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是?!眲葜坏霉暣饝?,也不敢再多問,隨即起身從小樓之上飄然躍下,身法之輕盈,如一只在晚風中飛度寒塘的仙鶴。 蕭逸峰悠閑地走著,一路向南,仿佛絲毫不擔心雨勢會變大,風微微吹起他的袍裾,整個人便都有了一種飄逸灑脫的神韻。城南遠離宮城、皇城,居住在此的大多是尋常百姓,或是致仕榮歸的官員,房價相比于城北的繁華區要便宜許多。蕭逸峰雖是初來乍到,剛才卻已向見多識廣的老管家連城詢問過,故而大體上也是知曉的。不過,他選擇投宿城南卻并非因為貪圖房租便宜,而是想住在風景如畫的曲江附近,一出門便能領略到最美的長安風情。 長安城夜晚實行宵禁,無論官民一律不準外出。此時夜幕將至,行人漸稀,蕭逸峰才拐入曲池坊的一條巷子,就發覺四周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對勁兒??帐幨幍南锱?,有一個人始終跟在他身后,不遠不近,一直保持著十步的距離。雨淅淅瀝瀝地下著,黃昏的風夾帶著濕潤的花草香,清新甘美,而他,卻隱隱從中嗅到了某種危險。 蕭逸峰倏然轉身,只見那人靜靜立于空無一人的十字街口,素衣翩翩,頭戴一頂遮雨的斗笠,斗笠上垂下的輕紗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個尖尖的下巴,看身形似乎是個年輕女子。 劉國容站在蕭逸峰對面,透過遮面的輕紗和細密的雨簾,同樣看不清他的容貌。她的十指在寬大的衣袖中微微動了動,然后剎那間出手如電,數十枚鋒利的暗器從袖口處飛旋而出,直擊對方的要害。 蕭逸峰當然沒有認出她。誰又能想得到呢,那個容色絕麗、默默坐在房間一隅彈琵琶的青樓女子,竟會是一個深藏不露、武功卓絕的江湖殺手。他當即拔劍格擋,然而仍有三枚菱花形的細小鐵片,深深扎入了他脖頸處的肌膚。 傷口不深,然而他知道,這樣的暗器上必定是淬了毒的。蕭逸峰無心戀戰,轉身便向另一個方向疾奔而去,想在毒發之前擺脫對方的追蹤,去城外找一個隱蔽的地方,采些草藥解毒療傷。趁著城門尚未關閉,他從距離曲池坊最近的啟夏門出城,劉國容一路緊隨其后,卻并沒有再急著動手。 暗器上的毒素似乎已經深入體內,蕭逸峰喘息不定,只覺得自己的氣力都快要耗盡了,而身后那個意欲對他不利的神秘人,仍似鬼魅一般如影隨形。暮色下的群山寂寂無人,他下意識地選擇了一條上山的小徑,劉國容再度發射暗器,然后抽出腰畔佩劍,以足點地飛掠而起,劍尖直指他的眉心。 雙劍交擊,那泛著寒光的鋒刃在寂靜的山林中發出刺耳的兵戈聲。劉國容始終占據著上風,一襲素衣迎風飛袂,清麗飄逸宛如仙子,手中的長劍一次又一次地刺入對方的身體,卻并沒有真正擊中要害。 “你是誰?為何要殺我?”蕭逸峰強抑住傷口處的劇烈痛楚,冷然問道。 劉國容默然不答,手上的攻勢卻愈發凌厲起來。 蕭逸峰疾步向山上避去,行至半山腰處時,只見那林木幽深處竟藏有一座規模頗為不小的道觀,白墻黑瓦,四周有數十名身披甲胄的侍衛游弋把守。覷了個空當,他縱身一躍翻過圍墻,將自己藏匿于庭院一角茂密的樹叢之中。 猶豫片刻,劉國容終于還是沒有再繼續追下去,盡管她知道,在鳳娘鐵腕掌控下的倚玉樓,無功而返的殺手會受到怎樣嚴酷的懲罰。她從來都不愿意濫殺無辜,更何況,他非但不是她的敵人,而且還是少主宋君平十分要好的兄弟呢…… “少主……”劉國容輕喃一聲,也不知為何,只要一想起與那個人有關的事,心中便會泛起一陣溫暖的柔情,“少主,容兒雖身陷牢籠受制于鳳娘,事事身不由己,但只要是你在意的人,我便會竭盡所能保護他,絕不會傷他的性命……” 白鶴觀太華公主的臥房內,靈曦獨自坐在窗下的書案前,以手托腮想著心事,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望向窗外,看那檐下雨傾如注,仲春之夜的涼意透過窗牖飄浮在房中。