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我認輸,你想要什么?!?/br> 張平面容平和地對袁飛飛道。 袁飛飛蹲在一邊,盯著張平的臉看了一會,然后笑瞇瞇道:“這么爽快?” 張平輕笑一聲。 【愿賭服輸?!?/br> 袁飛飛:“你去屋子里看過了?看出少了什么?” 張平搖搖頭。 【沒有看?!?/br> 袁飛飛:“看都不看就認輸?” 張平看著袁飛飛,過了一會,抬手拍了拍袁飛飛的小腦袋。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等下我還有話要問你?!?/br> 袁飛飛也不躲,頂著張平的手掌,明知故問道:“問我什么呀?!?/br> 張平一愣,看著袁飛飛的笑臉,不知怎么,慢慢將頭轉了過去,接著看院子里的老樹發呆。 袁飛飛往張平那邊挪了挪,與他蹲在一起,道:“老爺,吃了那東西難受不?!?/br> 張平涼涼地斜看她一眼。 【你說呢?!?/br> “嘿嘿?!痹w飛一臉討好地笑,胳膊肘碰了碰張平,道:“哪里難過,我去泡杯茶給你?!?/br> 張平轉過頭,一臉鍋底色。 【我哪敢再喝你的茶?!?/br> 袁飛飛哈哈大笑,扶著張平的肩膀站起來,一邊朝火房走,一邊笑呵呵道:“再給次機會,給次機會,哈?!?/br> 袁飛飛到火房燒水,泡茶,然后又翻出了點平日磕牙的干果,擺了一個小盤,端出屋。門口,張平還是同剛才一模一樣的姿勢,半步都沒動過。袁飛飛把茶盤放到張平面前,然后倒了杯茶,雙手捧著,恭恭敬敬地遞給張平,不過一張嘴就露餡了,她語氣忍笑,道:“老爺,用茶不?!?/br> 張平一臉無奈地接過茶,喝了下去。他剛剛吃了一堆饅頭,此時口正渴,一杯茶下肚仍覺不夠。袁飛飛看出來,要給他再倒上,張平擺擺手,直接拿過水壺,仰起頭倒了下來。 袁飛飛蹲在他面前看著——這一個動作袁飛飛從小看到大,都不覺得膩。張平喝茶有一手,他仰頭倒茶,壺嘴離唇尚有一尺多的距離。他倒得十分隨意,好幾次袁飛飛都覺得茶水會流到臉上,打算看他的笑話,但五年了,袁飛飛一次也沒見過張平出丑。 他仰頭喝水,沒咽下去一口,喉嚨處便上下吞咽一次。袁飛飛正好蹲在張平的面前,看著他健壯的筋脈一下一下地收縮,心里癢癢的,便深處一根手指,對著那突出的喉結就撓了上去。 張平喝水喝得正暢快,微閉著雙眼,正是全無防備的時刻,被袁飛飛的指甲尖一劃,頓時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一個激靈,茶水噴了出來—— 袁飛飛:“……” 張平:“……” 袁飛飛抹了一把臉,從容道:“再燒一壺?” “……”張平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心里忽然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想法——自己就算不是啞巴,養了這樣一個孩子,可能也會經常說不出話來。 他將茶壺放到一邊,搖了搖頭,示意袁飛飛不用再燒水了。袁飛飛哦了一聲,又蹲回張平身邊。 張平抬手,不由自主地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袁飛飛見了,道:“怎么了,剛剛我隨便碰一下,你怎么那么大反應?!?/br> 袁飛飛的左臉上還沾著一片茶葉,張平看著,沒有反應。 袁飛飛笑道:“怎么,不讓摸?老爺你是黃花閨女么?!?/br> 張平臉一紅,皺眉。 【沒點規矩!】 袁飛飛當然是不怕他,自己蹲在一邊嘻嘻哈哈。張平看著她臉上的茶葉末,隨她鼓得圓溜溜的笑臉,上下貼合。他終于抬起手,慢慢探過去,想把葉子抹去。 在他的手伸到離袁飛飛的臉不到一寸的時候,袁飛飛察覺到了。 “哎?” 張平手一僵。本也不是什么虧心的事情,可他偏偏就是不敢再動了。 袁飛飛完全沒有注意到什么,她見張平伸手過來,又不動了,自己就歪著腦袋枕在他的手掌上,道:“老爺干啥,想打我唷?!彼荒槈男?,張平太熟悉這個笑容了,每次當袁飛飛笑成這樣的時候,就化身成了年糕皮,看似軟軟的,實則刀槍不入,打不了罵不得,誰拿她也沒辦法。 張平托著袁飛飛的小臉,感覺到她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在上面,一時不能松開手。他動了動,想讓袁飛飛把頭拿開,誰知袁飛飛壓得更結實了。一邊壓一邊哼哼—— “老爺,我給你下了迷藥,你是不是要打我了?!?/br> 張平搖頭,但袁飛飛側著臉,看不到。 她嘎巴嘎巴嘴,接著道:“老爺你要打我是不是,我命真苦?!?/br> 張平:“……” 張平抬起另一只手,再袁飛飛的面前擺了擺,袁飛飛道:“不打我?” “嗯?!?/br> 張平這張嘴這輩子就能說這一個字,袁飛飛聽了,心滿意足道:“不打就好?!?/br> 張平以為袁飛飛會抬起頭來,結果她感慨完了,還是不動地方。