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齊妙也道,“對呀,都老夫老妻了,怎么還跟個孩子似的吵。玉兒他們聽見要笑話你們啦,快進去喝口茶,消消氣?!?/br> 老兩口這才不說,進了里頭,也不挨著坐一塊。 謝崇華兩人好說歹說,齊老爺才說道,“剛來的路上路過古貨店,我說要停車,你娘偏不肯?!?/br> 齊妙苦笑,“現在就去買,女兒陪您去?!?/br> “都讓人買走了。你娘說怕你們正在吃飯沒剩余的,又要去廚房忙,就拉我在外頭吃,免得你們添碗筷。趁著她吃,我就跑回去了,結果讓人買走了?!?/br> 齊妙板著臉道,“哦,所以你們就爭執呀?為了這件事還沖娘發火了?!?/br> 齊老爺見女兒不幫自己,氣道,“是我沒理嗎?” 齊夫人說道,“可不是?!?/br> 齊老爺跳了起來,“你起開?!?/br> “不起不起?!?/br> 齊妙只覺頭疼,她這爹娘純粹是磨合了幾十年,沒事找事吵了,以前更嚴重的事都有,也沒見他們紅過臉的,現在倒好。下人端了茶來,齊妙奉給他們喝,問父親,“那古貨是什么模樣的?我看看還能不能再買回來?!?/br> 齊老爺見女兒終于關心自己,這才展顏,“我瞧見了,是個老頭買的,左手拿著個油紙包,右手拿著我看中的玉葫蘆,身形圓圓的,可不就像個葫蘆?!?/br> “樣子呢?” “圓,從里到外的圓……” 話沒說完,門外有人推門朗聲笑著,“謝大人,我來吃飯了,帶了半只燒鴨,趕緊添碗筷吧?!?/br> 齊老爺聞聲轉身,一瞧那胖子,剛沾凳的屁股又彈起了,“就是他!” 謝崇華失聲一笑,齊妙也笑開了。笑得宋大人一臉莫名,左手拿著的燒鴨還懸在半空。 燒鴨配清酒,謝崇華又讓人去附近客棧打了飯菜來,豐盛了這一桌。宋大人聽了方才的事,頗覺有趣,又道,“我以前是覺得我跟謝大人有緣,沒想到跟齊老爺也有?!?/br> 齊老爺已經不氣不急了,“的確是有緣,我前腳剛進去,就瞧見你拿著葫蘆走了,差點沒急暈?!?/br> “店里那樣多東西,獨獨一起瞧中這個,也是緣分。既然有緣,我就將這東西送給你吧,也算是見謝大人的岳父見面禮?!?/br> 齊老爺忙攔住,“這可使不得,君子不奪人所愛?!?/br> 宋大人說道,“可真不要跟我客氣?!?/br> 推辭一番,再推就生分了,齊老爺連連道謝,就收下了。齊夫人撇撇嘴,低聲,“這下你高興了,虧我白白受你的氣?!?/br> 齊老爺理虧,笑著道歉。齊夫人也不完全占理,方才馬車路過,也的確是該停的。大庭廣眾道歉了,也就沒再擺個臉,等回房再慢慢算。 宋大人瞧著齊老爺這頭一偏,這側臉倒覺眼熟,看得仔細,可怎么也想不起來。齊老爺說完了話,想起客人還在一旁,回頭和他說話。這猛地一偏頭,整張臉入了宋大人眼底,突然就想起像誰了,略有驚嚇。 謝崇華問道,“宋大人怎么了?” 宋大人訝異道,“齊老爺和我認識的一位故人十分相像……”他忽然想起前幾日謝崇華說他內人娘家人曾有在宮廷待過的,齊妙……齊老爺,他更覺詫異,“敢問齊尋禮可是你們齊家族人?” 好端端的提起這事做什么,齊老爺莫名,“正是家父?!?/br> “那……他當年可是做過宮廷御醫?” 齊老爺略有得意,“家父曾任太醫院院使?!?/br> “哎呀!”宋大人用力一拍大腿,幾乎是跳起來的,“可算是解了我六年困惑??!” 滿桌人都瞧著他,宋大人不好解釋,拽了謝崇華往外走,“我有急事要和你說,各位先告辭,官場中事,不能告知,還請見諒?!?/br> 一桌人都愣神瞧他,不知宋大人所為何事。謝崇華更是不解,隨他步子前去。穿過內堂,走入無人院中,宋大人才停下來,又驚又喜。驚的是這巧合,喜的是知道誰在對謝崇華下黑手,“你可還記得,上回我去鹿州見你,曾問過你可在京師得罪過什么人?” “記得?!?/br> “那樣問你的緣故是要查科舉可有人舞弊,記得吧?” 謝崇華點頭,“記得?!?/br> “可后來我回去查,卻什么都沒查到,那年科舉眾讀卷官更是規規矩矩,令圣上與我大為困惑,此事也就沒有繼續往下查??山袢瘴也胖?,你是得罪了誰,又是誰在舞弊科舉啊?!彼未笕讼驳枚疾绘偠?,這意外沖擊讓他很是驚奇,“你可知道你內人的祖父當年任太醫院院使時,曾做過何事?