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午間,在一個樹林外歇腳、用飯。 等在這里的幾個人早已做好了飯菜,是將青菜、豆腐、rou放在一起燉了一大鍋,每人一大碗菜,還有兩個熱氣騰騰的大饅頭。 “賣相不佳,吃起來倒還可口。真就是大鍋菜的妙處?!鄙蛟剖w中肯地評價道。 孟滟堂卻道:“這是什么飯菜?喂豬呢?” 惹得半數人報以冷眼。 孟滟堂見章洛揚渾似沒聽到,和沈云蕎坐在一起,吃得津津有味,樣子別提多可愛了。他心緒由此變得明朗,對瞪著自己的人們回以歉意的笑。 高進和俞仲堯坐在一起。 手下也不知從何處淘換來一個陳舊的矮幾,給他們充當飯桌,椅子、坐墊之類自然是沒有的。兩個人也不介意,席地而坐,風卷殘云地用晚飯,閑閑的說話。 簡西禾吃完飯,走到付琳身邊,道:“安排好后事沒有?” 付琳根本沒胃口,吃不下菜,更不喜歡吃饅頭,此刻正把饅頭一塊塊掰碎,聽得他忽然來這么一句,抬眼看他,笑意雖冷,語氣卻出賣了心緒,有點兒發飄:“從何說起?” 簡西禾幫她回憶整件事的經過:“章大小姐愛重追風,也可以說,她喜歡馬,跟不少男子一樣。如果你下毒手把追風殺了,她會很難過,那么,俞仲堯應該就讓你一命抵一命了。所以你不敢,又知道這半日的路程險峻,馬若是發狂疾奔,章大小姐少不得要落得個半死不活的下場,所以你便只是下藥。為防萬一,你又收買了你的隨從,讓他不但幫你給追風下藥,還讓他在備用的幾匹馬的馬鞍上做了手腳——萬一追風承受不住藥力,不能發狂卻病倒了,章大小姐只能換坐騎趕路?!?/br> “你——”付琳抿了抿唇,“很會編故事?!?/br> 簡西禾漠然一笑,“我親眼所見,俞仲堯的隨從親眼所見——都盯著你呢,你不知道么?” 付琳哽了哽,“為何?”俞仲堯命人盯著她也就罷了,那么簡西禾呢?他是為什么? 簡西禾知道她為何有此問:“不管是為了誰,我都要盯著你?!?/br> “包括為了我jiejie?” 簡西禾頷首。 付琳這才扯出一抹笑,“便是證據確鑿,我要傷的不過是幾匹馬,誰又能將我怎樣?沒人因此受傷——我為何要準備后事?” 簡西禾搖了搖頭,目露不屑,“你心里始終都存著一份幻想,以為俞仲堯真把你這個人質當回事,或者說,你以為你jiejie在俞仲堯心里有點兒分量??墒聦嵅皇?,你太不了解他了。你們姐妹兩個,是他的恥辱,對他傾心亦是一樣,是他嫌惡至極的污點而已?!彼敢恢父读照礉M塵土的馬靴,“對待礙眼的污漬,遲早要除掉,只看何時才愿意動手而已?!?/br> 付琳沉默片刻,笑得有恃無恐,“可你會救我?!彼€他以前說過的一些話都是氣話,賭他是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喪命的。因為他欠jiejie的,欠了這些年,他怎么可能分開來對待呢?假如她死在他面前,來日與jiejie相見,他要如何交代? 心念一轉,她又有了幾分篤定,“再說了,俞仲堯也不會殺我,你少危言聳聽。他要是想殺我,為何到現在還沒發話?一整夜的時間,他為何毫無反應?” “說的是?!焙單骱桃恍?,“那么你為何不反過來想想,我要是想救你,為何要等到此刻才來找你說這些?俞仲堯要是不想殺你,為何不在昨夜命人警告你和那名隨從?按我猜想,他只是還沒想好如何發落,是讓今日變成你的忌日,還是讓你生不如死。再者,你也不想想,昨夜歇腳處,是他故友名下產業,換了你你好意思見血光?” 他語聲剛落,有人高聲道:“啟程趕路!” 簡西禾轉身離開。 付琳心生不寧地上了馬。簡西禾是個一等一的烏鴉嘴,他的話不管好聽難聽,應驗時居多。 