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朝堂上的那些大事我不懂,也沒興趣?!倍湃舻男乃紖s完全不在這里,撇著嘴賭氣地嬌嗔道,“哼,他一個大男人,稍微讓著我一點兒會死???我都出來這么久了,他也不派個人來請我回去,整日里心心念念的只惦記著裴氏那個小賤人……” “好了好了,你可是千尊萬貴的親王正妃,好端端的和一個側室斗什么氣?想要得寵于盛王,在王府里站穩腳跟,你就必須得表現得大度些才是?!倍泡姘矒岬嘏牧伺乃氖直?,言之諄諄,“阿若,不是jiejie說你,如今既已嫁入王府,你這一點就著的火爆脾氣可得改一改了。盛王身份尊貴,又是那樣品貌風流的人物,性情肯定是比尋常男子還要強勢一些的。依我看,他寵愛那個裴孺人不過是一時的新鮮,過一陣子興趣就淡了,只要你做出賢淑的樣子與眾姬妾和睦共處,最后的贏家還不就是你么?” 杜若恨恨地咬著嘴唇,忿然反問:“那個狐貍精毀了我的洞房花燭夜,我……我如何還能與她和睦共處?” 杜萱幽涼地一笑:“你好歹還有個洞房花燭夜,而我身為側室,入府時連正式的婚儀都沒有,還要小心翼翼地看韋氏那個老女人的臉色……阿若,其實你比我幸運多了,那種仰人鼻息委曲求全的日子,只怕你是一天都過不了吧?” 杜若被她說得一怔,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妥協道:“好吧,那我就聽你一次?!?/br> ☆、第125章 楊锜 夏日是何等輝煌,夾竹桃的花影搖蕩在宮苑間,幾只光閃閃的金鳳蝶在芬芳的花蕊中翻飛游蕩。太華公主李靈曦與兄長李瑁并肩漫步在太液池畔,壽王的寵妾衛嵐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懷中抱著小女兒長清縣主李邦媛。小女娃兒已滿周歲,肌膚細嫩得幾近透明,仿佛是個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一雙機靈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向四周張望了一會兒,忽然咧開小嘴兒笑了,揮舞著小手奶聲奶氣地喚著:“爹爹……” 衛嵐低頭親了親女兒粉嫩的小臉兒,笑道:“殿下,媛媛喚你呢?!?/br> 李瑁止步回身,滿心愛憐地摸了摸女兒的頭,柔聲哄她:“媛媛,乖,爹爹在這兒呢。爹爹一會兒帶你去見祖父,祖父那里有好多好吃的呢?!?/br> 小女娃兒咯咯地笑著,一雙小手揪住父親的衣袖不放,含糊不清地說:“糖……媛媛要吃……” “好,爹爹帶你去吃糖?!崩铊Pσ饕鞯匕雅畠罕Я似饋?,見衛嵐面上似有疲倦之色,又關切道,“阿嵐,你累了吧?走,咱們先去前面的廊子里歇歇?!?/br> 衛嵐自產下女兒后身體一直很虛弱,這一年多來都甚少出門,見夫君對自己這般關懷,心里不禁漾起一陣溫暖的柔情,低著頭輕輕“嗯”了一聲,雙頰竟如嬌羞的未嫁少女般微微紅了紅。 靈曦看著這幸福的一家三口,心中也覺得十分欣慰——十八哥對太真娘子用情至深,如今,他終于從這場婚姻的陰影中走出來了么?衛娘子雖不是他的正妻,卻不失為一個柔順體貼的好伴侶,更何況還為他生下了如此可愛的女兒,給他黯淡的生活中平添了不少歡樂。靈曦跟著哥哥向湖邊的回廊走去,走到近處時才發現已有兩個人并肩坐在那里聊天,一對年輕的男女,看起來似乎是十分親密的朋友。 