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老爺,你告訴我,你有沒有睡過女人?” 袁飛飛與張平貼得極近,近到鼻息相交,渾然醇厚的酒香充盈四周。 此時正值正午,酒樓大堂人滿為患,眾人熱熱鬧鬧有說有笑。袁飛飛一邊皺著眉頭,一邊仔細盯著張平的手。 張平手掌寬厚,手指長而有力,骨節分明。因為常年打鐵的緣故,手掌指尖都有厚厚的硬繭,顯得一雙大手更為強勁突出。 可袁飛飛覺得,他在比劃手勢的時候,又格外的好看。 張平極少慌張,年幼的時候袁飛飛不懂事,有時會惹張平生氣,氣急了的時候,他的動作便會快一些。而后來,當袁飛飛長得差不多了,基本摸清了張平的脾性,便再沒惹過他生氣。 幾年下來,張平真被養成了老爺,想的越來越少,動作越來越慢。每次要做什么,還沒表示,袁飛飛便幾下功夫做好了。 “張平?”袁飛飛等了好半天不見張平有甚動作,托起他的下巴看。張平醉眼朦朧,目無點光,不住地磕頭。 “聽見我說話沒?”袁飛飛拍了拍張平的臉,張平稍稍清醒了一點,看向袁飛飛,無意識地嗯了一聲。 “哦?”袁飛飛一頓,有些欣喜。 張平少年時期被割了舌頭,雖然不能說話,出聲卻沒有影響。但張平平日極少出聲,袁飛飛也曾問過,張平也是笑著寫給她,說從前他也曾開口出聲,但聲音古怪,語不成調,白白給人笑話,后來他便不再開口說話了。 袁飛飛只是偶然聽過幾次,都是張平無意間出的聲音。 其實,張平的聲音很好聽。他的聲音低沉平緩,就像院中那口陳舊的老井,每次打水之時,木桶在深井中輕撞井壁,發出深邃清幽的回音。 “老爺,再講一句給我聽聽……” 袁飛飛湊到張平的嘴邊,耳朵輕輕貼著張平的嘴唇。張平被袁飛飛的頭發撓到臉,往后退了退,袁飛飛按住他的脖頸。 “再說一句?!痹w飛笑道,“就一句?!?/br> 張平也不知聽沒聽清,深深地喘了一口氣。 袁飛飛抬起頭,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在張平肋上輕輕一戳。 張平沒防備,一口氣卸下,出了聲。 “哈?!痹w飛見此招可行,換了幾個地方,連續戳了幾下,張平醉著酒,本來就難過,加上袁飛飛胡亂折騰,張平皺著眉頭哼了起來。 可能是因為醉酒的原因,那聲音較之平日有些軟,袁飛飛聽得怔忪。她鬼使神差地捧住張平的臉,低聲道: “老爺,你張嘴給我看看……” 張平皺眉往后退,袁飛飛斗膽將手指放到張平的嘴唇上。 “噢,軟……”袁飛飛撥著張平的下唇,想讓他張開嘴。張平牙關緊咬,胡亂搖頭。 袁飛飛扒了半天無果,手一松,坐回原位。 張平依舊迷迷糊糊,臉色微紅。 袁飛飛神色平淡地看了一會,而后招呼店小二。 “客官有何吩咐,可要再添點什么?” “不了?!痹w飛掏出銀錢,扔到桌上。起身到桌子另一側,拉起張平的胳膊。 “老爺,回了?!?/br> 張平茫然看她一眼,沒動作。 店小二收了錢,朝這邊看了一眼,小心道:“客官,用幫忙么?” 袁飛飛拉起張平的胳膊。 “不必?!?/br> 袁飛飛架著張平,晃晃蕩蕩地走出酒樓。 “老爺……你可真沉?!蔽迥觊g,袁飛飛長了個子,卻也及不到張平的胸口,她費了大力才將張平扶穩。 烈日當空,沒走幾步呢,就熱得袁飛飛渾身是汗,她悔不當初。 “早知道就不給你喝酒了?!痹w飛抹了一把臉,手上濕漉漉的。 又堅持走了一會,袁飛飛實在是走不動了,找了個墻角,給張平一丟。張平堆在角落里,低頭睡著了。 袁飛飛把張平的腦袋扶正了,然后站到面前看了一會,道:“老爺,你先休息?!?/br> 說罷,她把頭上的方巾解開,一邊沖著自己扇風,一邊朝街外走去。 夜半時分,張平在一片頭疼中清醒過來。 他睜開眼,入目的是街邊上一棵高大的樹木,再來是街上往來的行人。 張平有些發懵,他下意識地尋找袁飛飛的身影,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人。 酒力還沒有完全散去,他意識也不是特別清醒。張平調整一下坐姿,盤腿坐下靠在墻上,等待身子恢復過來。 【那孩子,就把他這么扔這了?】 張平扶額一笑,覺得心里說不出的滋味。 