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這大大小小一家子打量顧昭,顧昭也打量自己這些晚輩兒,許是家里很久沒來遠親,盧氏莫名的有些亢奮,語氣里帶著一股子遮蓋不住兒孫滿堂的炫耀感,顧巖顧老爺也是這個樣子,坐著正中的禪椅上,炫耀的樣子的很是討厭。 一家人坐定,盧氏幫著介紹,也不過是顧茂德一家人,他的嫡出長子叫顧允平,二子叫顧允真,有個叫顧瑾芳的女兒,前幾年已經嫁了,如今跟著夫婿在山陽郡,老四顧茂昌還沒成人,就只過來行禮。 來的時候畢梁立已經幫著準備了好些禮物,都按照家戶放在禮盒里,因為晚輩多,也不能一個一個的給,所以,嫡出的禮物都在紫緞子禮盒里,庶出的在青緞子禮盒里,侄兒們皆是一塊巴掌大的玉佩,花色略微不同,侄媳婦們皆是一副六件套玉簪子,孫兒男女不拘大小每人一個大大的荷包,荷包里是玉雕的小掛件六個,有玉猴子,玉兔子,玉蝙蝠,玉蝴蝶,玉如意,玉蟾兒。 庶出的侄兒們每人一個玉扳指,侄兒媳婦,侄女們一個玉鐲子,侄孫兒,侄孫女均是玉掛件三個,分別是玉蝙蝠,玉兔子,玉猴子。 顧昭手里最不缺的就是玉石,打外面大塊的玉料他不知道弄了有多少,老家老宅子那邊,有兩個玉工一年四季的給他雕玩意兒,看到好的,顧昭便自己留下,若不喜歡的,便叫畢梁立拿出去處理掉換內陸用的錢,如今金銀少流通,一切依舊是銅錢為主。 這正是一個以佩玉為美的時代,因此,顧昭給的見面禮十分體面,手筆是很大的。他亦不想落個窮困落魄上門尋求庇護的樣子,顧巖能庇護他幾年還未知,男人該有男人的活法,該露的還是要露,不該露的他就是死了也不說。 送去出的的玉件,每一件玉質都在上等,隨便一件兒,幾十貫錢也賣得的。這里面最最值錢的是給他嫂子盧氏的一根兒五兵佩,軍人妻女如今多好佩戴這種發式,一根簪子上,墜斧鉞鉤叉戈,樣式十分新鮮,雕工細膩,玉質上乘,值百貫不止。 顧昭的大手筆,難免招了婦人的嘀咕,這天晚上,盧氏就跟顧老爺叨咕了幾句,老爺子去世后,定給了小七大筆私產。末了被顧老爺罵了一頓,顧老爺說到,小七那是在南邊自己置辦的產業,八年了,這邊沒給過人家一文,看看家里的這些孫兒男女,那個不是靠著爹娘老子,趕明兒都攆出去,若是有小七一半兒出息便滿足了。 盧氏嚇了一跳,便沒再敢提這事兒,末了自己想想也是這個理兒,老太爺有什么,他們嫡出長房是最最清楚不過的,人小七這么給臉,以后一定要好好待著,再加上老爺子對這個小弟弟十分的疼愛,她更是加了小心。 第二日一大早,顧老爺的兩個侍妾,高氏嬌紅,馬氏蕓娘,帶著一干子女來請安,捎帶問問這孩子們是不是能去他們七叔叔那里請安,老爺子一擺手,再等個三五天吧,小七一路沒休息好,待歇息好了,你們也別上午去,他壓根上午起不來。 如此,顧昭便真正步入了他在架空時代的古代生活。 第五回 顧昭在宿云院,整整的折騰了三日才熟悉了上京的氣候,最初幾天,他是吃什么都沒有味道,晚飯只吃一小碗素面便飽了,樣子都是倦倦疲疲,不太愛動彈開口。 這三日除盧氏來過一次,送了一副九華帳子,兩把五明扇,兩套便衣,一盤鉤帶,整六個,有金銀銅玉幾種質料,另有兩匹嫩色句文錦,并雙趕制出來的帛履,一雙香木制成的抱香履,還有散碎的配飾什么的,花樣都是上京時興的樣子。 