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馬佩文詫異怎地提起關紹來,回道:“家兄信中說,關宰輔之子屢立奇功,待分封群臣時,少不得,要封他一個五品官?!?/br> “五品官?”齊滿桀桀地笑了,揮手令人將凌家這群嬌生慣養的女兒捆了,又問:“誰是白樹芳?” 白樹芳打了個激靈,忽然跑出來,跪在地上磕頭道:“皇上,民女是迫不得已,才嫁做凌家婦……臣女一心牽掛著太子……” “住口!”齊滿喝了一聲,捂著嘴用力地咳嗽起來,翹起小拇指指向白樹芳,“多說一句,死!” 白樹芳哆嗦了一下,連連點頭,唯恐丟了性命,又趕緊地說:“太子他……” “掌嘴!” “是?!眱蓚€武將模樣的人,立時走到白樹芳身邊,伸手用力地掄起手臂扇在白樹芳臉頰上。 白樹芳面上吃痛,不一時,就覺嘴角裂開、臉頰脹痛,嘴里喊著皇上心里不解自己為何挨打。 “皇上,還有一個錢阮兒,她是太子……” “啪!”地一聲,齊滿一個巴掌甩了出去。 凌雅嶸僵硬地站著,臉上火辣辣地疼著,對上齊滿一雙見過無數枯骨的眼睛,登時不寒而栗起來,忙說:“民女該死,民女再不提起太子……” 凌睿吾不屑地替齊滿又給了凌雅嶸一個巴掌,躬身湊到齊滿身邊,輕聲說:“皇上,您瞧,那站在最后的女人懷里的,就是了?!?/br> “那一個……”齊滿老眼昏花,拉成了脖子,依稀望見人群里站著兩個小兒,卻不知哪一個是他孫子。 “皇上,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就地殺了她們,咱們速速帶著皇孫離開?皇上乃是皇族正統,休整了兵馬,再過幾年打回京城……” “沒了?!饼R滿說。 凌睿吾一愣,“皇上,什么沒了?” “人沒了,季吳皇朝,最后剩下的人,都在眼前了?!饼R滿斜睨了凌睿吾一眼。 凌睿吾腳下一軟,慌張道:“皇上,您說過,你藏了許多大筆的銀錢……藏了大批的人馬,不要兩年,就能收復京城……” 齊滿咳嗽一聲,冷笑道:“若有那么些銀子、人馬,朕又豈會輕易地舍了京城?將凌雅崢、凌雅嶸、凌睿吾、白樹芳捆在一起,其他人等,另外捆成一團?!?/br> “皇上……”凌雅嶸、凌睿吾吃了一驚,正要辯解就被幾個武將拿著手指粗的繩索趕到凌雅崢、白樹芳身邊,跟凌雅崢、白樹芳背靠著背捆在一起。 “真沒想到?!绷柩艒樀吐暤卣f。 凌雅嶸暗恨齊滿過河拆橋,冷笑道:“若你想到了,如今又怎會落到這地步?” “帶走?!饼R滿說著,扶著一個比他還干瘦的老太監,蹣跚著,就上山上走。 凌雅崢等四人被推搡著,步步艱難地也向山上走,覷見錢阮兒帶著孩子被趕著跟凌古氏、凌秦氏、元晚秋等一起向山上走,暗道老皇帝還沒糊涂,還沒急著將那孩子的身世抖落出來。 一行人被押進山中,進了樹林,不知走了多遠,只見天暗下來時,眼前出現一座山洞,山洞壁上,刻滿了佛經、畫滿了五彩的神佛。 “……是青帝廟的和尚閉關面壁的山洞……”凌雅嶸顫聲道。 凌雅崢只掃了一眼,聽見平安叫了一聲,忙扭頭看去,見平安只是跌了一跤,這才放下心來。 “早晚免不了一死?!绷柩艓V刻毒地說。 凌雅崢忍不住重重地向她腳上踩下。 凌雅嶸叫了一聲,就抬腳也要去踹凌雅崢一腳。二人一番扯動,連帶著四個人都跌倒在地上。 凌睿吾止不住地罵道:“你們兩個不安生,何苦連累我?” 白樹芳哎呦了一聲,依舊不知自己為了什么緣故被掌嘴,含含糊糊地叫:“馬塞鴻的meimei就在那……皇上單把她抓了……放了我……皇孫……” “住口!將他們丟在山洞外,其他人,關在山洞里!”齊滿喝了一聲,就虛弱地就地坐下,緩了緩,才重新走出山洞,待見所剩不多的屬下將凌雅崢、凌雅嶸、白樹芳、凌睿吾分別被捆在樹上后,聽著山洞里小兒的嚎啕,輕輕地眨了下眼睛,就踱步向樹下走去,先走到白樹芳面前,在她面上啐了一口,“賤、人!