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自從父親出現在江上,初瑋凝就再也沒有回過家。初徵心打了多少次電話,也只接通過一次,初瑋凝在電話那頭說自己回到了研究所,她需要一個人想些事情,做女兒的沒法再多問一個字。 但她也明白,初瑋凝一定知道養蠶人的真實身份,警方一旦確認這個線索也將會要她協助查案。 家里的事也不止是這一件,許久不見的費喻文開始鬧騰,初徵心挑了一天不上班的日子去接他回來住。 她趕到幼兒園門口的時候,孩子們早就走的差不多了,累得呼出一口白氣,再快步來到門衛室。 費喻文乖乖地坐在椅子上面看書本,看到jiejie來了,只是裝模作樣地“嗯”了一聲。 “對不起,jiejie又來晚了,帶你去吃披薩?” 費小皮早就習慣這樣的場景,酷酷地一點頭:“那就走唄?!?/br> 倆人來到家里附近的一家店里吃過晚飯,小家伙點了一大堆烤串、飲料、披薩擺在桌上,擺明了就是要撐開小肚皮。 初徵心最近也沒什么胃口,倒是今天和他在一起,稍微開心起來。 “徐叔叔怎么沒有來呀?” “他正在外面忙著抓壞人,等晚上會來看你的?!?/br> 她摸了摸他的腦袋,費喻文顯然對這答案很滿意,油油的小爪子又撈起了一只炸蝦往嘴里塞。 倆人吃到一半的時候,迎面走過來一個男人,戴著絨線帽,立著衣領,低頭徑直坐在了他們同一桌的位子上。 初徵心還以為是找不著空位的,等她再仔細一看,渾身僵硬在原地,連大氣也不敢喘了。 費喻文不知什么情況,可看著jiejie一臉的震驚,他也皺著小眉頭,一言不發。 “……你怎么還能膽子這么大?” 男人居然還笑了,目光鎖住費喻文秀氣的五官,說:“我說過,這應該是我入獄前最后一段自由的時光,我想見一見他?!?/br> 費雷冬從口袋里變魔術似得拿出一輛小汽車,逗著他:“小皮……還認識我嗎?” 費喻文也是機靈鬼,他越看越覺得這滿嘴胡渣的男人眼熟,扭頭看一看jiejie的臉色,更覺得大事不妙了。 這時候,對方再次打破了沉默,他扯出一個別扭但很溫暖的微笑:“我是你爸爸,寶貝,爸爸回來了?!?/br> 費喻文靜了幾秒,忽然站起來一巴掌把小汽車拍到了地上,橫著眉眼說:“你當我三歲小孩子嗎?” 費雷冬愣了愣,“哈哈哈”地大笑出聲,而那笑聲灌入初徵心的耳朵里,顯得蒼涼又欣慰。 “jiejie……這個人到底是誰……我怕?!?/br> 費喻文撲到初徵心懷里,只露出一只眼睛悄悄地瞪著對方。 “他就是費雷冬?!背踽缧牡皖^,很小聲地在小男孩的耳邊說:“他就是我們的爸爸,你那時候還小,對他沒什么印象了?!?/br> “我知道……就是他把我mama帶走的,對不對!他早就不要我們了,我討厭死他了!我不要看到他!” 費喻文的吵鬧引起周邊人的注目禮,好在披薩店本來就吵鬧,又是高峰時段,也就沒多少人真的在意他們三人的對話。 初徵心何況不是恨著費雷冬,可她也恨自己能夠體諒他的心酸潦倒。 她抬頭含著眼淚,想起自己望著苗姨死去的那一幕,那時候自己真痛苦的很不得當場死掉。 “你明知道,我們都會誤會你,可你連一個電話也沒有打回來。費雷冬,如果當初你說……要我相信你,那別人的一個字我也不會相信的?!?/br> 但他偏偏就這樣沒有了音訊,他們真是不會去愛、也學不會愛的父母。 費雷冬頹唐地閉著漆黑的雙眸,費喻文偷偷打量著這個人的五官,從他的眉宇間,還找到了自己的那幾分俊美遺傳。 他離鄉數載,直到今時今日才明白當初的自己多么愚蠢和執意孤行。 望著小兒子迷惘而傷心的面容,他走過來,蹲在小男孩跟前,動了動干涸的嘴唇,說:“小皮,你知道這個乳名是爸爸mama一起給你取的嗎?