的拋在了千里之外??墒?,她還是沒能走出他的陰影,還是會在想起他時不能自控。 云華,何時我才能忘記你。何時我才能開始自己的生活。 她突然想起晏幾道的一句詞,此情此景之下,恰到好處地摹狀了她的內心。 出神過后,白蘇蹲□來,提起毛筆。片刻之后,一行小字清麗地躍然紙上。 輕輕松手,河燈隨波流去。載沉載浮之下,跳躍的燭火時明時暗,映在漆黑的水面上,如浮光躍金。 白蘇站起身來,搓了搓已經有些凍僵的雙手,目光凝視在漸漸遠去的河燈之上。 半夏見白蘇已經放了河燈,連忙跑了過來,有些遺憾地道,“公子寫了些什么?我都沒看到?!?/br> 白蘇微微揚起嘴角,“不是說愿望被別人看到,就會不靈了么。走吧,我們該回去了?!?/br> 她的河燈上哪里寫了什么愿望。 她只寫了一句——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她知道,這河燈終究會被撈起重用,上面的字條也終究會成為廢紙,被不相干的人扔掉。 她的愿望,讓她深深埋在她的心底,就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讀者藏墨的地雷,么么噠~~ ☆、第104章 河燈之緣 臨近亥時,已是夜深人靜,街上的行人散去了許多,只剩下一些小商販在收攤。兩位男子從趙府中推門而出,他們一邊聊著,一邊朝著曲池的方向走了過去。 白蘇的猜想沒錯,她所看到的金色門庭,的確就是肅遠侯趙策的府邸。而這兩位低聲交談著的男子,就是趙策傳見的陳、陸兩位先生。 “先生”二字自然是尊稱,這兩位都比趙策年輕許多,趙策之所以如此稱呼他們,是因為他們是趙策的心腹智囊。準確的說,年紀稍長一些的陳先生是心腹,年紀輕些的陸先生是智囊。 趙策能屹立朝中不倒,不止因為他具有見風使舵的本事,更重要的是,他很擅長招攬能人,為他出謀劃策。 “陳某在肅遠侯身邊多年,也未曾聽聞他如此稱贊過哪個人。陸弟,你的本事一定不小吧?!?/br> 這位陳姓人士名為陳原,自廿歲起就追隨在肅遠侯身邊,如今已有十年了。他很會做人,八面玲瓏,對趙策盡心盡力,也深得趙策信任。而這位名喚陸桓(huan,二聲)的后生就不同了,他剛入趙府不久,完全稱不上是心腹。 面對陳原的贊許,陸桓謙遜道,“陸某只是淺知星象罷了?!?/br> “欸,你知道我不是指這點。方才在府內,先生一番言談,候主似乎十分滿意?!?/br> 陸桓沉默下來,他為趙策提出的建議其實十分簡單,一則召其子趙子懿回朝任職,一則穩住其女趙寧在后宮的地位。召兒子回京,目的很簡單,想讓皇帝減輕對趙家的懷疑,就必須要讓趙家的獨子呆在皇帝身邊。只要能讓皇帝暫時打消疑慮,達到緩兵之計的效果,趙寧才有足夠的時間坐穩后宮。 陸桓肯定,這個辦法趙策和陳原一定早就想到了,只不過是在等他開口罷了。他是趙策的新幕僚,一言一行都備受觀察。為了立足,別人懶得說的他得說,別人不能說的他也得說。 兩個人你來我往地談著,不經意間,他們已經沿著曲池的堤岸走出了好遠。入夜已深,陳原告辭而去,陸桓則獨自留在了湖邊。 沉睡的湖水幽幽靜靜,在星星點點的河燈綴飾下,仿若另一片夜空。 倏然間,風漸漸大了起來,凜凜的吹過湖面,吹透了陸桓的衣襟。他覺得有些冷了,正想離開之際,卻瞧見一枚河燈歪歪扭扭地朝著湖岸飄了過來。 那河燈卡在了嶙峋的石縫里,不得動彈。 都說河燈載著憧憬,河燈的主人一定不想看到他的憧憬就這么停在了絕路上。如此想著,陸桓便蹲下身去,探出手,輕輕將河燈撥了開。輕盈的河燈霎時就沿著水波的方向,打著轉飄走了。 事了,他禁不住暗想,自己何時竟信了這些東西。 不過,有時候,那些被自己看作不經意的行為,往往就是冥冥中的指引…… 太醫院甄選的日子終于到來,白蘇一大清早就趕到了太醫院門前。她并沒有讓半夏和吉祥跟著,若有他們陪在身邊,她擔心自己會緊張。 太醫院的大門還未打開,白蘇只是望著紅門上的牌匾,就忍不住熱淚盈眶了。這是父親任職過的地方,父親的夢想,白家的夢想,都寫在這方牌匾之上。千里萬里的跋涉,她總算是站在這扇門跟前了。門后的世界是那么神秘,她興奮又忐忑著。 隨著時光的流逝,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了太醫院前,白蘇環望著這些同樣前來參加甄選的人,莫名緊張起來。今日是外教習的甄選,針對普通平民及醫官子弟中的學習者。然而,白蘇放眼望去,似乎只看到了絡繹不絕的醫官子弟。除了她之外,平民打扮的人簡直少之又少。 這時候,一個身形魁梧的男人向她靠了上來。出于女人的本能,白蘇退后了一步,這男子見狀,忍不住捧腹笑了出來。 “兄弟,你怕什么?” 白蘇有些反感此人的無禮,她正了正身子,不再看向他。 那人來了勁兒,又湊上前一點,不過他倒是放緩了語氣,也禮貌了起來,“在下薛守逸,敢問閣下尊名?” 既然他這么主動介紹自己了,白蘇也不好不理人。她面向他,簡單答道:“白蘇?!?/br> “閣下也是來參加甄選的?”薛守逸轉了轉眼珠,上下打量了白蘇一番。 白蘇點點頭,不置言語。 薛守逸又客氣了起來,“在下也是前來參加甄選的,幸會幸會。祝白公子順利入選?!?/br> 莫非是自己太看重第一印象?白蘇總覺得此人的禮貌和微笑之后,一定沒那么單純。 果然不出她所料,白蘇剛謝過他的祝福,薛守逸就開口道,“一會兒白公子從甄選出來后,將試題說給我聽聽唄。不需要太詳細,點一點關鍵詞匯就好?!?/br> 原來是想從她的口中套題,白蘇吃了一驚。她還以為前來參加甄選的人必定會對自己的醫術有足夠信心,至少為人應該端正。這樣鉆空子的人,如何成為稱職的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