張平知道她這是耍賴皮呢,便也就抬著手等著了。 “老爺,”枕了一會,袁飛飛道:“我枕的是石頭么?!?/br> 張平:“……” 袁飛飛:“這么長時間,你怎么動也不動一下?!?/br> 張平懶得理她,蹲在那不動。 袁飛飛:“老爺你手這么穩……” 張平懶懶地嗯了一聲。 袁飛飛接著道:“殺過人么?!?/br> 張平的手明顯地一抖。袁飛飛抬起頭,張平凝神看著她,目光里有說不出的意味。袁飛飛神色天真,笑道:“老爺,你不是認輸了么,我要提要求了?!?/br> 張平嘴唇緊閉,法令紋路分外清晰。他似乎已經知道了袁飛飛要提什么樣的要求。 袁飛飛也不看他,坐到地上,仰起頭,看著暗淡的夜空,低聲道:“講好的條件,可別漏氣了?!?/br> 許久,袁飛飛聽見張平嘆了一口氣,她嘴角咧開淡淡的笑容。 【殺過?!?/br> 袁飛飛一點也不驚訝,道:“是你從前給人做護院的時候?” 張平嘴角一扯,似笑非笑。 【你都從哪知道這些的?!?/br> 袁飛飛挑挑眉毛,“隨便問的?!?/br> 張平輕笑一聲,袁飛飛又道:“老爺,你身手好么?!?/br> 張平點點頭。 【好?!?/br> 袁飛飛長長地咦了一聲,道:“這么敢講?!?/br> 張平身子微微向后一倒,也坐在地上,他轉頭看著袁飛飛,往日平和的目光,在月色下顯得有些恣意。袁飛飛看得心花齊綻,嘴里還是不饒人?!翱次夷隁q小好騙是不是?” 張平莞爾,輕輕搖了搖頭。 袁飛飛:“我講一個人,你看看贏得了么?!?/br> 張平點頭?!究梢?,講吧?!?/br> “金闊?!?/br> 袁飛飛說完這個名字,明顯感到張平的氣息滯住一瞬。清風在夏夜中沉吟,張平的頭抬起又低下。半響,他苦笑一聲,抬手—— 【你當真了不得,金教習的事情也知道?!?/br> “不能知道?” 【無妨?!?/br> 袁飛飛噢了一聲,撿身邊的石頭子玩。 【你挑的倒準?!?/br> 袁飛飛:“什么意思?!?/br> 【這城里有名有姓的武夫不計其數,你挑中了唯一的一個?!?/br> 袁飛飛:“唯一一個你打不過的?” 張平點頭。 “哈,什么啊?!痹w飛雙手拄在身后,語氣輕飄飄道:“一挑一個準,老爺你不能再水了?!?/br> 張平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忍住。他伸手把袁飛飛拎到自己面前。 袁飛飛:“又惱羞成怒了?!?/br> 張平按住她的腦袋,抬手—— 【金闊是屈府的教習大師傅,少年時期就已成名,他曾在宮中擔任武術教頭,后來屈家花了大價錢,將他從宮里買了出來。他來崎水城也有幾十年了,屈家家大業大,暗地里的營生也有不少,但卻沒有人敢打他們的主意,正是因為有金闊在?!?/br> 張平心平氣和地比劃著,袁飛飛打了個哈欠,道:“這金闊,多大了?!?/br> 張平一頓,細算了一下。 【如今,他也年近花甲了?!?/br> 袁飛飛:“哦,六十歲的老頭你也打不過?!?/br> 張平抬眼看了袁飛飛一眼,伸手過去在她臉蛋上一掐。 【小丫頭不知天高地厚?!?/br> 袁飛飛:“你知道???” 【還敢頂嘴?!繌埰接制怂幌?。 袁飛飛不說話了,自己蹲在一邊。張平看著她,覺得她好像有些蔫了,便拍拍她的肩膀。 袁飛飛抬頭,看見張平笑著看著她。 【除了他,崎水城里,你家老爺身手最好?!?/br> 袁飛飛也咧嘴笑了,風涼道:“讓我一杯茶就放倒了,你也真敢講?!?/br> 【那是因為——】張平難得與袁飛飛爭辯,可手比劃了一半,忽然停住了。他回想起早些時候袁飛飛光著身子站在浴桶里的情景,只覺夏夜說不出的悶熱,這場面又說不出的怪異。 “因為什么啊?!痹w飛斜眼看他,似是要從那張沉默深邃的臉上看出端倪。張平察覺袁飛飛的目光,將臉轉到另一邊。 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在袁飛飛的眼中,更像是一種預示。她探手,拉住張平的健壯的小臂。 “老爺,因為什么……” 她感覺到張平的身體僵硬又燥熱。 “張平?!痹S是袁飛飛一直將自己當男人,她的聲音比起平常的小姑娘,聽起來更加的清朗?,F下這樣的聲音在只有兩人的院落里,叫出了一個人的名字。張平覺得心口砰砰直跳,他一咬牙,猛地轉回頭。 那一瞬間,袁飛飛也是一頓。張平的身影在夜色中勾勒出一道魁梧的剪影,那影子看起來如此有力,又如此糾纏。 “你——” “叩叩叩——”就在袁飛飛要說什么的時候,院子門忽然響了。張平和袁飛飛都是一愣,他們相視一眼。 這間院落平日都很少有人上門,現在這么晚了,是誰? 袁飛飛剛要動,張平已經先她一步站了起來。 他緩步來到院門口,袁飛飛也沒開口問什么,他便將門打開了。 月色下,一個身材頎長的白衣少年靜靜站在門口,他看見門開了,抬起頭,沖開門的張平輕輕一笑,溫潤如玉。 “平叔,小侄有禮了?!?/br> 張平看著裴蕓,雙唇緊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