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武寧澤與她默然對峙,雖不敢還手,卻始終把紫芝護在自己身后。 杜若愈加惱怒,揮舞著拳腳對武寧澤一陣踢打。紫芝忍無可忍地沖上前去,只略一抬手,便將她纖柔的皓腕牢牢鉗制住。 “你……你要干什么?”杜若大驚失色,竭力扭動著手腕,卻始終無法掙脫對方的控制。 這兩年來,紫芝一有空閑就纏著高珺卿教她習武,雖說還遠遠稱不上是什么高手,身體卻早已不似往日那般孱弱。她緊緊捏著杜若的手腕,唇角露出一抹莫測的笑意:“既然說是來捧場的,那就一起到樓上去坐坐吧?!?/br> “哎呀!好痛……”杜若仍在拼命掙扎,“你放開我!我不想跟你去!” “怎么,你怕我了?”紫芝嫣然一笑,手上的力道卻愈發加重了。 “誰說的?”杜若當即挺直了腰桿兒,心中暗罵:“呸!誰怕誰???且讓你先得意著,王府里到底還是我主事,等過幾日尋到了機會,看我不好生收拾你一頓!” 杜府的家丁和仆婦們也想跟著主人上樓,卻被盛王府的侍衛們給攔了下來。紫芝到二樓挑了一個清靜的雅間,徑自款款落座,然后才伸手一指自己對面的位置,很客氣地說:“王妃請坐吧?!?/br> “哼!”杜若揉著自己被她捏痛的手腕,心里只覺一陣屈辱,“裴孺人,你好大的膽子!身為側室卻不知尊卑,每日不主動來向我行禮問安也就罷了,我還沒坐呢,你自己就先大模大樣地坐了下來,真是不懂規矩!” “承蒙殿下垂愛,吩咐我一應禮數皆可免去,王妃不也同意了么?”紫芝氣定神閑地笑了笑,又問她,“王妃想吃些什么?這松風樓里最受客人歡迎的就是馬家燒雞了,王妃剛才派了那么多人過來要免費蘸料,肯定也想來一只嘗嘗吧?” 杜若倨傲地哼了一聲,只是冷面不理。 紫芝微微一笑,對站在一旁的武寧澤說:“小武哥哥,你去吩咐店里的伙計,叫人趕快給我們上幾道好菜,還有兩只最新品種的燒雞?!闭f罷,她腦中驀地靈光一閃,又站起身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武寧澤唇角輕輕牽動了一下,忙又把笑意忍了回去,恭謹地向她應了一聲“是”,然后轉身退下。 紫芝拿起茶壺倒了兩杯茶,一杯遞給杜若,另一杯自己慢慢飲下,唇角帶著一絲小孩子惡作劇般的調皮笑容。 杜若看在眼中,哪里還敢喝她倒的茶,只是冷冷地橫了轉身離開的武寧澤一眼,板起臉來訓斥道:“裴孺人,你身為親王側室,卻整日與一位內臣廝混在一起,讓外人見了成何體統?” 紫芝依然不慍不怒,十分從容地向她解釋:“王妃有所不知,本來殿下說是要陪我一起來的,可他今天臨時有些事要出去辦,所以才讓小武哥哥帶著侍衛護送我過來。否則,我若被那些尋釁鬧事的刁民所傷,可該如何是好呢?” 杜若忽然掩口笑了一下,問她:“那你可知道,殿下今天是去辦什么事了?” 紫芝搖了搖頭,反問:“王妃知道?” “殿下去做什么事我不清楚?!倍湃纛H為神秘地一笑,“不過,我卻知道他是接到余燭公主的信才出門的?!?/br> “余燭公主?”一聽到這個名字,紫芝心里便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松風樓的菜肴大多是提前準備好的半成品,只需稍作加工,便可以很快送到客人面前。杜若拿起筷子,夾了一片擺在自己面前的清炒油菜吃了,得意地笑道:“碧落姑娘是殿下身邊最受寵信的侍女,她的話總不會錯吧?況且,殿下對那位美麗的突厥公主很是傾心呢,昨天在宮宴上就頻頻注目,估計過一陣子,陛下賜婚的旨意就要下來了,到時候咱們府里可就熱鬧了呢?!?/br> 紫芝心知她是在蓄意挑撥,只默默低頭吃著燒雞,并沒有說話。 “所以說,你也別太恃寵而驕了,說不定哪天殿下就厭煩了你,把你丟在一旁不聞不問,到時候還不是任人欺負?