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個老小孩干脆反問道：“說得好像你沒有犯過錯一樣，難道你不是人？”

    巫穆用手撐著下巴，半晌才用慵懶地語調說道：“說起來我還真不是人呢？我是巫啊……”

    其實他也有犯過錯，就好像他固執的不愿意接受長老的好意，將自己排除在巫族之外，但是又偏執的不愿意和那只兇獸離開……很多機會，總是等到錯過才知道惋惜。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問過自己，是否后悔，不過他這樣的人注定不會去品位后悔的滋味。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沒什么好悔恨的。

    陳杰被他“機智”的回答給梗住了，再次哼了一聲，轉頭招呼大家繼續拍攝。

    *

    巫族為了確保自己以及附屬人類的活動空間足夠大，往往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對周邊的大型兇獸進行清理，很不湊巧的，姬沐所在的湖泊也被納入了清理范圍。

    說起來這件事和甘穆有點關系。

    因為新長老地位不穩，部族中有不少人對甘穆的不滿越發明顯，一群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小巫發現他經常外出，便想一探究竟，最好是能夠抓住對方的把柄。

    不過他們沒想到甘穆速度會那么快，一副完全不怕野獸的樣子，因此半路跟丟了，等他們找到那片湖的時候，甘穆已經離開了，但是剛剛潛下去的姬沐卻被他們發現了一點端倪。

    他們倒沒有想到這就是甘穆的秘密，只是想著這地方距離族群不遠，萬一哪天這只兇獸發起狂來，大家都要遭殃。因此回去后就稟報了長老，長老決定趁著清繳的時候去看看，如果真有一只這樣的兇獸盤踞在此，就順手殺掉。

    甘穆作為巫族中的一員，自然也收到了消息，他再次找機會溜到湖邊，將巫族將要圍剿此地的消息告訴了姬沐。

    “走吧，離開這里吧，回到你的族群中去，以后不要再過來了，總是悄悄離開，對你在族群中的影響不好?！备誓抡f著，輕輕撫上了兇獸碩大的腦袋。

    原本一直不愿意離開的兇獸，聽到這句話后終于露出了一個不舍的眼神，騰空而起。

    他不在乎是不是會被發現，是不是會受到攻擊，但是正如甘穆說的那樣，一個族人經常離開族群并不是一個受歡迎的行為。

    對他如此，對甘穆來說，亦是如此。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在族中的地位，卻不能不在意甘穆可能會忍受的非議。

    兇獸升到半空中，哀嚎一聲，仿佛在和自己的朋友做最后的道別。

    巫穆慢慢往回走去，低落的心情讓他沒有辦法思考更多的問題。

    “站??！你這么晚出去干什么？”甘穆剛剛走進寨子就被人叫住了，他抬頭看去，是一直和他不對盤的一名小巫，對方正是這次活動的提議者之一。

    甘穆勉強壓抑住滿心怒火，低頭朝自家走去。

    “哼，別以為有長老護著就能為所欲為，我總有一天會拆穿你的真面目的！”那個小巫見甘穆對他的話不加以理會也是怒火中燒，不禁在背后叫囂道。

    巫族這一次清繳活動，自然沒有遇到那幾名小巫口中的兇獸，雖然只是繞了一點路，但是多多少少會有些閑言碎語，那幾個小巫本就經歷有限，乍然被人責備、質疑，自然覺得非常難過。

    等到他們回到居所見到甘穆的時候，這種委屈和不滿徹底爆發出來，尤其是那個見到甘穆深夜離開的小巫，更是大膽斷言甘穆和那只兇獸一定是一伙的，不然為什么他們前腳決定殺死兇獸，甘穆后腳就偷偷溜了出去？一定是他放走的兇獸！

    這樣沒有根據的言論自然無法服眾，不過在大多數人對巫穆心懷不滿的情況下，還是有很大一部分人相信了這種說法。

    一時間，甘穆的處境更加艱難了。

    原本他就不怎么受歡迎，現在大家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一些原本對他還算友善的人，也礙于其他人的看法，不敢再靠近分毫。如果不是老長老的威信尚未消失，恐怕那些心懷不滿的人早就將他逐出巫族了。

    整個族群中，恐怕也只有現任長老了對他懷有善意了，他仍然遵照著自己爺爺的囑咐，盡可能的善待甘穆，可惜他權位不穩，到底不能服眾。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甘穆十八歲的時候，這一天過后，他再次被族人放到了最尊貴的位置，無人能及……