俞仲堯總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一個。他策馬前行片刻,便撥轉馬頭,打手勢讓眾人停下。 眾人不明所以。 簡西禾卻是輕輕嘆息一聲。 俞仲堯喚阿行到近前,手里的鞭子指了指付琳和她那名隨從,“策馬拖行至死?!闭Z氣極為平靜,正因太平靜,更顯殘酷。 眾人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俱是驚詫不已。只有阿行毫無意外,恭聲稱是,隨后點手喚人。 “慢著!” 有人最先回過神來,策馬向前,奔著俞仲堯而去。 是孟滟堂。 俞仲堯挑眉,“何意?” “你這處置不妥,太草率?!泵箱偬弥毖缘?。他已對付家姐妹與俞仲堯的淵源了如指掌,俞仲堯不打沒把握的仗,他亦是。從大局著想,他愿意俞仲堯將付琳扣在手里當做質子,如此,勝算更大一些。 將付琳處死,來日付珃萬一得到消息,豈不是會恨俞仲堯入骨? 萬一付家在風溪的地位顯赫,又與俞仲堯有著這樣刻骨的仇,他們還想活著回來么? 退一萬步講,他還日思夜想的盼著俞仲堯來日做付珃的上門女婿呢——那種可能是很小,可誰又能斷定絕無可能?只要有這種可能,他就要極力促成。假如付家與俞仲堯成了仇人,還談什么嫁娶? 付琳見此情形,心頭一松,下意識地冷眼瞧了簡西禾一眼。心說你不幫我,也無所謂了。孟滟堂的話可比你有分量。 ☆、第45章 “怎么說?”俞仲堯睨著孟滟堂。 孟滟堂到了他近前,將方才的顧慮用冠冕堂皇的言辭講述出來,末了道:“你跟小皇帝逼著我陪你走這一趟,行,我認了,但我不是陪你去送死的?!?/br> 俞仲堯慢條斯理地回一句:“你可以不去?!?/br> 孟滟堂眸光一寒,“那你倒是跟我說說,付琳犯的是怎樣的死罪?” 俞仲堯彎唇微笑,“便是無罪,她殺不得?” “你若是執意如此,別怪我不給你清凈日子!”孟滟堂語聲壓得很低,語氣卻很惡劣。 俞仲堯笑意更濃,是盡顯鋒芒的那種笑,宛若烈日下的冰雪,悅目,卻寒涼入骨。他策馬轉向前路,語氣散漫地吩咐阿行:“去。二爺若是有興致湊熱鬧,帶上他?!彪S后揚手打個前行的手勢,照常趕路。 付琳已是面無人色,雙腿一軟,癱坐在地。她已經說不出話,只是無助地望向簡西禾。 簡西禾手里多了酒壺,他旋開蓋子,翻轉酒壺。琥珀色的酒液傾灑在青草地上。 付琳神色呆滯,整個人都僵了。 簡西禾眼神里有同情和不屑。同情是因著到底相識一場,不屑是因著付琳的愚蠢、自以為是。 付琳是如何把那名見過些世面的侍衛收買的?她對那名侍衛說,只要事成,她這個人,就是他的。 她就是那樣的行徑,近幾年來一直是通過這種手段與人交換,別人幫她如愿,她付出她的姿色、身體。 這樣的人,他在這種時刻能給予的,也只有一點點同情。別怪俞仲堯對她已到了厭惡的地步。 以與她有牽扯為恥的,又何止一個俞仲堯? 自然,簡西禾知道,這樣會讓人覺得他絕情、不仁。在別人眼里,那到底是曾與他定親的女子。無所謂了。 愿意理解的人,不需要他解釋??礈仕麗毫拥娜?,解釋幾天幾夜都沒用。 說到底,他過往中的太多是非,在外人眼里的太多疑團,都無法對誰解釋。 以往不屑,因為不曾期望一些美好。如今想要清清白白,已無可能??匆谎圻€想找俞仲堯繼續理論的孟滟堂,他趕上前去,無聲地阻止。 ** 付琳死了。殺人這回事,俞仲堯從來言出必行。 整個下午,章洛揚與沈云蕎分外沉默。 反常不是為著俞仲堯的狠,他從來就是那樣的,無意隱瞞誰,并且無意改變這種為人處世的方式。她們以前聽到的傳聞,比眼見的他的手段還要狠,但終究是耳聽為虛,眼見的事實,尤其是關乎一個人生死的事實,帶來的震懾超出想象。 