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待那群人連哄帶騙的把兩位麻煩帶走,顧昭也不管自己身上是不是一身的泥巴,有多骯臟,他又回到塌子上坐下,這才對早就站在一邊,一聲不吭的付季道:“你怎么跟他來了?” 付季笑笑:“大早上,王爺從廟里回來就到司里等我了,這不,學生也是剛忙完?!?/br> 顧昭接過一邊的茶盞看看趙元秀:“你就急成這樣?” 趙元秀頓時尷尬起來。 他能不急么,有些坑兒挖了五年了,就等這些天了,有些火,有些委屈,他打生下來就憋在肚子里,他是一日也不能忍了。 尤其是那兩位出來進去一副長兄為父的那種胎像,他是實在看不慣的。 趙元秀看顧昭說完,慢條斯理的喝水,他終歸是憋不住的說了:“小爹爹,泗水王家的顏氏您還記得么?” 顧昭點點頭,怎么可能忘記呢,當初查出顏氏與李永吉勾連,當年是抓了不少人的,可是頭面上的,而今還活的好好的呢。 顧昭問到:“怎么,這是說到了時候了?” 趙元秀點點頭,他的臉上頓時泛起一層層滋潤的紅光,憋了五年了,可不是到了時候了唄,如今想起端窩子的酸爽,他最近連續磕頭行禮的氣兒都因為這事兒散去了。 付季在一邊笑著搭話道:“嗯,差不多了,遷丁司越早動手越好,如今收來的歸咱們的庫,若是等莊成秀他們,那會子收的就不知道歸了誰了?!?/br> 趙元秀笑笑:“歸誰都一樣,而今……而今就是時候對了!” 可不是,現在兩王日子難過,上面又因為儲君的事兒鬧的人心惶惶的,這會子他要不去踩上幾腳,他就不是趙元秀了。 付季斜眼兒看了趙元秀一樣,是呀,對他來說歸哪個庫房最后還不都是他的庫房。 這輕巧話說的!多沒意思,他老師可是為了移民郡勞心勞力了十多年了,在他看來,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姓趙的更厚顏無恥的人了。 趙元秀才不去觸怒付季,他繼續云淡風輕的笑著絮叨:“鄧州顏氏,胡氏,還有老廟家的那幫子,這幾年可沒少撈錢兒! 而今您是不知道呢,這幾戶在鄧州的織局竟是越做越大,五年功夫,這幾家鄧州有的田全部種成了桑麻田,而今那樹木也成了林了,而且,那地方靠著甘州,埝州,我尋思著,跟父皇說說,埝州也開始遷人吧,正好借力?!?/br> 顧昭點點頭道:“這事兒你看著辦,早先我就說了,七郡的框架我打,而今三郡大勢已成,剩下的,我們也就放開了,你想怎么折騰,你跟你父親說去?!?/br> 趙元秀微微愣一下,看看顧昭,又看看付季。 這是真的不出手,不干涉?這兩人將三郡打理成了人間世外桃園,支撐了大半個大梁國的經濟,而今他就是試探的問了句,他們竟是真的不管么? 付季哼了一聲,冷笑道:“老家房子都給人燒了,祖宗都唾棄了,您還當我們樂意呢!這么些吃吃喝喝,生老病死,多少人家的前程掛在身上,誰樂意管這些?!?/br> 顧昭也放松的點點頭,他看著付季道:“是呀,為難你了!” 付季頓時窘然,趕忙站起來道:“先生……您知道學生不是這個意思!” 顧昭笑笑:“是啊,是啊,你想回吏部去,這個我早知道?!?/br> 付季點點頭,有些不要臉的說到:“那是,有權,有免費官邸,還有各種福利,還清閑,遷丁司這個破地方,我算是呆夠了?!?