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秦舒低著頭并不看秦征,兩只手搭在秦云肩膀上,眼前不住地回想方才秦征來時衣衫不整、出手狠辣的模樣。 似乎,秦舒不會再像輩子那樣,為了秦征的江山出生入死了。凌雅崢微微挑眉,對上莫三送來的問候目光,頷首一笑。 莫三悻悻地轉過頭來,背著手,不勝唏噓地說:“莫非曾大俠不慣哄孩子,斷送了自己性命?” 關紹眼皮子一跳,“死者為大,莫三弟何必冷嘲熱諷?”堂堂一代大俠,背著個清秀的包袱皮,糊了一臉香油地趴在地上,實在可笑。 “呀,是庵主的包袱皮?!闭驹谌撕箢^的茅廬從人群后面探出頭來。 凈塵眼皮子亂跳,忙慌地癱坐在空明懷中,哆嗦著手指說道:“阿彌陀佛,想來這賊……曾大俠進過貧尼的屋子,可見,曾大俠是當真要殺了貧尼,虧得大公子及時趕來,才將貧尼救下?!?/br> “……這么說,曾大俠就是殺害莞顏的兇手?”凌尤勝瑟縮了一下,忙問,“那包袱里有什么?” 莫三撿起曾閱世的寶劍,輕輕地一砍,砍破包袱皮,嘩啦一聲,里面的銀子流了出來。 關紹眼皮子跳了又跳,這曾閱世英明一世,竟然死在一時貪心之上——不知,他連累到他沒有? 莫三撿起一塊刻著自家印記的銀子,又撿起其他銀子,最后笑道:“看來,關大俠偷的是香油錢?!?/br> 偷香油錢—— “好一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鼻卣骼湫σ宦?,“虧得沒進國公府?!?/br> “……虧得死得早,沒禍害了我們致遠侯府?!绷栌葎倬o跟了一聲。 馬塞鴻反復望了一望,將秦征、凈虛、凌尤勝看了一眼,不由地輕輕地搖頭:早說過了,留在弗如庵里的,沒一個是正人君子…… “諸位請回吧,馬某先請人將曾大俠送到停尸的院子里停放……” “不可,豈能將莞顏跟個男子停放在一處!”凌尤勝立時不肯答應。 馬塞鴻說道:“停在一處,本官才好一并查看了尸體、結案,還程九一清白?!?/br> “……不知,馬大人幾時去查看尸體?”凌尤勝忍不住問。 馬塞鴻笑道:“去時,會支會凌三老爺一聲?!笔忠粨],又催促亂亂圍在一團的眾人快些散開,伸手將伏在地上的曾閱世翻過來,手在他身上摸索一通,最后翻出一枚玉玦、一個藥瓶。 “像是京城里頭的東西?!瘪R塞鴻好奇地轉著藥瓶,瞧見上面的點翠,詫異道:“這般奢侈,一個藥瓶也用點翠?” “給我瞧瞧?!绷柩艒樕焓纸舆^藥瓶,瞧著瓶子上似曾相識,似乎跟上輩子討來的生肌良藥瓶子出自一處的精致小瓶,擰開了湊到鼻子下輕輕地嗅。 “崢兒小心,別是什么迷藥、毒藥!”莫三瞅著秦舒呼喚一聲。 崢兒—— 秦舒眼皮子一跳,旋即神態坦然;秦云心道果然沒錯,莫三跟凌雅崢兩情相悅了;關紹立時向絲毫不將凌雅崢放在眼中的秦征望去,曾閱世沒了,日后就由他親自出馬,將凌雅崢送進紆國公府——看秦家有個被他提在手中做傀儡的少夫人,還怎么一統天下。 “是,夜雨百年?!?/br> 關紹手一松,若不是快速地矮下身子去抓,麋鹿骨的折扇幾乎摔到地上。 “什么?”眾人齊齊疑惑地問。 “是夜雨百年,梨夢——”凌雅崢向身后一望,沒看見梨夢在哪這看見烏壓壓的人頭,笑道:“這藥送了我吧,我身邊恰有一個正在韶華的丫鬟臉上有些傷疤,叫她抹去了傷疤,也算是曾大俠的功德一件?!