你叫費喻文,‘喻’是知曉的意思,‘文’是錯綜復雜的形象,我給你起這個名字,就是希望你通曉世事道理,你很聰明,比爸爸還要聰明,你真是了不起?!?/br> 費喻文的眼睛一下子就濕潤了,小孩子根本經不起這樣的柔聲細語,更何況對象還是他日思夜想想要找回的父親,那是他生命中缺失的一座大山啊。 “可你為什么要傷害mama……你為什么要走……” 他終于哭出來,泣不成聲地抓緊jiejie的衣擺。 費雷冬心頭一悲,他看著小兒子的眼眸,那里面擁有世界上最純凈的顏色。 “小皮,你一定要記住。爸爸很愛mama,非常愛她。所以你記住,爸爸永遠不會傷害她一點點?!?/br> 費雷冬嘗試著伸出雙手,輕放在小兒子的雙臂旁,慢慢地撫著,見他沒有太過排斥,硬朗的面容卻隱不去眼底的熱淚。 初徵心忍不住戳他的心弦:“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br> 他抬眸看著女兒,四目凝視,笑的諷刺:“我曾經只想和你母親讓整個城市變得更瘋狂,可我們根本做不到,因為我們忘了,這個城市已經是瘋狂的?!?/br> ☆、第六十二章 末路 第六十二章 費喻文天資聰穎,但jiejie與那個男人之間的暗涌,還有那些對話,他也半知不解。 他只知道,這個古怪的男人是他的爸爸,他可是很辛苦、很委屈的想了他……不說五年也有四年了吧,原來——“爸爸”就是長這樣的嗎? 不算老,但也不年輕,蓄著一頭短發,大衣的領口微微敞開,不笑的時候有點兇,笑起來卻整個人變了樣。 冬日的街頭多是冒著白煙顯得溫暖而舒逸的餐館酒店,太陽逐漸落山,乳白色的路燈悉數點亮,三人并肩而行,費雷冬顯得心情愉悅,牽著小皮的手在小巷里走,他們并不是往回家的方向,因為那樣太危險,但費喻文莫名又感到一種心安理得。 因為有jiejie的默許,他才能放下自我的戒備把多年來渴望父愛的感情慢慢釋放出來。 費雷冬也同樣接收到了這種信號,所以盡管是久別重逢,但相處時候的氣氛要比和初徵心之間的自然得多。 這條路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長,費喻文沉陷在自己的世界里,開始想象一切已經發生和即將發生的改變會對自己造成哪些影響。 初徵心則回答了費雷冬一些近似寒暄的問題,諸如現在工作如何、與徐陣是怎樣相識又發展至今的,她看一眼他:“徐陣說,‘養蠶人’對你瘋狂的嫉恨,你覺得誰有嫌疑?” 費雷冬淡淡地往天上看了一眼,忽然哂笑:“恨我的人太多了,我怎么數的過來?” 初徵心真是佩服他的性情,落到這種地步,遭遇過那么多事端,甚至現在還背著“殺妻”的罪名,居然還有心思說這樣輕描淡寫的話。 但他眼神已經沉下來:“我可以列一些人給徐陣?!?/br> “與其說沒有懷疑對象,不如說你不愿意相信‘養蠶人’是你曾經的戰友?!?/br> 她注視著父親的眼睛,“我媽知道些什么嗎?” “誰知道她在哪里,說不定明天就能沖過來對付我?!辟M雷冬用手在自己脖子處比了比,故意沒讓費小皮看見。 “……她不是在研究所?” 事實上關于這一點初徵心也已經懷疑了很久,但直到今天才被人確認。 “她早就離職了?!?/br> 費雷冬的回答果然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她一直在一家私人機構工作,我懷疑這家機構的老板是‘創始人’之一,所以,這幾年也在調查,但這樣的隱形富豪太難查,我又是一個逃犯,實在是困難太大?!?