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奕王妃終于走了,皇后告退,太后這才下了榻,被姚姑扶著,去后殿看奕王爺趙淳潤。 奕王爺趙淳潤正在念清心咒。太后也不驚動他,只是站在一邊笑瞇瞇的看。老太太如今覺著百病都消了。 奕王爺念罷經,敲了磬,這才站起來回頭問?!澳负?,她們走了?” 太后笑笑:“走了,不過明日還會來?!?/br> 奕王爺扶著太后到一邊坐下后,順勢坐在腳踏上,幫太后捶腿,一邊錘一邊道:“母后,都是兒不爭氣,帶累您了?!?/br> 太后苦笑,摸摸奕王爺腦頂道:“過兩年,待穩了。跟你哥哥說下,便遠遠的打發了她們,再換也就是了。你……也不要呆在這里,去封地吧!”說到這里,太后無奈嘆息,嘆息完又道:“也不怪她,以前我跟先帝,也看著她跟你哥哥好,雖……歲數離得遠了些,可是他們一個師兄,一個師妹……哎,誰知道天意弄人。阿潤啊,你說,咱們念經的,那些經里的彎彎道理,可不是就是來來去去折磨人嗎!” 奕王爺毫不在意,許是想起什么,竟笑了。 太后伸出指頭,點了他一下,低頭悄悄問:“想什么呢?又在想他了?!?/br> 奕王爺臉色一漲,微微點頭,回頭看看外面嘆息道:“去年也是這般冷,我抄了一天經,饅頭都凍住了。他正好上山,就住在我隔壁,那日他小廝給我送了一壺熱水,里面放著幾個熟雞蛋,熱乎乎的,又能暖手,又好吃?!?/br> 老太后疼得心里發脹,順勢抱住他又是掉了幾滴眼淚:“這都是做了什么孽??!” 奕王爺依著自己的母親腿嘆息:“母后,兒只與你一個人說。這輩子,好人一個就成了。天下,人多了去了,我就只要他。我不恨阿兄,我感謝他,若不是阿兄,我也遇不到他。至于旁個,從來就不是我的,我也就不求了,就只這一件,您就允了我吧?!?/br> 老太后無奈,只是一下一下的摸著奕王爺的頭,半天后才嘆息道:“咱們允了無用,他家如今也與以前不同,他又是個嬌貴的,人家顧家怕是也不愿意呢!他無兒無女,難不成,叫他跟你一輩子就這樣?” 奕王爺想了一會,心里自有自己的大主意,便也不再求,只說些小時舊事逗太后樂。 終于,夜深人靜,母子各自休息。 站在窗戶外侍奉的太監都換了班,他們才一下去便被傳到昀光處問話,昀光問完,自完全匯報給今上。 今上聽完,也只是笑笑道:“他若這般想,便由他,這樣……也好……只是怕人家顧巖不愿意?!?/br> 昀光陪著笑又問:“那,奕王妃,明日若來求見,該如何回話?您看,這都多少天了,日日來,來了就只是鬧。太后那邊,也是越來越厭惡了……” 天授帝坐在那里發呆,他這樣的呆其實就是過于興奮后的朦朧狀態,這幾天他總這樣。 也不知道他呆了多久,回神后,外面卻三更鼓了。天授帝無奈的笑笑后,取了御案上的一只玉鎮紙遞給昀光道:“將這個拿去賞給胡師傅,早年師傅一直想要一款這種團玉石的,你去了……就說阿潤如今還在氣頭,叫小師妹莫去鬧,還需徐徐圖之才是?!?/br> 今上與胡寂大人,那是多少年的感情,因此一直稱呼太傅為胡師傅,稱呼奕王妃為小師妹以示親切,可惜,正是這一點令趙淳潤對自己的王妃從來沒半點好顏色。自然,早幾年的奕王妃也是不在乎的,她心里便只有一個男人,就是天授帝。 哎,說來說去,皆是孽緣。 天授十七年歲末,新封的平國公顧巖上奏:因家中一直與平洲溪水顧姓享用一個祖廟祭祀。家中祖先牌位只能供奉于祖廟偏殿。