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一時間,莊成秀也罷,徐東興也罷,都是面紅耳赤的。 趙淳潤繼續高聲吩咐李齋道:“著飛魚軍參領李齊帶軍于上京西紅葉庵,筑高墻,即日起,凡有在上京違禁作亂的婦人,誥命者……立圈紅葉庵,至于……犯婦家中主事之人,無論是誰,何種品級,既內眷也管不好,這官也就不要當了……” 大臣們已經呆掉了,按照慣例,這誥命們的事情合該后宮皇后管理,有些人敢于將家里的女眷放出來禍害人,也皆是因為后宮如今群鳳無首,今上即便是再生氣,難不成還真跟婆娘家計較不成? 如今看來,陛下是真的計較了,非但計較,今上還準備嚴懲了。 這下子,事不關己的微微退后,卻有前太師胡寂的長子大司農胡宥忽蹦出來質問:“陛下這是要做什么?” 趙淳潤看了他一眼:“胡宥大人這是在質問朕?” 胡宥趕忙又跪道:“臣不敢,臣只是……”他忽一臉正色抬頭道:“臣以為,士大夫分值而聽,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總方而議,而天子合該拱己而正矣!” 胡宥說的這話,正是這朝廷上上下下的心聲,大家各做各的不好么?陛下你悠哉悠哉的做你的皇帝不好么? 趙淳潤笑了下,他從手腕上剝下佛珠掂在手里轉了兩圈之后,又走回臺階上道:“天下之事茍有當于理,而今雖拂乎人情,勿恤也!” 得,陛下說完這邊退朝了…… 得!這也是顧昭最惡心的一樁事兒,上輩子他么的好歹也是一位老師,而今上朝,非但要早起這也就罷了,這群王八蛋他么的子乎者也,引經據典起來,他么的聽不懂這叫怎么辦? 這還是他出身好,生來就有爵位,不必科考他也有官身,事實上,這天下之大,上對床榻,要不要官身卻也是真正的無所謂了,反正,還不是由著他折騰? 趙淳潤本該有個慣例,就是下朝之后先開個小朝,儀個小會,換一套素色平袍子去拈個香,然后乘船溜達一下散散心,許還能睡一會子,或者喂喂他那幾只小金魚兒。 說起這小金魚,這本是趙淳潤的心愛,他以前也是十分愿意分享給顧昭一起養的。 趙淳潤是個極其簡樸之人,吃飯穿衣皆不講究,可唯獨對這小金魚,他是萬般喜歡的,還弄了各種碧玉缸,琉璃缸,還有水晶缸去養活。 最起先,他也是萬分高興的搬入郡公府,將一排魚缸擺在正處于顧昭一起樂!奈何,顧小郡公爺做壽司魚生的,他養一天死一條,養兩天死兩條…… 鬧到最后,趙淳潤高低是怕了他,竟是一條也不許他碰了。 今天也是如此,下了朝,吃了點東西,趙淳潤換了衣裳去看望自己那些小金魚,還拿著小金網子清理了一次浴缸。 一般趙淳潤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都是為了調整心情。 待處理完事物,趙淳潤悄悄回到郡公府,一進門,就看到顧昭靠在正堂的椅子上,鞋也沒穿,就抱著腿發呆呢。 聽到趙淳潤進屋,顧昭眼睛一亮,趕緊抬頭招呼他:“阿潤,阿潤!趕緊來,有事兒跟你說?!?/br> 趙淳潤伸開胳膊換衣裳:“你也舍得回來?不去陪你的好學生了?” 顧昭撇嘴:“這話說的頗酸,我是為誰?還不是為了你?你說,我是沒爵位,還是沒有錢兒花,不是為你,我何苦被你連累?到現在,你還說起風涼話了!” 趙淳潤道:“那里有,你這是胡說我?!?