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凈塵才收了凌尤勝的銀子,又巴望再收凌古氏的,瞅著凌古氏臉色不好,兀自說道:“這法號,是三貞在俗世中,頭一個定親的男人給取的?!?/br> “謝三夫人先前定過親?”莫紫馨詫異地問。 凌雅嶸臉上莫名地漲紅,心里嘀咕著:大驚小怪什么,定過親又不是改過嫁,捧著碗默默地扒著菜。 凌古氏心里一慌,味同嚼蠟地吃著齋飯,飯后,笑吟吟地請莫寧氏旁處歇著后,又打發了眾孫女,叫繡幕把著門,單留了凈塵在房里,嗔怪道:“你當真老糊涂了,當著旁人家的面,提起那一茬做什么?” “老夫人,哎呦,是貧尼多嘴了?!眱魤m抬手輕輕地向自己臉上扇去,打了兩下,又為難地說,“貧尼這些日子才是度日如年呢,捧著三貞不是,不捧也不是,究竟要怎么著,還請老夫人吩咐?!?/br> “怎么著?她是你門下弟子,還用問我?”凌古氏雖心智不足,但好歹明白謝莞顏先前定過親的事鬧出來,凌尤勝只會更沒臉,忙將早叫繡幕準備好的銀子往凈塵腳下一丟,“好生看牢了她,若叫我知道你偷偷放三老爺來看她……”冷不丁地想起凌雅嶸來,又囑咐一句,“先將三貞鎖在柴房里,待我們凌家人離了你這破廟再說?!?/br> “是?!眱魤m慌忙撿起銀子,將銀子揣進懷里,瞅著凌古氏待她毫無敬重,忙慌退了出去。 “這老禿驢!”凌古氏憤憤不平地罵了一聲。 “老夫人,八小姐求見?!?/br> “叫她進來?!绷韫攀献诖采?,隨手拿出一面菱花鏡向面上照去,見自己個依著凌雅崢的話做這打扮后臉上全無光彩,便懨懨不喜地按下鏡子。 “祖母?!?/br> “崢兒快過來?!绷韫攀蠈α柩艒樥辛苏惺?,待凌雅崢坐在她對面后,忍不住拍手笑道,“你沒瞧見姓穆的那臉色!”雖只是一剎那,但憋屈了那么多年,這點子事也很值得高興。 “祖母是不是吩咐人,在穆老姨娘的蒲團上動了手腳?”凌雅崢蹙著眉,面上全無喜色。 凌古氏一怔,“崢兒怎么知道的?” 凌雅崢嘆息一聲,聲音不勝哀婉地說:“指望著祖母庇護我們,祖母偏……” “這事,有什么不妥的?”凌古氏認錯時,很有自知之明,偏偏自作主張時,又把持不住再犯。 凌雅崢失笑道:“咱們要在這庵里住上四十九天,若穆老姨娘提親病發了,提前回了侯府,還不知道她要給咱們下什么絆子呢——況且,誰不會猜到是祖母有意折騰她?” “……我險些忘了這事?!绷韫攀先滩蛔∫а狼旋X,她單記著穆老姨娘這會子沒有凌詠年袒護的事,竟忘了不能叫姓穆的先回侯府,勤學好問地開口:“崢兒,你叫祖母改叫姓穆的尤堅他娘,是個什么緣故?” 凌雅崢笑道:“祖母可曾想過,您這正室嫡妻若是示弱了,其他老夫人、夫人怎么想?” 凌古氏一聽其他人家的老夫人,恨恨不平地說:“那些糊涂女人,個個跟個侍妾姊妹相稱!” 凌雅崢忙給凌古氏順氣,“祖母,若是您示弱了,叫旁人以為祖母因大伯的緣故忌憚起穆老姨娘,旁人定會為祖母打抱不平,埋怨咱們府里沒個規矩;大伯礙于人言會先敬著祖母這嫡母,才能去孝順穆老姨娘;二伯心覺祖母太過唯唯諾諾令他面上無光,定會勸說二伯娘替祖母排憂解難、叫祖母硬氣一些;祖父那,畏懼人言,也會待祖母更好一些。就連跟穆老姨娘結為親家的馬家,瞧著太不成體統,也會先敬著祖母,再敬著穆老姨娘?!?