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劉媽是在七日后回來的,正好這日宋子恒沐休,夫妻倆一起在屋里等劉媽,劉媽一進來便道:“老爺,夫人,王村長的喪禮已經安排妥當了,老奴奇怪的是,似乎王村長去世有些蹊蹺?!?/br> “怎么回事?”蘇婉和宋子恒不約而同的問出聲。 “老奴聽王鵠他娘說,村長去世前一日晚上,還去過他們家,可后來老奴問村長媳婦云娘,云娘滿口否認,說村長那些日子一病不起,根本沒法出門,老奴當時便起了疑,之后試探過幾次,云娘像是真不知村長去過王鵠家,反倒是大栓娘反應有些不對,大伙兒都談論村長忽然病得厲害,很有些疑惑,她卻對此諱莫如深似的?!?/br> 劉媽說著嘆了口氣,又道:“但是也有人說大栓娘是想到了她早逝的丈夫,心情有些不好,所以老奴也拿不準?!?/br> 宋子恒表情沉著,似是在仔細思考,蘇婉又問:“你可勸過了,讓云娘跟著他們一塊來?” “已經勸了,云娘有些遲疑,大栓娘倒是意外的堅定?!眲尣恢幸膺€是無意的說了一句,“看來大栓娘真是孝順她婆婆,本來婆媳待一塊,容易產生矛盾,且大栓娘平日就是個不愛麻煩人的性子,這回卻會想著要帶了婆婆在旁邊?!?/br> 宋子恒沉吟許久,才道:“你來回奔波也累了,先回去休息罷?!?/br> “那老奴告退了?!?/br> 劉媽走后,蘇婉轉頭看向宋子恒:“看來還得從大栓娘身上下功夫?” 宋子恒握了蘇婉的手:“如此便勞煩娘子了?!?/br> 蘇婉挽了袖子,一副準備大干一場的架勢:“難得在相公面前有用武之地,相公只管等好消息便是?!?/br> ***************************************************************************************************************** 兩月后,大栓娘便帶了兒子婆婆回來,因是提前回的,約好的馬車都還沒出發,他們自個兒租了輛車子,蘇婉早前已經叫人單獨給她們婆媳備了間屋子,東西搬進去倒也放得下。 兩個孩子沒耽擱,第二日就正常上課了,反倒是蘇婉還沒開始發功,大栓娘便主動上門了,直接跪在蘇婉跟前:“夫人和大人的大恩大德,民婦無以為報,只是若有機會,還希望大人為民婦丈夫和公公報仇!” 蘇婉一聽就知道有故事了,趕忙叫人喊了宋子恒回來,宋子恒臨時終止開到一半的會議,拋下一干大眼瞪小眼的下屬,急吼吼的回屋:“娘子,下人急匆匆來報說你病得厲害,到底怎么回事?可請了大夫過來?” 被拋下的眾官員也有些無力吐槽。 “病了請大夫便是,請大人回去有何用,這下人真不會辦事!”——這是畫風清奇的。 大部分人反應都如下—— “哎,宋夫人病了?不知道她需不需要推薦好的大夫?!?/br> “家里還有一株百年人參,正巧可以給宋夫人補身子用?!?/br> “大舅子前兒送了上好的靈芝來,家里沒人用,宋夫人應該會喜歡?!?/br> 瞧著一個個眉開眼笑的樣子,宋夫人生病,倒還給了他們表現的機會。 宋子恒一踏進屋,瞧見蘇婉端坐在榻上,大栓娘跪地不起,屋里只劉媽和小綠在伺候,兩人俱是神情嚴肅,宋子恒只消一眼便明白了,回頭對身后的大牛道:“去請李大夫來一趟?!?/br> 知州府一般都愛請李大夫來看病,但對方幾乎成了他們家私人大夫了,大牛倒沒想太多,當即點頭:“小人這便安排人去?!?/br> 宋子恒這才進了屋,小綠立刻上前關上門。 