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你么為何起兵?” 三人沒想到她開口就問這個,相視一眼,便由永王開口,“為了保命?!?/br> 柳茵微微一頓,“哦?” “我皇兄突然暴斃,太后扶持我皇弟登基,登基當日,就下旨讓我們藩王入京賀喜??伤抉R昭之心路人皆知,這無非是借機削藩,甚至連命都可能會丟在京師。所以這是我起兵的第一個□□?!?/br> “看來還有第二個,愿聞其詳?!?/br> “起兵之前,聽說京師大亂,太后掌權,外戚干政,殘殺良臣。再如此下去,只怕大央要亂,受苦的只有百姓?!?/br> “那王爺若能登基,會如何對百姓?” “平定內亂,心系天下蒼生?!?/br> 柳茵半日沒有再開口,許久才道,“我夫君是個硬脾氣,不會討好人,也不會說軟話,更不會趨炎附勢。他的眼里只有他的兵,他的國,這樣的人,王爺要嗎?他兇起來,是從不會給人面子的,王爺如果不能包容他,還是不要想著勸服他了,否則日后他的下場,也不過是氣了您,丟命,是早晚的事?!?/br> 提及這個,永王忽然想起方才許廣和自己所說的。原來那海納百川,不但要納像謝崇華這樣可能會功高蓋主的文臣,更要納一根筋不會諂媚的武將。如果這些做不到,日后他又有什么能力去治理還會有更多刺頭的國家大事,“孫將軍心中,只要有他的兵,他的國,這就足夠了?!?/br> 柳茵略有不安的臉上終于有了些許變化,“妾身愿意去勸他,只是終究是不放心,所以能否請王爺,許一塊免死金牌?” 永王既已放下心結,自然不會介意她所提的要求,“如今我未成王,沒有免死金牌。只是可以白紙黑字,摁上血印,在三軍面前起誓,若孫將軍他日不叛逃,本王定不會背信棄義?!?/br> 柳茵這才又再次站起身,緩緩欠身,“多謝王爺?!?/br> 她一直咄咄逼人不留情面的問話,可在座三人,卻一人發怒,僅憑這個,她就覺得比丁將軍之流好太多。若非他們打壓,憑她夫君的才能,去京師統帥精兵,又哪里是難事。 唯有她知道,丈夫懷才不遇,心中郁結已久。 另有一事,也唯有她清楚。 她的丈夫忠的是國,而不是皇帝。76 ☆、第77章 夫妻團聚 孫韜在樹林埋伏了半夜,被擒后滴水未進,餓肚子尚可忍受,這干渴卻難忍。舔舔唇,舌尖都能察覺到那刮舌的硬皮。 旁邊桌上就放著茶水和吃的,偏頭一瞧就瞧見了。他側身躺著,越看越餓,干脆閉眼不瞧。伸腿踢了踢凳子,外面就有人探頭來看。倒是警惕,卻也讓他沒逃跑的機會,剛才打破個茶壺想取瓷片割繩,結果茶壺剛破,外面就沖進來五個大漢,將他重新丟回床上去,碎屑也被清走了。 他挪了挪身,底下被褥柔軟,比他家里的還軟,能死在這種地方,也算體面。不過就是不知道妻子收到消息沒,但愿榮哥宋嫂能照顧好她。 想到妻子,連她的腳步聲都想起來了。因她眼睛不好,所以即使有人扶著,也是走得很輕,很特殊,他閉著眼睛都能聽出來。這會也真的聽見了……不對。他睜開眼,驀地坐起身,盯著那門窗外,真看見一個影子投在窗紙上。 “夫人,到了?!?/br> 是宋嫂的聲音。 孫韜一頓,緊盯木門,片刻門被推開,一個素衣女子由旁人攙扶,小心跨步進來,看得他愣神驚詫,“茵茵?” 柳茵聞聲往那看去,“大郎?” 孫韜氣急敗壞,“還說是什么仁義之師,竟然把一個弱女子抓來了,我呸!” 宋喜嘖嘖道,“哎喲,他們還說將軍什么都沒吃,我瞧啊,將軍是吃炮仗了?!?/br> 孫韜沒想到平時潑辣的宋嫂這個時候竟然還跟他開玩笑,這是開玩笑的時候嗎?