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年輕的時候我妒忌過,也詛咒過她,但慕寒止死的那天我剛好也在,我是看著她從樓上跳下來,她也是可憐的女人,這些年我一直忘給她說一聲對不起。 周白曼告訴我們的事,讓我和云杜若呆滯地愣在原地。 慕寒止二十年前就死在這里。 那去婚紗店買婚紗的女人又是誰? 我在樓梯口見到的那個紅衣女人又是誰? 我突然記起婚紗店員在給我們描述慕寒止的時候,也提到過,當時她穿著一件紅色的衣服,鮮紅鮮紅,像血一樣的顏色,而慕寒止出現在婚紗店,正是那天是晚上快打烊的時候。 一個只會在夜晚出現的女人,穿著紅色的衣服,周白曼說慕寒止摔在地上時候,整個人渾身是血……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喉結蠕動一下,就連云杜若也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半天才職業性地敏銳起來。 “既然今天不是慕寒止的忌日,你為什么會在這里祭奠她呢?” 我也認真地看向周白曼,她的眼角有一絲恐懼和慌亂閃過。 “她回來了!慕寒止回來了!” “什么?”我眉頭一皺疑惑地看著她?!罢l回來了?” 周白曼慢慢轉過頭,去看我們身后那棟已經荒廢的大樓,聲音顫抖地告訴我們,這棟大樓快要拆除,這里以前是京劇團的宿舍樓,搬走之前她的家就在慕寒止的旁邊。 幾天前周白曼晚上回來,因為老房子里還堆放著一些雜物,因為馬上要拆除的原因,她想回來看看有沒有要帶走的,上樓梯的時候,她聽見有人在低吟她再熟悉不過的鴛鴦冢。 周白曼也是唱青衣出生,一聽唱腔就嚇了一跳,她太熟悉這聲音,正是當年她和慕寒止唱的片段,周白曼聽出這是慕寒止的腔調后大吃一驚,可上了五樓聲音戛然而止,周白曼以為自己聽錯了,戰戰兢兢路過慕寒止原來房間。 正是云杜若在婚紗店找到的地址。 長平街五十三號五樓二十一室。 周白曼隱約聽見房間里有細微的聲音,雖然害怕但還是疑惑地從殘破的門縫里往里看。 周白曼說到這里臉色變得更加蒼白,手都在輕微的發抖。 “我看見一個女人坐在房間里對著鏡子梳頭,小孩就蹲在她旁邊玩耍,我本來看不清女人的臉,可我看見了鏡子……”周白曼的手抖得劇烈聲音也透著恐懼?!扮R子中我看見慕寒止,她應該是看見我了,從鏡子里她對我笑,那笑和二十年前的她一模一樣,然后房間里的燈突然熄滅,聲音也消失了?!?/br> “后面……后面發生了什么?”云杜若微微張開嘴驚訝的問。 “燈熄滅后,我很害怕,因為房間里沒有聲音,我以為自己看錯了,又把眼睛放在門縫上,房間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突然……”周白曼的呼吸變得急促,嘴角不停蠕動,眼神中充滿了恐怖的慌亂?!巴蝗灰粡埬槼霈F在我面前,血rou模糊分不清五官,像是被燒毀過,皮rou都腐爛的掉落在臉上?!?/br> 我整個人一驚,瞬間想起我在視頻中看見的那個女人,和周白曼所描繪的一樣,都有一張異??植罋埰频哪?。 她被嚇得跌倒在地,而五樓二十一室又恢復了安靜。 周白曼在說完以后,手中最后一張冥幣也放進了火堆里,她呆滯地看著燃燒的火光,眼神中充滿了懼怕和惶恐。 “或許是因為你以前和慕寒止之間多少有些工作上的過節,所以再次經過她房間的時候,胡思亂想讓你看花眼了?!痹贫湃粼噲D把所有不合邏輯的事情歸結到正常的層面上。 “是的,我當時也是這樣想的,我雖然妒忌寒止,可我從來沒想過害她,事實上她有小孩后,我一直對她挺好,我還給她小孩買過玩具,是一套跳棋,小孩挺喜歡,寒止也很感激我?!敝馨茁袂榇魷乜粗鸸饣卮??!昂固鴺悄翘煳乙苍?,小孩兜里還裝著我送他的彈珠,從樓上摔下來,彈珠灑落一地,后來這些彈珠被清理干凈,寒止下葬的時候我也去過,那套跳棋我放在她和孩子的旁邊?!?/br> 聽到這里我手不由自主放進褲兜中,周白曼抬頭去看云杜若,表情很茫然地害怕。 “那晚我跌倒在地上,然后……然后我聽見有東西滾動的聲音,一直滾到我旁邊,我拾起來一看,你猜是什么……” 周白曼慢慢在我和云杜若面前攤開手。 一顆圓滑的玻璃珠在她平攤的掌心。 “這是我送給慕寒止孩子的那套跳棋里的彈珠,我清楚的記得,我放在了她們的旁邊,看著被泥土掩埋?!?