泵济粧?,關紹身邊明明就有藥,為何還要他們帶著家將歷經千辛萬苦去取藥……莫非,他的目的就是連累死致遠侯府的若干家將?若是那些家將在,料想,凌韶吾也不至于慘死沙場…… “這夜雨百年,可是昏君給妖后配下的藥?說來可笑,一個枉殺忠良、昏庸無道的皇帝,一個狐顏媚主、擾亂朝綱的妖后,竟然給配下的生肌養膚藥,取名叫做夜雨百年?!鼻厥胬湫σ宦?,因方才秦征衣衫不整,不由地想到了那齷蹉骯臟的事情,于是嘴里罵著季吳皇朝的事,眼睛盯著的卻是秦征。 秦征眉頭跳了跳,勾著手滑過秦云的臉頰。 秦云雖覺察到秦舒的冷意,卻也對秦征報紙以一笑。 “……八小姐,如何認出這就是夜雨百年?”關紹緊緊地攥著折扇,恨不得握著扇子,重重地敲斷凌雅崢纖細的脖頸。 “因早許下給婢女療治臉上傷痕,是以多年來一直查訪?!?/br> “既然是查訪,那就未必是真的,貿貿然給個姑娘家涂抹在臉上,萬一好心辦了壞事,那就后悔也來不及了?!标P紹心知因這藥,下面眾人會提起什么,不由地開口要引開話頭。 “我的人,信我就用,興許會除了傷疤;不信,就不用,一輩子頂著傷疤?!绷柩艒樣中崃诵崮撬幤恐袦\淡的菖蒲味道,這不同于其他胭脂水粉的味道,隔了一世,也因上一世得來不易,叫她乍然一聞,便聞出了味道。 “八小姐婢女何在?”馬塞鴻立時揚聲問。 “在這?!比巳汉竺?,一直擠不上來的梨夢慢慢地走了過來。 馬塞鴻望去,見是一個半張臉清秀如玉、半張臉傷痕累累的少女,便問:“你家小姐說,這是生肌養膚的藥,你敢不敢用?” 梨夢立時福身說:“小姐說是,那一準就是,有什么不敢的?”再看那藥,眼神不禁熱切起來。 馬塞鴻從凌雅崢手上接過那藥,在手上拋擲了兩下,含笑看秦征:“大公子明白,這藥,若果然有效,意味著什么嗎?” 秦征蹙眉,抱著臂膀說道:“若果然有效,那曾閱世便是狗皇帝的人,他能從天牢里救出關紹、錢謙,乃是狗皇帝有意放人?!?/br> “這怎么可能?我清清楚楚地看見曾大俠險些死在天牢里!就算是真的,曾大俠交游廣闊,也興許是從旁出得來的?!标P紹心知為曾閱世撇清就是為自己撇清,忙開口說道。 “只怕這交游廣闊闊到了狗皇帝身上;要從天牢里救人,難如登天——此時,瞧著曾大俠進庵主屋子偷銀子,品行也不過如此,被狗皇帝收買,也未必不可能?!蹦е郯?,因秦舒在,有意走近凌雅崢兩步。 “就怕,死了曾閱世,還有他的同伙在?!鼻卣鲬n心忡忡地說。 眾人雖沒言語,但明白人都知道言下之意,自然是倘若曾閱世是狗皇帝的人,那狗皇帝送了關紹、錢謙來,一定有什么陰謀詭計。 凌尤勝自來不問這些天下大事,聽得頭昏腦漲,也不耐煩搭理,唯恐曾閱世過去弄亂了謝莞顏的靈堂,先一步踅出去。 馬塞鴻手一拋,將藥瓶丟到梨夢手上,“拿去用,若臉上傷疤淺淡了,立時來說給我們聽?!?/br> “是?!崩鎵魵g喜不迭地抱著藥瓶,堆笑地看著凌雅崢。 凌雅崢一笑,又聽馬塞鴻催促眾人出去,便隨著人向外去。 “太好了,程九一洗脫嫌疑了?!鼻卦坪龅貧g喜地笑了。 “我留下陪著馬大人查案?!鼻卣鞅持?,掃了一眼不見茅廬在,便安了心,決心留下瞧瞧可還有其他可疑之處。 關紹握著折扇輕輕地拍打身上的青衫,躊躇著,決心去跟秦征親近,便說:“曾大俠好歹將我救出天牢,真相不明前,他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且送他一程?!