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下堂后,張玉被屈林苑單單留下來背書,袁飛飛瀟灑地沖他擺擺手離開。 走在回去的路上,袁飛飛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 她放慢腳步,在街邊的小攤上走走停停,最后終于發現了——那跟在她身后的小人。 袁飛飛翻了個白眼。 天色并不晚,街上的人也不少,但那身白花花的小棉襖實在是格外刺眼。袁飛飛甚至不用回頭就能認出那是誰。 袁飛飛眼珠一轉,拐了個彎。 裴蕓不明所以,從后面站出來,小心翼翼地跟著袁飛飛拐進了漆黑的小巷。 漆黑的小巷…… 他剛一轉身,一只手從黑暗中迅疾而出,扯住他的脖子。 裴蕓嚇得連叫都忘了。 壓住他的人站在他的身后,胳膊肘死死地卡在他的喉嚨處,裴蕓雙腿發抖,手顫顫巍巍地握在身前的胳膊上,一點力氣都使不出。 就一個眨眼的功夫,啪嗒啪嗒,幾滴眼淚落了下來。 后面的人感覺到什么,低聲笑了。 “喂,藏都不會藏,還敢出來跟蹤別人,你當我是瞎子么?!?/br> ? ? 裴蕓顫抖之中也不忘發愣,身后的聲音雖然刻意壓低,但他還是聽出了那是袁飛飛的聲音。分辨出來后,他的一身恐懼全數化作了滿腔羞憤,掙扎著從袁飛飛的手里脫出來。 其實,袁飛飛也沒多大力氣,裴蕓一旦不怕了之后,很輕易地就脫身了。 他憤怒地轉過頭,瞪著角落里的站著的袁飛飛。 袁飛飛袖子擼了一半,手輕輕松松地掐在腰間,一臉坦蕩地看著裴蕓。 裴蕓氣道:“你怎、怎么能這樣嚇人!” 袁飛飛摳摳耳朵,不說話。 裴蕓:“你這簡直就是市井的陰招,你、你……” “唷,”袁飛飛笑了一聲,道:“原來暗地跟蹤就是光明正大了?!?/br> 裴蕓漲紅了臉,聲音也不禁小了幾分。 “我沒有……” 袁飛飛瞪了他一眼,“被我抓了正著你還敢不承認?!” 裴蕓微垂下頭,靜了片刻,道:“的確是我錯在先,我同你認錯?!闭f罷,他拱起手,還真朝袁飛飛正經地彎腰道歉。 袁飛飛:“……” “算了?!痹w飛從角落里站出來,裴蕓趕忙向后退了幾步。袁飛飛看著好笑,道:“退什么,怕我打你?” 裴蕓支支吾吾:“沒、沒有?!?/br> “嘁?!痹w飛皮笑rou不笑地看著裴蕓,“哭包子,你可真有出息?!?/br> 裴蕓知道現在說什么都沒用,干脆就低著頭不說話。 袁飛飛道:“你跟著我干什么?!?/br> 裴蕓這才想起來什么,他抬起頭看著袁飛飛,道:“我給你帶了些東西?!?/br> 袁飛飛奇怪道:“啥東西?!?/br> 裴蕓從懷里取出一個小包裹,遞給袁飛飛。 袁飛飛接過來,拆開。 包裹里是一個精致的青色雕紋小盒,打開盒子,里面工整地擺放著四方白玉。袁飛飛不懂玉,可瞧著那晶瑩乳白的玉石也覺得玲瓏可愛。 “唉?這是什么?” 裴蕓低聲道:“這是幾塊吳山白玉?!?/br> 袁飛飛取出一塊放在手里玩了玩,白玉看著很硬,摸著又很軟,油滑細膩,手感極好。 裴蕓偷看了一眼袁飛飛的神色,小聲道:“你,你喜歡么?” 袁飛飛:“這是做什么用的?!?/br> 裴蕓道:“吳山白玉是篆刻印章的極材?!彼肓讼?,又對袁飛飛道,“書院的同窗都喜愛這個……” “哦?”袁飛飛聽出些什么,斜過眼睛。裴蕓一與她對視,馬上低下了頭。袁飛飛走到他面前,道:“你要給我這個,到時候壓寶?” 裴蕓的聲音好似有些緊張。 “我知道你不喜我插手,但、但當初你為我解圍,我理該回報于你?!?