不過瞧見自家媳婦完好,還提著個食盒,心想應該沒被亂黨為難,這才放寬面色。宋嫂扶柳茵坐下,過去給他解繩子,說道,“可不要想著逃,外頭都是人?!?/br> “解開了繩子,外面的都是蘿卜?!敝皇撬芴?,妻子逃不了,所以也不會逃了。他將食盒接來放下,左右瞧她,確定沒半點傷,才問道,“你來這做什么?” “看你?!绷鹈绞澈?,說道,“里面都是好菜,你吃吧,肯定餓了?!?/br> 孫韜以為這是上斷頭臺之前的最后一頓,所以才讓他妻子來送,沒有多言,將里面的飯菜都拿了出來,見碟子那印著龍鳳酒樓的字樣,說道,“這里的菜挺貴的,就算是最后一頓,你也不要用這么多錢買呀?!?/br> “我知道你喜歡吃?!?/br> 宋喜見狀,退身出去,將門關好。守在外頭時,十分擔心。要是夫人勸不動這頭牛,那就沒誰能勸得動了,那最后將軍也是會死吧。 柳茵聽他大口吞咽的聲音,看來真是餓的不清了。從懷中取了帕子給他,“吃慢點,不急的?!?/br> “我是真餓了,餓得都倒酸水了,讓我墊墊肚子先?!睂O韜喝下一壺茶,吃下一碗飯,才覺得回了神。動作這才慢了起來,擦擦嘴,說道,“他們沒為難你吧?” “沒有?!绷鸪聊肷?,說道,“現在京師當權的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吧,不是說先皇是突然駕崩的么?” “都不是好人就對了?!卑胪腼堃坏擞秩敫怪?,孫韜半飽,繼續吃菜,做什么鬼都好,都不要做個餓死鬼,“茵茵,要是大伙給你送錢,你一定要收下,世道要亂了,得帶錢防身,知道么?” 柳茵抬眼“看”他,“你在交代后事么?” 飯在喉嚨,如魚刺難咽。孫韜沒心思吃了,又喝了半壺茶水,才道,“我不想說死字,也不想說要丟下你一人,可斷頭飯都送來了,難道不是……”他不忍再說,握了妻子的手,“榮哥宋嫂是有情有義的人,會好好照顧你的。等……等我死了,你就找個合適的嫁了,以后日子還長著呢?!?/br> 柳茵雙手緊握,“大郎,你曾說過,你忠的是國,是大央,不是皇帝,這話如今還是么?” 如果是,她就繼續勸,如果不是,她也跟他一起死在這,絕不茍活。 “當然是,如果不是,先皇駕崩的時候,我就殉葬去了??赡菢佣嗌?,你丈夫又不是傻子。唯有國家安定,才能讓百姓安康。我要的,就是百姓安居樂業。那……”孫韜這才反應過來不對勁,盯著她聲音微變,“你從來都不主動提這些的,茵茵……難道你在做他們的說客?” 柳茵剛點了頭,孫韜聲音就變了,十分驚愕,“怎么你會來勸我?你最清楚我是怎么樣的人??!” 語氣里滿是失望,心中一直忍著痛楚的柳茵聽見,也終于藏不住,“大郎,我是來做說客的,只是你聽我說,絕不是你想的那樣?!?/br> 如果是別人,孫韜早就將那人丟出去,偏偏是發妻,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妻子,他不敢相信她竟然會被勸服,還來對自己勸降。到底是夫妻感情壓下了沖動,再開口已十分痛苦,“你說吧?!?/br> 柳茵微微松了一氣,輕聲,“你可還記得宋嫂曾說過她曾經的知縣是個鐵骨錚錚的好官?” “記得?!?/br> “那位知縣,就是那冀州謝知州?!?/br> 孫韜詫異,“竟然就是那亂黨,那樣的官,怎么會做了亂黨?怎么會背叛朝廷?” “因為他和大郎一樣,忠的是國,而非君王。京師不是屢傳消息,一直動亂么?連許多清官都被牽連入獄,唯有投奔厲太師,成為他的黨羽,方能安然。