他并沒怪罪,也沒有生氣。反而覺得十分有趣。袁飛飛做事與其他人不同,想事的方法也是獨特,張平與她相處久了,也漸漸摸出她的脾氣。 “張老爺?!?/br> 就在張平休息的時候,一旁的樹后傳來聲音。張平轉眼看過去,在大樹的后面,陰暗處,有一個黑黢黢的人影。 張平沒有動,靜靜地看著他。 那人影從角落里走出來,腳下踩著一雙破舊的草鞋,上面是一條暗棕色的半截褲子。露出兩條布滿污痕的精瘦小腿。 來人的頭上蓋著一塊布帽,耷拉在眉前,有些看不真臉孔。他走到離張平四五步開外的地方站住了腳,摘下布帽,露出一雙深凹的眼珠。 他又叫了一遍。 “張老爺?!?/br> 張平沖他點點頭。 他認出這是袁飛飛的相識,狗八。 狗八與裴蕓同齡,可看起來卻相差甚遠。裴蕓養尊處優,如今是翩翩君子,溫潤如玉。而狗八自小饑一頓飽一頓,面黃肌瘦,成天被袁飛飛嘲笑一副死人臉。 “張老爺,袁飛飛有事先走了,叫我來照看你?!?/br> 張平點點頭,抬手想問些什么,卻不知如何同狗八交流。狗八眼皮有氣無力地耷拉著,道:“張老爺,你可是想問袁飛飛去哪了?!?/br> 張平一愣,看著面前少年,緩緩點了點頭。 狗八道:“她去金樓了?!?/br> 張平眉頭一緊。 他知道袁飛飛同裴蕓相識。當初他第一次知曉裴蕓身份的時候,并不希望袁飛飛同他有所來往,還是屈林苑親自上門,同張平說了許久,張平才允許袁飛飛與裴蕓結交。 不過,他曾無數次警告袁飛飛,不許去金樓。 張平手扶著墻,慢慢站起身來。 狗八上前一步,“張老爺,我扶你回去?!?/br> 張平擺手,示意不用。狗八站在原地,看著張平走向街道,道:“張老爺,你要去找袁飛飛?” 張平回頭看他,沒有說話。 狗八忽然笑了。 他臉上一共沒有二兩rou,一笑起來皮都皺在了一起。 “張老爺,你這會兒去金樓,可不是那么好尋人的?!惫钒丝粗鴱埰?,接著道:“她去找花娘了,張老爺也去么?!?/br> 張平眉頭皺起,薄唇緊閉,神情有些陰冷。 狗八又道:“張老爺,我先送你回去休息。袁飛飛玩夠了自然會回來的?!?/br> 張平沒有理會,接著向前走。 狗八也沒再多話,戴上頭帽,一語不發地跟在張平身后。 夏日的夜有些清涼,風一吹,張平的酒醒得也差不多了。 金樓這個時辰正熱鬧著,大門敞開,門口站著三四個花娘,濃妝艷抹,迎八方來客。 張平隔著半條街就嗅到了nongnong的胭脂香,他皺了皺眉,接著朝前走。 來到金樓門口時,一個花娘瞧見他,眼前一亮,把手邊事放到一邊,朝張平過來。 “這位爺瞧著眼生,不是??蛦?,第一次來?”花娘的聲音細滑,軟中帶綿,聽起來讓人酥了骨頭。 張平垂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花娘被他看過去,驚喜異常,覆在張平手臂上。 “爺,這邊請?!?/br> 她輕輕拖著張平,想將他帶進屋中。誰知張平像一根巨木一樣,身子晃都不曾晃一下。 “爺?” “干什么呢,走走,一邊去!” 就在花娘與張平牽扯之時,身后一個金樓奴才推搡著狗八。 “一邊去一邊去!” 狗八被他推在肩膀上,踉蹌幾步,頭深深地垂著。 “噯?”花娘眼前一閃,再緩過神來,眼前人已經不見了。 張平單手握在狗八的手腕上,穩住他的身子。而后看了那奴才一眼。 奴才被看得一身冷汗。 狗八朝張平鞠首,小聲道: “多謝張老爺?!?/br> 張平領著他來到花娘面前,花娘疑惑地看著他。張平拍拍狗八的肩膀,狗八抬起頭,張平看著他,指了指樓上,又指了指面前的花娘。 狗八會意,對那花娘道:“他是來找人的?!?/br> 花娘抱著手臂,道:“找人?來這找什么人?!?/br> 狗八道:“一個客人?!?/br> 花娘道:“找男找女?” 狗八:“女?!?/br> 花娘咯咯一笑,道:“瞧我問的,來金樓,自然是找女人?!?/br> 張平眉頭輕輕皺起。 狗八知道花娘會錯了意,不過也沒點名?;锏溃骸安恢@位爺,想見哪位姑娘?!?/br> 張平聽不下去了,他剛要擺手,狗八已經搶先一步攔下。 他抬眼看著花娘,道: “凌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