蘇婉便道:“你知道什么都說了罷,放心,你丈夫和公公若真是死于非命,相公定會給你主持公道?!?/br> 宋子恒挨著蘇婉坐下,輕輕握住了她放在身側的手。 大栓娘深深吸了口氣,才道:“這事要從民婦丈夫去世說起,他們都說民婦丈夫是被猛獸咬死的,其實不是,公公背了丈夫回來時,他眼珠子都被挖了,舌頭也被割掉……”大栓娘打了個寒戰,眼底折射出深刻的恨意,“若真是猛獸,丈夫哪能凄慘至此!” 宋子恒問:“所以村長才對外說你丈夫被野獸咬死,尸骨不全?” “公公怕村里人知道,給引來殺生之禍,才這般說的,丈夫尸首是民婦和公公一起整理,連家婆都不知道,公公見民婦情緒不穩,怕不小心說漏了嘴,便叫民婦搬到村后去住,平日少與村里人來往?!?/br> “后山有什么人?” 大栓娘眼底閃過一絲詫異,卻搖頭道:“民婦不知,公公想是知道的,相公去世后他一直提心吊膽,直到民婦隨孩子們來府上,走之前公公提點了一句,這回出來了,永遠不要再回榕樹村,等他和婆婆百年后,就只管跟著大人和夫人,把榕樹村忘掉……” 宋子恒又問:“可是你們后山那般神秘,連個山洞都找不到,我又如何給你查出真相?” 大栓娘驚訝出聲:“大人先前派人查過?” “去過兩趟,都無功而返,那處十分隱秘?!?/br> “民婦此番回村,因著屋子不夠,便回了自家住,卻在自家床底下瞧見一張紙?!贝笏镎f著從懷里掏出紙張,劉媽接過后遞給宋子恒和蘇婉,蘇婉挑眉,“你公公會作圖?” “這是民婦亡夫留下的,他小時榕樹村還不像如今,生活倒也不差,那時村里有個老秀才,素來喜愛亡夫,亡夫便隨他念了幾天書,沒學會多少知識,卻愛上了畫畫,不是民婦自夸,亡夫畫什么像什么?!贝笏镅劭粢患t,險些落下淚來,“不知何時他忽然對后山感興趣起來,農活忙完了就往后山跑,說是要把整個后山給畫下來,這才糟此大禍……” 宋子恒問:“這地圖是村長先前藏起來的?” 大栓娘點點頭:“畫沒作完,畢竟這是亡夫最后一副,民婦以為公公留著做念想才拿走了,當時也沒細看,那日找出來時才發現這上頭竟然畫了個隱秘的地洞,有石子蓋住了,等閑不容易發現……” 宋子恒當即將圖紙折好放進袖子里,沉聲道:“多虧了你給夫人進獻的方子,夫人用了確實好許多,小綠,拿十兩銀子給大栓娘?!?/br> 大栓娘愣住,剛想搖頭,劉媽已經拉住她高聲道:“大栓娘,這可是你家祖傳的秘方,治好了夫人的病,這十兩銀子合該是你得的?!?/br> 大栓娘似懂非懂的點頭,握著十兩銀子出門,剛走到自家屋門口,還沒進去,便有婆子上來問她給夫人進獻了什么方子,得了如此重的賞賜,大栓娘塘塞了幾句祖傳秘方,不方便透露,她臉上的心虛,倒被看成了不肯分享秘密,婆子打探不出什么,拉下臉轉身便走了。 而屋里,蘇婉正問宋子恒:“相公想是知道了眉目?” 宋子恒只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對小綠道:“你去通知大牛,叫他請王大人和張師爺夜間來我書房?!?/br> 吩咐完,才對蘇婉道:“娘子身子不適,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擾你了?!?/br> 蘇婉眼神有些憂慮,宋子恒低頭在她額頭親了親,輕聲道:“有空再與娘子細談?!?/br> 為了照顧“生病正需休息”的宋夫人,宋子恒忙完公務,也沒回主屋,反倒是去了書房,心里頭“放心不下”夫人的身子,連晚飯都沒吃,不過才半日,劉媽和小綠便已經收到好多個“祖傳治病秘方”了。 