/br> “你能保住一條命已經是奇跡了,還指望著能瓦解那些人嗎?” “我真是不該離開你,讓你變成這么伶牙俐齒的小姑娘?!?/br> 初徵心愣了一下,抿著嘴說:“我覺得我這樣挺好的?!?/br> “是啊,堅強的大女孩?!彼f話的時候拍著小皮的腦袋,隨后才轉眼看她:“那個‘養蠶人’在暗處瘋狂的屠虐,但是我們不能對恐懼屈服?!?/br> “以前我以為我們可以代表正義去制裁那些販毒的、殺人的,但我真是太高估自己了,偏執的英雄主義要不得?!?/br> 倆人絮叨的又聊了幾句,到了小孩子不得不回家的時候,費喻文滿臉擔憂地望著這個見面不到半天的男人,居然也是深深地覺得難過了。 “你要走了,我們又不見到了……對吧?!?/br> “小皮,你放心,爸爸以后哪里也去不了了,只能在‘里面’等你們來看我,你答應爸爸,要一直來看我?!?/br> “你去哪個‘里面’?為什么我們不能一起住在家里呢?我想和jiejie一直住在一起,你也可以來……以后,還有徐叔叔,我都已經想好了呀?!?/br> 費雷冬蹲在孩子面前,小皮撲上去緊緊地抱住男人的脖子,愛的代價有時太重,那么小小的人兒還背負不氣那么重的過去與未來。 初徵心不是擅長流露感情的性子,但對于能夠與父親重新聚首,心里也是感到無可言喻的驚濤駭浪,待沉淀平靜以后,又如一望無際的曠野上,看到了一株飄搖的蘭花草。 現在,能有他替她擁抱這個男人,也已經足夠了。 …… 冬日,凌晨的薄暮照在樓宇的窗沿,初徵心聽見有人進來,她從床上驚醒,卻見那個人穿著牛仔褲和t恤,外面套了件大衣,還摘下了深灰色的圍巾。 徐陣的這身打扮看上去又年輕幾歲,然而臉上倦容清晰可見。 “忙到現在才結束?” “我們在附近幾個小區做了徹底的搜查,但他就像從來沒出現過,太奇怪了?!?/br> 初徵心不免心疼,起床套上手邊的大衣,抱了抱一身寒氣未消的年輕人。 徐陣親了一下她的額頭,再來是鼻尖,呼吸急促的時候手臂更加的用力。 “徐陣……”她叫了他一身,更讓人覺得難耐。 他低頭用臉蹭了蹭她的臉頰,同樣用雙臂緊緊抱著她,聲音壓抑著對她的渴望。 “我剛才接到你父親的電話,明天一早我會陪他一起到警局自首?!?/br> 初徵心身子一僵,這時候他的腰腹貼緊了她的身體,癡纏著吻住她逐漸變熱的嘴唇,他的手輕撫著她,又軟又熱。 倆人安靜地吻了一會,她才說:“我也想陪著他去?!?/br> “路上不一定會太平?!?/br> “那你也并不安全,他們完全可以連你一起……” “我已經做了些安排,雖然能力有限,但至少你不能再跟著去添亂?!毙礻囋賴烂C不過地看著她,道:“我明白你怎么考慮,但我不會同意?!?/br> 初徵心知道她沒受過專業訓練,真要發生什么狀況,確實是幫不上忙,還會成為他分心的對象。 “好吧,只能說……我找不到理由反駁你?!?/br> 徐陣姿態滿足地欣賞著她難得聽話的模樣。 第二天一早,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停在樓下,開車司機是一位面容普通的中年人,徐陣向他點了點頭,又回頭沖著初徵心笑了笑:“你要真不放心,就去警局門口等我們吧,我把他送過來?!?/br> 她點了點頭,他說完,沒有上副駕駛座,而是打開了后面的車門。 車子飛馳在街上,窗戶緊閉,徐陣看向外面蕭條寒寂的冬日之景。他能感覺到初瑋凝一直在監視著費雷冬,他去找初徵心她并不阻攔,但如果他是要去自首,她也許就再難坐得住了。 “為什么不和徵心打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