她正自寂寥無趣,卻忽見一道人影從花木扶疏的庭院中倏然閃過,看那身形,絕非自己身邊的那幾位近侍宮女。 “誰?”靈曦嚇了一跳,不禁脫口喝問。 那人影敏捷如電,剎那間就從窗子飛掠進來,一面用手緊緊扼住靈曦的咽喉,一面沉聲問道:“這道觀里肯定有存放藥材的庫房吧?說,在哪里?若有一句不實,或是敢大聲叫喊,我立刻殺了你!” 靈曦自幼在深宮中養尊處優,哪里經歷過這等事,一時不禁嚇得有些呆了。然而,待看清此人的面容,她瞬間就忘了害怕,用力去推他抵在自己咽喉處的手指,又驚又喜地說:“蕭逸峰,你……你快放開我!” ☆、第60章 邂逅 “是你?”蕭逸峰立刻放開了靈曦,認出了這個適才在山下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女,一臉驚詫地看著她,“原來,姑娘就是在這道觀里清修的女冠?” “是啊,真巧……本來我還以為,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你了呢?!膘`曦笑盈盈地低下頭去,一副小女兒的嬌羞模樣,待看到他衣襟上沾染的血跡時,又不禁嚇得驚呼起來,“呀!你……你受傷了?” “嗯,不但受了傷,而且……還中了毒?!斌w力不支的感覺愈發嚴重,蕭逸峰以袖掩口輕咳了幾聲,那潔白的衣袖上也漸漸透出刺目的鮮紅,“姑娘,能否勞煩你……去替我找幾味藥來?我拿了藥之后馬上就走,絕不會……絕不會給你們惹來什么麻煩的……” 靈曦甚是擔心,忙扶著他在一旁的胡椅上坐下,殷勤問道:“你說吧,需要什么藥?” “玄參、決明子、地骨皮、甘草、白茅根……” “好?!膘`曦忙點頭答應著,又提筆蘸墨,匆匆在紙上記下一個個藥名,“你別著急,慢慢說,我馬上就叫人去給你取藥?!?/br> “還有冰片、木血竭、當歸、仙鶴草、馬齒莧……”蕭逸峰的聲音越來越輕,似是倦極欲睡,頭頸緩緩垂下,話還未說完,身子就已“咕咚”一聲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哎,蕭逸峰,你……你怎么了?”靈曦可真是被嚇壞了,躊躇了半晌,才大著膽子湊上前去探他的鼻息,見他還有呼吸,這才勉強鎮定一些,揚聲向屋外喚道,“來人哪!紫芝,念奴,你們快進來幫忙!” 次日清晨,天邊剛剛泛起一絲魚肚白,盛王府的侍女碧落便輕手輕腳地走進主人的臥房,站在床邊,隔著帳幔輕聲喚道:“殿下……殿下,醒一醒了……” “嗯……什么時辰了?”李琦微微睜開雙眼,見此時天色尚早,臥房內仍是一片昏暗,便翻了個身繼續蒙頭大睡,喃喃道,“碧落,怎么連你也犯糊涂了?今天又不是大朝會的日子,不用起那么早的……” 知道他平素休息時最不喜歡有人打擾,碧落連忙解釋:“殿下,太華公主遣了個宮女到咱們府上來,說是有急事要見您。奴婢怕把公主的事情給耽擱了,所以才擅自進來,擾了殿下的清眠……” “靈曦……她能有什么要緊事?”李琦睡眼惺忪地蹙了蹙眉,極不耐煩地吐出兩個字,“不見?!?/br> 碧落躬身答應:“是,那奴婢先讓她在外面候著?!?/br> 此時,紫芝正站在房門外向里面探頭探腦地看著,一聽他說出“不見”二字,忙略微提高了聲音,笑吟吟地說:“盛王殿下,是我……” “紫芝?”聽出了她的聲音,李琦仍是不予理睬,連眼睛都懶得睜開,語氣也是冷冷的,“有什么事,等我睡醒了再說吧?!?/br> “不行,那就來不及了!”紫芝嬌嗔著跺了跺腳,按照靈曦和念奴教她的撒嬌法子,可憐兮兮地說,“盛王殿下,公主知道你平日里不愿意起這么早的,所以才特地命我來,讓我無論如何都得把你拽到白鶴觀去。城門一開我就趕緊跑來了,那時候天還沒亮呢,現在又累又餓,好不辛苦呢……若是回去得遲了,公主會責罰我的?!?