/br> 凌古氏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撫摸著凌雅崢的臂膀,嘆息道:“哪里像你說得那樣容易?你不知道,為了姓穆的,雁州府的老夫人擠兌了我幾十年?!?/br> “祖母不信?”凌雅崢也嗤笑一聲,“以祖母如今的處境,爭,難免叫人提起先前的差錯……” 凌古氏臉上一燙,咕噥說:“當初若不是為了伺候公婆,我也隨著老太爺進京了?!?/br> “不爭,才能叫人想起祖母正室嫡妻的身份?!?/br> 凌古氏微微一怔,須臾笑道:“崢兒什么時候開竅了?這腦筋比祖母的還厲害一些?!?/br> “不敢跟祖母比,祖母聽我的,保管過些時候,祖父明知道祖母在假裝,也要偏向祖母?!绷柩艒樖衷陂缴弦话?,按到一枚菱花鏡,眼皮子忍不住跳了起來,比之豐滿臃腫的穆老姨娘,也不知這凌古氏用了什么法子,一把年紀了尚且窈窕。 窈窕二字用到凌古氏頭上,凌雅崢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凌古氏瞅著言談間神色鎮定從容如凌秦氏的凌雅崢,不由地愣住,“崢兒……是為了護著你meimei,才小小年紀,這樣心智成熟?” 凌雅崢一吸鼻子,握著帕子捂住雙眼,哽咽說:“實不相瞞,孫女早瞧著那姓謝的居心叵測,可惜攔不住嶸兒跟她親近……” “苦了你了?!绷韫攀闲奶摰負е柩艒?,在她背上拍了一拍,就問,“蒲團的事,怎么辦?” “下午還有經書要聽,祖母回頭當著莫夫人的面,叫人疊了兩層蒲團給她——如此,若是穆老姨娘執意要用苦rou計……” “我這邊也有個證人!”凌古氏高高地挑起雙眉,只覺揚眉吐氣了,摟著凌雅崢歡喜不迭地說,“我也算有個有商有量的人了?!?/br> 那可不,就連自己帶進府里的宋止庵都不敢挨著凌古氏,也就她凌雅崢樂意“舍生取義”,凌雅崢瞅著白活了一把年紀的凌古氏不由地失笑,聽說外頭凌雅嫻來了,就適時退了出來。 一個時辰后,庵主凈塵來請凌古氏等去后殿聽經,凌雅崢便隨著凌古氏過去。 落座前,凌雅崢特特地看了穆老姨娘的蒲團一眼,見是個正常薄厚的,不禁松了一口氣。 “咳,穆、尤堅他娘腿腳不好,快些地給她墊上兩個蒲團?!绷韫攀献约簜€坐在厚實的蒲團上,嘴上關照了穆老姨娘一聲。 繡幕趕緊地將準備的蒲團送到穆老姨娘身邊。 “多謝老夫人?!蹦吕弦棠镏t恭地謝恩,待落座后,忍不住又在心里嘀咕:這老婆子背后有人了!坐在厚實柔軟的蒲團上,雙腿感受不到地上沁骨的涼氣,心里反倒不痛快起來——究竟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指點起凌古氏來? “老夫人果然心細?!蹦獙幨虾α韫攀险f。 穆老姨娘心里一噎,琢磨著怎么將凌古氏背后的人揪出來,苦苦煎熬到鐘聲響起,忙殷勤地去攙扶凌古氏。 “尤堅她娘,再去替我給各處菩薩上一炷香?!?/br> “是?!蹦吕弦棠锏皖^應著,扶著凌古氏出了后殿,和氣地送凌古氏一群出來,瞅見凌雅文擔憂地向她看來,忙沖凌雅文一擠眼睛,捶打著腿腳,就向前殿去。 夕陽西下,漫天黑鴉飛舞。 穆老姨娘擎著香虔誠地跪在菩薩面前,嘴唇蠕動地許了愿,待要將香□□香爐,見一雙手搶著替她插,便收了手。 “老姨奶奶,今兒個唐突您了?!辈艔牧韫攀夏浅榱松淼膬魤m惶恐地賠不是。 穆老姨娘輕輕地理著衣衫,笑道:“你的難處,難道我會不明白?” “老姨奶奶最通情達理、體諒人了?!