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呃……也不算是吃喝玩樂,畢竟秋宴是大事兒,可能那老賊不愿意放過這個好機會……”水云努力解釋道,卻看著左陽幾乎將手里的茶盞和那可笑的菜單狠狠地擲在長凳上,猛地站起身來面色有幾分難看。 茶盞砰的一聲響,倒在長凳上,溫熱的茶水漫開,卻是沒摔碎。 左陽陰沉著臉大步往外走去,轉頭對著快步跟上他的左十七道:“秋宴不是之前也遞了帖子到府上來,給我扒拉出來,我倒要看看他跟一幫人虛與委蛇花天酒地能有多開心!” 左十七兩眼一黑,那些請柬幾乎早就扔進了簍子里沒人管過,現在讓他立刻扒拉出來簡直就是大海撈針! 他大步往外走著,腰間環佩輕鳴,左陽最近總穿深色衣服,為了見北千秋,今兒特意換了身顏色偏亮的玉色長衣,腰帶都是仔細挑過的蜀繡蝙蝠暗紋。這一身仔細打扮過的,倒是換也不用換,直接參加秋宴也合適。 頭發一絲不茍的梳好,羊脂玉鑲金的發冠扣在白色發髻上,倒襯得他有幾分精神。他生怕見了歡喜的人,自己不夠好看,生怕北千秋討厭他臉上的疤。 還沒好的血痂有些猙獰,他之前在鏡子前反復用手擋了,只盼著北千秋要是能看不見就好了。惴惴不安的心意等了半天,從午間吃了飯就開始拾掇,卻等來了這么個消息??v然是平日里百般遷就旁人的左陽,也有點被惹火了。 水云把書房里平日伺候的小廝全都轟進去,七八個人翻箱倒柜的找那不知道在哪兒的請柬,左陽臉色壓抑著憤惱,騎在前門備好的馬上,等了半天也等不到,直接道:“不要什么鬼請柬了!我要參加,誰還敢攔不成?!” 他說罷以一夾馬腹,便如離弦的箭一樣奔出去了。 左十七跟上的時候,左陽幾乎已經到了小西湖邊,這會兒船還沒走,因為來的人多總是要在岸口多??恳粫?,這一片幾乎望不到邊的人工湖上,如今只有這一艘燈火通明的大船停在那里,來來往往還有人出入,舞榭歌臺,人聲鼎沸。湖面上露花倒影,靈沼波暖,絲竹喧天。 原來林家勢力大,多是林續來主辦,一面是拉攏人心,一面是展示權勢。如今林家半邊都癱瘓了,林平冉放不下面子也不肯將這個機會交給別人,不知道東拼西湊借了多少錢,才將今年的秋宴辦出往年的華麗熱鬧樣子。 林平冉站在渡口上,和來往上船的群臣說笑,笑的喜氣中暗含著辛酸,遠遠卻看著左王爺手里捏著馬鞭,殺氣騰騰的大步往這邊走來,他眼睛亮了亮。之前林府辦了幾次詩宴,給南明王府送了請柬,卻如同石沉大海,這會兒幾乎人都來的差不多了,他以為左陽又是不會來,卻沒想到他竟然到了。 他連忙抬手迎了上去,左陽站定在面前,偏過臉來掃了他一眼,還沒等林平冉開口道些客套話,就沉聲問道:“陸大人來了么?” 林平冉掛著笑的臉僵硬了一下,白天看著的快瞎了眼的一幕,他可還記著呢,這會兒看著左陽氣勢洶洶就要來找陸熙然,他幾乎笑不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王爺怎么來了林某的秋宴,這會兒慕容將軍也來了,您也可以去見見,正在二樓——” 左陽看著樂伎穿梭于眾人之中,些許關系較好的大臣勾肩搭背的站在一處,觥籌交錯,笑言融融,更是沒由來竄上一股火來,打斷了林平冉的話:“他到底在哪兒?!” “陸郎應當在三樓有個單間,他喜靜不大愿意跟旁人在一道說話,林某就給他找了個僻靜的隔間?!绷制饺较騺頉]見過左陽這般樣子,驚得連忙如實稟告。