    ☆、  第186章 混血五

    說是十八歲，其實甘穆自己也不知道確切的年齡。

    他被找回來的時候在外面游蕩了太久，那些尚未留下記憶的童年時光早就消散的無影無蹤，年齡這東西自然也無跡可尋。

    現在的年齡是前長老根據摸骨得出的，不太準確，卻也相差無幾，便一直沿用了下去。

    這天和平時并沒有什么兩樣，甘穆修煉完回答家中和往常一樣因為無事可做，只能繼續白天的修煉。

    自從姬沐離開后，他覺得生活中的樂趣更少了，就仿佛是一道缺少了調料的菜肴，怎么吃都覺得差了點味道。

    他盤腿坐在石床上運轉著體內的巫力，一圈又一圈，他盡可能的讓自己不去想其他的事，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修煉中去。

    漸漸的，他忘記了自己為什么修煉，只是單純的運轉著，隨后，他就連自己正在修煉這件事也不記得了，能量的流轉變得隨意而流暢，好像遵循著某種自然的力量一樣。

    天地變得寬闊起來，甘穆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宇宙中的一顆塵埃，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看，只是隨波逐流的飄蕩，不知道自己來自何方，也不用去思考自己將歸向何處。

    然而，就在他對外界全無所覺的這段時間里，一片絢麗的霞光突然降臨到巫穆居住的地方，這美麗的意向吸引了無數人的關注，他們遠遠地看著，不敢上前。

    最終，霞光逐漸淡去，直至消失不見。

    他們都知道這個異象是和含義，那是甘穆體內屬于“神”的血脈正在覺醒，那些大能留給后輩的最珍貴的寶藏，此時此刻正在進行最古老最原始的傳承。

    第二天，甘穆一覺醒來，發現世界完全改變了。

    空氣流轉，一切事物都變得更加清新自然，他好像徹底的融入了其中，又好像超脫物外。

    不過，改變最大的卻是巫族的人。

    他永遠都記得那天早上出門時見到那些人的情景。他們看向他的眼神，懷疑中夾雜著敬畏，擔憂中混合著崇敬的……仿佛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某個陌生人一樣。

    他為自己贏得了尊崇的地位，卻也徹底失去了融入到這個集體中的樂趣。

    對巫族來說，他只是一個過客。

    *

    “陳導問我要不要把這部電影送去參賽?！蔽啄潞图с鍟熼e聊道。

    陳導是他對于陳杰的稱呼，而陳良秋，因為和他年歲差不多又關系不錯，他通常是直呼其名。

    說起來，陳良秋也蠻可憐的。因為自己的父親也是導演，最開始他們兩在一起的時候，其他人為了區分，通常都會稱他們父子為“大陳導演”和“小陳導演”。

    后來他逐漸成名，成為了一名新銳導演，其他人不好再用“小陳導演”這樣的稱呼喊他，于是兩人一起的時候就改用了“良導”或者“秋導”。

    以前他雖然表面不說，心里其實挺在意這些的，娛樂圈里都是些人精，自然知道他的這點小癖好，于是單獨遇到他的時候從來都是稱呼他為“陳導”。不過自從陳良秋拍完《雙生緋夢》，對這件事也看淡了許多，這才讓“良導”以及“秋導”這樣的諢名在圈中越傳越廣。

    “你想讓這部電影參賽嗎？”

    姬沐暉完全是一副你說什么就是什么的態度，弄得巫穆一點脾氣都沒有。

    不得不說，有一個人愿意這樣寵著自己，是一種讓人覺得非常舒服的感覺。

    “其實從私心來講，我并不想讓這部電影參加任何比賽。我甚至想過將它收藏起來，不要公之于眾。不過這種做法顯然對這部電影的其他參與者不太公平，所以我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讓它參賽?！蔽啄抡f完，感覺自己好像也松了一口氣。

    姬沐暉明白他此時有些復雜的心理，安慰道：“明珠注定不該蒙塵，你送這部電影去參賽也許并不是一件壞事?！?/br>
    巫穆點點頭，說：“是的，大概是因為正在拍攝自己的回憶，我有些太過投入。陳導可能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才問我要不要參賽的問題?！?/br>
    姬沐暉輕輕吻了下巫穆的側臉，說道：“不要太入戲，你應該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到‘現在’?！?/br>
    巫穆也輕啄了姬沐暉一口，笑著回應道：“當然?！?/br>
    *