人家余燭公主是何等的身份,就連我這個正室王妃都要讓她三分呢,更別說你了……”杜若仍在喋喋不休,忽然發現自己吃的那盤清炒油菜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緩緩蠕動,不禁失聲大叫,“天??!這……這是什么?” 紫芝很淡定地瞥了一眼,拿起筷子從菜盤里夾出一條綠油油的小青蟲。 “啊——”杜若素有潔癖,見此情形不由驚叫一聲,幾乎暈厥過去。 “哎呀,那些廚子真是不小心,怎么連菜都洗不干凈?”紫芝笑著嗔怪了一句,語氣十分誠懇,“王妃別見怪,回頭我一定讓馬掌柜狠狠教訓他們一頓,再罰去他們一個月的銀錢,好生給王妃出出氣?!?/br> “你……你故意的!”杜若氣得臉都白了,一拍桌子拂袖而起。 紫芝笑而不語,以勝利者的姿態傲然睨了她一眼,然后一邊繼續吃著手中的大雞腿,一邊悠閑地側頭去看窗外的街景。然而,當目光定格在樓下并肩走過的一對年輕男女時,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那男子的身影是如此熟悉,她堅信自己絕不會看錯。 ☆、第157章 謎案 街上人潮如織,一對綺年玉貌的年輕男女并肩而行,十分引人注目。 “余燭公主?!崩铉鶄仁卓聪蛏磉叺漠愖迳倥?,問她,“我一收到你的信就趕緊過來了,怎么,你找我有事?” 阿史那圓圓沖他微微一笑,說:“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夜,覺得還是你說得對——遇到事情,我首先要做的應該是查明真相,而不是這么沖動地孤身一人去冒險。說起來,昨天還真是要謝謝你了?!?/br> “你能想通那是最好,這‘謝’字就不必了?!崩铉行┮馔獾貙λα诵?,一邊說一邊引著她走進街邊的一家茶肆,“這家店我常來,里面著實有幾樣好茶。走吧,有什么事咱們進去再說?!?/br> 阿史那圓圓隨他入內,只見這家茶肆裝潢古雅、環境清幽,雖處于鬧市之中,卻自有一種“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靜謐意韻,著實是一個適合談天的所在。店中的客人并不多,每個座位前都設有風爐,幾案上調達子、銀則、茶匙、鹽臺、火筋、釜等烹茶器具一應俱全,以備客人們茗戰斗茶之用。 這家茶肆乃是宰相李林甫之次子——將作少監李岫名下的產業。身為李岫的同窗好友,李琦自然時常光顧這里,與店中的掌柜和侍者們也大多相熟。一見他進門,便有一位年輕侍者滿面笑容地迎上前來,引著二人到樓上選了一個安靜的雅間,又將風爐中的炭火生好,殷勤地詢問道:“李公子,今天想喝點什么茶?” 李琦輕輕一揚下頜,示意那侍者請阿史那圓圓先點。 阿史那圓圓卻笑著擺了擺手,俏臉一紅,有些赧然地說:“你們漢人的茶我都沒怎么喝過,還是你來點吧?!?/br> “方山露芽?!崩铉鶎δ鞘陶叻愿懒艘痪?,見阿史那圓圓一臉懵懂之色,便又向她介紹道,“這方山露芽是產自長樂郡的一種名茶,味道十分清新甘美,不過因為產地較遠,所以在長安十分珍貴,除了宮中之外,估計就只有在這里能品嘗得到了。這家店的主人是與我相熟的一位貴公子,他本人就十分熱衷于茶道,故而就算是市面上買不到的貢茶,也都能被他想盡辦法搜羅過來?!?/br> 須臾,侍者便送來一個精致的鎏金銀制小茶盒,里面盛著碾好的茶末。阿史那圓圓打開盒蓋輕輕一嗅,果真有一陣清香撲面而來,沁人心脾。待爐火漸旺,李琦便拿起茶具親自動手煎茶,神情專注,手法嫻熟,顯然十分樂在其中。二人相對而坐,爐中橙紅色的火焰映照著彼此的面龐,空氣中有一股暖意氤氳浮動。 侍者施了一禮默默退下,順手替他們掩上了房門。 阿史那圓圓還是一次親眼看到漢人煎茶的復雜過程,只見面前的美男子眉目疏朗,廣袖拂動間便透出一種文士的風雅韻味,與那日在街上救下她時的瀟灑英姿大不相同——優雅而不文弱,英武卻不粗礪,這正是他留給她的第一印象。 