自他喪妻歸來,似乎身上對旁人總帶了分戾氣,不再像以前那般好說話。 左陽拎著馬鞭,活像是要打人,蹬蹬踏上夾板,往樓上走去。 琴聲悠揚,歌女喉音優美,水流潺潺,偶有城郊鐘聲傳來。左陽無心欣賞,走上三樓,揭開層層珠簾,往拐角處走去,身旁不少人站在欄桿邊,見他來了慌忙行禮招呼,左陽隨意招了招手,往北千秋應在的方向走去。 他掀開了煙霞紗簾,本以為北千秋還在里屋,卻沒想到她獨自一人站在欄桿邊低頭看著湖水,聽見了有人走來的聲音,轉過臉來。 左陽呼吸一滯,怒氣煙消云散。 她黑發如白日般垂下,發尾束了雕竹銀墜兒,從頸后撥到前邊來,青絲搭在肩上,月白色發帶垂下來。肩上披著深青色繡銀邊外衣,里頭是一套玉色寬袖燕服,腰間是同深青色鑲玉腰帶,束住了窄窄的腰,一只手搭在紅漆欄桿上,一手籠在身前,那如玉雕般的指尖從袖口中探出來,端著個鎏金銅獸暖爐,左陽惱怒煩躁的情緒不知去了哪里,甚至仔細地去看她修剪齊整圓潤的指甲。 他還湊巧,和北千秋穿了幾乎一模一樣的玉色配深青,只是一個箭袖武將裝扮、英朗利索,一個寬袖深衣,優雅淡然…… 左陽舔了舔嘴唇想說什么,卻看著北千秋挑了挑眉毛看向他,表情不驕不躁,下頜微收似乎等他開口。 雪膚鴉發,眉眼含著雌雄難辨的英氣,表情卻透著矜貴與溫雅,他甚至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冷清禁欲,以及那如斯艷絕容貌后隱隱的侵略性。 縱然是這樣一副面容,只要是北千秋的魂兒在,仿佛不論是怎樣冰涼清冷的殼,內里也燃燒著強勢放肆的脊梁。 他心知北千秋尤喜紅色,慣穿艷紅,卻也壓得住。甚少見她穿的這般素,但也好看。他想起來之前,北千秋一身灰色男裝,端著李氏的嬌弱面孔,坐在東月閣廊下嗑瓜子兒的樣子,那時候他就想說好看,卻沒說的出口。 “左王爺怎么也來了,臣聽聞王爺不喜這些虛浮的宴會,今日倒是反常?!彼羯衾淙逗?,語調徐徐卻似乎隱含笑意。 左陽才想明來意,如今再提起火來,已經竭了一半士氣,卻不肯輸了,往前邁了半步,捉住她胳膊,道:“你為何今日不來見我!我在南明王府一直等你到這個點上——” “王爺還請臣去南明王府做客了?”她故作吃驚:“陸府怎的沒收到請柬!縱然是臣想去,沒有請柬貿然上門,也恐被人說是強貼過去的,陸某一向愛惜清名,生怕有人誣言?!彼f著了無痕跡的撤回手來,后退了半步保持了半分距離。 左陽惱了,又往前貼過去:“你倒是現在又拿這些話來敷衍我,還不如早就告訴我說你失憶了,說不認識我!”北千秋面上笑容不變,再退去。 “王爺,您再靠,臣就要跌下欄桿掉進湖里了?!北鼻锏氖衷谒乜趽瘟艘幌?,她往后彎腰半個身子都在欄桿外頭,左陽看她長發都落在身后,讓秋風吹得陣陣飄舞,船猛然開動,北千秋被船身震動帶的幾乎往后仰倒過去,左陽眼明手快的扶著她的腰往回拽了一把。 北千秋在他胸口撐著才沒跌入他懷里,左陽心中小小的惋惜了一下,手卻扣在她窄腰上沒有放下來,北千秋掰了半天他也不肯松手,過了好一會兒左陽才評價道:“陸大人倒是有些瘦?!?/br> “勞王爺關心?!北鼻锊焕洳坏恼f到,指甲掐在了他手背上,左陽吃痛松開了手。 他本來想著來質問,可北千秋卻這般不咸不淡,左陽更加郁煩。他就想直接開口問北千秋到底是怎么想的,卻看著北千秋打官腔眼神也不怎么看向他,心里頭又酸又痛,悶得提不起氣來。 當然更多是些委屈。 