各院兒的主子也都來拜見了一下,顧昭看的有些眼花,開始還留心記記,后來他大哥說,你是長輩,記這些做什么,他便毫不客氣的丟開了。 有時候世界便是這樣,你想的越復雜,其實事情沒你想的那般樣子,它有自己的規律,顧昭是男人,未婚的男人,長的還非常漂亮,可惜這一路畢梁立所擔心的一些事兒,顧昭沒有遇到,甚至他都沒“福分”看到,那些所謂的女人世界的內部斗爭離他很遠,輩分,大防,面子,孝悌…… 不得不說,顧巖的后宅出乎意料的有規矩,妻子就是妻子,她是后院的王,這一點誰也別想越過。每個家庭的管理方式,都跟這家主人的脾性相和,顧巖是軍人,他的習慣就是,我說出來你做就是了,沒那么多若非如此,也未可知。 我在外面賺了錢,我也不留,回家統統丟給老妻,我這么努力是為什么,不就是想妻子兒女活的寬裕點嗎?別客氣,花吧!因此,顧家女人不缺錢,也不用費腦筋弄權,整點見不得人的黑錢撐面子。顧巖很疼惜老妻,他老妻跟他吃了幾十年苦,他對老妻是相當尊重,后院的事情從不干涉,老妻怎么說就怎么辦。 再加上,顧巖是個表面粗,心里細的人,因此,他身上帶著一股子濃郁的,某是粗人,你別跟我計較的味道。喜歡便喜歡,不喜歡直接就回絕了,他可是誰的女人也沒收過,嬌紅,蕓娘都是社會地位不很高的良家妾,買回來也是為了保證家里的編制滿了,對這一點嬌紅她們是知道的。 顧昭覺得以前自己擔心的事兒,真是可笑,他跟大哥都是太爺輩分,這家的女人若是略有一點點腦袋,就不會來他這里折騰,這家的小主人們可不會允許什么女人忽然有一天變成了自己的七奶奶的。 這三日每天下午顧老爺都會溜達過來,大有一副觸膝長談之意,奈何每次方說了一會便隨躺在席上呼嚕連天,搞得院子里輕手輕腳,好不麻煩。第一天來的時候,他還叫底下的抬過一個大箱子,箱子里齊齊整整的碼了五百貫亮錚錚的大銅錢兒給顧昭零花,顧昭倒是沒客氣的叫收下了。 晚上隱約聽說,嬌紅去哭來著,說自己兒子想換出行的轅車,一直沒錢換云云,顧巖覺得丟了面子,就命人將顧茂明現有的轅車也收了回來,他道,你也是幾十歲的人了,既不滿意,便去自賺,反正你也老大不小了,總是吃老子算什么道理,老子又不欠你的。 嚇得顧茂明帶著妻兒在盧氏院里跪了一上午,還是盧氏悄悄打發了人給二爺送了新轅車,新車具。 晚上顧茂明回到自己院子,又跑到他姨娘院里繼續跪,請求她,哀求她,能不能別以著自己的名義去哭,他自己有俸祿,有收入,難不成還缺一輛轅車?這不是打他的臉嗎? 以上這個消息,是院子里的花麗帶回來的,為此顧昭還是很興奮的獎了她一串錢,以鼓勵她今后再多帶回一些八卦,滿足他的窺視欲望。這才對嘛,這才像后宅!花麗接了錢,倒是很實在的說:“七老爺真有趣,您再怎么也是大老爺的弟弟,大老爺在您面前,多要臉呢?!?/br> 第四日歇晌時分,顧昭坐在院子里的席上看人收拾他的行李,他這人有些別扭,尤其對顏色,他是實在受不了這屋子里五顏六色擺放的亂七八糟的物件,這種古人的混搭審美觀,令他心神紊亂。 在老家那會子,他屋子里,鋪蓋大部分都是藍色,青色,淡青,或淡綠這般的素雅顏色,上一世身上不超過幾種色系的習慣他都帶著。 這算是偏執吧,也有一些做作的故意,顧昭總是以這樣的方式提醒自己,他與這里的人是不同的,不是看不上土著,土著可比他聰慧多了,無論是知識還是修養,他只是,以這樣的方式思念過去而已。 