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許是身份的轉變,常為安自此變的冷峻,很少再見他笑,也許冷峻本才是他真實面目,之前的溫和和笑容不過都是他呈現在外人面前的基本修養禮儀,在外面他依然保持該有的禮節,但在我面前,再不需有任何勉強。 不管怎么說,那都為一筆巨款,他作為債主,端點高姿態也在情理之中。 我跟他之間的真實關系就是這般,即便后來陰差陽錯的套上了婚姻的名目,但其實質永不會改變,是錢將我們捆綁到一起。 換句話說,因為錢,我才能“擁有”女人都想攀附的男人常為安,所以對于安琳的提問,我其實是如實回答,但與她的意思相反而已。 我接過安琳的話頭,“當然是開玩笑。只是以后該怎么辦,如果不能出去工作,我便要一畢業就閑賦在家無所事事么?身無所長心無點墨,再加上沒工作經驗,以后該怎么生存?” 安琳哈了一聲,“你言下之意是你老公不是不讓你去常氏,而是不預備讓你工作?” 得到我的肯定答復后,安琳聲音陡的拔高,“明朗,你故意拉仇恨到底是為哪般?你身為常太太,一輩子享不盡的富貴榮華,你跟我談生存?你過來,我保證不打你?!?/br> 她哪里知道其中苦衷,我亦不好解釋,只嘆口氣。 安琳更氣憤,“多少女人夢寐以求你這般待遇都不能得,你卻還嘆氣,真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不是了解你脾性,怕我也要認為你故意矯情.明朗,雖然你老公此舉有些大男子主義,但總歸是愛你的體現,你應該高興?!?/br> 愛我?安琳真是想太多,我與常為安之間沒有愛,如果一定要說,也最多不過是他的興趣所然,這是他親口所說。 那是后來冷靜下來后,見他盡心盡力為謝家處理債務與瑣事,我也曾有所疑惑,帶著一點僥幸問過他,問他為什么去而復返又決定伸以援手。 他當時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他的神色,但他停頓了好一會兒,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愚蠢不值一提,但最終他還是冷淡的回答我,“花骨朵般的少女,哪個男人沒興趣?” 十七歲的年紀,可不正是花骨朵一樣么? 我倒真要感謝是在那個年紀遇到他,否則說不定還真沒辦法打動他,只是,既然是興趣,也就無法預料何時起何時消,所以我們之間并沒有具體的時間約定,一切只能等他對我失去興趣的那一天,我才能重獲自由。 相信那一天已不遠,少女的純真,女人的美貌從來都不是能永遠留住的東西。 而關于愛情,他倒也正面說過,還是那次的興趣之談后他主動提及,當然,他不會失掉這么一個諷刺我的好機會,“你的愛情言論不要再提,那讓你看起來幼稚無知。明朗,你這個年紀不要輕言只愛某一個人,來日方長,總會有變數,你若不信,我們來賭賭看?!?/br> 我自不會傻氣到與他賭這種玩意,但從此也打消疑慮,不再提這等幼稚之事,今日若不是安琳說起,我壓根不會想到這上面來。 我敷衍道,“知道了?!?/br> 安琳倒也真心為我想,“雖然你有好條件,但我們都年輕,出去見識歷練一番也不錯,所以如果你真心想出去工作,那就去吧。你老公那里再好好溝通一下,哎,女人能用的方法無非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雖有時候讓人不齒,但以你老公對你的情意,想必應該會起效,你不防試試?!?/br>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 這些手段在常為安面前試都不用試,他那么精明,一眼就能看穿我是真哭還是假鬧,還是算了,再說,我也沒膽量跟他真鬧,他為人紳士修養極佳,但我們之間有底線,我可以偶爾在他面前使使小性子撒撒小嬌,但不能真的忘記自己身份而肆意妄為,還是另外想辦法吧。 