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南煙笑靨綻放如花，“說話可要算數啊，現在你就講給我聽，好不好？我其實在御書房就看過一些史書，好多不解之處?！睋乃淮饝?，解釋道，“你上午沒事，嫂嫂卻要見見房里的下人，要打賞，要了解府里的情形——這可是管事mama跟我說的。但是你沒事，今日誰都不會上門找你說政務的?！?/br>
    俞仲堯笑意柔和，“行啊，你要是不嫌枯燥，這半天光景都陪著你說話?！?/br>
    “好啊，好啊?！庇崮蠠煂⒁巫永阶腊附?，離他更近一些，百靈鳥一般說起了自己看過哪些史書，有哪些不懂之處。

    **

    姜洛揚睡了個回籠覺，醒來時好過了不少。翻身看看天色，暗自叫苦，忙不迭地起身穿戴同時，喚了連翹一聲。

    “夫人這就醒了？”連翹應聲進門，笑著行禮，“還早呢，剛到辰時?！?/br>
    “辰時還早？”姜洛揚苦笑。

    “是三爺不讓奴婢驚動您?！边B翹一面幫她穿戴，一面解釋，“奴婢扯了個謊，說三爺有一筆著急的賬目要您過目核對一番，不讓人驚動您，我讓院子里的人在西廂房吃茶點說話去了?！?/br>
    “虧你想得出?！苯鍝P嘆服。

    連翹抿嘴笑，心想不管真假，誰還敢問三爺和夫人不成？誰又會懷疑？像芙蓉不就啼笑皆非的說“這還真是三爺做得出的事兒”。

    姜洛揚踏實下來。

    “您去洗漱，奴婢稍后就去服侍您?！?/br>
    “嗯?！苯鍝P握了握連翹的手，轉去洗漱，回來時，寢室已經收拾妥當。

    連翹幫她打理好妝容，這才去傳話，讓院子里的人進門見禮。

    姜洛揚端坐在東次間的大炕上，笑盈盈地逐一打賞。

    大小丫鬟婆子都歡歡喜喜，滿院的祥和喜慶。

    之后，連翹命人擺飯，姜洛揚吃了一碟子水晶蝦餃、一小碗冰糖燕窩，精氣神完全緩了過來，想到兄妹兩個，問過之后得知他們在書房說話，便安心聽丫鬟和管事mama細說內外院的情形。

    **

    白管事親自到書房通稟：“三爺，宮里的貴客又來了。方同帶金吾衛陪同?！?/br>
    俞南煙連忙起身，“我回房去了?！?/br>
    “嗯?！庇嶂賵蛞才e步向外，去迎皇上。

    遠遠的，他看到皇帝負手站在路中，正與方同說著什么，便停下腳步。

    皇帝打扮成了富家子弟模樣，氣度矜貴優雅，意態沉著內斂，聽的時候多，說話的時候少。

    真就如蕭衍所說的，很有個大人樣了。

    方同離開，皇帝大步流星往前走，瞧見了俞仲堯，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璀璨如夏日陽光。

    俞仲堯迎上前去。

    “唉，總算是見到少傅了?！被实圩灶欁缘赝麜吭洪T而去，“昨日其實也沒事，太后知情，說我愿意折騰就折騰，她不管。我就來了……嗯，又灰溜溜地走了，我是太心急了，不是故意的。都多少日子沒見你和南煙了？你們是在忙大喜事，可我沒事做啊，真要悶出病了?！?/br>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又變成了話嘮。俞仲堯沒像以前一樣不耐煩，反倒笑了。

    進到室內，皇帝落座，眼巴巴地看著俞仲堯，“我為何而來，少傅心里清楚吧？”

    “拿不準?！庇嶂賵蚪o他倒了杯熱茶才落座，“是指哪一件大事？”

    “終身大事啊?！被实垭U些就坐不住了，“朝政有你和蕭衍、內閣，能有什么事？我在信里跟你提過，平時也繞著彎子說過好幾次，母后還以為我沒把話說清楚，昨日找我仔細詢問了一番，分明就是心急了，我這才火急火燎來找你的?！痹挼侥┪?，他眼神、語氣里的委屈已經無從掩飾。

    “我清楚了?！庇嶂賵蛞恍?，“別急，先喝茶?！?/br>
    “好?！被实鄱瞬韬攘艘豢诒惴畔?，之后繼續盯著他，“茶喝了?！?/br>
    俞仲堯摸了摸下巴，“南煙的心意，我并不清楚，也不好詢問?！?/br>
    “是是是，我知道，這一點我也想到了?！被实坌‰u啄米一般的點頭，“可是俞夫人不是已經嫁過來了嗎？你麻煩她費心問問南煙就行了。南煙的心意其實有什么好問的？我們兩個可是真正的青梅竹馬?！?/br>
    “……”

    “你要是為難，我請太后跟俞夫人說說這件事……”