眱魤m彎著腰替穆老姨娘捶了錘腿,“聽說七小姐的親事定下來了?真是恭喜、恭喜?!?/br> 穆老姨娘輕輕一笑,“還沒正式過了三媒呢,當不得真。師太,有一件事,不知師太肯不肯出手相助?!?/br> “什么事?”凈塵忙問。 穆老姨娘在凈塵耳邊說道:“師太肯不肯,打發個小尼姑,在幾位小姐房外,嘀咕一聲‘老姨娘打發人回城給老太爺送信去了’?!绷舷?,她這一句,定能試探出凌古氏那四個孫女的各自心意。 凈塵疑惑不解地問:“這一句有什么要緊?” 穆老姨娘笑道:“莫問了,只管替我辦了這事就是?!?/br>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凈塵看在穆老姨娘每年給的香油錢上,爽快地應下了,立時招手叫了兩個小弟子來吩咐一通。 穆老姨娘滿意地點頭,許下凈塵五十兩香油錢,便拈香將弗如庵中供奉的神佛一一參拜,才在天色大黑時,拖著疲憊的身子進了凌古氏禪房里。 “老夫人,各處的菩薩都拜過了?!蹦吕弦棠镒屑毑榭戳韫攀系哪樕?。 凌古氏坐在鏡子前,正仔仔細細地向面上涂抹香膏,瞅著鏡子里的穆老姨娘,嗤道:“我可為難你了?” “老夫人這話從何說起?老夫人體貼婢妾,婢妾感激還來不及呢?!?/br> “那就好,才來,就給老太爺送信去,千萬別叫人以為我欺負你?!绷韫攀闲⌒牡貙⒆约簜€受了傷的手腕藏在袖子里,眉眼間止不住得意地看向穆老姨娘。 “是?!蹦吕弦棠锟s著頭應著,待聽見一聲冷然的出去,便忙退了出來,疲憊不堪地回了西廂,開著軒窗,瞅著外頭深深草木,待孫女凌雅文孝順地給她捶打肩膀時,就問:“聽說我給你祖父送信的事了?” “聽說了?!绷柩盼拿c頭,心疼祖母地說,“祖母,只怕老夫人要折騰祖母七七四十九天呢?!?/br> “她也有那能耐?”穆老姨娘不屑地撇嘴,沉穩地摩挲著臉頰,“瞧著其他四個聽說了,都做什么了?” 凌雅文拿著guntang的帕子輕輕地覆在穆老姨娘腿上,說道:“孫女依著祖母吩咐盯著她們四個,瞧著,三jiejie、八meimei、九meimei都立時給老夫人回話去了?!?/br> “除了六小姐,都去了?”穆老姨娘一默,“誰呆的時間最長?” “八meimei跟著老夫人的時間最長,不知怎么地,老夫人不喜歡九meimei,喜歡起八meimei了?!绷柩盼囊晃逡皇馗嬖V祖母。 “老八?”穆老姨娘不敢置信地張了張嘴,不顯山不露水的凌雅崢,也能給凌古氏出謀劃策了? “祖母,咱們怎么離開這地方?”凌雅文忍不住伸手抓住穆老姨娘的袖子,以凌古氏往日的作為,一準會對付她們祖孫兩個。 “離開?”穆老姨娘忍不住嗤笑一聲,兒子不爭氣,還想跟她斗?自己個帶著個剜不掉的爛瘡,就別怪自己個風光不起來,手一招,叫了個小丫頭過來,“叫穆霖明兒個天不亮就趕回城里去,跟三老爺說‘八小姐、九小姐,攛掇著老夫人對謝三夫人動了私刑?!?/br> 凌雅文仔細瞧著穆老姨娘腫脹的膝蓋,疑惑地抬起頭:“三老爺肯來?” 穆老姨娘篤定地說:“能為了她不顧柳家羞辱亡妻,就一定能為了她來質問老娘、責打親女?!绷栌葎倬褪悄菭€瘡,帶著他,凌古氏、凌雅崢休想風光。 “可是,才說過祖母往城里送信,當真去送,豈不是老夫人一猜,就猜到祖母身上?”凌雅文揭開帕子,將帕子放在熱水盆里,孝順地蹲在地上給穆老姨娘燙腳。 