北千秋又在想些他根本不知道的東西,左陽感覺她對他無所不知,一眼看到底,輕而易舉揉捻指間,可他卻百般猜不透她。凝滯的空氣沉在二人之間,北千秋似乎也很受不了這樣的氣氛,想要躲開和左陽面對面的場景,沒說話轉身直接往后走去。她素手掀開煙霞紗簾,快步走下了三樓,往二樓寬闊人多的甲板那里走去。 一回頭,竟看著左陽一臉賭氣,陰沉著面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后。 二樓的旁人都是眼觀八方,如今朝堂上最紅的兩位一前一后從樓上走下來,眾人幾乎都圍了過去。二人面上微妙的神色,倒是沒多少人注意到,可文臣幾乎都來圍向北千秋,一口一個“陸郎”“陸兮知”,喚著她的字,如同親兄弟一般笑著將她往船頭那邊拉。 而武將們多多少少都要依仗著手握兵權還說得上話的左陽一點,各個五大三粗的團團將他圍住,慕容邛這個老將竟也湊過來,遞給他一杯清酒,將他往船中央內間拽過去。左陽望著北千秋的方向,卻連她背影也看不見,似乎隱隱聽著北千秋說些什么“若是有美人也勞煩給陸某介紹……”之類的,如春風拂面般的笑聲逐漸遠了聽不見了。 慕容邛摒開眾人,將左陽拽入二層里間,茜簾畫屏,隔間傳來樂伎們嬌軟的噥語,慕容邛卻表情嚴肅,將手中清酒一飲而盡,壓低聲音問道:“敢問左王爺那里有沒有接到消息,說是宣州被不知名的起義軍攻占。江南那邊勢力已經極為廣泛,這事兒發生了許久,現在還沒送到長安來!” 左陽精神一凜,正要開口,卻忽然聽著隔壁剛剛笑語晏晏的那名樂伎嬌笑道:“爺摸得奴好舒服,哎呀……那、那兒不行!啊……那里太羞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都給忘了,隔壁那女人還低聲叫個沒完,他想裝作沒聽見,可是看著對面年級不輕的老將慕容邛也是一臉尷尬卻強裝淡定。 兩個大老爺們為何要一邊聽著對面嬌喘,一面談什么宣州起義之類的正事。少年時期闖入爹媽床戲現場的尷尬也不過如此啊,明明啥都懂了卻不能啞口無言,只能裝作無知的問爹:“爹,你褲子扔在地上干嘛?” 左陽尷尬的握拳放在嘴邊咳了咳,敷衍說道:“宣州一事……南明王府自然是不可能沒聽見風聲,但聽說不是什么大事,已經鎮壓了吧?!彼捯魟偮?,隔壁女人低低尖叫了一聲,嬌笑起來:“大人饒了奴吧,啊……太燙了,不行……別……奴家受不住了……” 靠,有完沒完! ☆、49|40|34|29|25 旁邊隔間似乎已經入港,叫的那叫一個演技逼真。終是慕容邛先忍不住了,推開門退出來:“王爺,我們還是出來換個地方說吧?!?/br> 左陽也是沒干過聽人家墻角這等刺激的事兒,更是佩服隔壁隨地打炮那哥們的臉皮,耳朵都發燙,趕緊端著酒杯出來,兩人到無人的另一頭,慕容邛才淡定的好像什么都沒發生的樣子,說道:“王爺是認為宣州無事?” “也不能說無事,但是這些年在那附近鬧起來的流匪太多,一個個喊著自己是什么起義軍,什么王什么帝的?!弊箨査坪醪⒉辉谝?,慕容邛的臉色卻并不好。 “總覺得這次不會這般簡單?!彼檀俚恼f道。 左陽想起來是時候該放出些線索,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今日白天面圣時,皇上跟我提起來說是長公主似乎遇到了什么事兒,可我家里頭根本沒接到消息,這頭正派人回貴陽想要去探一探。這么說來……” “去貴陽豈不是必定路過宣州?”