    “不為難?！?/br>
    皇帝終于高興起來，“那你可要盡快?！?/br>
    “……好?！?/br>
    皇帝喜上眉梢，“有這句準話我就放心了，不然每日百爪撓心，生怕你不理我這個茬，和俞夫人一道給南煙張羅別的婚事?！?/br>
    “可是，萬一南煙不愿意呢？”俞仲堯其實不忍心給他潑冷水，但是他態度過于樂觀。

    “萬一不愿意……”皇帝的笑容一點點消散，“我不勉強，說過了。她要是看著誰比我好，你只管讓她風光出嫁，我會下旨賜婚。最不能強求的事，就是姻緣，我明白，不會糾纏她的?！?/br>
    俞仲堯眉宇舒展開來，很有擔當的心跡，剛要說話，那邊繼續道：

    “等她出嫁之后，你就把我送到風溪去吧，讓我兩個兄長跟我一道去。南煙要是不去那里，沒跟我失散太久，她不可能不嫁我。我們就是青梅竹馬?！?/br>
    俞仲堯蹙眉，“別的都不管了？”這可就是耍賴了。

    “想管也管不了。我就這點兒出息，打算著跟南煙大婚之后，好生孝敬太后。要是不能如愿，我也不會娶別人，更不孝，太后看著我更上火?！?/br>
    俞仲堯下巴抽緊，目光變得銳利。

    “反正我就要南煙！她就算萬一不情愿，你也該和俞夫人好生規勸得她同意?！被实鬯Ｙ嚨降?。他就不信俞少傅能架得住自己軟磨硬泡，這可是小時候特別疼愛自己的人。沒點兒親人一般的情分，能容忍扶持他這么多年？

    后來果然不出所料，俞仲堯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有點兒無奈地道：“八字還沒一撇，你急什么？”

    “你不打心底反對就行?！被实坌Φ孟裰坏贸训男『?，“別的只管放心，親事定下來，我就不會再讓南煙頻頻入宮了，省得你怪我不懂事?；槠谝灿赡愣?，你讓我等多久我就等多久，我真是這么想的，只是擔心太后心急?！?/br>
    俞仲堯沒說話。都說了八字還沒一撇，想那么長遠純屬多余。

    “我不先說下，你往后也會有這些顧慮，凡事先交個底，不挺好的？”皇帝喜滋滋地端起茶來，悠然細品。

    俞仲堯問道：“今日上朝了么？”

    “自然?！被实蹖⑦@話題延伸開來，“廉王還是告病沒露面，昨日喝得酩酊大醉，一早讓太醫過去開了解酒的方子。他這段日子總這樣，那桿子靠他吃飯的朝臣也沒以前的底氣了。我過來之前，蕭衍和首輔、次輔在養心殿忙著呢。放心，不會誤事。你這不是回來了么？我不需要親力親為?！彼X筋轉得最快想得最多的事，就是偷懶和怎么偷懶。

    “蕭衍過段日子成親?！庇嶂賵蛱嵝训?。

    “我知道，可你過幾日不就該如常上朝了么？”

    俞仲堯是真沒脾氣了，笑道：“是，不說我都忘了?！?/br>
    皇帝見他是真的笑了，心緒愈發愉悅，坐姿都變得慵懶隨意，滔滔不絕地講起這陣子大早朝上讓他氣憤或是開懷的事。

    不知不覺到了中午，皇帝笑道：“我要留下來蹭飯，跟你喝幾杯。昨日少傅千杯不醉，今日朝臣在班房都在笑談此事。喜酒我應該跟你喝三杯吧？”

    “應該?！庇嶂賵蛐χh首。對于這個可能成為自己妹夫的少年郎，他也愿意換個立場觀望。絕對不是個勤政的帝王，但未必不能做一個有擔當的一家之主。

    兩個人在書房設了一桌席面，邊吃邊談。

    皇帝并不貪杯，三杯為止。

    飯后又坐了片刻，便起身道辭，提也沒提想見南煙的事，走的時候裝作不經意地望向內宅，分明是悵惘的。

    俞仲堯看在眼里，想到了南煙說皇帝清減的話，斂目打量——看不出，平時哪有閑情留意這些。

    在內宅的姜洛揚和俞南煙一同用的飯，小憩之后，準備下午的認親儀式。

    所謂認親，來的都是俞府父輩和現在的通家之好，近親已沒有。

    過來的人有四位年長的，余下的都是平輩人。高進和蕭衍沒來，前者的夫人是姜洛揚的娘家人，后者尚未成親，又被皇帝留在養心殿處理軍政，想來，來不成。

    人們都是態度親切，便是凝眸打量俞仲堯和姜洛揚，只是出于好奇，目光亦是善意的。

    情形比姜洛揚預料得更順遂。

    當晚，俞仲堯跟姜洛揚說了說皇帝的心意，末了道：“日后你看看南煙是何心意?！?/br>
    “嗯。我留意一些，有機會就試探幾句?！苯鍝P微笑，“南煙不小了，真該張羅婚事了——你肯定舍不得?！?/br>
    “還真是?！庇嶂賵驌е?，語氣有些悵然，“這一點，我比較自私，想讓你們都在我眼前，這樣才放心?！庇肿猿暗匦α诵?，“被南煙的事嚇怕了?！?/br>
    “我們也知道你的心思，平時會竭盡全力照顧好自己?！苯鍝P更深地依偎到他懷里，“別的準備也要盡早，讓白管事選幾個身手好又踏實的丫鬟吧？來日都做陪嫁丫鬟?！?/br>
    “的確是?！庇嶂賵蛴芍渣c頭。

