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跟在后頭，俏臉憋得通紅，“明明是你自己耍賴呀，我破了你的棋局，贏了你，你還不服氣，我哪里欺負你了?！?/br>
    “就是欺負了，爹娘還要你讓著我，可你就是不讓，再也不要跟你玩了?！?/br>
    小玉氣道，“我也不要跟你玩了?！?/br>
    酒婆抹去嫣然哭花臉的眼淚，真是奇怪，家里最小的孩子，大多都嬌氣霸道些的，“酒婆婆要做主的話，可是護著你jiejie的?！?/br>
    嫣然本想求酒婆婆做主，可沒想到竟然要挨罵，她淚眼潺潺，“酒婆婆不疼嫣然了?！?/br>
    “可是疼也得講理呀?！本破牌趴嘈?，“不能因為玉兒是jiejie，就什么都得讓著你?！?/br>
    “爹娘是這么說的……”

    “那是對的事上，還有吃吃喝喝那些?？蓻]說嫣然做錯了事也要讓?！?/br>
    嫣然抽泣道，“可是我想贏……”

    “那就拜個厲害的師父，光明正大贏好不好？”

    嫣然這才漸漸止住哭聲，“嗯?！?/br>
    酒婆憐愛地撫她腦袋，“去跟jiejie道歉吧?！?/br>
    嫣然瞧瞧親姐，真生氣了。她怯生生地扯了扯她的衣服，“姐?！?/br>
    小玉不理她，這小壞蛋，剛才竟然把棋盤給踹了，一百多個子兒落了滿床，她今晚要睡不好了。

    “姐?！辨倘徽舅媲?，見她偏身，又挪了挪步子，“嫣然知道錯了?！?/br>
    聲音很輕又誠懇，小玉也心軟了，低頭看著meimeirou呼呼的小臉，說道，“我床上全都是黑白棋，全都是石頭?！?/br>
    嫣然已人如其名，笑得嫣然又俏皮，眼角還掛著眼淚，已經忘了剛才還大哭過，“那jiejie去我房里睡吧?！?/br>
    小玉摸摸她的頭，“娘說要疼你的，jiejie不氣了?！?/br>
    嫣然開心得轉起圈來，拉了手就往自己房里跑去。

    大宅滿是笑語，看得酒婆心頭舒服。旁邊有個綠衣人已走了過去，廚娘已經端著那碟劇毒的菜走了。

    她默了許久，直到聽見廚子請自己回去燒火，她才回過神，轉身回去。

    走了兩步，腳卻重得抬不起來。

    魏家人是該死，但是謝家人不該死的。

    她的親人早已深埋地底，可如今謝家人對她，又何嘗不是已如親人。她為了給已死去的親人填上一條皇族血脈，卻要將對她有恩的人，又如親人的人給殺了。這難道不是在做錯事？

    永王一死，天下又要大亂了吧。她如果殺了這馬上就要登基的皇帝，日后天底下卻又會有更多的寡母。如她一樣失去女兒，失去親人，一世痛苦。

    玉兒也說過，她希望天下不要再起戰火。

    一旦永王吃了那菜，滿座四人，大央的君王、文武棟梁都沒了，天下必將大亂。

    酒婆額上堆滿冷汗，神情恍惚。他們令狐家寧死也不愿和jian臣結為黨羽，為的就是不想和jian臣一樣，以算計百姓為生，滿足一己私欲?？扇缃袼矩瓪⒘怂麄?，卻違背了那八十二口人的愿望。

    jian臣已除，當年的狗皇帝已死，她卻還要去大亂這天下。猛然回過神來，立刻往外面跑去，去追那道奪魂的毒菜。

    她跑得不快，但到底是比廚娘慢慢走過去快。眼見她就要出廊道，往那涼亭走去。她喊了一聲，倒把廚娘嚇著了?；厣硪磺剖蔷破?，這才松了一口氣。還沒等她舒服下來，就見她墊步伸手要拿她托盤上的菜，她忙說道，“酒婆這是做什么？”

    酒婆喘氣道，“我想起張廚子沒放鹽，這蛋要不好吃的?！?/br>
    廚娘聞了聞，好像是有點不是純香的雞蛋，急忙拿回給她，“還好沒端去，否則張廚子的腦袋要掉了吧?！?/br>
    “可不是?！?/br>
    酒婆將盤子緊緊抓著，讓她去送菜?；氐綇N房，便將菜倒進灶頭里?？吹脧垙N子急了，“酒婆你這是做什么，干嘛糟蹋我的菜?！?/br>
    “你沒放鹽?！?/br>
    張廚子想了想，“我放了?！?/br>
    “沒有?！?/br>
    “……好吧，沒有就沒有，那這菜能喂豬吧？”