/br> 付季此言,全然出自肺腑,再沒有比他更加厭惡遷丁司的人了。 趙元秀看看付季與自己的小爹爹,心里不由嘆息,其實吧,他心里還真沒把付季當外人,真是把他當成了半個兄弟的。 只可惜,是什么樣子的師傅,那就有什么樣子的徒弟,這對師徒,古怪孤拐到了一起了,那可真是能躲懶,那必然要多躲懶,能不管,打死他倆也不伸手。 萬沒想到的事兒,遷丁這樣大的事兒,偏就被這兩人做成了。 旁人遷丁,天怒人怨,丟官棄命不落好。 這兩位,沒幾年的功夫,竟然打出個黃金三郡,而今上京三門外的商坊,掛著七郡百貨牌子的商鋪,那可都是他們手里的搖錢樹,小金山。 而今這兩人竟是說不要就不要了? 趙元秀從人性的角度來看,他是發自內心的不相信的。 說老實話,他的父皇,也是隱約有些不相信的。 最初那會子,顧昭還耐心解釋幾句,到了這會子,顧昭壓根懶得搭理這對小肚雞腸的父子,你倆愛信不信。 陽老爺越來越高,顧昭站起來換上鞋,帶著付季跟趙元秀一邊再院子里溜達,一邊安排事兒。 “明兒我就跟你父親商議,剩下的四個州,遷丁司就不跟進了,我們而今人員有限,也是支應不起了?!?/br> 趙元秀皺著眉頭,看看自己小爹爹那張臉,實在看不出什么來之后,他語氣有些哀求的央告:“小爹爹……” 顧昭頓時笑了:“我說你多大人了,還撒嬌!你以為你小時候呢?哦,你賴著,訛著我就應了你了,實話跟你說,壓根我們就沒準備人員,這事兒你老子知道!而今,你想用人,我們也沒有,我們這里啊,剛剛好,三郡良性循環,我們是一個富余的人都沒有!” 說到這里,顧昭覺著真真是有些無奈了,這種無力的感覺,他前半生就遇到過一次,就是他奶哥哥割了自己的舌頭,而今他真是發現他跟古人思想確實有距離,一整年,他說了無數次了,嘴皮子都磨的薄了兩層,這對父子怎么就不能相信一下呢? 趙元秀開始沉積在自己的世界,說起兩王那些腌臜事兒:“昨兒我去宮里跟父皇說了幾句,父皇的意思也是如此,現下正是時候,而今,鄧州顏氏的挨著甘州的地兒,桑麻已然成林,他家,老廟顧家,胡家,雜七雜八的而今開在鄧州的織局而今就有七八十家的,前兒做了個計算,最大的十四家織局,匠人光上月消耗糧草,便有三萬八千七百六十五石四斗二合四勺?!?/br> 顧昭一愣,看著他小半天才道:“竟有這么多?” 站在一邊的付季冷笑:“何止,如今三門外的坊市,甘州布有一半都是私貨,這些私貨的手藝有時候比咱甘州織局的質量還要好,人家那邊用的是手藝成熟的匠人,咱們那邊?那都是這幾年養起來的新學徒?!?/br> 趙元秀點點頭補充:“再者,鄧州私貨到上京才多遠?甘州貨到了上京這個運輸損耗,可是整整要比那邊多上三層不止。如此,鄧州私貨是壓著甘州貨賣的?!?/br> 顧昭聽到這里,倒也沒在意,七郡如今工廠多了去了,貨品多種多樣,再者,他們是生產出來,主要供給三郡內耗,因此并不愁銷路。 外面的貨品你就是說出花,顧昭不許它們進入七郡沖擊市場,他們是一根毛都賣不出去的。 小河岸那邊,換好衣裳,吃飽了的顧巖手持柳枝,一蹦一跳的在那邊奔跑,在他的身后,一群小奴艱難的飛奔的跟隨著。 顧昭忽然笑了,扭臉心情很好的對這兩人說:“我尋思著吧,我老哥哥,少說還能活上二十年呢!” 付季笑笑點頭:“差不離,老公爺這輩子馬上征戰,好歹是個練家子,他的身子骨比我們這些動筆的可硬朗多了?!?