逼持鴼g呼雀躍的梨夢,琢磨著如何將藥不動聲色地換了。 其他人緩緩地走了出來,走出百來步,凌雅崢瞧著籠罩在幾條人命陰霾下的弗如庵靜悄悄的只剩下蟬鳴鳥噪,忽然噗嗤地笑了一聲。 “崢兒,笑什么?”莫三故作親昵地問。 “三哥,”凌雅崢坦然地向莫三望去,“笑,這佛門凈地,藏污納垢的能耐,竟然不輸給臭名昭著的京師!我雖年幼,卻也奉勸諸位一句,此地兇險,諸位千萬記得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不然,憑有天大的本事行差踏錯一步、有口無心一聲,便要斷送了小命?!?/br> “八小姐這話,未免有些危言聳聽?!鼻卦蒲鲋^望著青天白日,也覺曾閱世死得蹊蹺——當今天下,若不是十分十惡不赦的有能之士,哪一個不要得了人追捧?便是曾閱世要殺凈塵滅口,秦征為救人,也不至于將他射殺了…… 莫三瞧著只剩下秦舒、秦云、凌雅崢還有個自顧自歡喜的小丫鬟,瞅著前后無人,笑嘻嘻地說:“崢兒既然這樣說,可見崢兒是個懂禮的人。就是不知道,為什么有些女兒家,不矜矜貴貴的守在閨房內,等著人家風風光光地來求娶,偏將規矩禮數放在一旁,自己個……”自己個斟酌措辭,到底想不出來。 秦云見莫三說得過了,不尷不尬地咳嗽一聲,來回地望著秦舒、凌雅崢。 “因為去娶的人不是你?!鼻厥?、凌雅崢異口同聲地說,隨即英雄惜英雄地相視一笑,將手上的弓碰了一碰。 莫三愕然地呆住,有意裝作老學究般,背著手抑揚頓挫地說:“好端端的姑娘家,何必自輕自賤呢?” “莫三哥何必妄自菲薄,難道看上你,便是自輕自賤?看上王子皇孫,才叫珍重?”凌雅崢失笑一聲。 莫三蹙眉,他這話矛頭對著的可是秦舒,怎地凌雅崢屢次三番地接話?再看她們二人似乎彼此互相賞識,全然沒他料想中的針鋒相對,疑惑地想,莫非這兩個女子背著他結了什么盟誓?觍顏來了一句:“莫非二位想要,娥皇女英?” 啪地一聲,秦舒先出了手,隨即凌雅崢也快速地伸出手。 莫三臉頰上的痂微微地發燙,再裝不了老學究,只能無耐地攤手說:“那你們想要怎樣?給個明話吧,免得我有口無心一句,便要斷送了小命!” ☆、第29章 男女之情 “jiejie、八小姐……”秦云急得抓耳撓腮,不知怎么插科打諢,才能蒙混過去。 “可以沒有你,但絕對不能沒有舒jiejie?!绷柩艒樝葦[出自己的話。 秦舒一呆,灑脫地笑說:“你跟了崢meimei,我自然退讓?!?/br> “……沒有第三條路?”招誰惹誰了?莫謙齋腦門上的青筋不住地亂跳。 “倘若,長安伯府給你定了他人——”凌雅崢說。 “倘若,你另外心有所屬,我們也心甘情愿地退讓?!鼻厥婢o接了一句。 莫謙齋目瞪口呆地站著,喃喃道:“誰敢跟紆國公府、致遠侯府的千金相爭?”莫非她們君子之爭下,要叫他孤苦一生?海誓山盟結繾綣,相親相敬樂綿綿……他不要孤苦一生!堆著笑,討好地作揖問:“兩位姑奶奶打算怎么爭?” 秦舒看出蹊蹺,抱著臂膀笑道:“你不是跟崢meimei兩情相悅了嗎?” “他做戲,有意要氣走舒jiejie呢——如此勝之不武,我凌雅崢也沒臉叫舒jiejie承讓?!绷柩艒槕M愧地一福身。 “痛快!你比三兒還敞亮!走,我教你練習弓箭去?!