她靜靜凝視著他,剎那間,心弦仿佛被什么輕輕撥動了一下。 李琦卻并未察覺,只是凝神注視著釜中水面上涌起的細小水珠,淡淡道:“好了,現在這里不會有人打擾,公主有什么話,請盡管說吧?!?/br> “去年秋天,我哥哥在長安暴病身亡?!卑⑹纺菆A圓輕輕嘆了口氣,竭力用最平靜的聲音說出這樣的開場白,“我懷疑哥哥是被人謀害的,所以想查明真相,只可惜我一個異族女子在長安舉目無親,如今能想到的可以幫助我的人,就只有殿下了?!?/br> “舉目無親?”有些驚訝于她的措辭,李琦問,“據我所知,這次來向大唐投誠的突厥貴族可不少啊,他們不都是你的親族么?” “那些人?”阿史那圓圓幽涼地一笑,然后搖了搖頭,“不,我不能相信他們。盛王殿下,或許你還不知道吧?我父兄皆已亡故,阿布思葉護雖然名義上是我的叔父,其實與我卻并沒有什么親情可言,勃德支特勤、大洛公主和西殺葛臘哆他們也是一樣。對于他們來說,我不過是一個可以用來與大唐皇帝討價還價的籌碼罷了,徒有公主之名,實際上卻勢單力薄,只能任由他們擺布?!?/br> “是么?”李琦淡淡應了一句,從鹽臺中取出一小撮鹽放入水中調味,“你我相識不過短短幾日,余燭公主,你就那么肯定我是值得信賴之人?” “沒錯?!卑⑹纺菆A圓直視著他的眼睛,語氣十分坦然,“殿下昨天沒有當眾為難于我,想必以后也不會。況且,就憑殿下昨日對我說的那一番話,足見殿下乃是胸懷灑落之人,所以,我愿意相信你?!?/br> 李琦用竹夾輕輕攪拌著釜中的茶末,繼續問道:“令兄不幸暴病身亡,你懷疑是我父皇下的手?” “對,之前我一直是這樣想的?!卑⑹纺菆A圓毫不隱瞞自己的疑慮,開始向他仔細講述事情的始末,“我哥哥名叫阿史那沐賀,是我父親登利可汗唯一的兒子,父親在世的時候,曾兩次派他出使大唐。去年秋天,哥哥第二次奉命前往長安拜見大唐皇帝,這一走,就再也沒能返回突厥。當時恰逢突厥內亂,判闕特勤發動政變殺死了我父親,扶植毗伽可汗之子當了新可汗,可沒過多久,這位新可汗又被骨咄葉護所殺。那時候為了躲避變亂,人人自顧不暇,自然沒有誰會對哥哥的死因有所懷疑,我也是一樣?!?/br> “阿史那沐賀?”李琦喃喃念著這個有些耳熟的名字,忽然想起,此人正是幾年前與他和高珺卿等人一同在禁苑擊鞠的那位突厥王子。 “直到上個月,哥哥生前十分信任的一個親隨侍衛幾經輾轉找到了我?!卑⑹纺菆A圓別過頭去悄悄擦了擦眼角,繼續說,“哥哥兩次出使大唐,這名侍衛都曾貼身跟隨。他告訴我,這一次哥哥在長安入宮覲見時,曾因納貢一事與大唐君臣談得不太愉快。哥哥雖然辦事干練,但畢竟是個年輕氣盛的少年郎,從小又被父親寵壞了,一言不合,便當場觸怒了大唐皇帝。巧的是,第二天哥哥又被陛下請到宮中赴宴,晚上回到居處后便覺身體有些不適,本來想次日一早再請個醫官來看看,可是卻……” 李琦默默聽著,待茶湯煮好后便舀出一杯遞給她,淡然道:“父皇乃一國天子,若想要取誰的性命,根本不必如此遮遮掩掩?!?/br> “的確如此?!卑⑹纺菆A圓欠身接過茶盞,微微苦笑,“哥哥驟然亡故,大唐皇帝聽說后也派了太醫前來查驗,結果只說他是病逝。哥哥身體一向強健,這么多年來都很少生病,所以,那侍衛根本不相信這樣的說辭。我與哥哥自幼感情極好,一聽到這個消息也不禁急怒交加,都未及細想,就一心籌劃著要為哥哥報仇。初到長安的那一天,我還獨自一人偷偷跑去皇宮那邊探路,正巧在街上遇見了你……” “病逝……聽你這么一說,似乎的確不太可能?!崩铉砸怀烈?,分析道,“不過,既然太醫這么說,此事便有三種可能——其一,是太醫為了包庇兇手故意說謊;其二,令兄的確是被人毒害的,但兇手所用的毒藥十分罕見,就算是醫術極高的人也難以識別;其三,或許是某些特殊的原因引發了疾病,也不無可能?!?