慕容邛驚道??磥肀鼻锼坪跷丛蜻@位當初幫她解圍的武將透露宣州一事,看來慕容邛只是和她有合作關系,不算隸屬于北門吧。 左陽心里有了些謀算,此刻皺緊眉頭:“將軍這么說來,我更是擔憂了!長公主年紀也不輕了,我雖然讓她帶了三百親兵回老家,若真是有能占了城的流匪,她的人手恐怕還真是……”左陽越說越微微變色,慕容邛倒反過來安慰他:“應當不會有什么大事,這天底下也沒哪個人敢對長公主下手?!?/br> 左陽內心冷笑,面上卻仍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 慕容邛似乎也覺得不該再多說什么了,只是提點道:“老夫只是覺得,之前太后去世那日,老夫跟王爺應當是同一條戰線的人。王爺去江南這一趟,歷時一個多月,或許不知道長安有些東西已經變了。不過不論怎么變,老夫都絕不想去王爺為敵?!?/br> 左陽笑起來,心里卻思忖慕容邛說的這條同一戰線,是指在順帝的對立面,還是更多指向與北千秋有關。他笑道:“只是關于這長安有什么變了……還望將軍明示?!?/br> “不說別的,宮里頭有些變化也就罷了,只是軍中也似乎相當不穩?!蹦饺葳稣f的似乎比較委婉:“之前江南鬧了不知多少次事,有些成了團體組織的流匪自封為王,但皇上似乎覺得西北柔然連年sao擾更值得重視,便沒有去鎮壓,而選擇去招安?!?/br> 此事左陽也算是知道,他也查出之前北千秋或有支持這些流匪的意思,自從知道了沈浮圖的存在,資金流動也好查,恐怕很容易就能找到關聯。 “這些本來是要這些流匪自組軍隊,但老夫怕的便是這幫賊兵一湊湊一窩,便建議皇上將他們分開編入各個營中,打散后幾乎天下各郡縣六百軍府中都有一些當初的流匪。近幾年都是這樣做的,本以為會不少流匪做了官兵開始鬧事兒,就希望抓住這一點再處死他們——然而這些年,各地幾乎沒怎么出現過流匪為兵在軍府中肆無忌憚的事兒?!蹦饺葳龅吐暲^續道。 “老夫今年一查,才發現……除長安以外的六百余州府經歷五六年的輪換服役制,中級軍官幾乎都被替換了一番,不提伙長什長這種級別,自隊正而上至校尉,這當中有近三分之一的當年招安進來的流匪!”慕容邛這般一說,左陽才有些震驚。 折沖都尉果毅都尉這類正五品以上的官員,若都是當年流匪出身未免太過可疑??善际切N娟犝@類中級軍官,基本不會惹人注目。然而實際軍令實際cao作起來的都是校尉隊正,也就是說各個軍府最有實權的職位,基本都被當初的流匪所占。 這不可能是巧合,縱然如今招安的次數越來越多,也不該有這種情況。若這些流匪是有過北千秋的授意支持,那么如今她的控制力就是已然深深滲透到各地軍隊之中了。 “更何況六七年前,那內司女官何北死前一兩年,一直插手軍府制度,導致各個軍府之間相互制衡的局面被打破。后來當實權回到皇上手里時,各地軍府已經兵肥馬壯,再難回到之前相互壓制誰都不獨大的狀態了……”慕容邛表情擔憂,實際上心中卻是膽寒。軍府制度乃是國之根本,如今幾乎被蛀蟲噬空了內部。 左陽忽然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而順帝似乎近幾年才意識到當年何北臨下臺前,孤注一擲的修改法令帶來至今的深遠影響。順帝或許當年還是年輕,縱然有在長安叱咤風云的本事,知道如何攛掇起士族內斗,將皇權牢牢抓在手中,可作為一個皇帝,這顯然還不夠。 