/br> 得,最近這些天,這樣的埋怨是見天按照飯食來的,趙淳潤實在也是不想聽,又不得不聽,只好趿拉著鞋過去,用巴結的語調道:“是我錯,是我連累你!全部都是我的錯好了吧?” 顧昭大怒:“什么叫好了吧?本就是被你連累!” 孫希在門口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無奈的盤膝靠墻根坐下了。 細仔悄悄蹭過去也坐下問:“孫叔叔,里面又開始了?” 孫希點點頭:“啊,吵來吵去就那樣,你等會子再進去?!?/br> 細仔呲呲牙,悄悄跟孫希嘀咕:“孫叔叔,不瞞您,我跟我婆娘最近也這樣……”說到這里,他忽然想起這是個太監,便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道:“今兒陽老爺不錯??!這暖和的!” 孫希倒是不在意的笑笑,他點了一袋煙吧嗒幾口后說道:“可不是一樣么,天下的人家還不就是那點子事兒,這東西講究個門里門外,甭管門里怎么折騰,怎么鬧騰,嘿!一宿過去,啥事兒沒有,是吧?” “是!是是……” “可,門外不這樣,門外的那都是外人,憑他們嘴巴上吧嗒吧嗒說的多么好,多么親,那是沒遇到事兒呢!遇到事兒啊,還是門里的人當用貼心,這人啊,熟稔了,日子久了,磕磕碰碰也是常理不是,可生老病死,那都是門里面的管著,門外可管不著!你說一樣不一樣……陛下?” 孫希跟細仔訕訕的自墻邊站起來,顧昭皺著眉毛看著他倆,趙淳潤是一臉啼笑皆非的道:“你個一輩子無兒無女的老太監,說這些干嘛?你竟是百事通了?給誰聽呢?快滾蛋!” 孫希厚臉皮的笑著:“嘿,雖老奴一輩子無兒無女,可天下的道理還不一樣么?老奴雖然無兒無女,可干孫子也是有幾個的,這家長里短的,天下還不一樣,憑恃大家小家,道理是一樣的,您說呢陛下?” 趙淳潤笑了下:“我打你這老貨,越來越膽大了,這院里沒陛下!怎么又忘了?” 顧昭看他順眼,便與他添好話:“我說老孫,我聽說你把你幾個干孫孫的家都預備遷到甘州?那地方,現在別人提起來那可是苦地方,你到也真舍得!” 孫希依舊笑著道:“哪能呢?舍得!舍得!再愿意不過了!老奴才不傻,老奴雖命苦不堪,卻也看得幾本古書,那甘州可是好地方啊,古書上記載,那是山清水秀,人杰地靈之地。 遠的不說,前朝上京御用的稻米,干果,絲綢,那都是甘州那地界出的,這地方,要不是兵災,瘟疫絕了戶,而今還輪不到老奴討便宜呢,如此,小爺,您那移民局的戶口的寶印,您可得給老奴蓋上幾個,這樣的便宜不沾,那就是傻子了?。。。?!” 顧昭聽到孫希這樣說,頓時心情大悅,他主動的拍拍孫希的肩膀,拉著趙淳潤又進了屋子,坐在桌子邊上繼續談判。 待趙淳潤坐好,顧昭回手給他端了茶壺茶盞,還親手幫捧了杯子獻于帝前。 趙淳潤失笑:“你……你這是作哪路妖呢?” 顧昭一竄又蹦到他背后捶肩捏背,他不是個侍奉人的好貨色,幾拳頭砸下去,趙淳潤頓時腰酸背痛的蹦了起來:“快停了吧阿昭,你有話好好說,可別這樣,朕也是有年紀的人了,架不住你這般折磨?!?/br> 顧昭訕訕的笑笑:“那……那不是有事兒求你么,不好好巴結也不成啊?!?/br> 趙淳潤挑挑眉毛,譏笑著說他:“呦,這倒稀罕了,你說說吧,赦令,詔令,御令,凡舉朕能頒布的,你那個沒動過?印就在那里,郡公爺想蓋就蓋!還用問我?如今來求我這倒是稀罕事兒了?” 顧昭撓撓后腦勺,依舊是一臉巴結:“那個,那個是那個哈!