/br> “昨天我在麟德殿舞劍時意欲刺殺陛下,可陛下卻全無防備,可見他并非心懷鬼胎之人。此事過于蹊蹺,我雖然也想自己去尋找線索,可是卻全無頭緒?!卑⑹纺菆A圓起身離開坐席,向他鄭重下拜,“殿下貴為大唐親王,擁有的力量遠非尋常人能比,如今圓圓別無他法,只能請求殿下來幫我了……” “余燭公主,快請起?!崩铉焓痔撎撘环?,語氣誠摯,“這件事我可以幫你去查。不過,畢竟事情都已經過去這么久了,足以讓兇手銷毀罪證,所以,就算我竭盡全力,也未必能得到你想要的結果,這一點你必須得有個心理準備?!?/br> 阿史那圓圓含淚點頭,堅持向他深深一拜,然后才重新起身落座。就在此時,外面忽然有人輕輕叩門,一個清朗好聽的男聲從門外傳來:“盛王殿下,您難得光臨小店一次,怎么都不跟我李岫說一聲???” “李少監?”李琦微露驚喜之色,忙親自起身去為好友開門,“原來你今天也在啊,剛才店里的人怎么都沒跟我說一聲呢?” “我也是剛剛才到?!崩钺逗ο蛩灰?,又瞥了一眼坐在屋內的突厥少女,“今天閑來無事,本來想請殿下與我一起去倚玉樓聽聽曲兒,適才到殿下府上時,卻聽馬總管說您出門去了東市。我估摸著殿下或許會到我這店里坐坐,所以就也趕過來了,那個……應該沒有打擾到您和這位姑娘吧?” 李琦笑著瞪了他一眼,道:“你想到哪兒去了?別亂說?!?/br> “殿下恕罪,是李某唐突了?!崩钺缎χ傲斯笆?,臉上仍是一副沒正經的紈绔公子模樣,卻忽然微微壓低了聲音,“家父許久不見殿下,甚是惦念,殿下若無其他要緊事,不如現在就隨我去倚玉樓一趟……” 李琦當即會意,眼眸中似有精芒一閃,轉頭對阿史那圓圓說:“你的事我會盡力幫忙。我還有些事,就先走一步了?!?/br> ☆、第158章 青樓 黃昏時分,倚玉樓上的一盞盞燈燭漸次亮起。 寬敞的客房內沒有笙歌樂舞,沒有美姬陪侍,三位錦衣華服的男子圍坐在幾案前議事,神情嚴肅,竟似是身在朝堂一般。坐在正中的那個男人看起來年約五旬,身著一襲精致的月白色廣袖襕袍,容貌端正,氣質斯文,正是如今大唐最具權勢的宰相李林甫。李岫就坐在父親身側,默默聽著父親與盛王的談話,時不時還殷勤地替二人把面前的茶杯斟滿。 李琦身為皇子,私下與朝中權臣見面自是十分不妥,然而此處畢竟是青樓,在外人看來,他不過是與好友李岫一同到這里來尋花問柳罷了。沒有人知道這會是一個多么不尋常的傍晚,權傾朝野的宰相與圣眷優渥的親王暗中結成了聯盟,兩只足以翻云覆雨的手,終于緊緊握在了一起。 從這一刻起,帝國朝堂的政治格局開始有了微妙的改變。 春風從半掩的窗牖中吹拂進來,帶著隱隱笙歌和青樓女子綺艷的脂粉香。暮色中的帝京長安,一切都依然如往常那樣花團錦簇、歌舞升平,然而此時此刻,一張精心織就的權謀之網已經悄然展開,即將在朝野間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沒錯,他們就是隱于幕后的策劃者。 而他們想要鏟除的目標,正是如今大唐帝國的第二號人物——皇太子李亨。 “韋堅,皇甫惟明?!崩铉従徴f出兩位朝中重臣的名字,目光雪亮如電,“咱們隱忍了這么久,就是為了等待時機,如今若想一舉扳倒太子,不如先從這兩個人身上下手。李相公,你看如何?” 李林甫與兒子李岫相互對視了一眼,彼此都深以為然。 這韋堅乃是太子妃韋珍之兄,時任江淮租庸轉運使,加銀青光祿大夫、左散騎常侍,又兼水陸轉運使等職,負責江淮財賦的運輸,手中掌握的實權著實不小。韋堅精明干練,擅長理財,故而十分受皇帝李隆基寵信,一時炙手可熱,近日來大有拜相之勢?;矢ξ┟魇琼f堅多年的好友,年輕時曾任忠王友一職,自此成為了太子李亨做忠王時的重要幕僚之一,后來他升任為隴右、河西節度使,又多次擊敗吐蕃大軍,戰功卓著。 這樣的兩個人,無疑早已成為了大唐權相李林甫的眼中釘。 “殿下此言有理?!