/br> 少女的聲音輕柔甜軟,就像是新鮮出爐的糯米糖,讓人根本無法狠下心來拒絕。李琦長嘆一聲,隨即不情不愿地披衣坐起,對站在帳幔外的碧落吩咐道:“準備些好吃的點心,讓她去西廂房中邊吃邊等吧?!?/br> 略顯無奈的語氣,然而,卻并沒有一絲慍怒與不耐煩,在說到“她”時,那溫和的聲音中分明帶著一絲寵溺的味道,只不過,他自己都尚未察覺。碧落有些訝異地看著他,一顆芳心忽然咯噔地沉了下去,須臾間,就已明白他的心意了。 西廂房的餐桌上擺滿了碗碟杯盞——四個玫瑰青團,一碗八寶rou圓、三塊雪蒸糕、兩張蔥油胡麻餅,還有一杯熱氣騰騰的杏仁酥酪。紫芝把所有好吃的東西全都消滅后,這才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兒,優哉游哉地踱著步子,走出房門。一夜雨后初晴,云層中破空而出的朝陽灑下縷縷金光,那樣輝煌燦爛,剎那間,便微微晃花了她的雙眼。 然而,那璀璨的朝陽并非此處唯一的光源。幾乎與此同時,盛王臥房的門緩緩開啟,已然梳洗停當的少年皇子從室內走了出來,身穿一襲簇新的天青色廣袖襕袍,豐神俊朗,儀容秀整,卻忽然捂著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李琦揉了揉困倦的雙眼,卻見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正對他抿著嘴兒笑呢,眼角彎彎,宜嗔宜喜,一雙明眸如星辰般光華璀璨。只不過,顯然是吃過東西后沒有仔細擦嘴,她的唇角處還沾著一粒褐色的胡麻,看起來有些傻傻的,不過倒也十分可愛。 他對她溫和地一笑,說:“走吧,我跟你去白鶴觀?!?/br> 紫芝笑瞇瞇地跟在他身后,又補充道:“殿下,去白鶴觀之前,還得勞煩你去太醫署請一位太醫同行。公主說了,這太醫不但醫術要好,而且為人也得十分可靠,不能多嘴多舌的才行?!?/br> 李琦回身站定,伸手替她輕輕彈去嘴角的那一粒胡麻,然后才說:“你們又在搞什么名堂,白鶴觀里不是有兩位太醫隨時供靈曦傳喚嗎?” 被他的指尖輕輕一碰,紫芝嬌嫩的臉頰上瞬時騰起了一層紅云,低著頭默默行至府中備好的馬車前,見四周無人,這才替靈曦緩緩道出實情:“昨天晚上,公主救了一位身受重傷的公子,因怕惹人閑話,故而也不敢請白鶴觀的太醫前來看診。殿下是公主最信得過的人,遇到這種事,自然要勞煩殿下找一位可靠的太醫來了?!?/br> 李琦只是輕輕一頷首,并沒有多說什么,隨即掀開簾子上了馬車,見紫芝還在下面站著,便探身對她伸出一只手,微笑道:“你也上來坐吧?!?/br> 紫芝略一猶豫,便扶著他的手上了馬車,靠在車廂一角紅著臉坐了。這馬車本來十分寬敞,就算是三四個人共乘也不會顯得很擁擠,然而此時與他并肩而坐,紫芝卻覺得渾身都不自在,一雙小手汗津津的,眼睛也不知該看向哪里。李琦卻沒有再跟她說話,只是閉著眼睛端然正坐,不一會兒竟似睡著了一般,頭頸隨著馬車的顛簸一下一下地微微晃動著。 紫芝歪著頭細細打量著他,心中忽然泛起一陣前所未有的柔情——他似乎真的很疲倦,面色都比平日里略顯蕭索,而那雙英挺濃黑的劍眉卻又如此好看,就像是用黛墨一筆一筆精心描畫出來的一般。太醫署距離十六王宅并不遠,沒多久,馬車就在路旁停了下來,駕車的內侍隔著簾子稟報道:“殿下,太醫署到了?!?/br> 李琦仍自沉睡,對周圍的情況全然不知,馬車陡然停下時,他的身子便因為慣性猛地向前栽了一下,幾乎跌下座位。紫芝忙伸手去扶,不料,他身子卻斜斜地一傾,頭直接靠在了她的肩上。 “殿下,你醒一醒……”情急之下,紫芝忙用雙手環住他的腰,這才勉力扶住了他,一顆含羞的小心臟咚咚地跳著,幾乎要從胸腔內彈了出來。 她抱著他,以一種并不舒服的姿勢,然而心中卻忽然涌起一陣奇妙的感覺,那樣溫馨和暖,就像是現在彼此肌膚相觸時她感受到的、他的體溫。 