那男子看起來約摸二十歲左右,身著一襲簇新的青色官袍,清頎灑落,風度翩翩,整個人都透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優雅氣質。不過,因為他此時正背對著自己,靈曦無法看清他的容貌,只有趁他側頭向身旁的少女說話時才能窺見小半個側臉。 然而,這一瞥已經足夠。 那側影是如此熟悉……靈曦腳步一滯,剎那間,仿佛呼吸都因他的出現而微微凝滯了。某種刻意掩埋的記憶再度如浪潮般席卷而來,她想起了那個陽光明媚的春日午后,漫天櫻花雨中,自己在月輪峰下遇見的那個白衣少年。 “逸峰!”明知不可能是他,靈曦還是脫口喚了一聲。 那男子有些迷惑地轉頭看向她,與這陌生少女熾熱的目光相觸時,站起身來淡淡一笑,溫文有禮地問:“這位小娘子,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靈曦看清楚了他的臉——陌生的面容,陌生的眼神,唯有他雙眸中那清澄如水的波光,與記憶中的游俠少年依稀有幾分相似。不過,這一瞥依然令她感到驚艷。她從未見過如此俊美的男子,哪怕是在宮中頗受年輕女孩兒追捧的壽、盛二王,似乎也及不上此人的耀眼奪目。那種美,宛如屈原筆下光華爍然的天神云中君。 靈曦只顧著怔怔地盯著他看,一時都忘了說話。 那男子身邊的少女也款款站了起來,緋衣華裳,容色端秀,正是今上李隆基的另一個女兒萬春公主。這萬春公主乃是杜美人所出,因生母出身卑微而不被父皇所鐘愛,悄無聲息地在深宮中生活了十六年,如一抹安靜而單薄的影子。李隆基子女眾多,異母的兄弟姊妹之間平日里很少有往來,彼此甚是生疏。萬春公主此時便顯得有些拘謹,低著頭客氣地喚了一聲:“十八哥,靈曦meimei?!?/br> 李瑁向她微笑著點了點頭,語氣也十分客氣:“許久不見meimei了。前一陣子聽說杜美人玉體違和,卻不知如今可大好了?” 萬春公主淺淺一笑:“阿娘的病已經好些了,多謝十八哥掛念?!?/br> “那就好?!崩铊N⑿︻h首,又隨口道,“meimei回去之后,還請代我和靈曦向杜娘子問候一聲?!?/br> 萬春公主自是含笑應允,再次客氣地向兄長道謝。她身邊那位美男子也上前向壽王見禮,舉止從容,儀態風雅,直把靈曦小公主看得癡了。李瑁察覺到meimei的異樣,不禁微笑著輕咳了一聲,伸手一指那美男子,介紹道:“靈曦,這位是太真娘子的堂弟——光祿卿楊玄珪之子楊锜,父皇剛剛下旨任命他為監察御史?!毖粤T,又指了指靈曦,“楊御史,這位是我的meimei太華公主?!?/br> 李隆基對楊玉環萬千寵愛,自然也要對她的家人施以恩澤,不但一一晉升了官職,還時常宣召他們入宮見駕。靈曦卻是第一次在宮中見到這位美男子,見他向自己施禮,頰畔不禁騰起一層薄薄的紅暈,低著頭靦腆道:“楊御史不必多禮。剛才是我冒昧了,還請楊御史不要見怪才是?!?/br> 楊锜忙躬身道:“臣不敢?!?/br> 看得出楊锜與萬春公主是有私事要談,李瑁不愿打擾他們,便帶著衛嵐和孩子到回廊的另一邊坐下歇息去了。靈曦忙也舉步跟上,卻仍是時不時地回首看向楊锜,一副戀戀不舍的樣子。待這幾人走遠,萬春公主面上的微笑便漸漸淡了下去,扶著廊柱緩緩坐下,秀麗的眉目間露出一縷幽涼的嘆息。 “公主?!睏铊煈z惜地喚了一聲,顯然是知道她的心事,復又坐在她身邊溫言安慰,“公主不必擔心,一會兒我就去含涼殿拜見太真娘子,由她出面請陛下去杜娘子那里探望。玉環姐一向待我不錯,想必是不會不答應的。只要能見到陛下,杜娘子心里一高興,這病只怕就能好了大半了?!?/br> “或許吧?!比f春公主神色寥落,說起父親時語氣頗為冷淡,“自打出生以來,我就沒見父皇去阿娘那兒探望過一次。