    甘穆自從覺醒，實力提升的速度開始陡然加快起來。

    原本和他同時進入小巫階段的新生代，早已被他遠遠甩開。

    在這個以實力說話的地方，拳頭就是最好的話語權。每提升一個等級，就相當于提高了一層社會地位，因此在此見到同一批的學院時，他們已經需要稱甘穆為“穆大人”了。

    每當這時候，這群同輩人總是被憋得滿臉通紅。

    他們既要承受昔日被他們瞧不起的同窗突然之間站在了他們望塵莫及的地方而產生的巨大落差，又要擔心對方因為過去的種種而找他們的麻煩。

    這種令他們羞愧又彷徨的復雜心緒，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

    不過甘穆對此反應平平。

    他既沒有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睥睨他們，也沒有特意去找他們的茬。

    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甘穆對待他們時的反應，那大概就是所謂的“無視”了。

    事實上，甘穆也確實不在意這群人，這個世間能夠讓他在意的東西極少，這群人絕對不在其中。

    甘穆在巫族的地位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是他本人的生活卻并未有多大的改變。

    唯一有點不同的大概就是隨著能力的提高，他開始越來越頻繁的外出獵殺那些作亂的兇獸了。

    兇獸是一個龐大的族群，就像巫族會分成許多個小部族一樣，兇獸也會如此。有些兇獸自顧自的生活，從不摻合到其他族群中去，有些兇獸卻以其他族群為食，尤其是較為弱小的人族，經常受到兇獸的滋擾和傷害。這樣一來，兩族之間自然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紛爭。

    巫族在必要的時候，需要為人族驅趕甚至是殺死那些作亂的兇獸，作為交換，人族會奉獻出自己的信仰，給巫族或者是巫族中的某一位做修煉之用。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很久很久，因為甘穆成為大巫的時候非常年輕，因此，他一直保持這這幅年輕的模樣。

    他是遠近聞名的大巫，即便是在同時代的大巫中也算得上是出類拔萃，附近很多人類部落都將他奉為神靈，他因此收獲了大批的信眾。

    令人疑惑的是，不知道為何，自從他修為提升到大巫后，便不得寸進。他對此也不怎么在意，每天仍舊是照常修煉，偶爾外出驅趕一下來犯的兇獸，完全不像有些大巫為了提高實力，想方設法的增加信仰自己的人數。

    他不記得這樣的生活維持了多久，時間太過漫長，就好像失去了意義，知道某一天，他遇到了自己的故人——那只他取名為姬沐的兇獸。

    姬沐在一片繁茂的森林中定居了很多年，他在等甘穆的到來。因為他的氣息實在是太過濃郁，無論怎么壓制都無法在不引起其他人注意的情況下到甘穆的身邊去，因此，他無法靠近甘穆所在的族群，只能困守在一片不遠不近的森林中，等待極為渺茫的某個機會。

    他不確定甘穆是否還在這個世界上，因為同時代的巫，大多已經隕落，兇獸和其他部族沒什么來往，他也沒有打探對方消息的來源。

    他的等待終究沒有白費，見到甘穆的那一剎那，一切都變成了值得。

    甘穆見到姬沐的那一刻，時間都仿佛靜止了，他不記得那一瞬間自己想了些什么，也許因為沖擊太大，他什么都沒有想。

    兩行清淚就這樣莫名的滑落，甘穆自己卻毫無所覺……

    一巫一兇獸就這樣再次有了交集，他們仿佛回到了過去那段快樂的時光。

    甘穆還是照常驅趕來犯的兇獸，不過情節不是特別嚴重的，往往只會打成重傷，不會傷其性命。而姬沐的大部分時間會呆在那片森林中，偶爾也會找幾天溜回自己的族群，如果有行為太過分的兇獸，他也會稍加管教。

    這樣的日子讓甘穆很滿足，因為有姬沐的日子讓他有一種“活著”的感覺。

    然而，世界并不是一成不變的，改變往往在不經意間早已悄然發生。

    隨著人族的繁衍，天地靈氣開始不斷減少。

    巫族也好，兇獸也罷，乃至于其他許許多多強悍的種族，仿佛全都進入了一個瓶頸。

    他們修為不再進步，年歲較大的開始逐漸死亡，而新的生命卻遲遲無法孕育。

    就仿佛那些幾近滅絕的上古神獸一樣，各大種族仿佛也開始有了盛極而衰的征兆。

    甘穆站在圣子塔的頂層眺望著遠方，夜晚的星空格外美麗，可是繁星的走勢卻一點也不樂觀。

    他輕嘆了一口氣，室外的冷空氣將其迅速凝結成一團白霧，他卻仿若未覺。

    大限將至了呢……

    甘穆半瞇著的雙眸中驀然有了一種悲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