駕車的內侍對里面的情況全然不知,掀開簾子想要請自家主人下車時,卻被這曖昧至極的畫面嚇了一跳,慌忙放下簾子躲在車外,裝作什么都沒有看到。 李琦此時才悠悠轉醒,揉了揉惺忪睡眼,緩緩坐直身子向車窗外看去,一臉茫然地問:“紫芝,咱們到哪兒了?” ☆、第61章 新臺 “到……到太醫署了?!币娎铉褋?,紫芝忙把自己的小手從他腰間拿開,低著頭不敢看他,臉頰微微泛紅,說話都變得有些結巴起來。 “哦?!崩铉瓚艘宦?,仿佛并未察覺到少女神色間的異樣,當即掀開簾子下車,見她也提著裙裾要跟著自己下來,便又阻止道,“你不用跟著了,就在車上坐著等我吧?!?/br> 紫芝復又坐回到車里,輕輕揉了揉剛才被他壓得酸痛的肩膀,忽然間又想起一事,忙從車窗探出頭去,道:“盛王殿下,公主還特地囑咐了,說她現在還不想向那位蕭公子透露自己的身份,所以,要請殿下和太醫大人替她保密哦?!?/br> 李琦回首一笑:“知道了?!?/br> 此時天色尚早,各個官署衙門里的官吏們大都還沒來辦公,不過,好在太醫署中每晚都有太醫輪值,以備宮中和諸王、公主府隨時傳召。李琦找了一位相熟的太醫,讓他先帶著藥箱快馬加鞭趕往月輪峰,自己則又回到馬車中,舒適地靠在車廂一角,閉上雙眼,準備繼續呼呼大睡。 紫芝又往角落處悄悄挪了挪,見這一路上他只是睡覺,也不太愛搭理人,幾乎把自己當成空氣一樣自然而然地忽略掉了,心中雖有些小小的不悅,但與他初次同乘一車的緊張也漸漸緩解了許多。微風輕輕吹起簾帷,金色的陽光映在他年輕的側臉上,那睫毛和鼻梁一同投下的暗影,愈發襯得他五官精致、俊美無匹。 見他呼吸均勻,似已熟睡,紫芝一時促狹心起,便大著膽子伸手輕輕摸了摸他英挺的劍眉。李琦依然閉著眼睛,卻忽然開口問了一句:“干嘛?” “沒……沒事?!弊现樍艘惶?,慌忙把手縮了回來,坐在一旁怯怯地看著他,見他半晌不語,終于還是忍不住輕聲問,“殿下昨晚沒睡好么?” “豈止是沒睡好?”李琦半閉著眼睛笑了笑,對她說,“是根本沒睡。昨晚我一直在想事情,天快亮的時候才剛剛有些倦意,才躺下睡了一會兒,就又被你們給叫起來了?!?/br> “???”紫芝頗為驚訝,紅著臉低下了頭,一臉歉意地說,“對不起啊,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那么早去打擾殿下……” “不關你的事?!崩铉p輕擺了擺手,略顯疲憊的臉龐上卻有著極為寧和的神情,聲音低沉而輕緩,讓人聽著心里便覺得暖融融的,“我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一會兒到了白鶴觀,再找你們公主算賬去。其實仔細想想也怪不得你們,我這個人就是這樣,若是心里有事,晚上就很難安寢?!?/br> 紫芝心中關切,不由輕輕問了一句:“不知殿下是為何事煩心?” 李琦只睜開眼睛微微一笑,隨手掀開簾子,側頭望向車窗外那一碧如洗的湛藍天空,許久都沒有說話。紫芝正自悔多言,卻聽他緩緩開口問道:“紫芝,你知道壽王妃的事嗎?” “嗯?!弊现ポp輕點頭,想起宮人們這幾日私下里的議論與竊笑,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言辭,“我聽別人說起過,壽王妃姿容絕世、溫柔純善,又精通音律歌舞,是個才華橫溢的美麗女子,與陛下互相引為知音……” “呵,知音?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在,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就不必說了?!崩铉p笑一聲打斷她的話,然后緩緩吟道,“新臺有泚,河水彌彌。