因此,顧昭絕不允許屋里出現那種,一盆寶石盆景,開出的花是五顏六色這樣的玩意兒,一件衣衫,繡滿了七八色的絲線,若是擺一盆水仙擺件,只有綠白黃三色,這個還是可以接受的。 古人的衣飾穿戴,無不做工精致,顧昭這些年也習慣了,好比他衣服下面的一個下擺暗紋繡,會有工奴花整整一個月的功夫去制,他見過有人帶的銅發簪,那手藝美的不行,一問是工奴用了三個月制作而成的??粗車?,所看,所聽的俱都是這樣的不計成本,時間,質料的精致到極點的生活方式,他哥哥有一條仙鶴花紋的腰帶,說是三個工奴,制了半年。 顧昭也有這樣的東西,但是更注重舒服,寬大,自然,而且他最討厭穿新衣裳,那種板板整整的,圖了漿的緞子是最討厭的。 顧昭也喜愛的漆器與玉件,每個人的愛好都不同,漆器工藝品,是他最喜歡賞玩跟收集的玩意,因此,他的屋子到處都是這個,對于瓷器他倒是沒太多講究。屋內至多再放置一些綠色的盆景,再多也就沒有了。他有錢,自然要好好花用,對于顧昭來說,他一人能用多少,能花多少,撐死了,也就那么多了,他的生活習慣是,不求奢華,力求精細到極致。 他屋中的奴仆大多都是男仆,貼身的兩個侍女也是南地帶回來的自小調理大的,一個叫綿綿,一個叫年年,都是十三四歲的年紀,能識文斷字,手腳最是利落貼心不過,樣子卻都長得很一般,都是皮膚黑黑的,鼻梁高高的,個子矮矮的,放在上京更是淹沒在這顧府的溫香軟玉當中。 花蕊花麗顧昭也沒給嫂子退回去,也安排在屋子里幫忙,但是貼身的活兒還是綿綿跟年年在做。平日子里跟著他最多的是小廝新仔,細仔,也是南方人,個子不高,手腳腦袋瓜子利落的不得了。新仔與細仔的父親們在他南方的莊子上做管家,這也算是顧昭圈內人了。 哥哥給他安排的院子,顧昭還算滿意,這是一處兩進的院子,大大小小的這邊有二十多間屋子,關了主院那邊的門,這邊能從角門進出獨成一家。愿本著這北邊的五六處院子就是給外地回京的叔叔跟客人們預備的,可惜那邊也不常來,這屋子大部分時間便空著。 宿云院是北邊最大的院落,即便是顧昭從老家帶了三十多號人住進來,這邊也不顯得擁擠,甚至很空落,顧昭一個人就站了整整九間房,閑了連個鄰居都沒有,一天到晚,安安靜靜,就像鬧市中的一片圣地,小輩兒不來吵他,他上面也沒長輩管著,倒是真的是混吃等死,虛度天光了。 盧氏原派了幾家人在這邊候著,只是顧昭不太喜歡那幾家人,雖然他們的態度謙卑,可是總是帶著一副我委屈了,跟著你沒前途的態度,誰也不會喜歡她們,于是顧昭便將人退了回去,說是愛靜。據說那幾家人回去,也沒有得到好差事,被送到鄉下管農莊去了,那可是千里外的平洲老莊子,這一去怕是就沒辦法回來了。 這幾日,顧昭在院子里很認真的安排自己的生活,雖是新家,新地方,規矩卻是老的,顧昭將現代的承包管理放在日常生活里,你管衣服的,你自去收拾衣物,管器皿的你自去收拾器皿,管鋪蓋的,自己清點擺放收拾……他家奴仆,皆有一個布袋,布袋內,放銅豆子,一顆銅豆子能換十枚大錢,做的好了,畢梁立便會獎勵仆人一顆銅豆子,做的不好,他便罰一顆,一般是月底算賬。對便是對,錯便是錯,一般不聽解釋,看銅豆子說話。 因這里的大管家畢梁立不能說話,這院子里的人大多都會比劃,所以,雖是人來人往,忙的不可開交,可院子里卻奇異的安靜,奴仆之間多是比劃手語,搞得花蕊華麗十分的被動,偶爾說話的聲音大了一些,她們自己都覺得愕然而別扭。 