阿娘日日等、夜夜盼,把自己的身子都給熬壞了,卻仍是換不來父皇的一絲憐惜。我就是想不明白,對于宮中的女人來說,君王的寵愛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楊锜似乎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這才開口道:“或許,公主與世間大多數的女子都不一樣吧,所以才不會理解杜娘子的心境?!?/br> 萬春公主好奇地挑了挑眉,問:“哪里不一樣?” 楊锜側頭看向她,微笑著回答:“公主是金枝玉葉,日后無論誰做公主的夫君,名分上都是公主的臣子,必須一生對公主忠誠。而且,公主美麗而不嬌氣,文靜卻不軟弱,內心深處有著尋常女子無法企及的自信、獨立與堅強。對于公主來說,未來的夫君只是一個攜手同行的伴侶,縱然深愛,也不會過于依賴他?!?/br> “沒想到,你還挺了解我的?!比f春公主嫣然一笑,眸光清亮,引袖悄悄擦了擦潮濕的眼角,聲音卻變得有些幽幽的,“楊公子,謝謝你了。你與我相識的時日不長,卻愿意聽我講自己的心事,又能事事為我著想,當真是難得。從小到大,除了阿娘之外就沒有誰能對我這么好,我心里感激得很,都不知該如何報答你……” 楊锜微微一笑,溫和地打斷了她的話:“公主切莫如此客氣。能為公主分憂,是我楊锜最大的榮幸?!?/br> 畢竟貴為帝女,盡管并不被父皇所寵愛,類似的奉承話萬春公主也已經聽過很多遍了。然而,同樣的話從他口中道出時卻仿佛有些不一樣,語氣那樣真誠,宛如知己。萬春公主深深凝視著他,心中忽有萬千思緒飛掠而過——如果能有這樣一個男子陪自己走完一生,那該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一瞬間,她所有的煩惱與憂愁似乎全都消失了,內心唯有一片溫暖寧和。 ☆、第126章 雪衣 靈曦步入蓬萊殿時,只見李隆基與楊玉環正坐在一張木畫紫檀棋局前對弈,楊锜端坐于大殿一隅默默撫琴,泠泠悅耳的琴聲從他指尖流瀉而出,如敲玉,如碎冰,余音繞梁,不絕如縷。那年輕的美男子青衫磊落,氣度出塵,幾乎讓靈曦再度沉淪于這樣一種錯覺——面前的人,就是她日夜思慕的少年劍客蕭逸峰。 若單看五官,其實楊锜與蕭逸峰并不十分相像,二人的氣質亦是迥異,然而不知為何,只要遠遠地望著這位俊秀公子,她就會無端想起記憶中的那個少年。 壽王李瑁也帶著愛妾與女兒上前拜見,因見楊玉環在場,為了避免尷尬,片刻后便主動告辭離去。楊玉環始終沒有抬眼看他,一只纖纖素手拈著白玉棋子,仿佛正專注于眼前錯綜復雜的棋局。須臾,李隆基輕輕落下一子,深邃的眼眸中溢出一抹得意的笑:“玉環,你又輸了?!?/br> 楊玉環低頭一笑,謙遜道:“陛下棋藝精湛,臣妾自知不是對手?!?/br> 李隆基卻頗有興致,道:“來,陪朕再下一局?!?/br> 楊玉環微笑不語,此時的她與李隆基相處時似乎比以前放松了許多。靈曦此時才走上前來,向二人盈盈一拜,嘟著小嘴兒嬌嗔道:“父皇好偏心,只顧著與太真娘子下棋,都不理我?!?/br> “呦,我們太華公主生氣了呢?!崩盥』χ蚺畠赫辛苏惺?,喚她,“來,靈曦,到朕身邊來坐?!?/br> 靈曦走到父親身邊坐下,還未及說話,就聽頭頂上方傳來一個尖細的聲音:“朕得楊家女,如得至寶也……朕得楊家女,如得至寶也……”語調頗為怪異,引得殿內的宮人們皆抿嘴而笑。 “咦?”