而她默默在順帝身邊看了很多年,深刻的了解了這個國家運轉的機制,一面大肆專權插手各個領域,一面在各處留下自己的足跡。左陽一直認為北千秋性子算得上浮躁,在心機方面難敵順帝,可現在看來——時間不會在她身上有任何影響,她有著可怕的耐心。 北千秋才是一直悶聲不響的那個,天底下未必有幾個人知道北門,更沒幾個人叫得上她的名字,知道她的存在,可她漸漸把控了宮廷,插手著長安,蠶食著各地軍府,她將順帝表面強大掌控力的背后,慢慢蛀出一個可怕而位置精巧的空洞。 天底下也只有她知道,從哪里一錘子敲下去,敲在這脆弱的空洞之上,才能砸斷這盛朝的雙腿!左陽總覺得她稍顯幼稚肆意,如今卻越想越是……佩服與膽寒。 而這些和他當初設想的推行郡國制,將盛朝各地的軍府培植成隸屬皇權的郡國,竟有些順應的不謀而合,若被千秋已經鋪墊下這些背景,左坤在南方絕對會更容易行事。 左陽有些恍惚,慕容邛還在看他,他半晌才回過神來,說道:“我也是年輕,知道慕容將軍是經歷過兩代皇權的人,當年慕容將軍從太子身邊,站到中立,今上登基這么多年,該起來的氏族如日中天,該下去的勢力早就灰飛煙滅,您還屹立不倒。倒是我最不想與您有任何的不對付,只是……若想解決這個狀況,恐怕只有推行當年順帝有意提出的郡國制才有可能改善狀況,過段時間,若是皇上或本王在朝堂上提起郡國制一事,還望慕容將軍……” “郡國制可是大事?!蹦饺葳雒嫔焕洌骸斑@是一把雙刃劍,用得好就是各自為王后相互消磨戰力,我們待到各個郡國實力低微時坐收漁翁之利,若是用不好……” “到時候這是否確立,還需要皇上同意,本王也是希望……到時候慕容將軍不要反對就好?!弊箨栃Φ?。 慕容邛似乎算是能滿足這個要求,他垂眼再與左陽多說幾句,眼見著聊了太久,便因為旁人走近而告退。 左陽倚著廊柱往下望著湖水,心里頭謀劃萬千,如今時機快到了,他還沒有來得及跟北千秋說他的計劃。他表情深沉了還沒一會兒,林平冉帶著一幫人過來,將獨自憂郁的左將軍拽進酒局里。左陽一頭白發早已成為人群焦點,他卻偏生不知該如何拒絕那些酒辭,面上掛不住,被勸了一杯又一杯,水云沒跟著來,左十七遠遠站著又是個比他更不懂這些的人。 他喝得肚子都漲了,那清冽的酒度數也不低。左陽的酒量本就一般般,他極少喝這些,偶爾品些茶,如今確實跟掉進狼窟里一樣,一個個天天喝出圓肚皮的文臣武將輪著番的灌他,集體狂歡誰也不怕被怪罪,左陽如同羊入狼口,醉的臉頰都紅了,左十七看著樣要不好,連忙將他從人群中拽了出來。 對于左陽來說,幾乎是要扶著欄桿往湖里吐了,那些在西北喝盡烈酒的武將才開始了第二輪。他快受不住了,左十七也沒怎么見過這等場面,只得攙扶著左陽往樓上去。 樓梯才走到一半,看著北千秋正從樓上下來。 她一看就像是混跡這類酒場的高手,面色如常身上半分酒氣也沒有,看著左陽臉頰通紅腦袋跟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也愣了一下。 “北……陸大人?!弊笫咭娏寺曊泻?,北千秋偏頭看了一眼左陽,見他醉成這樣皺了皺眉頭。左十七也不由得感嘆起來,北千秋換了個裝x身子,連氣質也不一樣起來。 “他被人灌了?”北千秋兩手籠在袖中問道。 “對,王爺被林平冉剛剛拖走了,結果一幫人輪番灌酒?!弊笫咭馑际亲屗瞾矸鲆幌?。北千秋心中掙扎了一下,終是來扶著左陽的另一邊胳膊,低聲怒道:“不會喝酒還不夠圓滑,就敢跟那幫人精混在一起,也是膽子大?!?