/br> 顧昭想想,的確是這個理兒,如此心情便更加的好了起來,他跟著老哥哥的方向走了幾步之后,忽又想起什么,回頭很慎重的對趙元秀還有付季囑咐到:“旁人我也不管,可有些人作孽,總歸是連累了子孫……老廟家跟我們家,好歹是一個祖宗,男人造的孽,就別連累小姑娘們了,那些女子,生來就被禁錮在后院,生不由她們,男人造孽還要連累她們,我覺著這個道理不對?!?/br> 趙元秀他們趕緊應了。 顧昭又走了一句,便又開始啰嗦:“明兒得罪人的事兒,再也別找我跟付季,這里面牽著老廟呢,你找李齋去,找李齊去……你不跟他們好么?” 趙元秀哭笑不得,小聲喊到:“小爹爹,那里有這個道理?哦,我們去查封了?回頭東西都歸您?” 付季笑瞇瞇的插話:“怎么就沒這個道理了?這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何況你跟我們家先生?再者,我們可是苦主,明兒我去放火,燒的可是我們甘州的織局,那憑啥不賠我們的損失?怎么就白燒了?” 他兩手一攤開道:“不然,咱們甭折騰了?我們這勞心勞力的可是為誰呢?這樣,回頭去你的封地找塊地方燒燒?” 趙元秀頓時火大:“去吧,去吧,你隨便去,隨便燒,愛燒什么燒什么!燒吧……” 他倆就這樣站在岸邊吵了起來沒關系,這家里可有個學說話的老小孩兒呢。 他倆都沒看到,老公爺顧巖不知道啥時候溜過來,躲在大樹后面,滿目天真的咧著缺牙的嘴巴,也跟著他倆學話:“燒吧,燒吧,隨便去燒吧!都燒了……呵呵,燒了……” 第一百六十四回 自打老公爺顧巖學會燒了倆字兒,“燒了!”他就忘記其他的語言了,那是爹也不叫了,什么都不說了,見天就倆字兒:“燒了!燒了!燒了……” 顧昭為這事兒,很是發了一通脾氣,罵的趙元秀跟付季好幾日不敢登門。 燒了這倆字如今有些忌諱,皆因,那城外的歸塵師不是剛燒了么,他這樣說,南邊被人猜忌想歪了。 沒辦法,顧昭值得將老哥哥關在后院,前院都不叫他去了。 卻說,趙淳潤忙了四十多天兒,好不容掙脫了瑣事,回家想迷糊個好覺,自打他登基以來,還是頭一回提前通知罷朝三日。 誰能想到呢,大早上,麻雀還沒起來,顧巖便從隔壁院蹦出來,果著下身穿著肚兜悄悄的他就出來了,他這幾日將屋里的人折磨的狠了,侍奉的睡的便有些死。 誰也沒防住的老公爺他就上了墻,被這邊的暗衛發現,他嚇了一跳,這人也不是全傻了,還有些傻心眼子,他晃悠了幾下,立馬兒就騎在墻頭。 觀察了一下,他見那些人又縮了回去,他便覺著自己贏了,伸著兩只手騎在墻頭熱烈的大喊:“燒了!燒了?。。。。?!” 顧昭于夢中嚇了一跳,睜開眼他趿拉著鞋,衣服都沒批,穿了個里衣他便跑到院里,此時,院里院外都是人,往地上墊被子的,搭梯子的,忙成了一團。 外面赫赫揚揚的,趙淳潤無奈的睜開眼,砸吧下嘴巴,看著幔帳頂的繡花,好久之后,他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顧昭嚇得不輕,伸著兩只手對著墻頭喊:“祖宗,祖宗……下來好么,不關你了,咱出去玩去……放風箏去……” 顧巖看到人多,立馬雞血上腦,他對著顧昭哈哈大笑,扶著墻頭他又立了起來,老雞迎風并舉著手嘶聲大喊:“燒了……燒了??!” 