靈曦好奇地抬頭望去,只見一只通體雪白的小鸚鵡蹲在木架子上,張著鮮紅的小嘴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她從未見過這么靈巧可愛的鳥兒,不禁歡喜道:“天啊,這鳥兒竟然還會說話?” “這是嶺南進貢的白鸚鵡,名喚‘雪衣女’,平時最喜歡學陛下說話?!睏钣癍h一邊說一邊向鸚鵡伸出玉手,“雪衣女”立刻撲棱棱地飛了過來,乖巧地立在她的掌心之上。 “好可愛??!”靈曦愛極了這個小家伙,探身湊到楊玉環身邊一迭聲地喚著,“雪衣女……雪衣女……” 誰料,這小鸚鵡卻對美麗尊貴的太華公主視若無睹,只是端然棲于楊玉環的掌心,瞪著一雙烏溜溜的眸子四下張望著,神情頗為倨傲。靈曦無趣地吐了吐舌頭,也不再逗它,只是坐在棋局邊靜靜聽楊锜撫琴,待他一曲彈罷,便含笑贊道:“江上調玉琴,一弦清一心。泠泠七弦遍,萬木澄幽陰。只憑這一曲激越高亢的《廣陵散》,楊公子便可算是嵇康的隔代知音了?!?/br> 楊锜忙起身稱謝,語氣謙恭:“承太華公主謬贊,臣愧不敢當?!?/br> 楊玉環微覺詫異,問道:“原來公主也認得我們家九郎?” 楊锜在諸位堂兄弟中排行第九,故而楊家人皆稱之為“九郎”。不待靈曦答話,李隆基便笑著開口道:“朕雖然老了,但她們這些年輕女孩兒的心思還是知道些的。楊御史出身名門,品貌出眾,是個十分難得的青年才俊,一向極受女孩子歡迎,誰見了能不喜歡呢?靈曦,你說是不是?” 殿內侍奉的宮人們皆掩口而笑。靈曦霎時羞紅了臉,低著頭嗔道:“父皇乃堂堂天子,卻整日拿我來取笑,人家……人家生氣了呢!” 李隆基笑而不語,看向女兒時,眉眼間流露出的慈愛竟與尋常百姓家的父親一般無二。 靈曦羞赧之下便想岔開話題,見棋局旁的幾案上擺著一只碧玉雕成的青龍,便隨手拿起來瞧了瞧,只見那玉雕長不過數寸,燦若明霞,澄靜如水,其溫潤精巧之處竟不似人間所有。她一邊看著,一邊嘖嘖稱贊道:“這玉雕倒是挺別致的,碧玉青龍,很襯父皇的身份?!?/br> 宦官高力士侍立在側,含笑解釋道:“這玉雕是陛下珍藏多年的寶貝,名喚‘玉龍子’,平日里可是不肯輕易拿出來示人的。今日是聽說盛王殿下要與新王妃一同入宮覲見,陛下這才命臣把玉龍子從內庫取出來,準備當做新婚賀禮賜給盛王殿下?!?/br> “說起這玉龍子,還有一段故事呢?!崩盥』哪抗庥朴频芈湎蜻h方,對靈曦說,“那時朕尚是高宗皇帝的皇孫,年紀比你還要小呢?!?/br> 靈曦甚是好奇,忙問:“什么故事,我怎么沒聽說過?” 李隆基看向高力士,吩咐道:“高將軍,勞煩你給太華公主講一講吧?!?/br> “是?!备吡κ抗眍I命,娓娓道來,“這玉龍子原是太宗皇帝在晉陽宮所得,文德皇后常置于衣箱中,后來一直由宮中內庫收藏。則天皇后在世時,曾召諸皇孫于殿上嬉戲,把西域各國進貢的珍寶陳列于前,令皇孫們隨意擇選,以觀其志。眾皇孫競相爭搶,皆厚有所獲,唯有陛下仍舊端坐在一旁,絲毫不為所動。那時候陛下只有七歲,則天皇后見他小小年紀就如此沉穩,十分驚訝,親口稱贊說:‘此兒當為太平天子?!谑?,又命人將這玉龍子取出,賜給了陛下?!?/br> 楊玉環輕撫著鸚鵡雪白的羽毛,適時地恭維了一句:“則天皇后的眼光果然不錯,陛下登基數十載,勵精圖治,海晏河清,不正是太平天子么?” 一句話說得李隆基心情大悅,其他人哪里肯放過這奉承皇帝的好機會,也紛紛出言附和。李隆基似是想起許多童年時的往事,感慨道:“朕活了這些年,最佩服的就是則天皇后這位祖母。一代女皇的胸襟與魄力,令天下多少須眉男子為之汗顏!” 李隆基的生母竇氏即是被武則天所殺,然而,對于這位以女子之身君臨天下的祖母,他與其說是憎恨,倒不如說是發自內心的敬慕與崇拜——正如英雄與英雄之間,總是惺惺相惜的。