公事兒,公事兒公辦知道不?正事跟私事兒一樣么?我求你的是私事兒,私事兒就得你管,你是咱家大家長,孩子的事兒不找你找誰?” 趙淳潤輕笑,復又坐下,托著下巴問到:“嗯?私事兒?” 顧昭:“對,私事兒,有些私事兒……其實是損害到了你的利益,如此小的想走走萬歲爺的門路,給我家里,我的徒兒求個恩典?!?/br> 竟是這樣么?趙淳潤愣了一下,坐直了對顧昭招手道:“過來坐,你與我詳細說說?!?/br> 顧昭慢慢坐下,提起茶壺也給自己倒了一杯,他端起來喝了幾口后苦笑道:“其實,這事兒好些天了,我本不想給你找麻煩,可是放著放著,那事兒就成了心病了。 以前我原也以為,我阿兄那邊的府里,茂德那孩子就是再沒有本事,那也是個忠厚容人的,可這段時日,我算是看透了,那位!心眼也不大! 你說,那頭我去了無數次,他奉旨出京,家里好歹茂昌與他是一奶同胞,如何就話都不敢說一句,那么大的府邸,現如今竟是蘇氏做主,竟把個親兄弟丟一邊了……” 話說到這里,趙淳潤倒是明白了,這亦是門內的無奈事情。 要他,他也不放心給自己弟弟,那么大的家業呢,次子總是個麻煩的,雖是一奶同胞,可涉及利益,那也必然要防上一防方是正理。 阿昭這樣想,其實還是看錯了顧茂德了,誰家不這樣??? 你說說,這呆瓜腦袋怎么長的?如何跟旁人想的竟不一樣呢? 趙淳潤一臉發愁的看著自己家呆瓜。 顧昭繼續絮絮叨叨:“你也知道,那家里,我本就稀罕茂昌那孩子,我哥哥如今不成了,話也沒留一句,是一起過呢?這還是分家?若我說,還是分家的好,各過各的,離得遠了方是常理不是! 分家倒沒什么,我大嫂自然是隨著長子過的,可以后……茂昌怎么辦?我大哥本就是個偏心庶子的,而今茂昌竟成了野孩子了,如此我想跟阿潤你求個恩典,能不能找個土地肥沃的地方給他,我也不求多,有個七百戶的縣伯就成?!?/br> 趙淳潤的心暖洋洋的,前幾日隱約的不快頓時也消散了,卻原來,阿昭只會在公事上那樣做,遇到私事兒,他總歸還是向著自己,尊重自己的。 陛下,您是不是想反了? “成,不就是個縣伯么,明兒我就下旨去?!?/br> “別那么急!待我阿兄回來,那邊府里換了做主的,你就當成看我阿兄的面子,給他恩典,這樣賞下去,他們自是感恩戴德,稱頌不已……” 趙淳潤趕緊攔住他,別人說這樣的頌詞還好,這些話,他也不想從顧昭嘴巴里聽到。 “成,這事兒就這么定了!還有呢,給你徒兒求個啥?也要個縣男?” 顧昭看他高興,自己便放松了下來,他走到趙淳潤的背后摟住他,帶著一絲委屈道:“不要那個!他跟茂昌不同,他啊……阿潤,我家徒弟冤死了……” 是啊,真是冤死了! 天承十年末,在家病重的付季接到了這樣一封恩旨…… 這封圣旨里是這樣寫的:“……往者漢祚衰微,率土分崩,生絕田蕪,千里如是,食兵皆蹙,雖大梁新建,岌岌可危。今兩朝圖治,洪業之基未固,朕夙夜孜孜,眷懷赤子,賴天地顧祐,民生略康。 所布新政,乃均平之計,雖有流離之苦,亦有盈余之益,開民智,富身家,盈國庫,強兵馬,益國民。行之有年,卓有明效,別無可疑,山谷扶杖之民,不悉新政,沮撓不行,姑可恕之。 今封烏康宜人付氏,上體圣心,下達民意,貧而能安,貴而能儉,育有佳孫,身舍而無怠,克佐壺儀,軌度端和,敦睦嘉仁,因其大德,誥贈宜人,遺子孫,流遠譽。