然!今天帝御召現世,降世錄記載,家中老父授天命臨世,輔大梁基業成就,今故世國公其靈位奉于溪水顧姓祖廟已不妥…… 顧巖這一本奏上去,除了平洲溪水顧姓反對,朝中從上到下都是點頭不已。 顧巖的老父親,是隨先帝平洲起兵的最老的一竿子人馬。當日老公爺為什么會跟著造反?不就是身于宗族庶枝,被打壓欺負的沒有了活路,這才鋌而走險么?先前,沒降世錄這回事的時候,今上對于顧巖家依舊屬于平洲溪水顧這回事態度是模凌兩可的。因為在門閥政治影響到了皇權政治的體制下,有時候朝堂的力量大不過宗室力量。 可如今不同了,顧巖家是僅存護帝星之一,那是神嗣后裔,區區溪水顧依舊將老公爺以及他們這一支祖先的牌位,供在宗祠的輔廟上,別說人家顧公爺家不愿意,你溪水顧也好意思嗎? 溪水顧自然是好意思的,甚至京里有了好幾篇來自溪水顧的反駁文章。 大意是,你家祖先生在這里,長在這里,吃著我們家的米長大,如今翅膀硬了,就要數典忘祖不成? 天可憐,天作證,早先人家也只是吃自己種的米,若是米夠吃,也不去造反了。如今算起來,都好幾代沒來往了,怎么還提舊米。 可惜,如今沒人對溪水顧的反抗表示出支持,如今你家只是平常世家,那平洲巷子的顧可是有神跡的,如何還想與人家攀附,真是打錯了算盤,以前也沒見你們為難時拉幾下?說閑話這樣的事情也不少見你們做。分宗的事情,終于還是成了。 借著高興今上也提了,如今新廟的地址俱都選好,就在淑華宮原址。只待明年春末解凍時分,便找了天官去算好時辰,待驚蟄過去,就去祭祀動土,也好早請天帝歸位,護帝星們也能有香火可享用。 天授十八年元月,顧家兄弟們的請假本子,都到了御前。帝便欣然應允,還賞了不少祭物,祭器,用于永遠供奉在顧家將要蓋成的祖廟里。 這次是大方的過了頭的,今上本就內疚,為了顯示恩寵,還從自己一直準備修宮的備料里,親自選了一大兩小,三根楠木大梁賞了顧家。 第六十七回 天授十八年元月底,顧家老幼,無分男女,無分老幼,都齊齊的帶了仆奴,行李,一起來到家門口乘車蹬馬等著內城開城門。 顧昭如今也有儀仗,正經八百的郡公儀仗。前有引騎,后有軺車,此次出行,有御召帝命,因此必有軺車。軺車之后,便有儀仗樂車,出入城門的時候,會有鐘磬,笳蕭鼓吹。他獨自一人,無妻小帶累,因此車隊不長,卻也將近一里多長的車駕滿道,更不用說,顧巖那邊了。 對了,顧昭身后,還有個縣侯儀仗,那是顧茂丙的儀仗。這小子,這輩子還是頭一次這般威風,大早上的,便著了他的侯爵服飾,早早的等在大門口,給全家人瞻仰了一遍,這孩子向來都不放過任何一個登臺機會。別說,臺風還是不錯的,引得一群小丫鬟面紅耳赤。 他心里不知是如何想,大概美得很,偏偏,他臉上卻冷冰冰的,嚴肅無比。裝、逼范兒,大概也是全大梁頭一份了。 如今,上京東門大開,以往,三門只開其一以供來往,如今,卻要給顧昭家開了中門以來顯示不同。 車隊緩緩行進,顧昭坐在車里,心里有個疙瘩只是解不開,他總想揭開車簾找找看,心里也是恥笑自己沒出息。那人怎么敢在眾目睽睽下送自己呢,終歸是白想的。 好不容易的,車隊總算出了城門走了一段,顧昭的鼓樂隊算是不鬧騰了,身后顧茂丙的車隊在過城門的時候又鬧騰開了。 正在煩躁,細仔悄悄帶著馬來到顧昭車邊,低聲對顧昭說:“七爺,那邊山上,奕王爺好像來了?!?/br> 顧昭立馬掀開車簾,望向遠處。 