劉媽玩笑似的講給蘇婉聽,蘇婉笑道:“他們倒是無孔不入,咱們府上這么多人給收買了?!?/br> “那些被收買的,都是咱們后來在瓊州買的下人,等閑也近不了主子們的身,倒無甚要緊?!?/br> 蘇婉點頭,想了想道:“老爺那兒,叫灶房燉些湯水送過去,什么都不吃如何能行?!?/br> 宋子恒一到書房,吩咐了人不許進來打擾,便拿出先前的圖紙出來研究,自個兒鋪紙重新描了幾份,一直到入夜,天黑下來,知州府新開的角門處悄然打開,門房什么話都沒說,沉默著栓上門,進來的兩人不用指引,熟門熟路的往宋子恒書房走去。 這一密談便是好幾個時辰,蘇婉見宋子恒遲遲沒回來,索性準備帶著宋良奕睡覺,已經習慣了跟宋良奕睡的宋良辰也跟著爬上床。 母子三人靠在一起睡了。 半夜蘇婉習慣性醒來準備給兒子喂奶,今日當值的彩霞已經點亮了燭燈,蘇婉抬頭看了眼床上,皺眉問:“老爺還沒回來休息嗎?” “半刻前奴婢問了外頭的護院,他們說老爺書房燈還亮著?!?/br> 宋良奕吃飽喝足,頭一歪又睡著了,宋良辰也歪著頭蹭過來,軟軟的喊了一聲:“娘?!?/br> 蘇婉看過去,他也緊閉著眼睛正睡著,蘇婉眼神柔了柔,對彩霞道:“行了,你吹了燈去休息罷?!?/br> “不用等老爺回來嗎?” “都這么晚了,他便是回來休息,應該也用不著你們伺候?!币运巫雍愕牧晳T,這么晚回來睡恐怕連燈都不會點。 然而蘇婉一覺醒來時,除了她和宋良奕在床上,宋良辰都不見蹤影了,她一面洗漱一面問劉媽:“相公昨兒回來睡了?” “老爺過了子時才回來睡,天剛亮又起來了,為了不吵醒夫人,都不要人進來伺候,因此夫人不知道罷?!?/br> 一連數十日,宋子恒都早出晚歸,連蘇婉的“病”都養好了,他也沒忙完,沐休時都雷打不動的天沒亮就起床,帶了大牛出去了,不過等蘇婉用完早飯時,他又匆忙回來,臉色凝重的對蘇婉道:“娘子,你收拾東西,明日帶著良辰良奕去廣州罷,正巧岳父近日也在?!?/br> 蘇婉詫異:“為何突然叫我去廣州,這里有危險?” 宋子恒點頭,蘇婉忽然靈光一閃,問:“跟大栓娘上回說的事有關?” 宋子恒苦笑道:“我原就察覺那事不簡單,竟沒想居然這般復雜,趁對方還沒察覺到我在調查此事,你們先去廣州避一避,我另外也寫了信給衡遠兄,等你們到廣州時,他派的人估摸著也快到了?!?/br> 蘇婉皺眉:“到底是什么事?” 宋子恒嘴唇蠕動了一下,蘇婉瞬間懂了,頓時吸了口氣,她想起來了!歷史上前朝皇族的后人,確實在瓊州作亂過,可那是楚仁宗登基以后的事,也跟宋子恒沒關系啊,怎么突然就被他發現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如何能忘了,歷史上有過記載,他們上學還學過,天元之亂,那時朝廷發現得晚,叛軍已經氣候,費了許些時日才剿滅干凈,叛軍之陰險狠毒,為逼朝廷妥協,竟抓了瓊州無辜的百姓大開殺戒,至于瓊州官場,更是滿門屠盡。 蘇婉還記得當年歷史考試,似乎出過讓他們評價天元之亂對瓊州的意義的題目,答案是因此讓朝廷重新重視起瓊州,選派了能官干吏,給瓊州帶來一陣清流,經過幾年休整,瓊州逐漸改變當初窮山惡水之面貌,百姓豐衣足食云云。 可史書上寥寥幾筆叛軍作亂,殘酷屠城,放到現在卻是血流成河,現實就是如此殘酷,即便宋子恒提早十幾年發現,卻也是危險重重。 蘇婉兩輩子頭一次遇到這樣的難題,她根本不知作何取舍。 