又與安琳聊了一會兒,在她“知足吧珍惜吧”的絮叨聲中結束了通話。 我自己又百無聊賴的待了好一會兒,才終于聽見為安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他已洗好澡,頭發吹至半干,看起來異常柔軟,他不怎么愛穿沒有版型的睡衣,更偏愛穿t恤與棉質長褲,這樣的穿著,說實話,讓他在床上也顯得俊朗,我曾真心夸過他一句,他當時明顯受用,那段時間對我都格外和顏悅色。 但今日,他臉色不渝,下顎依然繃著,面無表情,視我如空氣,進來后眼皮都不曾往我的方向抬一下,徑直躺到床上一側,之后啪的關掉了明亮主燈。 視線有短暫的不適,好在床頭小壁燈依然開著,我可以清楚的看見他……的背影,他背對著我,只留給我后腦勺,讓我連開口的機會都找不到。 我沒轍,打算今日就這樣僵持算了,我翻了個身,拿出手機打發時間,說也奇怪,以往他不贊成我躺在床上玩手機時,每分每秒都恨不得抱著手機不放,而現在他不管我,我卻又覺得索然無味。蒙頭欲睡,也無半分睡意,翻來覆去越發精神。 而為安安靜躺于我身旁,任我怎么折騰,他都沒有任何反應。 我實在忍不住,伸出食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肩膀,小聲叫他,“為安?!?/br> 他不為所動,好似已睡著。 既已伸出魔爪,我便不甘如此罷休,手指一路往下,沿著他線條優美肌rou緊實的身體曲線勾勒,最終停在他腰上。 為安這人平日總是四平八穩,任何事在他眼里都不足為懼,好似沒有什么可以難倒他,但外人鮮少知道,這樣的一個人卻有一個無傷大雅又要命的弱點:他極為怕癢。自從我無意間發現此秘密后,倒收獲頗多,有時候與他鬧,也能憑此化險為夷。 我故技重施,在他腰間最軟的地方虛虛撓了兩下。 他腰身明顯一僵,很快做出反應,啪的給了我一巴掌,力道不十分重,但也絕說不上輕,尤其是那響聲在夜里分外清晰,效果無端被擴大。 我心里一驚,沒想到他今日氣性這么大,眼看著手背上冒出隱約紅痕,我也火起,一時不管不顧,發狠道:“隨便你好了?!?/br> 我重重的翻身,與他背對背,再不想理他。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耳中聽見為安的呼吸趨于平緩,想是睡著,我心里的火氣慢慢下去,卻漸漸升起一股壓抑不住的委屈。 我不曾抱有不實際臆想,但今日安琳所說的那個愛字現在再猛然浮現出來,應和著為安安穩入睡的氣息,真是格外諷刺。 安琳勸我知足,氣憤我不知福,三姐話里話外也都站在為安一邊,好像每個人都維護著為安,就連我mama也如此,她病危的時候還特意叫我到床前,交代我不要怪為安,要與他好好過,她沒有說太多,但意圖明顯,竟是放心為安的意思。 就好像為安在她們每個人眼里都是好人,我反倒是個反面人物,殊不知真正痛苦的人是我,自始至終都沒有人真正關心過我的感受。 誠然,為安是對我不錯,物質上寬綽大方,精神上也無苛待,可這段關系到底是不堪,情勢所迫下,有幾人能真正做到完全心甘情愿。 有得必有失,他解謝家危困,我亦將最好的年華給他,沒人為我嗟嘆一聲,更別說真心安慰一句。我亦不強求這些,如果沒有為安,我與明媚今日還不知是何光景,只是心里總有些期盼。 要知道在這樣的關系里日子并不好過,為安喜怒無常心思深沉,常常要看他臉色行事,談不上每日小心翼翼,但總歸是要察言觀色,一切都受控于他,如此滋味都由我一人承受,無人分擔更無人憐憫,人人都只當我走狗屎運,霸占到常為安這鉆石級貨色……真正是可悲可笑可憐。 我其實早麻木,不會無端瞎想這些,但今天為安如此態度,又逢安琳那番話,心里真是覺得難過,委屈和悲涼之情都涌上來,壓都壓不主。 眼睛很快濕潤,眼淚不受控制的滾落下來,我咬住床單捂住眼睛,無聲的哭泣。 夜里太安靜,一點點聲音都顯得清晰,我越是壓抑越無法抑制,喉嚨間很快有哽咽之聲,我忍了好一會,終是忍不住爬起來,光著腳走出臥室。 