十多車東西,半上午便收拾利落,有些缺的東西,畢梁立便帶了人上街去購買,這些年他早就摸透了顧昭的喜好。 畢梁立剛出門,四爺顧茂昌便帶著自己的小廝們晃晃悠悠的從大宅過來。一進門便做了一個深揖,因顧昭是長輩,他依舊坐著,只是虛扶問:“小四兒怎么來了?我這里正亂著?!?/br> 顧茂昌跟顧昭都未二十歲,也就是說不到元服的年紀,所以,大多不著冠,顧茂昌今兒梳了一個鳳凰尾,就是就著發根抓成一束,發根處扎了一根顏色鮮亮飄逸的三彩錦帶,為了顯示出他是紈绔這重身份,他的鳳凰尾并不好好梳,是歪著的,走路他也不好好走,歪著走,只是走到顧昭面前才立正了,見小叔并不挑自己,便很快的露了匪氣。 顧昭也是如此,他最膩歪的就是少年發式,各種幼稚,那種踩上輪子帶上飄帶就可以cos哪吒的發式,他看到就郁悶的肝疼。 “七叔,我爹說了,叫我陪著您到處逛逛,您高興,我爹就高興,我爹一高興,我的日子就好過了,七叔您瞧瞧……”他指指自己身后的小廝背著的一個鼓鼓囊囊的大褡褳說:“我娘給了幾十貫,咱街去,您喜歡什么買什么,錢不夠只管回家來取,我娘說了,不拘什么?!?/br> 顧茂昌說這話的時候,心里壓抑不住的羨慕,他每月,有三十貫的零花,如今做小買賣的一年收入不過三十貫上下,這些年,因戰爭瘟疫,物價難免上漲,可是,顧茂昌是屬于特權階級的一少年,每月有三十貫零花,已經是非常多的了,就像顧昭,原本有個鄉男的爵位,一年不過一百三十貫上下,有時候還拿不到現錢,朝廷給你打一張條子。祿米倒是發的,只是多是陳米,只能拿去喂牛馬,可對于難民來說,這般樣子的陳米已經是非常的食物了。 顧昭看看院子,該收拾的都已經收拾完備,于是便站起來回屋換了一身秋羅云紋淡藍色長袍,外置蟬紗,腰圍內袍同色云紋腰帶,腰帶下面墜了一個黑底金線云紋荷包,荷包內放了只有他才有的橘子味的果香球兒,一掛六節云紋組配玉飾,因這幾天依舊有秋熱,便穿了嫂嫂給送來的抱香履木鞋。 顧茂昌看著自己小叔叔嘴巴里嘖嘖作響,想他也算是上京出了名帶頭人,很多好玩意兒大多都是打他這里流行起來的,如今再看自己小叔叔,他穿的倒是現在大都有的,可是,這顏色,這感覺,這味道,哎,怎么看就怎么那么舒坦!再看看自己,趿拉著木屐,著赤色金線寬袖長袍,玉帶金鉤,帶下新掛了小叔叔給的六組掛件,還有上等繡工制的荷包香囊三個,小玉斧,玉環……這叮當當的東西也不少???拿出去件件打眼,可怎么就不如小叔叔看上去養眼兒呢? 顧昭自然知道,自己跟小侄兒差別在于跨越幾千年的美學認識,這個東西,根本沒辦法教,那是一種對事物,對美認識的堆積,就像小侄兒這樣,將五顏六色穿出如此張揚的氣質,他就沒有,將白粉往臉上圖的如此理直氣壯,他就不敢,殺了他也做不到。 叔侄倆一起各帶著幾個小廝,小廝身上有帶褡褳的,有提著套盒的,有背著雨傘的,還有帶著夜涼隨時預備的外罩袍的,顧茂昌那邊還有倆提鳥籠的,這兩只出門,不用貼標簽,那一準兒就是一對惡少秧子。 出得門來,自有下人趕了青騾車過來,在騾車邊上還站著一位穿著布袍,腳下著草履,留山羊小胡須,長眉細眼,四五十歲的一個儒生。 “這是廖先生,是爹爹那邊的門客,你叫他愚耕也可以?!鳖櫭榻B著。 