    酒婆瞧他一眼，“咱家沒雞沒豬?！?/br>
    張廚子想了想也是，也就作罷了。又要炒菜，就見酒婆舀了一勺水往鐵鍋倒，“我都瞧見菜汁了，洗干凈點?！?/br>
    “哪里有？”

    “有有有，你怎么年紀輕輕的眼神還比不上我這老太婆了，記性也是?！闭f罷，就唰唰唰洗起鍋來，連鍋鏟都好好洗了一遍，看得張廚子好不莫名。朝外瞇了瞇眼，眼神蠻好的嘛。

    廚娘回來后酒婆已經走了，張廚子和她一說，廚娘也道，“剛才我也被嚇了一跳，沖過來就搶菜，我還以為酒婆中邪了?！?/br>
    張廚子說道，“酒婆真的是上了年紀了?！?/br>
    小半個時辰，菜都已送了過去。齊妙聽他們興致盎然，又等了一會，直到氣氛不如方才，才過去問安，盡地主之誼。余光之下瞧見桌上的菜不過七個，心覺奇怪，怎么少了一樣，便喚了廚娘問話，說道，“我讓你們做八個菜，好事成雙，怎么就上了七個？”

    廚娘說道，“還有一碟雞蛋，但被酒婆給搶了去燒了?！彼龑⑹虑檎f了一遍，聽得齊妙皺眉。

    酒婆做事向來穩妥，就算是那天京軍沖進家來，酒婆也不慌不忙，拿了掃帚防衛，是個很有膽量的老婆婆，怎么今晚這樣奇奇怪怪的。而且就算家里沒有養雞養豬，但潲水桶就在旁邊，為什么非要燒了。

    齊妙想著總覺這事突兀不對勁，便去找小玉。去了房里看見婢女在到處摸棋子，才知道長女去小女兒那睡了。她走到嫣然房中，還在門外就聽見兩人的嬉笑聲，天真無邪。

    她走進里面，笑盈盈道，“聽說有人棋品不好，將棋盤踹翻了?！?/br>
    嫣然嘟嘴道，“jiejie都不怪我了，娘卻還怪?！?/br>
    齊妙在床邊坐下身，問道，“那有沒有好好跟jiejie道歉？以后可不能這樣耍小性子了，娘就你們兩個女兒，你們要是吵架，娘會難過的?！?/br>
    嫣然軟聲道，“嫣然再也不這樣了，許叔叔說過沒棋品的人不好不好，嫣然不要不好不好?！?/br>
    小玉捏捏她圓嘟嘟的臉，“嫣然要做的很好很好?！?/br>
    “是啊?！?/br>
    齊妙笑笑，問方才酒婆去給她拿東西吃的事。小玉說道，“玉兒沒說餓，酒婆婆進來說我這時候該餓了，她去給我拿吃的。玉兒覺得是酒婆婆自己餓了，所以就答應了?！?/br>
    嫣然見母親面帶沉思，問道，“娘在想什么呀？”

    齊妙笑了笑，“沒什么，說起來，娘也餓了?！彼辶藘扇怂X，總覺要找酒婆問問。

    想到這，倒是又想起一件事來。當年縣衙里的人說過，酒婆是……官奴？

    二十年后已非官奴之身，卻像是無家可歸，仍舊留在衙門。她也不是沒有問過衙門酒婆到底出身何處，想送她回家。但衙門的人也不知道，酒婆也說已沒家。所以回元德鎮的時候，就將酒婆也帶上了。如今細想起來，才覺酒婆身世只怕不簡單。

    讓下人去讓酒婆過來，一會下人回來，說她一會就過來。

    齊妙在房中等了片刻，酒婆就在外頭敲門。

    “進來?！饼R妙放下手里的賬本，站起身將凳子挪好，“酒婆過來坐吧?！?/br>
    酒婆慢慢走進，準備將門關上，仆婦說道，“還得給夫人奉茶?！?/br>
    “不必了，我會做?！?/br>
    仆婦還沒來得及說話，門就緊關上了。一會聽見齊妙說道，“不必在外面伺候了，都走吧?！?/br>
    不過一句話，酒婆已經猜到了些什么。她緩緩走到齊妙面前，也不客氣坐在準備好的凳子上。

    齊妙斟了茶水遞給她，酒婆接過，卻沒有喝，“夫人要問老奴什么？”