放著太子妃不做,去給人家做個庶子媳婦!” 白樹芳嘴角裂開,流著涎水,求饒道:“皇上,臣女當初費了許多心思,原本想救出……”瞅見齊滿手中多了一把匕首,驚駭地尖叫一聲,就昏厥過去。 齊滿又走到凌雅嶸身邊,“你當真跟南津兩情相悅?” 凌雅嶸慌亂地連連點頭,眼角瞬到奄奄一息的白樹芳,只當她死了嚇得落下淚水來,“皇上,民女是雁州府里,唯一對太子施以援手的人……” “當真,朕聽來的話,可不是這樣的?!饼R滿陰狠地裂開口,露出只剩下寥寥幾顆牙齒黑洞一般的嘴。 凌雅嶸嚇得哆嗦了一下,噙著淚說:“皇上,民女當真沒有欺瞞皇上!民女句句屬實……” “你可有夜雨百年的藥方?”齊滿問。 凌雅嶸哽住。 “雁州府里的夜雨百年,究竟是哪里來的?南津究竟將方子給了誰?”齊滿問。 “事到如今,還追問誰跟太子情投意合做什么?”凌雅崢背靠著大樹,依稀覺得一只螞蟻放肆地跑進了她衣裳里。 “你年輕,瞧著還沒成親,不知道我們做父母的苦處?!饼R滿嘆息著提著匕首走到凌雅崢身邊,“俗話說,兒行千里母擔憂,總要知道,南津相中的女孩子,是個什么模樣才好?!?/br> “皇上可是由著皇后,將膝下其他皇子殺了個精光?!绷柩艒樥f,忽地見寒光一起,惱羞成怒的齊滿提著匕首向她扎來,忙閉上眼睛,再睜開眼,見那匕首離著她的臉頰只有一指,嚇得心狂跳起來。 “皇上,就是她一直為難太子,若不是她,太子早憑著關宰輔的名聲在雁州府闖出了名堂,早將那些逆臣賊子,收拾個精光!”凌雅嶸用力地扭著頭煽風點火。 “嶸兒,你果然恨不得叫我去死?!绷柩艒樞Φ?。 凌雅嶸冷笑道:“jiejie,若是你給我一條生路,我又豈會在此時落井下石?” “給你生路?你們娘兩幾時想著給我們兄妹一條生路?”凌雅崢諷刺道。 “再如何,我娘親都沒想要你們兄妹性命,你們兄妹,卻要了我娘親性命!”凌雅嶸重重地吐出一句。 凌睿吾冷聲道:“你不配提起我娘親!” “睿吾,你當真以為娘親是被凈塵師太殺的?”凌雅嶸問。 凌雅崢冷笑道:“據我說,謝莞顏是被嶸兒你殺的,若沒有你,父親不會殺我母親;你母親不會掩人耳目將你養在我母親名下?!?/br> “住口!明明是柳如眉毫無自知之明,既然父親的心不在她身上,她就不該仗著父親跋扈,霸占了父親!”凌雅嶸啐道。 齊滿握著匕首,聽著凌家三房姊妹姐弟罵成一團,冷笑道:“你們骨rou間,尚且要斗個你死我活,更何況,是我們皇家呢!” “皇上,當真不拿著他們換太子?”老太監畢恭畢敬地站到齊滿身邊。 “謊稱是山賊,叫趕回雁州城的‘關紹’送上十萬兩黃金來,若除了關紹,還有旁人來,就殺了凌家婦孺?!饼R滿說。 老太監趕緊地依著齊滿的話去做。 “做一個忠良之后,是什么滋味?”齊滿喃喃地說道。 凌雅嶸一怔,凌雅崢狐疑著也不言語,凌睿吾呆愣愣的,嘟嚷說:“總歸,不像我這樣,被所有人看不起?!?/br> 齊滿一笑,聽見山洞中小兒嚎啕,折下一根柳條,握著那柳條,拿著布滿黃斑的手擰了擰,待樹皮松動了,抽出奶白的枝條,截斷樹皮,放在嘴邊輕輕地吹了起來。 悠揚中,帶了兩分悲愴的笛聲響起,山洞中,正嚎啕的,也不知姓凌還是姓柳的孩子停下了哭泣。 “皇上怎么不去看皇孫?”凌雅嶸急忙問。 凌雅崢低頭苦笑:“是怕連累了他?為人父母,將一碗水端平,竟是那么難辦的事。殺其他兒孫如豬狗,卻對著一個愛惜到這地步?!?/br> 齊滿陰測測地笑道:“誰知道呢,當初恨不得將所有人的心捧到她面前,什么兒子、什么孫子,誰還記得?”握著那不足一寸的短笛,又悠悠地吹了起來。 天漸漸地亮了,山洞里一大早響起了一陣嘈雜聲,聽著不知是凌錢氏在求饒,還是凌古氏在抱怨。 如是這般,又過了一夜。 “皇上,太子一個人押著金子上山了?!崩咸O說道。 齊滿說道:“叫人快些吃了熱飯,有了力氣,才能跟那些亂臣賊子周旋。罷了,朕親自給大家伙打飯?!?