這門客,清客,師爺原是一個根系,這些人大多有著一樣的特殊品質,像這位愚耕先生,大概就是常年陪在如顧茂昌這樣的紈绔子弟身邊,在玩當中教會他如何成為一個貴族,成為一個有品位,有修養,懂得極致貴族美學紈绔流氓的第一任老師。 通常,廖先生這樣的門客,他們的脾性大多是精細,謹慎,圓滑,機警的。廖先生算半師,可惜,他是庶民出身。奴隸,庶民,平民,士人,貴族……這一層層階級,只選擇娘胎,并不看才華。 廖先生在顧家服務多年,這兩年也總算是給兒子們求了平民的出身。 他是半師,卻得給這兩位在他認知里的紈绔子弟施半禮,當然,他臉上的表情自是溫溫和和,在顧昭看來,這人說不出來的有味道。 嗯……古人的味道。 我雖然窮我是驕傲的,我雖然地位低可我是驕傲的,我雖然對你鞠躬我是驕傲的,我雖然低頭可我是驕傲的……這種無奈的別扭,這種打腫臉充胖子的屬性一直用到幾千年后,這片地兒上的人還素這個樣子?也許吧,那不是架空了嗎。 不行就不行吧,搞不懂驕傲個啥?你不行,努力去,奮斗去,去搶,去爭,去斗!偏不!都被欺負成那樣了,我就是驕傲的不成…… 顧昭還了禮,從袖子里摸出一個青玉鏤刻巴掌大的臥兔兒放在愚耕先生手里道:“并不知道要遇上先生,一個小玩意兒,卻是我自己刻的,先生拿去把玩?!?/br> 這這算是全了禮數,給錢這樣的行為不合適,不給更加不合適,像廖先生這樣的門客,一年收入不過三二十貫,依附的人家倒是會給足糧米,可是總要養活一大家子人的。如今多年戰亂,今上一直未有新的選官,考制的舉措,光這一項便斷了天下所有寒門讀書人的路子,你便是再有才,那也要吃飯不是? 一行人分別上了三輛騾車,車夫放好塌凳揚揚鞭兒,一聲脆響后,便沖著上京內一處小湖泊蓮湖去了。 這一路,多是愚耕先生在說話,只說一些街巷歷史,文人墨客的雅致故事,偶爾顧茂昌插嘴便是那里的東西好吃,好比,南市北角,有一餛飩檔,老板娘長的實在漂亮,膚白奶大,可惜嫁個丈夫是拐子。 說完他自己哈哈大笑,笑的分外得意。 又走一段,他又說,街角有個繡莊,女掌柜膚白奶大,說完又是哈哈大笑,笑的顧昭想掐死他。 且不管那個傻小子樂什么,顧昭倒是慢慢的進入一種微妙的狀態。 如此多的人,如此多的樣子,如此多的聲音,如此多的商鋪,熙熙攘攘,叫賣,嬉鬧,丈夫,婦女,老婦,頑童,書畫店,衣帽店,丸藥店,箍桶匠,刷漆匠,家具店,食檔,酒樓,一波波的,那些景觀,這些人,每一個人,都有一本古書,每個浪蕩子后面都有一本金瓶梅,每個武夫后面都有本水滸,每位讀書人后面,都有一篇詩文,都是遙遠卻又親近的故事。 自來到這里,顧昭第一次方有這樣的感覺,我在此,我看到了,這是過去,真真實實的活著的,會呼吸的,有紋絡的的古代。 他的心跳動的厲害,只好慢慢合起眼簾,面露一些潮紅,只看得愚耕先生與顧茂昌有些納悶。 “那家,看到沒,魚行的老板娘,膚白奶大脖子長,啊哈哈……” 真是,哈乃媽個頭??! 第六回 許是夢里來過吧,顧昭他們坐的騾車出了的井字一般的巷子,入得斜街,左轉右彎,竟到了一處極熱鬧的坊市,當他們還未到達的時候,顧昭便已聽到了無數的鈴鐺聲。 鈴醫手里的鈴鐺聲,牲口兒脖子底下的鈴鐺聲,茶館曲娘腕上的鈴鐺聲,太平車下面綴著的鈴鐺聲,也許,你知道他們在此,是的,你一直知道,一直在的,就在很久很久以前,鮮活的他(她)們在這里,像一幕一幕黑白色的老電影一般,在轉速畸形的膠片中,他們節奏飛快的來了去,去了來,無聲的,面目模糊的就在隔壁那堵墻里。 