賜五品翟冠,纏枝牡丹紋白鷴補圓領袍,云鶴紋霞帔,銀鑲碧玉革帶入殮隨葬,其佳兒佳孫賜長河鸞縣磚石牌坊一座,忠義夫人家廟一所,良田千畝,宅邸一所并屋七十七間,望佳兒佳婦,守廟勤耕……” 接到圣旨之后,付季大哭了一場,百病全消的去繼續禍害那些王八蛋去了。 顧昭就用這樣的辦法補償了自己的徒兒,在他看來,圣旨里給的亦不過是很輕浮的東西,這哪里能撫平徒兒內心里的傷痕。 可他又能如何呢?這個世界,宗族的力量恰恰大于律法,付季碰不起,他也不舍得去碰,更不會去碰。 顧昭心里更有數,付季的父母,兄嫂來到上京,付季的日子必然難過,因此,他便將那些人移到烏康的長河以北居住,還賜給良田千畝,給他家孫輩舉人出身,再給他們修一座大廟,叫他們全家守廟去,別去打攪乖徒兒才是正理! 他想,在那些俗人眼里,那位慈祥的老村婦,也是死得其所了…… 天承十年末,烏康郡首次進行了四萬丁戶的大移民,在這里所謂丁戶,不是指一個人,一戶卻指一戶人家。 也就是自這一年起,烏康郡傳承千年的長子養老傳統變成了幼子養老,所有的烏康人自這一日方明白,長子,次子都是給朝廷養的孩子,只有幼子才是給自己養老送終的孩子。 也就是自這一日起,烏康人的血液里,又多了一樣東西,那就是,寧餓死,凍死,都不愿意離鄉背井,四處流亡。 這次移民任務在各方面的壓力下總算是圓滿完成,其中在遷丁路途,除意外不可抗拒死亡六十三位移民之外,卻算得上是歷史上聲勢最大,最完美的一次遷丁大移民。 自這一年起,大梁朝的盛世,終于打開了第一頁! 第一百五十八回 天承十六年春四月,山茶開至花期末,又有牡丹迎上來。 這一年的春特別好,萬物萬事都應了景,雨水有雨,驚蟄有雷,春分青齊,真真是上上大吉。 春二月的時候,京南老坊市開始舊城改造,修起了低階官員宿舍,這個算是幾年興起的新福利事兒。 近兩年,福利這種詞匯總是圍著大梁轉悠的,皇帝老子生日了,皇帝老子做了好夢了,這就該著發福利了。 福利有多種,當然,老百姓最愛的就是,皇帝老子出錢請天下人看大戲,這個叫送戲下鄉,與民同樂均恩德。 每年皇帝老子生日,往附近縣城就去吧,那里必然就有好戲開鑼,少說也要唱上三天熱鬧,你說好不好? 如今這上京城更大了,早就不是原來的樣兒了,護城河子外面短短五年,除東門外,竟多了三座大坊市依城而建,而這坊市周圍,慢慢便來了人家修了宅邸,有了足足十二條五里商街,與內城互相勾連之后,上京就胖了一大圈兒。 如今南來的北往的商戶都在上京集結,販賣出各地特色后,再購入上京的各種好物販賣全國。 你說肥不肥? 這日一早,依舊是四門鐘鼓齊鳴,大門敞開之后,守門的兵丁卻少了進城肥水,無它,進城的少了,出城的多了,如今內城的就是買個rou菜,也愛到城外的坊市尋個批發價格。 更加上城外居吃住更方便,買賣隨心,既不禁夜,也無嚴格管制管轄,便更自由了。 說起來,那城外最值錢的京官,卻是戶部下轄的商稅知事。這些官員那種肥,已然筆墨難以描述,竟是年年嚴打,貪污屢禁不絕。 不與民爭利,這個是儒家那幫子人的詞兒,現如今這一對比,就是不識字兒的,都覺著讀書人編出花稍那是騙人玩兒的,這么好的事情,早就該有了。 不與民爭利真的對么?儒家在這個問題上,遭遇到了相當實在的碰撞。 說起來,這事兒剛出的時候,儒家那邊折騰的厲害,竟是競相奔走,齊齊反對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