只見,外城不遠處的樹林口有一人,騎在一匹純黑的駿馬上,遠遠的看著這邊,那人帶著斗笠,卻看不到臉。雖看不到臉,但是一眼卻能認出他是誰。 顧昭好奇的看下細仔,細仔臉色一紅,他自是別人告訴他的。 那人見顧昭打開車簾往他那邊看,便一帶馬韁繩進了身后的林子。 顧昭想了下,回車內換了衣裳,穿了一身青色的衣衫,也取了一個斗笠帶上,如今車速很慢,他便利落的跳下車子,騎上細仔的馬,一夾馬肚,沖著小樹林便去了。 阿潤進了林子,跑了一小段路,下了嗎,將馬韁繩拴在樹上,回頭看來處。一邊看,一邊想。 發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很多事情都是無法預料,那本降世錄的現世后,在最后一章,將他與皇帝的位置從新擺放了一下,如果事情發生在十年前,也許,一切事情沒發生,這個反便不造了也罷,可如今,仇恨在心里整整堆積經年,很多事情就不是原諒可以解決的,有些惡氣不死不出,阿潤這幾日一直有一個想法就是: 都是天之子,憑什么你就坐定了天下,我卻做不得? 于是,他想登位的心思越發的強了,只是沒有預料到的是,顧昭卻在這個時候會離開他。這一別,恐怕是……死別吧!若不順利,怕是這一見,許是最后一面了。 想到這里,阿潤便什么都顧不得了,只是命人套了馬,自己奔著十里長亭便來了。 顧昭跑馬進了林子,遠遠的就看到阿潤取了斗笠,站在馬邊上向這邊看。 來至面前,阿潤便徑直走到他面前,拉住他的馬韁繩,先是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后,伸開手將他扶下馬,待他下馬后,他一把緊緊抱住他,在他耳邊輕輕說:“你總是那個不吃虧的,這個時候也舍得丟下我。難道你不怕見一日少一日嗎?” 顧昭也摟著他,將他身上檀香的味道都吸入鼻子,抱了一會,顧昭主動親了一下阿潤的耳垂,膩膩歪歪的哼唧道:“看你是個聰明的,怎么說起話這么傻呢?我與阿哥這么做,對你有大好處?!?/br> 大好處?阿潤楞了下。 顧昭繼續膩歪,一邊卡油一邊嘀咕:“我二哥,三哥,五哥,六哥,那個不是持掌重兵。到那時,如若上京大亂,必定要調兵遣將,我們都在平洲,邊關眾軍沒有虎符,誰又敢私自出兵?!?/br> 阿潤輕輕放開顧昭,上下仔細瞧他:“是你的主意?” 顧昭不承認:“也許……是上天的主意也未可知,我說趕巧了你信不總之,四路邊關動不了,到時,你只要把握好交通要塞,京里急報一個也別捎出去,到那時……你我相見還有日子?!?/br> 阿潤想了一會,拉住他的手揉搓了片刻,低聲笑道:“你想的美,若我去了呢?” 顧昭冷哼:“你到想的美,想我跟你去了,那是沒門!” 阿潤嘆息了一下,放開他的手,撫住他的面頰道:“我……自是舍得不的,總之……你自在你的,我既然想做,便自有我的辦法保存自己。以往,我連累你甚多,如今卻不想拉你進這趟渾水。你只要好好保重就好,到那時……到那時……你等我接你去?!?/br> 顧昭點頭:“好呀,我等你接我,要完完整整,一個指頭都不許缺的接我來?!彼梢擦T,敗也罷,來接自己,那不過是一句話吧。 阿潤知道他怎么想,只是在那里笑。 顧昭急了,拉著他的手掐了一把,命令他:“一個指頭不許缺!” “好,一個指頭不許缺,你也是,天冷了,要小心足疾?!?/br> 顧昭看看自己的腳,嘆息了一下:“最近事忙,骨頭賤得很,沒來及犯,可惜了,不然又能去廟里看你?!?