這事情讓她們分外清晰的意識到人世無常、強弱之別。 鮮活的一個人,變成一具破敗的尸體,不過朝夕之間。 不論這個人在自己、別人眼中如何,遇到絕對的強者,卑微弱小如螻蟻。 孟滟堂出面講情未遂,亦是讓人感觸良多。 在朝堂也是至為尊貴呼風喚雨的人物,眼下落入弱勢,再不甘、再憤怒,也要接受,吞咽下無形的屈辱。 人只有在屬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中變得足夠強大,并且要努力的立于不敗之地,才能奢求自己真正想要的安穩歲月、迤邐光景。 不然的話…… 俞仲堯對這件事的想法卻很簡單。 午間,他有過短暫的猶豫,想著是不是等到夜間將付琳不聲不響地處理掉,不讓洛揚知道實情。最終還是否定了這心思。他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人,知道很多為人處世的方式已不可更改,相信她或許比他自己更清楚。已經如此,除非重活一次,否則只能讓她接受。 他是不夠好,一輩子都與善良二字無緣,但是總比做表面功夫欺騙她要好。 至于付琳的生死,是他根本不需要考慮的問題。 他對這種人從無耐心,男女皆如此。留著她做什么呢?要她繼續自以為是的班門弄斧?憑什么慣著這種品行的人? 黃昏時,俞仲堯放慢了速度。 章洛揚策馬到了他一側。 他側頭凝著她。 她報以一笑,“你是你,我是我。往后我不會變成你這樣,也不會變成付琳那樣?!?/br> 俞仲堯由衷地笑開來。這三言兩語,已足夠。 晚風來襲,她瞇微瞇著眸子,明眸澄澈,目光從容。流云、天空、夕陽、晚霞,都只是她的陪襯。 很想抱一抱她,握一握她的小手。 ** 這一晚,抵達之處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要宿在帳篷里。 孟滟堂有過那么一刻,想甩手走人,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墒恰蛘c沈云蕎站在一起說笑的章洛揚,沒了暴躁。她都不說一聲辛苦,他有什么受不住的呢? 便是處在了劣勢,忍耐才是最該做的——大丈夫能屈能伸。半路打退堂鼓,算是怎么回事? 他冷靜下來,和別人一樣吃了大鍋飯,早早回到帳篷歇息。 簡西禾、阿行、高進在飯后忙著在帳篷周圍撒上藥粉,以防蟲蟻蛇出沒。 章洛揚先進了帳篷看了看情形。小小的帳篷,被褥下鋪著厚厚的干燥的稻草。她試著躺了躺,只覺得分外松軟。自己是無所謂的,只怕云蕎受不了,連忙去看好友。 卻不想,沈云蕎已眉開眼笑地躺在地鋪上,見她進去,語氣輕快地道:“真舒服。要是我半夜醒來,鉆出去就能看到夜景了,多好?!敝笥謸?,坐了起來,“你不會不習慣吧?要是不習慣就來我這兒,我哄著你入睡?!?/br> 章洛揚笑出聲來,“怎么會,我也覺得好得很啊?!?/br> “那就行了?!鄙蛟剖w又倒下去,慵懶地擺一擺手,“快去睡覺,今晚不準做繡活了。要是被我抓到,當心我修理你?!?/br> “知道啦?!闭侣鍝P噙著愉悅的笑,回了自己的帳篷。 夜半,她口渴醒來,意識懵懂,習慣性地抬手去摸水杯。半晌沒找到,這才清醒過來,在黑暗中穿上外袍,去外面找水喝。被清寒的夜風一吹,精神一振。舉目四顧,看到俞仲堯和高進坐在篝火旁邊,正神色愉悅地談笑。 兩個人聽到她的腳步聲,同時望過來,對她招一招手。 章洛揚走過去,“你們居然還沒睡?!敝皇顷愂鍪聦?,并無意外或指責。已經了解這兩個人了。 俞仲堯將手里的水杯遞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