    三朝回門時，沈云蕎和高進到的比他們還早。

    姜氏面上平靜，心里卻是百感交集。和顏悅色地與俞仲堯說了會兒話，待他與高進去別處落座閑談，才不再掩飾情緒，含著淚光詢問：“過得還好？”明知答案是肯定的，還是要問，要聽女兒親口說出才心安。

    姜洛揚鼻子有些發酸，頻頻點頭，“很好，府里一切都很好。娘，您別擔心?！?/br>
    沈云蕎湊過來，打量姜洛揚的時候，有點兒緊張兮兮的，“俞府的下人都跟連翹落翹她們一樣伶俐通透么？”想來想去，可能成為洛揚困擾的，不是兩個主人，是下人。

    “都很踏實，待我都很周到?！苯鍝P對沈云蕎笑了笑，“你只管放心?！?/br>
    “那還好?！鄙蛟剖w長長地透了口氣，“我總算是知道，自己出嫁時你是什么心情了?！?/br>
    姜氏隨之笑了，對姜洛揚道：“送走你的花轎，這個傻孩子哭了一陣子?！?/br>
    沈云蕎訕訕地笑，“起初特別高興，與有榮焉嘛?？墒腔ㄞI一走，我就受不了了，恨不得追上去把洛揚拉回來?！?/br>
    姜洛揚攜了好友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我明白?！?/br>
    姜氏轉頭說起沈云蕎來，“這陣子事情多，你經?；貋?，我縱著你，日后可不能總這樣了。是一府主母了，可不能再由著性子行事。便是夫君體貼，你也要顧及你公公?！?/br>
    沈云蕎呵呵地笑起來，轉到姜氏身邊撒嬌，“我們平時都見不到我公公——他住在東面的光霽堂，沒事就琢磨釀酒的門道，不忙釀酒了，閑來便去城外的莊稼地里看看。成婚前幾日，我還需要晨昏定省，后來就經常白走一趟。他知道了，大手一揮，說自己閑散慣了了，總是忘記這些日常的規矩，讓我每月初一十五去請個安就行?！?/br>
    “這可真是有福氣?！苯闲χ牧伺纳蛟剖w的肩，“府里的事情上手了沒有？”

    “那些不成問題，管事得力，我還依著我公公以前的法子，放手讓管事去打理，他們遇到棘手的事再找我就行，平時隔三差五看看賬。要我忙的，就是我的陪嫁，正在籌備鋪子開張的事兒呢?！?/br>
    姜氏贊許道：“難得你這么干練?！?/br>
    “我是走到何處都不允許自己受欺負，洛揚呢，是走到何處都沒人忍心欺負，況且現在她越來越精明，您就放一百個心吧?！鄙蛟剖w笑著看了姜洛揚一眼，“再說了，有三爺護著，想有煩心事怕是都難?！?/br>
    姜洛揚摸了摸額頭，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便只是笑。

    “這我也知道?！苯虾苁菍捨?，“不舍得是一回事，高興是另一回事?！?/br>
    閑話許久，姜洛揚詢問起順昌伯府的事情。幾個丫鬟剛回到俞府，要忙碌幾日，她就讓她們專心忙手邊事，過了這幾日再兼顧別的。

    姜氏就把所知的事情說了。俞府喜宴之后，順昌伯那些上不得臺面的事就傳遍了官場，昨日順昌伯和三老爺麻利地分家各過，三老爺帶著妻兒搬出了章府，聽說是等二老爺在外地安穩下來，便去投靠。京城這是非之地，三老爺和三夫人不不敢也不肯久留了。

    大夫人和章蘭婷母女兩個也都沒閑著，身邊的下人得空出門，便都有意無意地說起府里的事情，該是鐵了心要順昌伯的丑事人盡皆知。

    末了，姜氏道：“你們是新婚，別急著理會這些是非。有大夫人和章蘭婷，再有我推波助瀾，還愁順昌伯的日子好過么？”

    兩人知道，長輩對她們最大的寄望是把眼前日子過好，別的都在其次，因而俱是爽快應下。

    時近黃昏，兩對夫妻才道辭。

    姜氏擔心兩個人又擔心她的日子沉悶，笑道：“邢夫人幾個昨日就來過，明日有不少人過來，我請了一個戲班子過來搭臺唱戲，后天亦然——你們出嫁，多少人都出人出力，我要好生酬謝一番。接下來的幾天可沒功夫應付你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