/br> 左十七心里卻有了另一番想法,等著北千秋和他一起扶著左陽上了三樓,忽然北千秋感覺身上一沉,左陽整個人往她身上倒過來,壓得她一個趔趄差點站不穩,趕緊扶住他的腰,倚在墻上。 轉眼一看,左十七竟然手撐在三樓欄桿上,縱身而躍,手臂蕩了一下,跳入二樓的長廊,整個人轉瞬就不見了蹤影。北千秋嚇了一跳:“臥槽……你這是表演雜技么?” 左十七站在二樓的陰影里,單手握拳放在胸口,心中道:王爺,臣只能幫你到這里了。 北千秋一個人抱著滿身酒氣嘴里還在胡亂嘟囔的左陽,有些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她推開了旁邊離得最近的那扇門,隔間里頭沒有人,她將左陽拖進屋里來,把他推到長榻上。左陽整個人都不太清楚,這么狠狠一推整個人滾進了長榻里頭,腦門磕在了墻板上。 他摸著腦袋轉過頭來咕噥的抱怨了一聲。 北千秋想著他當時將扔進馬車里,腦袋無數次撞到車壁上,這會兒總算報了點仇。旁人是一旦心里頭歡喜對方,某些小事兒舊賬就不愿意算了,光顧著眼前愛來愛去,什么都不管了,北千秋卻不是這么個性子。 這會兒了,她倒是惦記著把以前的舊賬都討回來。伸手拿起桌案上泡的茶壺,倒出一杯濃茶遞給左陽,他迷迷糊糊的看著是北千秋,想要伸手去接,結果卻碰在了地上,灑了北千秋一手。 北千秋嘆了一口氣又把地上的杯子撿起來,擦凈了又給倒上茶,左陽還以為在玩,跟大型犬玩球一樣伸出爪子,又把杯子打到了地上,北千秋叉腰犯了個白眼,不耐的嘖了一聲,直接伸手將整個茶壺拎起來,坐到長榻邊掰開左陽的嘴,壺嘴就塞進他口中,往里頭倒茶了。 左陽還一臉呆愣就被這么虐待,嗆得不行卻總算是咽下去半壺冷茶,簡單粗暴卻是有效,北千秋把酒壺往桌案上一扔,左陽迷迷糊糊抬手擦臉,眼都沒睜開卻委屈起來,蜷在榻上指著北千秋:“你再這么對我!你就知道這么對我!” 哎喲瞧這怨婦腔調。喝醉了更是就差坐在地上打滾撒潑了。 北千秋坐在榻上,褪了鞋子,也在熱鬧中偷一會兒閑,等他稍微酒醒了一點再走也不遲,左陽抬手指責了她,北千秋不知道他喝醉了竟然這般脾氣,只得伸手摸摸他腦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后背,說道:“乖乖乖……” 左陽拽住她衣襟,還在說著她絕情之類的話,北千秋沒理他表情沒什么反應,左陽整個人撲過來。 北千秋被壓的悶哼一聲,左陽整個人沉的就像是一個秤砣,她抬手推了推,左陽卻裝作挺尸壓在她身上不動。她怎么覺得左陽最近沒皮沒臉起來,頗有她當年風范。 左陽趴在她頸間,臉蹭著她柔軟的長發,鼻子狠狠吸著她的氣息,過了一會才有些意識的咕噥道:“我知道你活著,實在是高興。真的高興,你可千萬以后都要這樣,只要你還活著,縱然是我成了老頭,你還能轉頭再做個少女,我都開心?!?/br> 北千秋垂了眼睛,他白色碎發蹭到她側臉來,過了好一會她才開口道:“我最不希望有那么一日,要是那樣我絕不敢再來見你?!?/br> 她聲音很低,左陽如今心里都是委屈混合著蓬勃的心意,也聽不進去她說什么。過了好一會兒才撐起了一點胳膊,稍微抬頭看著北千秋如今的面容,喃喃道:“你是不是忘了咱們去余杭的事了,你是不是忘了在惠都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