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蕭逸之道:“時候尚早,請太傅大人先品茶。逸之安排了琴師,為太傅大人彈奏一曲?!?/br> 話完,文叔把蕭逸之房中的七弦琴捧出,放在正堂前方,又在七弦琴前放了一扇屏風。 蕭若游看見七弦琴,錯愕地望向蕭逸之。蕭逸之溫和一笑,卻意味深長。 小茹把精心打扮好的月桐帶入前堂,坐在屏風后的七弦琴前。此時,劍書帶哲安前來席坐在蕭念之身旁,蕭若游看見哲安,又是一陣愕然。 蕭逸之微笑道:“請大人先品琴音曲聲,再見其人?!?/br> 月桐穩了穩忐忑的思緒,琴音歌聲如天籟般傳揚而起。 蕭若游心中巨震,茫然不解地望向蕭逸之。自從六年前他母親雅蓮去世后,蕭逸之再不讓任何人碰這琴,彈這曲。如今他為何會讓一個女子用雅蓮留下來的琴,去彈這一曲絕唱? 此女子的彈奏雖略帶青澀,她悠美清稚的歌聲足以掩蓋撫奏中的瑕疵。這首原是哀怨纏綿的曲子在她靈巧的彈奏下透出絲絲清新之意。少了分委婉,多了分靈動,竟是另一種扣人心弦的意境。 曲終音落時,石奮輕輕地拍手:“果然是首好曲子。老夫也許久沒聽過此等天籟之音了?!?/br> 屏風后傳出女子的稚音:“先生喜歡我彈唱的曲子嗎?” 石奮聽此稚音,有些愕然:“你小小年紀有此彈唱修為,甚是難得?!?/br> 女子嬌笑應道:“謝先生夸獎,我也不小了,明日就是我十三歲生辰。我先去更衣,待會兒為先生舞一曲?!?/br> 月桐歡喜地退下,石奮感佩服地望向蕭逸之:“我早有耳聞,鳴月莊中有不少奇人異士,這位小女子竟有此才藝,不簡單??!” 蕭逸之微微頷首:“驚喜或許還在后頭,請大人細細欣賞?!?/br> 屏風撤下,月桐換上淡黃色的霓裳舞衣步入正堂。蕭若游心中禁不住震動,好個清透水靈,綽約俏麗的小女子。石奮雙目怒瞪,滿臉的不可置信。蕭逸之走到七弦琴前坐下,為月桐的‘嫦娥奔月’彈奏。 琴音起,舞影展。月桐隨琴音的高低起伏,如柳絮般飄搖,又如白靈般飛躍;如風中孤草般折腰,又如雨中驚鴻般飛騰。婉約時長袖掩面,激昂時舞袖徜揚,舞盡“嫦娥奔月”的起承轉合。 一舞完,卻是一室寂靜。月桐狐疑地看著石奮和蕭若游,怯怯地問道:“先生不喜歡我跳的舞嗎?” 石奮呆了半晌,顫顫地問:“你叫什么名字?” 月桐輕聲道:“小女子月桐?!?/br> 石奮身子猛然一震,顫抖地問:“你姓什么?” 月桐愣了愣,眼珠子轉了轉:“我姓武?!?/br> 石奮緩緩地站起,向月桐走去,滿臉的驚喜與哀痛。他目不轉睛地注視月桐,炯炯的目光被霧氣化成了兩道柔和的光。 “你少說是一個字,你姓昭武?!?/br> 月桐與哲安大驚。哲安霍然跳出,擋在月桐身前,冷眼看著石奮。昭武仍月氏王族之姓,他既叫出月桐之姓,必已知道她的身份。 石奮凝視著月桐,悠悠地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才半歲大。那時候你只有個小名叫小月兒。你娘要我幫你取個名字。那時正是盛夏,院子中的梧桐樹開滿了花。你看到這些梧桐樹不知為何會開心得咿咿嗚嗚的歡叫,想來你與梧桐或是有緣,于是給你取了個桐字。月桐,昭武月桐!” 月桐與哲安大震,哲安霎時明白,雙目霧氣升騰。 “一晃竟快十三年。你和你娘長得一模一樣,才藝卻是青出于藍。你娘像你這般大時琴沒你彈得好,舞也沒你跳得妙。你娘若看到你此刻這般模樣,該會是何等開心……”話至此,石奮淚水已潸然而落。 月桐驚呆地看著石奮,不知所措。 石奮顫聲道:“小月兒,我是你外公?!?/br> 月桐熱淚滾滾,大叫一聲:“外公?!睋涞绞瘖^懷中放聲痛哭。這是逃離昭武城后,月桐第一次如此放縱地大哭,仿似要把這八個多月來所受的磨難、驚怕、悲傷、委屈、彷徨都傾注而出。 石奮撫著月桐長發,老淚縱橫:“小月兒,你受苦了。有外公在,以后沒人會欺負你?!?/br> 哲安向石奮單膝跪下,哽咽道:“太傅大人,哲安幸不辱命,把公主交付太傅大人,王上王后在天有靈也安心了?!?/br> 石奮輕輕放開月桐,把哲安扶起:“哲安將軍快請起,沒有哲安將軍,月桐怎能平安來到大漢?