宋子恒卻沒想過要她取舍,握住她的手道:“也是我太沒用,才讓家人陷于如此危險之地,可是娘子,良辰和良奕還那般小,他們比我更需要你陪在身邊?!?/br> 蘇婉演過很多哭戲,演技爐火純青,一抹眼睛就能掉下淚來,這會兒眼睛干澀到不行,卻無論如何都哭不出來,只是眼眶發紅的看著宋子恒。 宋子恒似是知道她要說什么,搖頭道:“我不能走,娘子帶了良辰他們走,還情有可原,我要是也一塊走,真要發生那一步,誰來給瓊州百姓主持大局?叛軍只怕也會因此警覺,說不準更早發現我了?!?/br> 蘇婉想說的都被宋子恒堵了回來,她也知道他的考量沒錯,事到臨頭,哪有當官的先扔下百姓,自個兒逃命的——就是他真逃過一劫,以后也別想再當官了。 宋子恒的心思,蘇婉未嘗不了解,讓他臨陣脫逃,背負罵名,他只怕更希望自己英勇就義。 想清楚這一點,蘇婉緩緩點了頭,問:“我何時出發去廣州?” 宋子恒有些詫異:“我還以為娘子不會這么快同意呢?!?/br> “相公打定主意的事,何曾更改過,我更不是不知好歹,你一切都安排好了,待我們走后,你在這里便無后顧之憂,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再縛手縛腳?!?/br> 宋子恒伸手摟住了蘇婉的肩,把她按在自己胸前,微微嘆氣:“若不是考慮到良辰和良奕,我又何嘗舍得送娘子走,生死同衾,終不能如愿了?!?/br> 蘇婉道:“我不管,我在廣州等著相公親自接我回家?!?/br> “好?!?/br> 宋夫人娘家父親在廣州染了病,據聞很嚴重,老家人怕趕不及到,宋夫人又是她爹娘唯一的孩子,出嫁了也不能棄娘家不顧,是以次日一早,宋夫人便帶著兒子匆匆出發去了廣州。 只宋大人礙于公務在身,無法同行,只得安排了府里大半下人隨行,為了在岳父跟前表現,一箱一箱禮品不要錢的往船上搬,碼頭還上演了一幅夫妻不舍離別的場景。 越是大張旗鼓,越沒人往別處想,眾官員富商反倒摩拳擦掌,宋夫人終于不在,該是他們各顯身手的時候了,萬不能讓知州大人“寂寞”。 宋子恒也照例該干什么干什么,一晃幾日過去了,蘇婉所乘的船,也終于靠岸了。 在海中飄搖了近十日,還是腳踏實地的感覺好,船剛停穩,宋良辰和幾個孩子便迫不及待的下船了,蘇婉抱著宋良奕,在劉媽的攙扶之下下了車。 小綠也帶了自個兒才幾個月的兒子出來,此時把孩子抱在懷里,站在人來人往的碼頭,一時間有些茫然:“小姐,老爺沒派人來接咱們?” “相公還沒來得及給爹送信,咱們便過來了,他這會兒只怕還不知?!?/br> 宋良辰聞言轉過頭來問蘇婉:“娘,外公在哪兒?” 負責開船的驛差上來道:“宋夫人,您若不介意,不如讓小人去驛館請驛丞大人安排馬車,送夫人等去目的地?” 蘇婉看了劉媽一眼,劉媽笑著塞了錠銀子過去,道:“不必大動干戈,我們夫人的意思,是想勞煩大兄弟給我們租幾輛靠譜的車子,送咱們去城里的蘇記酒鋪?!?/br> 對方摸了摸銀子,立時眉開眼笑:“蘇記酒鋪小人知道,是城里最大的酒鋪,您等著,小人這就去給貴人叫馬車?!?/br> 小綠另提醒道:“小姐和大少爺坐的馬車須得干凈整潔才行?!?/br> “姑娘放心,小人定安排妥當?!?/br> 驛差雖瓊州廣州兩地盤,自個兒卻是正兒八經的廣州人,很快便找來妥當的車夫,從船上卸下來擺在碼頭的一箱箱行李,也飛快的被搬上車,準備停當,劉媽才對蘇婉道:“夫人,請上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