當年任院使的是厲太師堂弟,后來犯錯被齊尋禮參了一本,因此丟了官職,后抑郁而死。齊尋禮怕厲太師報復,所以回到故里,失去行蹤?!?/br> “但凡參加科舉的人,尤其是入了會試的,都要查上三代。所以你的戶籍一欄,因你妻子緣故,也有齊家三代眾人名字,故而齊尋禮的也定是在的。你當時與我交好,厲太師又視我為敵,定是查了你的戶籍。所以那么多才華橫溢的士子中,偏是你落選十名外。我查這案子時,便有許多解釋不通的地方,如今可算是明白了?!?/br> 謝崇華倒有一點不明,“為何宋大人一口咬定是厲太師所為?” 宋大人說道,“我讓人跟蹤那幾個讀卷官半載,發現他們和厲太師來往甚密,我也曾懷疑就是厲太師舞弊了科舉??晌蚁氩煌ǖ氖?,為何他要對你下手,而不對我的幾個學生下手。而今我才明白啊……他不是沖著你去的,而是沖著你內人祖父的昔日仇恨所去?!?/br> 困在心頭六年之久的事,如今突然解開,心頭就如有重石放下。宋大人頓覺無憾,無憾之后又覺后怕,“那厲太師為人小氣,剛愎自用,幸好當時我沒有堅持求圣上讓你入京,否則你在京師,只怕早就沒命了?!?/br> 謝崇華聽得也是心頭有涼風掃過,日照之下也覺心涼,若真死了,也是神不知鬼不覺死去。當年入京落選,被派去做了個小知縣,看似不幸,實則大幸,也虧得是自己命大。 宋大人想著想著,冷笑一聲,“如此看來,厲太師更是留不得了。待我回到京師,便跟皇上說明,定要斬下他的人頭,保你周全?!?/br> 一番話聽得謝崇華動容,不過是幾面之交,卻得他力保,“大恩大德,日后定會拼了性命報答?!?/br> 宋大人得他一句話,也很是欣慰,身是懦弱文人身,心卻是大丈夫。 過了兩日,漕運結束,宋大人便運糧返回京師。 不等他從京師傳來好消息,卻有個壞消息傳遍了整個大央——圣上突然駕崩,太后掌權,扶持自己的小兒子登基為皇,下令全部藩王入京朝賀。 一時天下嘩然,人心惶惶。 ☆、第71章 箭在弦上 第七十一章箭在弦上 因先皇突然駕崩,京城內亂,暫時還未波及冀州,只是等內亂一定,怕是就要對地方官動手整治了。 徐家跑商,消息靈通,將這消息帶到謝家時,謝崇華好不震驚,“不知宋大人安危如何?!?/br> 陸正禹擰眉說道,“六弟與其擔心宋大人,倒不如擔心擔心跟他交情甚好的自己。如今是太后掌權,厲太師最得信任,與他為敵的人,定沒有好下場。只是宋家在京城根基深,宋夫人的娘家也是官宦世家,他暫時是安全的,但也只是能保住一條命,官是當不得了。厲太師不能對他下手,那斬斷他的羽翼,就是厲太師要做的?!?/br> 謝崇華沒有跟他提厲太師和齊家的恩怨,如果提了,那陸五哥肯定會跳起來,讓他趕緊逃命去。 送走他,謝崇華回到屋里,仍舊心事重重。齊妙見他失神,喚了兩聲不應,不安地晃晃他的手,才見他低頭看來,“嗯?” “二郎在想什么?”齊妙拉他坐下,倒了茶水給他,“五哥那邊來的消息很不好么?” 謝崇華說道,“宋大人不會有性命之憂,但官職不保。五哥提醒我,與其擔心宋大人,不如多擔心擔心自己?!?/br> “真追問下來,二郎也不會舍棄宋大人,跟他撇清關系的?!?/br> 謝崇華感激她明白自己,不會因為怕宋大人牽連,而逼迫自己和宋大人割席分坐。這已是事關性命,她仍如此,這已非結發夫妻的情分,更如一人兩身,割舍不得,“妙妙,宋大人來時,曾有一事我隱瞞了你,如今看來,也有必要告知你,也好讓爹娘及早躲避?!?/br> 事關爹娘安危,齊妙心有不安,“二郎你說?!?/br> 謝崇華輕嘆,“妙妙你的祖父曾任太醫院院使,在他之前,任院使的是厲家人。當年宮廷發生瘟疫,那院使處理不當,被你祖父參了一本,導致圣上大怒,將那院使革職,提拔了你祖父,后來那院使郁郁寡歡了。而那人,正是厲太師的堂弟?!?/br> 齊妙還是第一次聽這件事,吃驚不已,“難怪祖父他從不愛提以前的事,連父親都只知道他做過院使,除此之外,便不提其他的了?!?/br> “而厲太師,已經知道我娶了齊家姑娘,所以哪怕沒有宋大人的事,只怕厲太師真正掌權后,也不會放過我們?!彼[去了自己殿試落選是因她娘家的緣故,只說了結果。 