哲安將軍救命之恩,老夫終生不忘?!?/br> 蕭逸之緩緩站起:“太傅大人與月桐姑娘袓孫重逢,實乃大喜之事。晚膳已備妥,請各位暢飲一杯共賀?!?/br> 蕭若游望著蕭逸之,眼中有喜有憂。 晚膳中,月桐禁不住問:“外公,哥哥有沒有去找你?” 石奮搖搖頭:“月氏發生變故以來,我托蕭莊主打探你們兩兄妹的消息,只知你逃了出來,昊楓逃入秦嶺?!?/br> 蕭逸之道:“七個多月前,昊楓王子從秦嶺逃出來后,去到北地郡一個村莊。當時漢北軍正要征兵,昊楓王子頂替一名村民,進入了越騎校尉李勇的軍營,編入輕騎兵。王子入營時只是一名普通士兵,年紀雖輕,但在軍訓時,無論是射箭、蹴鞠、角抵、手搏、馬術都是出類拔萃。迎擊來犯的匈奴兵時,表現極為英勇。短短七個月已由李勇校尉親點晉為屯長,領兵五百人。我一個月前去了一趟北地郡軍營,見到了王子,他一切安好?!?/br> 月桐驚訝地看向蕭逸之:“你真的見到我哥哥?” 蕭逸之點點頭道:“你記得我叫小茹借你匕首一用嗎?以你的匕首為信物,王子才相信你在我莊中?!?/br> 月桐愕然道:“那時你說我的匕首很精致,想借來細看,原來,你是拿去見我哥哥。那,你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蕭逸之悠悠笑道:“你的匕首上雕刻的是鳳凰,除了王后公主,絕無他人可以擁有鳳凰之物?!?/br> 月桐恍然大悟:“就是因為這樣,你才對我那么好?!辟康?,她瞪著蕭逸之:“那你就該知道雅亭的圍欄我外公是賠得起的,那為何還要逼我去學什么琴棋文書?” 蕭逸之微笑道:“不讓你有點事做,你怎會安心地留在莊中。哪天你悶得慌,又是爬樹又是爬屋頂的,若有什么損傷,我如何向太傅大人交待?!?/br> 哲安忍不住笑道:“少莊主真是用心良苦。沒有少莊主的良計,公主還真是靜不下來?!?/br> “哲安叔叔?!痹峦┎环獾亟械溃骸懊髅魇撬缓?。一天到晚挑剔我,欺負我,還說是良計?” 蕭若游道:“哦,逸兒怎么欺負你?說出來,我為你評評理?!?/br> 月桐瞪大雙眼,竟有些語滯:“嗯,這個,其實,也沒有……” 蕭念之笑道:“小月兒,可是你把四弟畫一個大花臉,又逼得他陪你一起在冰水游泳,這到底是誰欺負誰???” 月桐銅鈴般的雙眼眨了眨,瀉氣地嘟嘴不語。 蕭若游心里卻震了震,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蕭逸之。 ☆、第21章 荒唐? 蕭逸之從懷中拿出一個錦袋,遞給石奮:“我本想帶王子回來,與太傅大人與公主相聚,王子卻不愿離開軍營。他留下了一封信給太傅大人?!?/br> 石奮接過錦袋,拿出布帛: “外公大人金安: 孩兒昊楓如今身在北地郡軍營,一切安好。國恨家仇,刻骨銘心。只恨文成未達,武德未具,不能妄言復國安邦。軍營正是孩兒修煉之所。待修為略有所成時,自會去拜見外公。 月兒自小嬌縱,望外公代為嚴管。但其心極善,亦望外公代為疼愛。 孫兒昊楓跪稟” 石奮深深地嘆道:“逸兒,難為你不遠千里地跑去北地郡。昊楓那孩子我上次見到時也不過四歲,卻是極有主見,很像他父王。唉,亡國之恨,復國之心,他不可能放下,恐怕他是不會愿意留在長安的。隨他去吧!” 月桐忙道:“外公,我們一起去北地郡見見哥哥好不好?” 蕭逸之斷然否決:“不行,這一路去北地郡顛簸難行,太傅大人會過于勞累。再說,軍營之地是不會讓女子進入的?!?/br> 月桐瞪了蕭逸之一眼:“不讓女子進,那我打扮成男子就行了?!?/br> 哲安道:“公主,請放心和太傅大人回長安,我會去見王子?!?/br> 月桐急道:“哲安叔叔,你不與我一起去長安嗎?” 哲安凄然道:“王上王后要我把公主帶到太傅大人身邊,我的任務算是完成了,是時候要回去看看活下來的兄弟。匈奴沒把月氏人全殺光,那月氏就還有重建之日。王子要復國,我必然要去助他一臂之力?!?/br> 月桐急道:“哲安叔叔,我和你一起去?!?/br> 哲安憐愛地看著她:“戰場不是女子該去的地方。王上王后希望你好好的過日子,將來嫁個好夫君。復國興邦的事,你不要再牽掛了?!?