這種局勢,已分明是外戚干政,罪大惡極呀?!?/br> 孫韜比她更懂政事,當然明白,“可永王做的事和他們又有什么不同,他們不起戰事,至少冀州和我們利安府都不會亂了?!?/br> 柳茵逼問道,“那厲太師鏟除異己不擇手段,他若是良臣還好,至少鏟除異己是為了鞏固勢力更好的治理朝廷,可如今他只是將新皇當做傀儡,太后也只顧外戚,根本不是為百姓謀福利,而是在滿足一己私欲?!?/br> “那永王何嘗不是在滿足一己私欲?!?/br> “永王在封地有賢德之名,如果不是這樣,像謝大人那樣的人,怎會跟隨他。比起厲太師來,我倒是更愿意信永王,能給百姓帶來安定日子?!?/br> 孫韜已是不明白,“為何你這么信他?” “我去見過他們了?!绷鹉﹃饾M了繭子的手,“我也讓宋嫂帶我去城里走了一圈,見了你平日的弟兄。他們都回家了,挺好的,謝大人沒為難他們,還讓他們明天就照常去軍營。往后的一切職位,都以軍功來算,不許塞錢買官,那些掛名的軍戶,也會撤銷。大郎,你在軍營里受的苦,在永王麾下,不會出現了?!?/br> 孫韜冷笑,“以我這種脾氣,他們遲早會受不住,如今能忍我,往后肯定不會?!?/br> “即使不會,他們也動不了你。我給你求了張免死金牌,是永王當著眾人的面給的?!?/br> “日后成王,什么話都是假的?!睂O韜不信亂黨,更不信這種承諾。 柳茵身體本就不好,在外面走了半天,跟人問了半天的話,如今又勸他不懂,十分疲累??吹脤O韜不忍,“茵茵,我知道我負了你,可要我叛國,是絕對做不到的?!?/br> “這哪里是叛國,等厲太師大權在握,才真的是易主了,你也才是真的叛國了。厲太師姓厲,不是姓魏??捎劳踅K究是魏家人,這大央也是姓魏呀!” 孫韜微頓,柳茵聽他不說話,知道已有動搖,又軟聲,“我知道你以國為家,可是國姓不存,家又何在。以前先皇在世,至少國泰民安??商螽敊?,厲太師弄權,京師早已烏煙瘴氣。永王宅心仁厚,從他對城中百姓和將士的態度便可見一二。你哪怕日后發現他有異心,你再說離開,我絕不攔你,你要去黃泉,我也定隨你去。只是如今早下定論,我心有不甘?!?/br> 話說至此,柳茵也落了淚,“我也有私心的……我知你一腔熱血,卻沒有伯樂出現,懷才不遇最是難忍??扇缃癫畼穪砹?,你卻視為仇敵,我看著難受,不愿你錯失良機。我總覺得這是個大好機會,可以讓你施展抱負。國家未定,蠻族未除,你如何能忍心離去?” 孫韜一時無話。 永王起兵,是時勢所逼,也是為保性命。孫韜不信他沒有一點稱王的私心,可都為凡人,這點私心卻可以被家國大義給掩蓋。他的心愿,不就是百姓過得好,如果永王是個好皇帝,比起太后厲太師之流來,卻不知好了多少。 他也是想過安定日子的人,可如今這安定日子,卻被厲家攪和得天翻地覆。追究到底,永王起兵的□□,不就是太后□□嗎?先皇之死,他不敢妄言與誰有關,但太后之舉,縱容外戚,卻是大錯特錯,已是罔顧天下蒼生。 那投永王陣營,姑且一試真偽,又有何妨? 若是發現他私心甚重,倒是還有機會將他斬殺,同歸于盡,也賺了,總比現在白死得好。 萬一……他是賢明君王,自己也不負大央,不負朝廷,更不負妻子。 沉思許久,孫韜長嘆,“且試試吧?!?/br> 孫韜愿降的消息傳來,眾人皆是一振,立刻過去迎他。孫韜心中不安,想回家歇一晚,明日會如期去軍營。 永王略有遲疑,還是允了。也是秉持那句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親自將孫韜夫妻送出大門,眾人才回來。