/br> 周白曼說完后,我的手從褲兜里拿出來,攤開的掌心是一顆和周白曼一模一樣的彈珠。 那是從小孩手中遺落的,我還沒來得及還他! 第二十八章 青衣 屠夫居然在笑,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在桌上來回搗騰手中的煙,我和云杜若把調查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告訴他后,屠夫已經笑了快五分鐘,不過一直沒聽見聲音。 云杜若在屠夫面前一向鎮定自若,現在也開始有些不知所措,看著屠夫的樣子我心里也發毛,其實和云杜若進來給屠夫匯報的時候,我已經有心理準備,劈頭蓋臉的痛罵是少不了的。 偏偏我這一次猜錯了,屠夫在笑,可臉越來越陰沉。 “你們是不是打算告訴我死了二十年的女人又復活了?”屠夫終于說話,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和云杜若面面相覷,都沒有回答。 屠夫把我們交上去的報告合起來,手在上面拍了拍。 “我不想再提醒你們的身份還有你們身上穿的這套制服,你們甚至連荒唐都算不上,知道我為什么笑嗎?是可笑,是你們可笑!” 我和云杜若無言以對,我也知道這事說出來荒唐,可從之前種種匯總的線索以及婚紗店店員的描述,還有遇到的周白曼的陳述,幾乎所有人都在告訴我們同樣一件事。 死了的慕寒止又出現了。 “容彥,你是主檢法醫,按理說不應該讓你參加案件偵破,你和云杜若既然都查到這里來了?!蓖婪虬衙媲暗膱蟾嫱七€給我們?!澳胶故侨艘埠?,是鬼也好,既然能出現,那你們就給我把她找出來,干了大半輩子刑偵,什么樣的嫌疑人或者兇手都見過,唯獨沒見過鬼,就麻煩你們讓我開開眼界?!?/br> 從屠夫的辦公室出來,我和云杜若都知道屠夫是真發火了,云杜若說既然案件牽扯到慕寒止,而已經有人親眼目睹死了二十年的慕寒止出現,姑且不說周白曼的話無從考證,可婚紗店員描繪出的畫像剛好佐證了周白曼陳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 無名女尸案和一個死了二十年的青衣之間又有什么關系? 云杜若的意思是要重新翻查二十年前慕寒止跳樓自殺的案子,只有搞清楚慕寒止這個人或許才能弄清這之間的關系。 我和云杜若去了檔案室,在一大堆塵封的舊檔案中翻查了半天,終于找到慕寒止的案件檔案。 翻開第一頁是案情陳述,我的目光落在經辦人簽名欄。 姜山。 我和云杜若對視一眼,當年經辦慕寒止自殺案的人竟然就是屠夫,那個時候他還只是一個探員,案情陳述是他所寫,慕寒止跳樓當晚,屠夫也在現場。 我現在終于有些明白屠夫之前為什么會一直沒有聲音地笑了,我們居然翻出了二十年前他經辦的案件,而且慕寒止應該就死在他面前,在屠夫蓋棺定論的二十年后,我和云杜若居然告訴他慕寒止沒有死。 難怪屠夫的臉會陰沉到那個樣子,他說我和云杜若可笑,應該說得很輕了,他其實是想說我們玩忽職守才對,一個法醫和一個刑警隊長的調查結果竟然是把死人當兇手。 翻看屠夫當年的出警記錄,對慕寒止的案件有了初步了解,和周白曼描述的差不多,慕寒止帶著慕曉軒是從居民樓樓頂跳下來當場死亡,慕曉軒先從樓上跳下來,然后是慕寒止,現場很多人目睹,屠夫是在現場目睹了整個過程,而樓頂除了慕寒止和慕曉軒外并無他人,所以案件被定為自殺。 翻開檔案第二樣是驗尸報告。 …… 死者慕寒止,女性,尸長166cm,發育無異常,從高處墜落,身體皮膚嚴重脫水氧化腐蝕,經化驗系濃硫酸腐蝕所造成,死者全身十七處骨折,其中鎖骨脫臼,盆骨脫開,左側大腿粉碎性骨折,手臂兩處骨折肩甲骨骨折,左1、3、4肋骨斷裂,臟器嚴重受損,腦部軟組織損傷中頭皮下血腫較多,顱骨、腦膜、腦血管和腦組織的機械形變,有出血或水腫或腦干損傷…… 慕曉軒的驗尸結果也和慕寒止差不多,兩人都是死前被濃硫酸燒毀皮膚,唯一不同的是,慕寒止全是大面積燒傷,腐蝕程度均勻,而慕曉軒頭部和臉部最為明顯,其他地方輕度燒傷,腰部以下未見濃硫酸腐蝕痕跡。 而兩人直接死因都是頭顱碎裂開放性腦損傷。 看完詳盡的驗尸報告,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目光落在檢驗欄簽名上。 蕭博文。 我眉頭一皺,已經好久沒見到這個名字,沒想到居然會在這份驗尸報告中看見,云杜若見我表情有變,好奇地問我怎么了。 