末了,還是孫希有些辦法,他親自爬了梯子上了墻頭,自懷里取出各色糖球,一顆一顆的擺在那里,顧巖立時什么都不顧了,爬過去要拿,這下早就預備好的人這才一擁而上,摟腰扶胳膊的把人整下去。 顧巖扭頭看著上面一溜兒饞人的糖球,又被人拖著拿不到,眾人剛松口氣,剛一放手,顧巖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眼淚鼻涕老花貓似的抹了滿臉,孫希見顧巖哭得傷心,連忙把糖捧到顧巖跟前,沒想顧巖生氣了,手揮腳蹬地打落滿地糖球,一舉手他就賞了顧昭一個烏眼青。 好不容易太陽爬了上來,趙淳潤氣的在屋子里轉圈,一邊轉一邊罵:“顧茂德是個死的嗎?一家子晚輩,輪到你個做弟弟的來這里扮孝子賢孫!” 這人是真的是氣得狠了,一輩子穩穩當當,動了刀兵都沒有這般情緒外露過。 顧昭也知道被人家抓住了短,一邊拿著雞蛋呲牙咧嘴的辯解,一邊敷臉。 “不是他們的錯,人家巴不得自己侍奉,是我非要賴著,再者,他們侍奉我也不放心……” 顧巖知道自己闖了禍,卻不知道錯在哪里,可也知道招惹了人,這會子,他倒是老實了,縮在墻角,可憐巴巴的露著一張老臉,還哭了。 顧昭見禍闖大了,只得回過頭假模假樣的罵了一句:“知道錯了沒有?” 顧巖不吭氣,立時低下頭,竟是假哭都不做了。 五年了,趙淳潤真是夠夠的,誰也受不得大半夜忽然床上出現一張老臉,有時候還要跟“爹”擠被窩。 趙淳潤大力的甩下袖子,故意把門簾腰甩的梆梆作響,他走了…… 顧昭揉了一會子臉,呆呆坐在那里不吭氣,一小會后,細仔悄悄道:“七爺……老公爺尿褲子了?!?/br> 顧昭眨巴下眼睛,放下雞蛋,慢慢站起來,蹲到老哥哥面前,長吸一口氣,硬生生擠出一個笑容道:“阿兄,乖,我們去換褲子好么?!?/br> 顧巖一動不動,拉他胳膊都不懂。 “阿兄,換了衣裳,咱上街玩去?!?/br> 顧巖立時抬起頭,眼神純然的看著自己弟弟,他張張嘴:“……上街……玩去?!?/br> 顧昭點點頭,心里一酸:“哎,上街玩去!” 就這樣,兄弟倆收拾停當,顧巖好端端的吃了飯,乖乖的被顧昭拉著上了街,在他們身后,孫希悄悄幫著打包好了行李,這一次,顧昭沒有反對把老哥哥送回去。 終歸……各有各的日子,順其自然吧。 皇后薨了之后,大街小巷依舊寂寥,不復往日喧鬧,只有來去的牛車騾馬的蹄子,踢踏在上京的石板路上。 顧巖放了風,開心的狂奔著,兄弟倆走了一會子,迎面便遇到了一隊人馬,顧巖不管不顧的沖過去,非要人家侍衛腰中的大刀,卻不想,那邊轎簾一開,宋國公定嬰打轎子里露著彌勒佛一般的胎像走了下來。 “哎呦,這不是老國公跟郡王爺么,老沒見了!哎呦,老國公,您可好???身體可硬朗?” 顧昭笑笑,上去還禮:“宋國公,您這是要去哪?” 定嬰笑笑,回手指指城外:“那邊,您還不知道么,前幾日老夫沒去,今日一大早,那頭便來了信兒,我與胡寂那老家伙也是三朝的交情,不去不像話……哎,到了這個時候,說什么都遲了,你說說,他怎么就想不開呢,這是落了魔道了!” 定嬰說完,仔細的去打量顧昭的表情,顧昭一只手硬抓著自己老哥哥,一小會,身上已經挨了兩拳。 定嬰此時方看到顧昭的眼睛,便問“哎呦,郡王爺,您這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