    “酒婆是京城人士吧?！?/br>
    “哦？夫人為什么這么說?！?/br>
    “酒婆不遠千里都要來京城，又做得一手京師臘味。剛才還不敢肯定，可酒婆這種反應，就肯定了?！饼R妙也給自己斟了一杯茶，說道，“酒婆，你待玉兒嫣然他們都很好，我和我夫君早也沒有將你當做下人了。你若有什么難處，只管和我們說，只要我們做得到的，一定會盡力幫你?！?/br>
    酒婆又是默然，忽然笑了笑，無奈又乏力，“這個忙，夫人是幫不了的。這個心結，我已放下，夫人不必再問了。明天我就離開京城，回利安去?！?/br>
    回的不是住了五十年的太平縣，而是利安。陸五哥一家雖然也敬酒婆，但不得不說感情還是很生疏的，再怎么比，也比不過在太平縣衙的人熟絡?？伤婚_口就說利安府，實在奇怪。

    “利安那邊可是有酒婆的親人？”

    酒婆微頓，她聰慧她也知道，但細致入微，還是她沒想到的。說的越多，就越會被她察覺到。

    她相信齊妙是個好姑娘，能信任。但這種事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何必說出來讓大家知道。反正這仇她不打算報了，唯一要交代的人，是弟弟。他還在等著她的好消息，可她卻放棄了這可能是最后一次報仇的機會。

    弟弟偏激，可能不會明白。如果他追問，酒婆也想好要怎么讓他原諒自己了。

    以死勸阻……

    齊妙見她不說，也沒有再逼問，“酒婆回去歇著吧，不要提回利安的事。你要是走了，玉兒他們可要鬧了。安安心心留在謝家，二郎和我都會好好待你?！?/br>
    酒婆聽了微覺恍惚，這才終于看她，“我百年之后，能否為我立個墳塚，不用香火，每年除除草就好，不要讓上面長了草?！?/br>
    這話簡直就像是生離死別，齊妙已有擔憂，“酒婆不要思慮那么多，你在世，我們會待你如親人。哪怕終將陰陽相隔，我們也不會讓酒婆沒個安歇的地方?！?/br>
    酒婆有這話就夠了，一個人太久，沒有家人太久，總覺得死后就要做孤魂野鬼，她不想這樣。她的那些親人，如今尸骨還在亂葬崗，怕是白骨都不見了吧……

    從齊妙房中出來，想到親人，更想念胞弟。也因這份想念，而愧對他。

    穿過廊道，聽見交談聲，往外面涼亭看去。停步許久，最后仍是覺得，自己所做的決定沒有錯。

    但愿弟弟能明白她的苦心，他們整個家族的苦心。

    十日過后，永王登基大典，也是封賜之日。

    一早齊妙就起身了，洗漱好先去拜了神靈，不是求封大官，而是感謝祖宗庇佑。

    因時辰尚早，只有兩人用早飯。吃了半飽，就去了天壇，齊妙留在家中等他。

    小玉一醒來就聽說父親出門了，她一咕嚕坐了起來，以為父親又要一去好幾天。連辮子都不讓嬤嬤梳，跑去找母親。進門見娘親在那繡花，便撲上去淚眼汪汪。齊妙嚇了一跳，“玉兒怎么了？誰欺負你了？”

    “爹爹又走了嗎？是不是又要打仗了?！?/br>
    齊妙本想笑話她，可轉念一想，卻笑不出來。這么小的人卻擔心這個，可見真的是被嚇壞了。她將女兒摟入懷中，輕語，“沒有打仗，爹爹是去辦事了?！?/br>
    “真的？”

    “真的?！?/br>
    小玉這才放心，抹了淚不要她再看見。吸了吸鼻子坐在母親身邊，“娘，以后我們都要住在這里了嗎？”

    齊妙淺笑問道，“玉兒不喜歡這么？”

    小玉歪了歪腦袋，“有點不喜歡，但是你們在這，我會好好喜歡它的?？墒乔嗲鄾]有來，我要是不在她身邊，就沒人找她說話了?！?/br>
    千里迢迢的還記掛著她那寡言的小表妹，齊妙真覺女兒雖然不是神童，連很聰明也算不上，但卻是別人拿十個神童來換她都不愿意的。女兒性格善良，這就是她想要看見的，“你姑姑會陪著青青的，而且青青的兩個哥哥要回來了，玉兒不要擔心。到了明年等你的小表弟出世，青青就會帶著小表弟一起來看你了?！?/br>
    現在都入秋了，好像明年也不遠了。小玉心情又好了起來，“嗯?！?/br>
    齊妙讓人拿了梳子過來，親自給女兒梳頭。好像已經很久沒給女兒們梳過頭發了，現在竟有些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