蕭博文這個名字,當法醫的估計沒人沒聽過,法醫界屈指可數的泰斗,刑事鑒識專家,省廳法醫實驗室主任,曾經出任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技術信息研究中心顧問。 大學時候我一直把蕭博文的驗尸病歷當教科書一樣研究,這個人對我在法醫知識方面的影響尤為巨大,所以看到這個名字我多少有些感觸,大學時候的事就好像發生在昨天。 “既然慕寒止自殺案件是蕭博文負責驗尸,不如我們去親自請教,他當年負責的驗尸或許能給我們提供什么線索?!痹贫湃艨粗艺f。 “他已經不在了?!蔽覈@了口氣神情黯然。 “不在了?”云杜若有些迷惑,很快反應過來?!半y道他去世了?” “天妒英才?!蔽尹c點頭對云杜若說?!笆挷┪娜绻€活著現在也應該是法醫界的權威了,可惜英年早逝,去世的時候才三十多歲,他是大學的名譽校長,學校里還有他的畫像和生平簡歷……” 說到這里我的目光停留在那份驗尸報告的日期上,慕寒止是九月十五日跳樓身亡,而驗尸的日期是三天后。 九月十八日。 我在口中反復念叨這個日期,若有所思的說。 “這么說起來,慕寒止的案件,是蕭博文驗過的最后一具尸體,我看過他的簡歷,他是九月十九日去世的?!?/br> “那這么說起來,最了解慕寒止案子的一個是屠夫,看樣子他對我和你是失望透頂,明明當年參與過這案子,在我們面前只字不提,很明顯是讓我們自己查?!痹贫湃裘蛑鞜o可奈何地說?!岸硪粋€就應該是蕭博文,結果英年早逝……二十年前的案子,怎么去了解詳細情況???” “也不一定,還有一個人?!蔽沂掌饳n案淡淡一笑。 “誰?” “蕭博文當時的助手,段紅?!?/br> “你怎么會認識蕭博文的助手?” “段紅是我大學時候的導師,而之前她正是蕭博文的助手,一直跟著蕭博文學習,相信蕭博文最后一個案件的驗尸過程她也參與了?!?/br> 我收拾好東西讓云杜若和我一起去見段紅,畢業后已經很多年沒回來過了,學校里面的一草一木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大學的時候段紅是我導師,一直很器重我,對我言傳身教孜孜不倦,她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人,可對我異常嚴厲,有時候看見屠夫會莫名地想起她,我今天所擁有的專業技能和成就,都離不開她的鞭策和教導。 “老師?!蔽疫€是習慣這樣去叫她。 段紅轉過身從鼻梁取下老花鏡的時候,臉上露出高興的歡笑,很久沒見過她,斑白的長發和眼睛深刻的魚尾紋,讓段紅看上去不像我記憶中的她。 “還記得回來看我?!倍渭t拉著我的手,像拉著孩子,眼睛看著我制服上的警銜,欣慰地笑著?!拔揖椭滥銜谐鱿?,果然是沒看錯?!?/br> 云杜若在我旁邊坐下,段紅看看她后,開心地問。 “這是女朋友嗎,小姑娘長的真是漂亮?!?/br> 云杜若臉一紅,我尬尷地想要解釋,段紅拉起云杜若的手說。 “這孩子雖然性子散,但心地好,聰明,一點就通,是個好人?!?/br> 云杜若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會干笑著點頭,抿著嘴不知所措。 寒暄了半天后,段紅默不作聲地看看我,淡淡一笑。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臉上藏不住事,看樣子今天不是專程回來看我的吧,說吧,特意大老遠來見我是什么事?” 我翹著嘴角難堪地笑了笑,拿出慕寒止自殺案的檔案放在段紅面前,臉上恢復了認真的表情。 “老師,我最近在查一個案子,其中牽扯到二十年前的一樁自殺案,當時是由蕭博文負責驗尸的,可惜他已經不在了,想問問你有沒有映像?” “蕭老師負責驗尸的案件,我應該都參與了,你說的是那一樁?”段紅戴上老花鏡接過檔案問。 “慕寒止的自殺案?!?/br> 我明顯看見段紅的手一抖,還沒打開的檔案重新放了下來,表情有些慌亂地看著我,驚訝地問。 “是什么案子會和慕寒止的自殺案扯上關系?” 看得出段紅是知道慕寒止自殺案的,但她的反應太過強烈,讓我都有些好奇,我把最近發生的幾起案件還有我遇到的事一五一十告訴段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