/br> 月桐靜默半晌,悵然道:“我好恨自己為何不是男子,不能與你們一同殺敵,把匈奴趕離月氏?!?/br> 蕭逸之道:“你忘記了你的刺繡救回了五千月氏士兵的性命嗎?要殺敵不一定要上沙場,要救人也不一定要揚刀射箭,你明白嗎?” 月桐怔怔地望著他,他的目光很溫柔卻堅定,一如夜空中撫慰人心的明月。 石奮道:“逸兒,我原想在鳴月莊多待些日子,但如今與月兒重逢,我想讓她的外婆早日見到她。過了元宵,我便啟程回長安?!?/br> 蕭逸之臉色微變,旋即恢復淡然:“逸之本想多留太傅大人幾天,但也不想讓太傅夫人多牽掛。馬二爺會陪同太傅大人與公主回長安?!?/br> 月桐看向蕭逸之,心里有種莫名的失落。 蕭逸之對文叔吩咐了幾句,不一會兒,文叔把蕭逸之的七弦琴拿來。 蕭逸之對月桐道:“明日是你生辰,我沒什么禮物相送。我看你琴藝大有長進,就把這把七弦琴送給你?!?/br> 蕭若游臉色驟變。 月桐半信半疑道:“我看你對這七弦琴很愛惜,尋常丫頭都不讓碰。這琴的音色倒真是極美,我喜歡得很,你當真把它送給我?” 石奮察覺蕭若游臉色大異,忙道:“逸兒,這琴的音色如此不凡,想必極為珍貴。月桐年紀還小,配不上彈這琴,你還是收回吧!” 蕭逸之意味深長地道:“世上恐怕只有月桐公主配得上彈這把琴。太傅大人就不用推托了?!?/br> 蕭念之看了看淡然卻篤定的蕭逸之,又看了看眼神晦暗不明的蕭若游,心中微笑:四弟,這琴是爹當年遍尋天下找到的百年古琴,送于你娘的訂情之物。你如今把它送月桐,是要對爹明示你是非卿不娶了。 月桐歡喜道:“少莊主,那我就卻之不恭了。我會好好練琴,總有一天會彈得比你好!” 蕭逸之微笑地看著月桐:“我等著聽你得琴音!” 蕭若游去到蕭逸之房中:“逸兒,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你有龜茲王的婚約在身,月桐雖是亡國公主,但她畢竟是太傅的外孫,他不會讓她嫁你為妾的?!?/br> 蕭逸之淡然又堅決地回道:“我不要娶她為妾。我要娶她為妻?!?/br> 蕭若游眉頭緊蹙:“你是要鳴月莊向龜茲王悔婚?” 蕭逸之篤定道:“我會讓龜茲王收回成命?!?/br> “你到底在盤算什么?” “我幾日前,收到烏孫渾邪王的信函。渾邪王想招我為云雀公主的駙馬?!?/br> 蕭若游詫異了一瞬,冷冷哼道:“烏孫有匈奴在背后撐腰,在西域橫行霸道。如今竟然覬覦起鳴月莊的錢財?!?/br> “如今,烏孫在西域的勢力越來越大。渾邪王對我的招駙就是看準了我們在西域的生意眾多,如果不依附他,日后鳴月莊在西域行商就會困難重重。烏孫一國獨大,龜茲就算加上西夜,子合等小國之力,也難以抗衡。但是,如果龜茲與一國結盟,再加上鳴月莊的財力支持,或許就能與烏孫爭一日長短?!?/br> “哪國?” “月氏!” 蕭若游驚訝不解:“月氏剛被匈奴破國,元氣大傷,就算是要復國也絕不會是三五年的事?!?/br> “沒見到月氏王子之前,我也這么想。此次去了北地,和王子詳談。這位王子絕對是一條潛龍。論武,他從小隨月氏將軍出入軍營,對兵法的運用既有理論,更有實戰。他在北地郡披甲上陣驅趕匈奴,有膽識,有魄力。以寂寂無名的士兵身份被破格提升,足以證明他的能力非凡。論文,他自小隨月氏王學習治國之道,他的見識和才智是極為出眾的。只不過,他親眼目睹國破家亡,父王母后被殺,難免有些心浮氣燥。只要他靜下心來,在漢*營再磨練些時日,再命哲安將軍招集月氏散落各地的子民,重整旗鼓。他再回歸西域時,就會是月氏重建之日。這些,皆指日可待。?!?/br> 蕭逸之看向蕭若游:“月氏與烏孫一向有宿怨,月氏一定會愿意和龜茲得國結盟對抗烏孫,以求在西域重新打好根基。如果龜茲與月氏結盟,既能得到月氏的兵力相助,又能得到鳴月莊的財力支持,龜茲王沒有不同意之理?!?/br> 蕭若游端詳蕭逸之半晌,感慨卻無奈:“你想要月氏王子娶懷玉公主,而你就娶月氏公主?” 蕭逸之點頭:“不錯,這是雙贏之法。月氏復國,聯合龜茲平衡西域的勢力,對鳴月莊百利而無一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