靈曦亦面露欽羨之色,頷首道:“則天皇后不但雍容美艷、穎慧果決,而且剛強尚武,聽說她年輕時最擅長擊鞠。那樣的颯爽英姿,只怕我是一輩子都及不上的?!?/br> 擊鞠即是打馬球,在大唐宮廷中極為盛行,上至帝王后妃,下至內侍宮人,無論男女老少皆愛以此為戲。李隆基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楊锜,對靈曦道:“這倒不難。楊御史就是個擊鞠高手,你若想學,不妨拜他為師?!?/br> “真的?”靈曦雙眸一亮,卻又忽然有些忸怩起來,低著頭嬌羞地一笑,“我倒是想學,卻不知楊公子……愿不愿意教我呢?!?/br> 李隆基便側首看向楊锜,問道:“楊御史,你看朕的這個女兒,可還做得了你的徒弟么?” 楊锜忙躬身道:“能為陛下和公主效勞,是臣之榮幸?!?/br> 靈曦頓時喜笑顏開,滿心歡愉地挽住了父親的手臂。李隆基神色溫柔,只覺得此刻有嬌妻愛女相伴,人生已是無限圓滿。他拿起玉龍子細細端詳著,眸中似有某種復雜的情緒暗暗涌動,默然片刻,忽然開口說了一句:“如今二十一郎都已成了家,朕也該為十八郎聘下一位端淑的名門閨秀做正妃了?!?/br> 這句話顯得頗有些突兀,然而其中深意卻是人盡皆知。 靈曦心中一震,悄悄抬眼向棋局另一側的楊玉環看去,只見她目光沉靜,仿佛關于“那個人”的任何消息都與她毫不相干。然而,鸚鵡雪衣女卻似能感知到她心中的隱痛,驀地從她手中振翅飛起,攪亂了整盤棋局。 就在此時,殿外忽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未及內侍通傳,一位身著緋色華裳的少女便疾步闖了進來,屈膝拜倒在李隆基面前,哽咽著請求道:“父皇,請您快去看看阿娘吧……阿娘她……” ☆、第127章 萬春 見萬春公主急急走進蓬萊殿,楊锜心里便是一驚,想到杜美人日漸加重的病情,心里忽然有種很不祥的預感。李隆基素來與這個女兒不熟,望向她的目光也是威嚴多于慈愛,淡淡問道:“你母親怎么了?” “阿娘病得很重……”萬春公主低眉斂首,竭力壓制著眼中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太醫署的幾位醫官都來看過了,本來這兩天阿娘已經好些了,可不知怎么,剛才病勢又忽然變得特別兇險……太醫說,只怕是熬不過這幾日了……父皇,女兒求求您了,您能不能移駕去阿娘那里看看她?她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再和您說幾句話啊……” 李隆基沒有答話,而是微微蹙起了眉——后宮中的妃嬪和子女實在太多,他一時根本想不起來萬春公主口中的“阿娘”究竟是誰。高力士看出皇帝的尷尬,忙俯身在他耳邊輕聲提醒道:“陛下,萬春公主的生母是杜美人?!?/br> 李隆基略一點頭,卻仍是無法清晰地回想起這位杜美人的容貌。 這杜美人原是尚服局的一名普通宮女,因容貌清麗、性情溫婉,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被李隆基臨幸。只可惜杜氏不擅長獻媚邀寵,寥寥幾夕侍寢后便被皇帝拋之腦后,連個正式的封號都沒有,所幸她那時已懷有身孕,產下萬春公主之后才被依制冊封為美人。后宮三千粉黛爭奇斗艷,先是武惠妃寵冠六宮,后來又相繼有秦美人、劉澈、江采蘋和楊玉環等才貌雙全的佳人伴于君側,卑微而平凡的杜美人很自然地被李隆基遺忘了,在孤寂中苦苦等待了十六年,卻再也沒有被皇帝寵幸過。 “父皇……”萬春公主似乎看穿了父親的心思,再度開口喚他時,清冷的目光中已隱隱有了一絲怨恨——多么悲哀啊,阿娘在深宮中卑微地愛了他一輩子、等了他一輩子,到頭來,他竟早已忘記了這個曾為他誕育子女的可憐女人。 楊玉環看著跪在地上飲泣的萬春公主,明媚的眸子中露出一絲善意的憐憫,想起適才堂弟楊锜的請托,便善解人意地開口道:“陛下去看看杜美人吧。太華公主要和九郎學擊鞠,臣妾也正想一起去玩呢?!?/br> 李隆基輕輕頷首表示同意,命萬春公主起身,離開前又對楊锜微笑著吩咐道:“楊御史,朕今天就把女兒交給你了。靈曦的騎術不是很好,騎馬和擊鞠都得由你慢慢教她,一定要耐心些哦?!?/br> “是,臣遵旨?!睏铊熋眍I命,一時竟不敢抬頭與李隆基對視——皇帝的微笑是如此親切和藹,然而那雙亮如星辰的眸子卻依舊深邃冷睿,此時在他看來,已隱約有種不可抗拒的壓迫感。 . 盛王李琦與王妃杜若一同到蓬萊殿覲見時,李隆基剛剛隨著萬春公主去了杜美人處,高力士仍留在殿中,遵照皇帝的旨意將玉龍子賜給盛王。靈曦知道哥哥亦是酷愛擊鞠之人,便邀請兄嫂與她同去,幾人各自換了身輕便的騎裝,沿著夾城一路向東,前往位于禁苑的擊鞠場。靈曦一路上都跟在楊锜身邊,興致勃勃地聽他講了許多關于擊鞠的趣聞軼事,兩個人漸漸熟絡起來。 因新婚之夜被夫君冷落,杜若仍在跟李琦賭氣,自打從盛王府出來就一言不發,修長的脖頸如天鵝般揚起驕傲的弧度,一副十足的冷美人派頭。李琦也懶得搭理她,兀自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直把她一個人尷尬地撇在后頭。高珺卿第一次以侍衛的身份隨盛王入宮,自然十分興奮,一路上晃著小腦袋東張西望,看什么都覺得新鮮。李琦便主動給她當起了向導,路過的殿閣樓臺、庭宇池榭,無一不仔細介紹一番。 “喏,你看,南面最高的那座大殿就是含元殿,是舉辦大朝會和重大典禮的地方,含元殿之北分別是宣政殿和紫宸殿,是天子聽政之所。我們一會兒要從左銀臺門出宮前往禁苑,看到了么,前面便是宣徽殿了,宣徽殿之南有一處頗大的空地,我小時候常在那里習武?!崩铉钢闹艿慕ㄖ灰唤榻B著,忽又想起一事,“對了,紫芝不是說要拜你為師么,現在她武功學得怎么樣了?” “我高珺卿親自教出來的徒弟,那還能差的了?”高珺卿驕傲地拍了拍胸脯,自信滿滿,“你家娘子很聰明,也很勤奮,又有我這么一個武藝高強絕世無雙的師父,雖說現在只學了那么一點點,但以后一定會成為高手的,說不定比你還要厲害哦?!?/br> 李琦欣慰地笑了笑,說:“她一個女孩兒家,武功再厲害也派不上什么用場,我只希望她能靠習武來強身健體,以后不要總是生病就好了?!?/br> 靈曦聽到二人談話,便湊過來問道:“二十一哥,紫芝怎么沒和你一起來呢?我都好久沒見她了?!?/br> 李琦道:“紫芝這些天一直病著,等她身體好些了,我再帶她入宮來看你?!?/br> 靈曦瞥了一眼走在最后的杜若,低聲問:“是不是因為你娶了新王妃,紫芝心里不舒服,所以才生病的?” “也有這個原因吧?!崩铉p輕笑了笑,語氣極是溫柔,“她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說的就是她這樣的人了?!?/br> “若真是如此,那紫芝也太不懂事了?!膘`曦撇了撇嘴,開始為兄長抱不平,“你貴為親王,能如此真心對待一位側室已是世間少有,她怎能還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