永王問許廣,“軍中職位可都安排好了?” 許廣答道,“只需將將軍一位寫上孫韜的名字,就可以明日授命了?!?/br> 冀州起兵時太匆忙,官職還是如往常一樣,當時也不知能否成功,更沒那心思去安排。如今局勢稍定,考慮的自然是重新編排軍隊,明日正式起兵,宣戰京師。 永王還沒攜眾人入內,大門急停馬蹄聲,正是敏感之際,下意識就停了步子,往后面看去,一人被攔在門口,氣喘吁吁,許是瞧見了自己,當即單膝一跪,朗聲,“聞永王爺領兵除jian臣,清君側,羽州眾將愿聽命王爺,歸入大軍,望王爺收下我們三萬將士?!?/br> 眾人一頓,片刻回過神來,這是聞訊趕來投奔的軍隊??!永王大喜,急忙過去將他扶起,請入里面,問他詳細。 到了下午,陸續有人過來,皆是遠近一地聽見永王天降奇兵,大獲全勝趕來投奔的。又陸續有百姓過來參軍,大多是為了能吃口飯,沖著錢來的。隊伍不斷壯大,喜得永王更是心定。 謝崇華去外頭為妻女和jiejie王妃三家人安排住處回來,見府衙門口排起千人隊伍登記姓名,往前走去,從他們的三言兩語中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覺欣喜,步子更快。進了府衙之中,正見永王他們在大廳商議。 永王見了他,面上喜色仍未消失半分,“義弟,快快過來?!彼麑⒃谧钠甙巳艘灰唤榻B,又道,“這位是我的義弟,文武皆有才華,眾位日后有什么事,可以尋他決議?!?/br> 幾人看看謝崇華,不過是個文弱書生,便笑問,“這樣細胳膊細腿的白面書生,可會騎馬?” 語氣里已有挑釁,謝崇華說道,“文官出身,哪里敢在武將面前班門弄斧?!?/br> 他不說他不會,也不說他會,那幾人也猜不出他到底會不會,這或許又只是謙虛罷了。沒探到虛實,也不好多加挑釁,就將話收下了。 只是他們眼底的不服氣,謝崇華都看在眼里。 永王讓人送走他們,待走遠了,才說道,“他們每人手中都有幾萬的兵,其中剛才問你話的人,更是一府將軍,坐擁十萬大軍,骨子里有傲氣,義弟不要見怪?!?/br> 謝崇華擰了擰眉頭,“王爺,到底不是自己的兵,難以馴服。而且如今四面八方都有人投靠,如今若不整治,日后更難收他們這些野馬。就算是有十萬的兵,不能好好為我所用,最后也只會添亂,還會影響士氣?!?/br> 許廣也道,“我也這樣以為,那人如今還沒有收了野心,從他對謝大人的態度就可看出來。連王爺的義弟都不放在眼里,對王爺也不過是表面客氣,我想,他是想借王爺羽翼庇佑他壯大軍隊,時機成熟,他遲早會走?!?/br> 永王點頭說道,“本王也知道他身在曹營心在漢,遲早是要外逃的。只是如今利安剛定,他率眾前來,我們若和他翻臉,他惱羞成怒轉而攻打我們,最后也不過是斗得兩敗俱傷?!?/br> 一時沒有想到好的法子,又因還有其他要事要處理,準備明日起兵一事,便暫且擱下。 到了半夜,謝崇華收到趙守備快馬加鞭趕到的口信,說王妃他們將要進城,他也顧不得休息,披上衣服就往外走,又問府衙的人,“我五哥還沒回來嗎?” “徐二爺還在利安商行辦事,說今晚不回來?!?/br> 謝崇華明了。打仗要錢,陸五哥又不喜軍營,更不想要職務,便安心賺他的錢去了。他忙了半宿才睡下,陸五哥也是如今還不得空回來。這會聽見妻兒已來,睡意全無。 到了大門口,見許廣出來,好奇問道,“許通判還沒成家立業,要去接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