燕婉之求,蘧篨不鮮……” 他所吟誦的乃是《詩經》中的《新臺》,意在諷刺衛宣公罔顧禮法、父奪子妻。紫芝聞言大驚失色,情急之下不禁輕輕牽住了他的袍袖,勸阻道:“殿下慎言,這些話若是傳入旁人耳中……” “若是傳入旁人耳中,恐怕不出三日,就會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要來取我的性命呢?!崩铉χ涌?,清澈明亮的眼眸中卻霎時布滿了陰霾,“生在帝王之家,有榮耀亦有悲哀,阿娘一走,就什么都不一樣了……紫芝,昨晚我一直在想,父皇對天下蒼生皆有生殺予奪之權,于他而言,我們這些所謂的親生兒子究竟算是什么?呵呵,恐怕……還不如他身邊一只養了多年的小貓小狗更親近吧?” 紫芝沒敢接話,眨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無辜地看著他,沉默半晌,才忽然靈機一動,從懷中掏出一塊用手帕包著的糕點,殷勤地遞給他道:“我記得殿下說過,心里覺得苦的時候,吃點甜食會覺得好一些。喏,這糕還溫著呢,殿下先嘗一嘗吧?!?/br> 手帕上還帶著少女的體溫。李琦饒有興致地打開,只見手帕里面包著一塊清甜香軟的雪蒸糕,微微有些壓扁了,不過,看起來依然很好吃。他低頭輕輕嗅了嗅,然后掰下一小塊放入口中,笑道:“你呀,倒是什么時候都離不開吃的?!?/br> 紫芝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笑著說:“剛才在殿下府上,碧落姑娘拿了那么多好吃的給我,我一時吃不完,又怕擱在那里浪費了,所以……嘿嘿,所以就干脆偷偷揣起來帶走了?!?/br> “噢,我說你今天怎么這么大方呢?!崩铉首骰腥淮笪驙?,看著女孩兒的如花笑靨,剎那間,只覺得昨夜的憂心與煩悶全都一掃而空,于是笑著調侃她,“原來是借花獻佛,先偷偷拿了我家的東西,然后再跑到我面前來做個大大的人情,是么?” “人家……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嘛?!弊现ム狡鹆朔勰劭蓯鄣男∽靸?,想都沒想,就別過頭去嬌嗔道,“記得某人可是大方得很,那天在延慶殿吃早飯的時候,還跟我說要請客呢,哼,只怕現在早就忘了吧?” 這話中撒嬌的意味太過明顯,才一說出口,紫芝就有些后悔了,生怕在他聽來自己太過放肆無禮,惹他不悅。心中正自忐忑,卻見李琦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笑吟吟地看著她說:“是啊,聽你這么一說,我也想起來了,似乎有人說過要請我吃好吃的來著,怎么,錢攢夠了沒有???” 那一笑光芒璀璨,宛如春風吹開了枝頭第一朵櫻花,清澈,溫暖,純凈得幾近透明——這才是她所熟識的他。少女的芳心沒來由地一動,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個鼓鼓囊囊的小錢袋,一臉驕傲地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那當然了,本姑娘可是言而有信的人哦。只要殿下一句話,我隨時奉陪!” 白鶴觀內,太醫為受傷后昏迷不醒的蕭逸峰診過脈、開了藥方,便下山回太醫署去了。太華公主李靈曦始終坐在床前,凝視著少年面頰上僅存的一抹血色,心中也說不清是欣喜還是難過。她伸手輕輕觸了觸他的鼻翼,指尖撫過他棱角分明的輪廓,似是要把這個并不算熟識的俊朗少年,深深印在心里。 人生的際遇是何等奇妙—— 原以為一生都不會再見的人,此時竟近得觸手可及。 ☆、第62章 女冠 蕭逸峰醒來時,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一幅很陌生的畫面——小小的屋子全由木頭建成,房間內只有床榻、桌椅等幾件生活必備的陳設,簡單而古拙,看起來與他昏迷前身處的那座道觀迥然相異。