然后,你終是到了這里,顧昭猛地拉開車簾,喊了一句:“停!”馬夫停了車子,驚訝的看著主子,顧昭不待人扶,便自己跳下車來,眼睛盯著面前坊市門口的大花牌樓。 他眼神模糊,牌樓最初是黑白色的,然后,耳邊不知那一聲鈴鐺響起,一聲,叮鈴……二聲,叮鈴鈴……三聲,鈴……聲嘩啦啦的匯聚在一起,變成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間卷走眼前那一層模糊的膜。 這一世忽然,便成了新的,新鮮的,鮮活的…… 如同一盆清水潑出,洗去所有的黑白,那一層一層的顏色,猶如百花齊放一番的沿著這條古老的街道瞬間的綻放起來。 快速行進的古人放慢了速度,牽著驢子走到他面前,爬滿皺紋,黑棕色的臉頰上,忽露出笑容,他張開嘴巴笑,一嘴黃色的豁牙配著憨厚質樸的乞求聲道: “小郎哥兒,可用一碗酒露子?” 顧昭猛地聞到一股汗酸,還有老人身后那只黑驢身上散發出來的驢糞蛋的味道,他大大的嗆了一下,猛的打了個噴嚏。 “七叔!七叔呀……我們不是來這里,快上來!”顧茂昌在車里掀了車簾喊他。 顧昭扭頭,對他咧嘴笑:“該是這里的?!彼_定的點點頭,又回頭對顧茂昌道:“便在此吧,我早就想來了,一直想來,若你想去那,你自去吧?!?/br> 顧茂昌沖天翻了一個白眼,也不等腳踏,便自己蹦下來,身后的車子上,小奴門一起舉起零碎跳下車,集體小跑著跟過來,還未擺開紈绔的陣仗,顧昭已經按捺不住雀躍的心情往里溜達了。 交交錯錯中,一張張各式各樣的面孔在身邊來回,有面無表的,有帶著微笑的,有一臉猜測的,有脈脈含情的…… “鮮果子!嘿呦……鮮果子嘿呦?!?/br> “飲子……嘛兒消熱滴呦,消熱飲子呦……” “一般子,甜嚶嚶,二般子,焦酸滴滴,五娘子膏子糖……嘿呦!” “缽子面,吃來!嘿!吃來!” “鋸木頭……鋸呦……” 顧昭用一種只有他能走出來的,歷史步伐在快步的走著,眼睛,耳朵,鼻子,滿滿的溢出來都是福氣,巨大的滿足感滋潤著身上任何一個感官,他完全不管身后,小侄兒看著自己,如看鄉下人一般的鄙視眼光。 他的鼻腔如此酸楚,誰能懂得他心里的感覺呢,光這一觀,當世,后世,誰能有他這般大福氣?看慣了鋼鐵石糞森林,看慣了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誰能還有福氣來這里……與這些,會呼吸,會唱賣,會真實的與他交流的古人走在一條街上。 顧昭止步在一家酒肆門口,看著俊俏的買酒的女娘,她穿著一件短布紅花衫杉,腰身用大塊銹了花紋的束腰勒出腰型,拖著一件長裙,板腰擠出兩塊酥胸,一道深壕溝,她沒有貴重的首飾,卻帶著一套銀子打造的細花簪子,特別手巧的將頭發梳出萬般的風情。 見顧昭癡癡的盯著她看,女娘笑笑,沖他勾勾眼兒,開了一點點櫻桃逗他:“小吖,郎兒,你要喝奴家的黃酒么兒?” 哎呀呀,這是調戲吧,顧昭依舊傻乎乎的,看著小娘,她取了銀勺子開了老甕上包了紅布的蓋兒,給他打了一斗酒,大概看顧昭沒酒器,便順手取了一個漂亮的小酒葫蘆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