/br> “解圍?”袁飛飛眼珠轉了一圈,道:“你說的是我第一次砸石頭那天?” 裴蕓點點頭。 袁飛飛抱著手臂,看著裴蕓,細細思索了一會。 裴蕓大氣都不敢出。 半響,袁飛飛忽然道:“這個,值多少錢?” 裴蕓有些詫異地抬起頭,道:“禹寶閣里賣的話,一塊大概七十兩?!迸崾|怕袁飛飛不肯收下,又道:“不過這些都是沒有篆刻過的原玉,可能也不值那么多銀子?!?/br> 袁飛飛手指靈活,那小盒在她指尖上打了個轉。 “哭包子,這是你的謝禮?” 裴蕓低低地嗯了一聲。 袁飛飛點點頭,手腕一翻,將小盒扣在自己手心里。 “好,我收下了?!?/br> 裴蕓抬起頭,眼神中露出一絲愉悅。 “真的?” 袁飛飛:“啊?!?/br> 裴蕓:“那就好……我本還擔心……” 袁飛飛扔了布,將小盒插在自己的腰帶里,沖裴蕓擺擺手,道:“我走了?!?/br> 裴蕓話才說一半,愕然抬起頭,“你……” 他愣神之時,袁飛飛已經走出去好遠,涼風送來她清脆的聲音—— “下次跟人別穿這身,像個白饅頭一樣,誰看不出來——” “……”裴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月白棉襖,又紅了臉。 他獨站了好一會,后面默默走上來一個人,低聲道:“公子,入夜了,該回去了?!?/br> 裴蕓嗯了一聲,轉身離去。 袁飛飛大賺一筆,心情舒暢,回家的步伐都比平日快了不少。 就算如此,到家的時候還是晚了些,袁飛飛離了老遠就看見張平站在院子門口。 她迎了上去,“老爺!” 張平見了她,手按在她的頭上,微微用了些力,袁飛飛捂著頭叫道:“哎呀哎呀,就晚了一點,你別氣!” 張平本也沒有生氣,他領著袁飛飛回到屋子里,袁飛飛一進屋就看見桌子上擺著的小物件。 桌子上擺著幾個鑄好的鐵玩意,有熊有狼,還有擺著各種姿勢的小人。與之前的鐵片不同,這回的這些是用鐵水鑄成,結實穩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雖是鐵器,但上面又用硬刀雕了許多紋路,不論是狼虎這些畜生,還是小人,都是花樣翻新、栩栩如生。 袁飛飛撲到桌子上,哇哇叫。 “老爺!” 張平拉過她,給她比劃了幾下,袁飛飛只顧盯著桌子,一眼都沒有看張平。最后張平無法,手臂一揮,將桌上的東西盡數劃拉到床上去。 袁飛飛又要往床上撲。 張平給她拎到自己面前,比劃了一個翻書的手勢,指了指床,又指了指外面。 袁飛飛瞬間領悟。 “你讓我帶到書院去押寶用?” 張平點點頭。 “啊……”袁飛飛摸了摸下巴,心道今天是怎么了,前不久她還在煩著到底湊合些什么東西,今日就有這么多好玩意送上門來。 袁飛飛笑瞇瞇地看著張平,“好好,就這么定了!” 張平這才松開她,去準備飯食。 袁飛飛蹦到床上,將幾個小東西擺成一排,最后從腰里掏出那個小盒,放在最后。然后她直起腰,瞇著眼睛挨個看。 看了一會,她拿起那盒玉來。 夜色下,袁飛飛的眼睛里冰涼涼的。 “七十兩……”她扯了扯嘴角,“夠買幾十個我了?!?/br> 她翻身下床,打開角落里的木箱子,將這盒玉壓在她的賣身錢下面。 再次坐回桌子上時,張平正好端著飯菜進來。 袁飛飛餓壞了,扒著碗開始吃起來。 因為心情不錯的緣故,吃過了飯,袁飛飛拿來了紙張,鋪在桌子上。 “老爺,我給你寫字看!” 張平點頭。 雖然之前袁飛飛贏來了不少墨,可在家的時候,不管是張平還是袁飛飛,都喜歡用炭塊寫字。