/br> “皇上愛民如子,真是奴才等人八輩子求不來的福氣?!崩咸O一笑,臉上的褶子一疊疊的,活像個老妖精。 愛民如子?凌雅崢嗤笑了一聲,小半個時辰后,齊滿又過來了,揮手令人解開白樹芳、凌雅崢、凌雅嶸、凌睿吾的繩索,就將兩碗不知放了什么五谷、野菜煮成的漿糊放在地上。 “你們四個吵得好不熱鬧,就只剩下這兩碗粥,你們誰搶到,這碗粥就是誰的?!饼R滿笑呵呵地攏著手,遠遠地站著。 凌雅崢咽了口吐水,心知齊滿這是存心羞辱他們,要看他們像豬狗一樣爭食。 凌雅嶸按著早叫起來的五臟六腑,見凌雅崢不動,就也按捺住不動,忽地見白樹芳去爭,就奮力過去跟白樹芳各抓著碗邊,用力一爭,一碗粥潑在了地上。 凌睿吾眼珠子滴溜溜轉著,見沒人跟他搶,就撲倒在那碗前,兩只手一撈,將碗撈在懷中。 “誰叫你端起碗來吃飯的?”齊滿嗔道,滿意地瞧著凌睿吾趴在地上一拱一拱地吃粥。 “……睿吾,給jiejie一點……”凌雅嶸咽了口水,兩只手卻摁住白樹芳,不叫白樹芳跟凌睿吾相爭。 凌睿吾綠著眼睛回過頭來,重重地呸了一聲。 “皇上,人來了!”老太監說,話沒說完,兩只手掐著自己脖子,吐起白沫來。 凌雅崢、凌雅嶸嚇了一跳,只見周遭齊滿的人都躺在地上嚎叫著打起滾來。 “睿吾,快摳喉嚨!快吐出來!”凌雅崢忙道。 凌雅嶸嚇了一跳,跑上前就去掰他的頭摳他的嘴,見凌睿吾抽搐著翻起白眼,就爬到齊滿腳下,哽咽道:“皇上為什么那么做?” “朕是昏君,行事素來不講道理?!饼R滿冷笑一聲,才要去抓了凌雅崢,被凌雅崢一頭撞上,就踉蹌地倒在地上。 “人在哪?”忽地一道聲音傳來。 “在這!在這!”凌雅崢心中一喜,餓了兩日,腿腳發軟地扶著樹站起身來,蹣跚兩步,望見關紹押著一輛獨輪車過來,登時呆呆地站住。 “南津?” “父皇?”關紹僵硬地站在地上,望著腐朽的齊滿,偷偷示意身后。 齊滿知道后頭跟著人,慢慢地點了點頭。 “父皇,你……”關紹望著滿地打滾的武將,認出幾個人來,忙問:“誰下的毒?” “朕?!?/br> “父皇?”關紹叫了一聲,望見凌雅崢向山下跑,忙三兩步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腕,又將她扯了回來。 “南津,你且聽父皇說,待旁人上來,就說這毒是你下的。記住,梨夢帶了銀子、兵馬去了北邊,你去尋她,韜光養晦后,再想法子脫身、復國?!?/br> “父皇,兒臣要脫身沒那么容易……” 不等關紹話說完,齊滿就抓住關紹的手,用力地想自己胸口刺去,“……朕死在你手上……再沒人懷疑你身份……這凌家的兩個女兒,你也快些殺了吧……原想毒死她們……” “父皇!”關紹低低地喊了一聲,渾身的血液凝固了,抱著齊滿跪在地上,喃喃道:“昏君就是昏君……怎么就不打聽清楚,究竟有多少人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怎么就信了梨夢那小狐貍精?死前,還以為聰明地給我留下這么個爛攤子……” “公子?”跪坐在凌睿吾身邊,凌雅嶸顫聲喊了一聲,“凌雅崢跑了!” 關紹一怔,下意識地要向凌雅崢追去,追了十幾步,望見凌雅崢跌跌撞撞地闖進莫三懷中,就悻悻地對莫三一笑,手一擺,沾血的匕首掉在腳邊。 凌雅崢一顆心狂跳不止,仰頭望著眼前的莫三,見他脫去了渾身稚氣,眼神深邃了、棱角分明了,但就如上輩子城府至深卻總是云淡風輕一般,雖上了沙場,卻不見血腥殺氣,眼角眉梢依舊是富貴閑人特有的云淡風輕。顫聲道:“齊滿死了,祖母她們在山洞里……” 莫三瞅著凌雅嶸鬼鬼祟祟地向山下跑,也不理會,只問關紹:“他以為沒幾個人知道你的身份,你能仗著救下凌家婦孺、殺了他,徹底洗脫身份的疑云?” “……是?!标P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