鼻厥嫠实匾恍?,嘀咕著些防身等話,便拉著凌雅崢先一步走了。 莫三還神仙云山霧海之中,抱著臂膀望著前面一個高挑健美、一個瓌姿艷逸,想不透這二女怎么了? “娥皇女英?”秦云緊緊地皺著眉,白皙的額頭上擠出兩條抬頭紋。 莫三搖了搖頭,“隨口那么一說,致遠侯府的老姨娘稍稍有些體面,就亂象層出;更何況……” “什么?”秦云聽莫三嘀咕了一聲,沒聽明白,緊跟著問一聲。 “三生石上注良緣……”莫三拍了拍腦袋,瞅著墻頭上并肩站著的一對燕子,心道他千萬不能被凌雅崢、秦舒給耽擱了,須得快些將這事解決,待過二年出落得清越脫俗的時候,再…… “哼——”秦云忍不住哼笑了一聲,這么瞧著,莫三當真跟秦舒、凌雅崢都是一類人。 一路跟隨著進了莫夫人院子,只瞧見莫夫人獨自帶著一群婆子媳婦向后殿念經去,莫三向院子里張望了一眼,覷見莫紫馨正拉著凌雅崢、秦舒說笑,就有意揚聲說了一句:“沒人陪著母親去念經嗎?” 莫紫馨回了頭,猜著莫三的意思,上前來說:“你姐的膝蓋都腫了?!?/br> 莫三忍不住去看凌雅崢、秦舒,這兩個難道不要搶著討好莫寧氏? 莫寧氏溫柔地推辭說:“她們女兒家正在活潑的年紀,哪里像我這中年人一樣能耐下心來念經?叫她們歇一會子吧?!闭f罷,對凌雅崢、秦舒一點頭,便帶著婆子媳婦去了。 ——這二人究竟爭在什么地方?好歹搶著去討好他娘親呀!莫三目瞪口呆地領著秦云慢吞吞地進來,見一叢恍若瀑布般葳蕤垂下的紫藤花下有一張躺椅,便躺了上去,聽著莫紫馨跟秦舒、凌雅崢有說有笑,忍了半天,終于忍不住出口問:“你們究竟爭在什么地方?倘若我是你們,便是腿斷了,也要去陪著我母親念經?!?/br> “委曲求全得來的,未免太廉價了一些?!鼻厥嫖枧?,對著縈繞在紫藤花上的蜂鳥虛虛地一彈弓上之弦,那只小巧的蜂鳥立時撲楞著翅膀倉皇地逃開。 莫紫馨呆若木雞地瞧著,暗道旁人家,郎有情妾有意都要迂回地表白心意,怎地這三人直抒胸臆了呢? 莫三無奈地仰身躺了回去,兩只手墊在腦后,余光瞥見甚是投契的凌雅崢、秦舒,先覺有些失落,隨即又覺一塊大石終于放下了——至少不會因二女爭夫鬧尷尬,覷見凌雅崢的小丫鬟手里緊緊地攥著藥瓶已經按捺不住地去摸自己臉頰,便善解人意地說:“你洗了臉,用我jiejie的梳妝匣子上了藥吧?!?/br> 梨夢被驚得一顫,忙去看凌雅崢。 莫紫馨已經聽凌雅崢、秦舒說了曾閱世的事,笑道:“快些上藥吧,據說這藥靈驗得很,興許用上了,明兒個傷疤就淺淡了呢?”于是手一揮,便叫自己個的丫鬟帶著梨夢去上藥。 “……你們說,關紹、錢謙兩個忠良之后,是否被那狗皇帝收買了?”莫紫馨背靠著柱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拿著帕子在面前扇風。 秦云蹙眉說:“宮刑呢,”忍不住一夾雙腿,“受了宮刑,拿了黃金萬兩也收買不了人?!?/br> “……興許,錢家人沒死呢?”凌雅崢推敲著說,錢謙的jiejie,上輩子也逃出京城,由凌詠年做主嫁了凌尤堅膝下二子凌妙吾為妻。 莫三懶洋洋地瞥她一眼,“傳聞中,錢家人可是全死了?!焙鋈蛔鹕韥?,“你們說,究竟誰是兇手?” 凌雅崢一凜。 莫紫馨疑惑地笑道:“不是說,兇手是曾閱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