每次寫完手里都黑黢黢的。 張平泡了一壺茶,也不用茶杯茶碗,大手一張,剛好包住了整個茶壺。他一邊看袁飛飛寫字,一邊閑飲。 袁飛飛寫了幾個,把炭塊遞給張平。 “老爺你也寫!” 張平接過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 袁飛飛探頭一看,歪了歪嘴。 “老爺你寫字真難看?!?/br> “……” 袁飛飛睜大眼睛看著張平,“你瞧袁飛飛三個字寫的,都爬成一團了!” 張平莞爾,向后一靠,一副輕松的模樣。 袁飛飛轉頭,在張平寫的字旁邊又寫了一遍自己的名字,然后捧起來,一臉自傲地遞給張平看。 張平接過來,在下面又加了幾個字。 袁飛飛過去看,沒認出來。 “……子,什么子?”袁飛飛扒著張平的膝蓋,“老爺,寫的什么?” 張平自顧自喝茶,全當沒聽見。 袁飛飛揪著那張紙,險些給紙看出個洞來,可不認得就是不認得,任她怎么看都看不出來。 “老爺你寫的什么?”袁飛飛圍著張平轉來轉去。 “寫的什么?你比劃給我瞧瞧,讓我猜一猜?!?/br> 不管袁飛飛怎么說,張平就是不回應,后來袁飛飛鬧得累了,張平把她抱上床。 夢里,袁飛飛也在問…… 第二天一早,袁飛飛撒了歡地往書院跑,張平拉她吃飯,袁飛飛隨手拿了半塊饅頭。 “不吃不吃!” 張平無法,只得轉身把門一關,把袁飛飛憋在屋子里。 誰知袁飛飛跟泥鰍一樣,在張平關門的一瞬,她推開窗子,嗖地一下鉆了出去。 出去后,她還在院子里得意地叫: “想關我?驢棍都關不了我!哈哈——” 她跑得飛快,身后,張平抱著手臂靠在門板上,看著袁飛飛小小的身影漸漸消失。 暖陽普照。 袁飛飛之所以跑這么快,是怕晚了自己就忘了。 沒錯。 她還掛記著昨晚那幾個字。 袁飛飛腦子靈,把字全都記下了,她跑到書院,還沒到開課的時間,來的書童也不多。 不過,那個總是第一個來書院的人,已經早早地坐在蒲墊上背書了。 袁飛飛一步未停地沖過去。 裴蕓嚇了一跳。 “你、你今日怎么來得這么早?”想起昨晚的事情,裴蕓臉上還有些紅。 他都不知自己有那么大的膽子,竟然會尾隨袁飛飛。不過還好,她收下了自己的東西。 “哭包子,給你幾個字,你給我認認看!”袁飛飛懶得磨墨,直接用舌頭舔了手指,在桌上寫起來。 裴蕓看得驚呆了。 “你怎么用、用嘴啊……” 袁飛飛沒管他,專心寫好了字,然后拍著桌子。 “來,瞧瞧,這幾個怎么念?” 裴蕓低頭一眼,又抬眼看袁飛飛。 袁飛飛:“什么字?!?/br> 裴蕓聲音有點低:“這是誰對你講的呀?!?/br> 袁飛飛皺起眉頭,“跟你沒關系,你就說寫的是什么就行了?!?/br> 裴蕓哦了一聲。 袁飛飛等了等,他還沒說,便有些不耐煩了。她站起來,“我去找張玉了?!?/br> “我告訴你!”裴蕓連忙拉住袁飛飛。 “說吧?!?/br> 裴蕓低著頭,斷斷續續道:“寫的是‘小丫頭,你好、好……’” 袁飛飛都要把耳朵貼到裴蕓嘴上了,才聽清楚他說什么。 袁飛飛想起昨晚,她笑話張平字難看,那時張平單手抓著茶壺,背靠墻壁懶懶一笑,寫下這幾個字—— 【小丫頭,你好大的膽子?!?/br> 袁飛飛突然毫無征兆地哈哈大笑起來,裴蕓不明所以地看著她,他不知袁飛飛為何突然笑起來。 冬日安靜地書院,將袁飛飛的笑襯得格外爽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