齊妙面色蒼白,“那爹娘……” “所以我便想,這官也不要做了,趁著京城局勢未定,離開冀州,帶上岳父岳母,一家尋個安靜地方,隱姓埋名,隱居去吧?!?/br> “二郎?!饼R妙咬了咬唇,搖頭,“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們拖家帶口的,哪怕一個下人不帶,算上我那七個哥哥jiejie,還有他們各自的家人,浩浩蕩蕩百口人,又能躲去哪里?” 謝崇華愣了愣,也沉默了。十指緊纏,擰得指骨泛白。脊背冷汗涔涔,第一次感覺到了性命之憂。似利劍抵喉,讓他不能前進一步。又有餓虎在后,令他不能安然退身。 “對不起,妙妙?!敝厥瘔盒?,恨自己無能為力。他抱著妻子,喉中生澀痛苦,“是我護不住你?!?/br> 追兵未到,卻因這一句話觸了心弦。齊妙想到爹娘兒女,清淚滾落,“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哪怕是能保玉兒他們安康,也好啊?!?/br> “唯有厲太師失勢,方能保我們兩家平安?!?/br> 可要一個勢力如日中天的人失勢,哪里有那么容易。再有,哪怕是失勢,也想必不是一時半刻的事,厲太師傾覆兩家,卻只是一句話便可。 兩人有是纏心,更覺分別一刻都覺苦澀,去看了兒女,仍要裝作沒事。午后衙門有事,謝崇華也強打精神過去處置。 倒是慕師爺見他精神不濟,隱隱聽了些風聲,見無人在,便問道,“大人可是在擔心宋大人?” “嗯?!?/br> “人各有命,大人也不必太過擔心?!?/br> 謝崇華無法對他說出真相,只能應聲。倒是許廣瞧在眼里,也沒多言。同他告假有事,就離開了,直接去了親王府。 王府今日,也不太平。 昨夜永王爺和王妃就徹夜未眠,早上也沒出來用飯。下人端了進去,到午時又原封不動拿了出來。 命都快沒了,又有什么心思吃。 永王昨夜接到快馬加鞭送來的圣旨,已是手抖,“這明著是去恭賀新帝登基,可卻擺明了是要借機鏟除我們這些藩王啊?!?/br> 永王妃也是雙目赤紅,“那老妖后,竟這樣逼我們,活著去,卻難活著回來。王爺當真要去嗎?” “不去?那就是抗旨,到時候也是死路一條?!?/br> 永王妃提帕拭淚,“那該如何是好?” 永王久坐沉思,許久才道,“我們……起兵如何?” 永王妃著實嚇了一跳,忙捂住他的嘴,“王爺你瘋了不成?” “那能怎么辦?坐以待斃,還是送上門去做太后砧板上的一塊rou?!庇劳醯吐?,“太后病重,撐不了多久的……皇兄暴斃,里面定有貓膩。許是太后想在臨死前拼一拼,因此害了皇兄??伤郊?,就越證明她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更要快刀斬亂麻,將異己鏟除??稍绞侨绱?,反抗的人就越多。本王篤定,京師一個月內絕不會平靜,而有心求活的藩王,也定不會只有我一人?!?/br> “王爺?!庇劳蹂钡?,“這談何容易?自古朝廷就驚怕諸王作亂,因此每個藩王不許擁兵過多,你唯有親兵三百,如何能成功?哪怕是招兵買馬,我們也并沒有那么多錢。不如我們逃吧?” “逃?最后不也是死?”永王焦躁細想,想來想去,說道,“知州掌軍權,倒是有兩萬的兵可用……” 永王妃心思一頓,“王爺想勸服謝崇華?可他又怎會答應?!?/br> 永王搖頭,“你忘了,宋大人和他是知己好友,宋大人失勢,他也沒好日子過了?!?/br> “只是他在冀州頗有美名,又與太后厲太師無冤無仇,不過是個小角色,到時候厲太師正是用人之際,指不定還會提拔他。未危及性命,他又怎會來冒這個險?而且你若去試探,他也不是個笨人。一不小心,反過來還將你捆了,說你有異心,直接送去京師問罪邀功?!?/br> 剛起的火苗又被碾燼,永王又覺生還無望,“難道……回天乏術了嗎?” 永王妃一聽,又是落淚,“只怪……生在帝王家?!?/br> “那……我們去投奔其他王兄王弟?” “一山不容二虎,他們要你何用?” 永王苦笑一聲,倚身長椅,不能言語。后日就要進京,就像后日就要上那斷頭臺,必死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