穆老姨娘笑道:“就怕她不將我當眼中釘呢!”她算是致遠侯府的功臣,只有叫凌古氏對付她、欺負她,其他人才能為她打抱不平,她的兒孫才能名正言順地偏著她;沒有遭受不公的功臣,一年半載得人追捧,過后就被人拋在九霄云外了。 凌雅文若有所思地聽著,仔仔細細地替穆老姨娘揉腳。 山中分外寒涼的夜里,聽了一日經書的眾人洗漱之后躺下,枕邊尚有嗡嗡的念經聲回響。 四更天里,一道黑影騎著馬飛快地離開弗如庵,趕在城門開啟的那一刻進了城,飛快地向致遠侯府奔去,待進了院落,尋了個三房下人呂三嘀嘀咕咕一番。 那呂三聽了,就立時趕去丹心院等著,待隨著人進去了,覷見廊下的凌尤勝無精打采地打著哈欠,忙說道:“老爺,不好了,八小姐、九小姐攛掇著老夫人,在弗如庵里,對三夫人用了私刑!” “什么?”凌尤勝的哈欠硬生生地停下,顫聲問,“你這話,可屬實?” “弗如庵里,是這么傳的?!眳稳r將干系跟自己個撇清。 不好,凌古氏要滅了謝莞顏的口!凌尤勝一凜,登時顧不得凌詠年的禁令,孤注一擲地吩咐呂三:“快快備馬,去弗如庵!” “是?!眳稳s緊地去跑腿。 凌尤勝一拐一瘸地回房穿衣裳,冷不丁地瞧見“柳如眉”過來,嚇了一跳。 “老爺這是去哪?”洪姨娘巴巴地問。 凌尤勝厭煩地罵道:“去哪,還要跟你報備不成?”見洪姨娘不知自重地拿著豐腴的身子湊過來,不耐煩地一推,就一拐一瘸地向外去。 嘻—— 洪姨娘依稀聽見不遠處其他姨娘的恥笑聲,心里不甘,正琢磨著將這事告訴凌雅崢,忽地醒悟到凌雅崢去了弗如庵,于是心思一轉,便婀娜多姿地向凌韶吾那寸心館去,一路穿廳過巷到了寸心館,站在門房下,向院子一看,就望見凌韶吾穿著一身布衣短打嘴里嚯嚯出聲地練拳。 “五少爺,還打拳呢,這才開門不久,老爺就不顧老太爺的話,急沖沖地出門去了?!焙橐棠锉晨恐?,悠悠地看著凌韶吾露出的一角胸膛,拿著帕子在面前扇著風,心道過兩年,這五少爺也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男子漢。 “沖出門了?”凌韶吾抿著唇,“吃一塹長一智”地不似先前聽人一句話便趕出院門,倒是心細地問一聲,“為什么出門?帶著誰出門的?” “誰知道呢,見了管花草的呂三,就一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架勢地出門了?!焙橐棠锊挥傻仡櫽白詰z,虧得她花容月貌恰在芳華,卻這般不受凌尤勝待見。 “呂三?”凌韶吾想了想,想起是鄔音生每日咒罵千百遍的繼父,從翠綠的竹桿上抽下一條汗巾,擦了把汗,就大步流星地就向前面去。 洪姨娘得意地撇嘴,明知道黃蜂尾后針、最毒婦人心,還敢推她?旁的不提,不聽凌詠年的話,就夠凌尤勝受的。 作者有話要說: ☆、如喪考妣 初夏的晨露撒在地上,凌韶吾踩著晨露先到了丹心院外,一問,果然凌尤勝出門了;于是又向自己個的外書房去,進了書房院子,便瞧見鄔音生偷拿了他的書躲在窗子下搖頭晃腦。 “少爺——”鄔音生忙將書藏在背后。 凌韶吾不以為然地說:“送你就是,左右我不愛讀書?!?/br> 鄔音生訕訕地謝恩,心里恨不得凌雅崢跟凌韶吾一樣忠厚,忙上前問:“少爺一大早過來,是要忙著抄書交給老太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