崩钺蹲钪赣H心意,當即頷首表示贊同,慢條斯理地分析道,“這兩個人與太子關系密切,一個位高權重,一個手握重兵,都是那種輕易不肯安分的角色,的確不能不防。尤其是那韋堅,生性狡猾,善于鉆營,這兩年來又與左相李適之過從甚密,顯然是要聯手對付爹爹。偏偏陛下就是喜歡這只韋狐貍,只怕還想升他的官呢。依我看,爹爹倒不如主動向陛下呈上一道奏疏,為韋堅請功嘉獎,屆時再使些手段讓他明升暗降,咱們也好順勢奪了他在財政方面的實權?!?/br> “明升暗降……”李林甫向兒子投去贊許的目光,略一沉吟,便已有了主意,“牛仙客去世后,刑部尚書李適之接替他做了左相,如今這刑部尚書一職還空缺著,我可以向陛下進言,推薦韋堅擔任此職。至于皇甫惟明么,他如今還在隴右跟吐蕃軍隊作戰,等他回朝之后,我再讓御史臺的人好好抓一抓他的把柄?!?/br> “只是這樣,未免也太便宜他們了?!崩铉闷鸩璞瓬\淺飲了一口,唇角露出一絲莫測的笑,“一個位高權重的東宮外戚,一個手握重兵的邊關大將,還有一個年過三旬卻仍然無望登基的太子——這三個人湊在一起,你們猜父皇他老人家會聯想到什么?” “謀逆?”李林甫眼中似有一道精芒閃過,脫口道。 “沒錯?!崩铉⑿χc頭,仿佛此事已有十足把握的勝算,“別忘了,父皇就是依靠政變才得以登基為帝的,所以,他當年寧可狠心殺死三個親生兒子,也不愿意看到這種事再度發生。如今太子雖無逼宮篡位之心,但他手下的人就未必會如此安分了。韋堅與皇甫惟明的把柄還是要抓,但關鍵,是要落在太子身上?!?/br> 李林甫心領神會,對這位年輕皇子意味深長地一笑:“殿下心思縝密,智謀過人,日后若能成為一國儲君,當真是天下萬民之福?!?/br> “紙上談兵罷了,具體該怎么做,還請李相公再仔細籌劃一番?!崩铉鶇s故意沒有接他的話,只是謙遜地一笑,側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站起身來,“時候也不早了,咱們今天就先談到這里吧。以后若有什么事,就請令郎傳信給我,咱們還是在這兒碰頭?!?/br> 李林甫點頭稱是,起身向他拱手一揖道:“臣恭送殿下?!?/br> 李琦客氣地向他還了一禮,然后才轉身出門,深吸了一口庭院中溢滿了花草香的空氣,不禁有些心潮起伏。 暮色初起,春夜微涼。 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還是會清晰地回想起母親離世的那個夜晚——瑞獸金爐中青煙裊裊,安神香的氣味飄浮在房中,夾雜著幾縷幽淡的藥香,經久不散。母親的手因病而日漸枯瘦,唯有看向他時,一雙眸子溫柔如初……之后的幾天,他一直獨自坐在延慶殿的屋頂上,時而吹簫,時而怔怔地俯視著腳下這座恢弘華麗的宮城。 他那樣悲傷,甚至第一次當著旁人的面落淚。 “呵呵,我只是……一顆被人利用的棋子罷了……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王典衣的聲音猶自在他耳邊響起,斷斷續續,“姑母沒有子女,唯有忠王殿下……是她親手養大的……只要忠王殿下能登上太子之位,我們王氏一門……就能東山再起……” 忠王……太子…… 如今,他終于有力量徹底鏟除那個人,為枉死的母親報仇! 思及至此,他的雙手便不自覺地攥緊,指節因為太過用力而變得微微發白。 回到盛王府時天已經全黑了。王妃杜若帶著一眾侍女站在儀門處相迎,每個人的手中都提著一盞燈籠,把整個庭院照得燈火通明。李琦此時并無心思敷衍她,只向她淺笑著點了點頭,便徑自向內宅走去。 “殿下!”杜若忙追上前去幾步,連聲喚他,“殿下,妾有一事要稟告?!?/br> 李琦駐足回首,問她:“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