側耳聽去,窗外似乎還隱隱有淙淙的溪水聲,陽光透過樹木枝葉的縫隙灑進房內,清風吹來時,空氣中彌漫著幽淡的花草香。 床邊的胡凳上,一位身著道袍的妙齡少女安靜地坐在那里,微微俯身,低著頭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眉黛含愁,那張芙蓉般的嬌俏臉兒近得幾乎要貼在了他的臉上。蕭逸峰用力眨了眨干澀的雙眼,渙散的目光漸漸聚集起來,終于認出了面前這個明麗嬌艷的女孩兒,不禁微微一笑,問道:“姑娘,是你……救了我?” “蕭逸峰,你終于醒了!”靈曦驚喜不已,幾乎要從那胡凳上跳了起來,眉眼間的愁云霎時散去,仿佛是連一刻都等不及了,立即笑盈盈地自我介紹道,“我叫李靈曦,在山上的白鶴觀修道?!?/br> 世人皆知皇帝李隆基極寵愛幼女太華公主,然而在宮外,卻甚少有人知曉公主的閨名,況且大唐女子修道之風盛行,故而蕭逸峰并未察覺靈曦的特殊身份,見她衣飾不凡,也只當她是長安城中某個官宦人家的千金。他抬眼向四周看去,只見房間內還站著一對少年少女,那少年看起來似與他同齡,身著一襲簇新的天青色廣袖襕袍,眉清目朗,氣度雍容;那少女嬌小玲瓏,清秀可愛,衣飾雖比靈曦略簡素些,卻仍舊掩不住那容顏的麗質天成。 見蕭逸峰的目光向自己投來,那少年微笑著點頭致意,又上前幾步輕輕一敲靈曦的額頭,笑斥道:“靈曦,你怎么如此不知禮數,竟直呼人家蕭公子的姓名?!?/br> “人家蕭公子都不介意呢,偏偏就是你多管閑事?!膘`曦對那少年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又指著他向蕭逸峰介紹道,“你看,這個貌似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實則古板無趣的家伙就是我哥,和我一樣也姓李,單名一個琦字。我們李氏一族兄弟眾多,他排行第二十一,你就喚他二十一郎好了?!?/br> “古板無趣?”李琦輕笑一聲,以袖掩口很優雅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然后回頭盯著那個站在自己身后的清麗少女,問道,“紫芝,你說說,我是這樣的人嗎?” 紫芝先是搖頭,然后抬眼偷覷靈曦的神色,又用力點了點頭,一副墻頭草兩邊倒的模樣。蕭逸峰本非官宦世家出身,對于那些皇子親王的名諱也并不熟悉,故而聞言只是坐起身來拱了拱手,含笑喚道:“李二十一兄?!?/br> “哎,你身上有傷,還是先躺下吧?!膘`曦生怕他傷口再次撕裂,連忙扶著他在床上躺下,“本來啊,我是想把你留在白鶴觀養傷的,可是我哥偏偏不讓,說道觀里人多口雜,終究是有些不方便,也怕你的仇家再度尋上門來對你不利。我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就叫人把你搬到這山谷中來了?!?/br> 蕭逸峰對她感激地一笑:“多謝姑娘費心?!?/br> “這里是以前修建道觀時匠人們住的木屋,既清靜又隱蔽,你就安心在這里歇息吧,每日都會有醫師來給你診脈、換藥的?!膘`曦螓首低垂,起身欲離開時,嬌美如玉的臉龐上忽而現出了一抹羞赧的紅暈,嫣然一笑道,“我……也會時常來看你的?!?/br> 到了巳時,靈曦自回山上的白鶴觀聽幾位女道士授課,又命素來行事穩重的宮女云姝到這木屋中來,替自己照顧傷勢未愈的蕭逸峰。李琦早已困得哈欠連天,將meimei靈曦送回白鶴觀之后,正欲下山回家繼續蒙頭大睡,卻聽紫芝在身后喚他:“盛王殿下,公主讓我來送送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