/br> 阿潤眨巴下眼睛,伸出手點了下顧昭的眉心:“沒見過你這樣的,巴不得我一輩子住廟里?!?/br> 顧昭摸摸額頭,臉上笑著,卻在說酸話:“若是你只是阿潤就好了,我倒霉,喜歡了你這種冤孽麻煩胎。哎……世事無常,便是說你我,好好的一個小和尚不做,你卻想那些事兒,如今卻害我被累載,皇帝也是那般好做的?!?/br> 阿潤不答,仰面看看天空。 “你呀!” 鼓樂聲慢慢遠了,顧昭與阿潤都沒說話,只是手緊緊的拉在一起,互相感覺著溫度。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阿潤從脖子上摘下一塊玉牌,撩開顧昭的斗笠,親手幫他戴上:“這是,我下山前,自己雕的,我請大師開了光,供了很多天,我親自去念得平安護身經,你要日日時時帶著……” 顧昭摸摸軟玉,心里暖暖的,也從自己腰上解下一個荷包遞給他:“這是我大哥一個兵符,它能調動北山凹內的一只近衛軍,那隊人馬個個都是百步穿楊的好手,有了他們,京里一只鴿訊也別想飛出去?!?/br> 阿潤無聲的笑笑,嘆息了下:“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好不容易做個牌子,你卻送我這個!我只要你隨身的?!?/br> 顧昭眨巴下眼睛,伸手不顧寒風解開衣服,露出里面的大紅喜鵲登梅繡花肚兜,七拽八解的弄出來,遞給阿潤道:“這個不錯……還……還有我的溫度呢?!?/br> “你呀!”阿潤徹底無奈,卻接了肚兜,貼身放好,親手又幫他系好衣帶,扣上帶鉤。 顧昭與他站的幾乎貼身,心里跳動的十分厲害,動作間,幾次阿潤的鼻尖都能碰到他的臉頰,后色心大起,顧昭一把抱住阿潤,便吻了上去。 這一吻,便是天昏地暗,翻江倒海,從站著到癱軟,到滿地打滾,兩人儀態全無的混做一堆。大冬天的,也不嫌棄地上涼。 也不知多久,他們終于吻不動了,便拉著手仰面看著天空,胸膛劇烈起伏,眼前全是五彩的星星,這邊是情了吧,情到深處,得見五彩星星。 “哧……”許久,顧昭忽然笑了,笑完側臉看阿潤的側臉,這家伙保養的真好,臉上一個小豆豆都沒有。 “看甚!”阿潤臉色漲紅,卻不敢看他。 顧昭又仰面看天:“也不看甚……阿潤……” “恩?” “若敗了……” “……” “若敗了,也不怕,你就去城里坊市,我都安排好了,到時候傅先生會送你去南邊,千萬,千萬別想亂七八糟的?!?/br> 阿潤扭臉看他:“我還以為你要說,我若敗了,你真會隨我去!” 顧昭猛地坐起,啐他:“你想的美,好好的,我跟你去!我才不去!我告訴你,你也不許去!到時候老實點,盡管跟了博先生去,我告訴你,海外多有空地,比大梁大的地方多了去了,這里不開花,咱自有花香處。我今兒也跟你說清楚,你想過皇帝癮,大把地方等著你,別一棵樹上吊死?!?/br> 阿潤坐起,失笑,點點頭:“好好好,依你!依你!” 顧昭不放心,一把拉住他咬牙切齒的威脅:“這樣說不算,你給我起個毒誓?!?/br> 阿潤舉起手,笑瞇瞇的問他:“好,起誓?!?/br> 顧昭郁悶,也舉起手道:“我說一句,你學一句?!?/br> “好!” “黃天在上,厚土在下!” “呵呵……” “不許笑!” “好,不笑!黃天在上,厚土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