我不想在為安面前哭,即便他不一定能察覺,但也不想在他面前露出軟弱一面。 我帶上房門,下樓到明白的房間里,明白正睡的香,我也不管了,一把抱起它啜泣出聲。這一開閘便無法收拾,眼淚如珠子般大顆大顆滾落,越哭越委屈,抽抽噎抽噎停不下來。 明白的毛皮被打濕一塊,它在我懷中輕輕扭動,但并沒有逃離的意思,我稍覺安慰,更緊的抱著它。 哭了好一會兒,情緒總算平復下來,淚痕未干,偶爾還會嗝一下,我不想回臥室,就蹲在地上撫摸明白,“明白,還好有你陪我?!?/br> 明白喵嗚一聲算是回應,我心里好受了點,要是人都像寵物一樣溫良好哄該多好。 我嘆一口氣,卻聽到為安清然的聲音,“你打算跟這只貓待到什么時候?” 第十七章 他不是睡著了嗎?何時下來的?怎么走路一點聲響都沒有,好似鬼。 這個鬼現下站在門口,正有幾分不耐煩的質問我。 我余氣未消,即便怕鬼,也僵著不愿服輸,我蹲在原地沒動,硬著嗓子沒好氣道,“要你管?!?/br> 話一出口,才發現聲音竟然有些嘶啞。 為安頓了一會兒,說道,“起來,回房睡覺?!?/br> 我沒那么快忘掉他不輕不重的一巴掌,他語氣雖不如先前冷淡,但誰知道回房后是不是要繼續受他冷臉,我哼了一聲,只低著頭看明白。 我倒不擔心他強行迫我回房,他這個人一向斯文有禮,被拒絕后頂多扭頭走人,不愿與人拉拉扯扯,不過我還是低估了他,精明如他,有的是方法讓人按他意志行事。 “如果還想去工作,就乖乖起來?!彼f。 我抬頭看他,不相信他竟會輕易松口,可他黑漆眸子明亮平靜,無半分假裝,甚至也沒有不悅之色,仿若之前的生氣也消失貽盡。 他今天居然這么好說話,莫非中了魔怔?實在匪夷所思,讓人想不明白。 他的目光在我臉上轉了一圈,似有似無的在我眼睛上停頓片刻,又很快移開,旋即落到我的腳上,眉毛微挑,“怎么不穿鞋?” 為免驚動他,我才赤腳而行,被他提醒,我才突然驚覺腳早已凍的發涼,現在還未入冬,室內還沒換上地毯,仿古地磚頗有幾分實實在在的寒意,我待的時間又不算短,腳下已是冰涼一片,怪不得剛剛一直覺得有點冷。 見我自己都懵然,為安終是皺起眉頭,向我走近一步,伸手將明白從我懷中提溜出來,放到它自己的窩里,再一次對我說道,“明朗,起來,回房去?!?/br> 他既然不再生氣,我也懶得去想是什么讓他消氣了,總之抓住眼前機會才是合宜之舉,我順勢起來,卻不料蹲的太久,腳發涼不說,腿也早麻木無知覺了,猛一起身,膝蓋和小腿處一麻,重心不穩的就往前倒去。 為安眼明手快的扶住我,用看孩童一樣的目光看我,我呶呶嘴,當沒看見他的鄙夷,“腿麻了?!?/br> 我以為他會丟下我,等我緩過來后自己走回去,沒想到他略一彎腰,我一愣神,待反應過來時人已在他臂彎里。 他抱著我出了明白的房間,一步步往樓上走去,我的手因為本能而環繞在他脖子上,兩人臉頰幾乎近在咫尺,氣息相染,這個姿勢無論旁觀還是身在其中,都足夠親密。 因為為安不喜與人肢體太過親近,這樣特別的姿態屈指可數,我竟鬼神使差般盯著他看個不停,也不知是想看出些什么。 為安自然察覺,他低頭掃了我一眼,沉靜黑眸堪堪落在我眼睛上,神情里夾雜著幾分讓人看不懂的東西。 被他一看,我猛然想起自己剛剛哭過,我一哭眼睛就容易紅腫,剛剛哭了那么久,還不知道狼狽成什么樣,在他面前我雖早無形象可言,但這般哭泣的軟弱一面我并不想他看見,我反應過來,用一只胳膊擋住眼睛。 很快換來他不留情面的嗤笑,“在床上沒哭夠,又跑去一只貓面前哭,怎么,現在倒曉得顧及顏面?” 原來他早發現我在哭,卻依然對我不理不睬,這人真是……我放下手臂,怒瞪向他,一瞪之下卻驟然怔住。 為安嘴里毒舌我,面上卻無一絲刻薄,相反,眼里居然泛著柔和的光芒,墻壁上幾步之距就有正亮著的壁燈,燈光溫暖籠罩,將他眼里的柔和渲染的尤為淋漓。 他五官如雕刻,眉眼生的相當好看,但平日里總是沉靜居多,稍顯冷峻,這般柔和目光鮮少能在他眼中看到,而眼下我們近在咫尺,更看了個清清楚楚,許是他瞳孔太黑的緣故,又許是燈光光色太暗的緣故,那柔和之意越看越濃,到最后竟似與溫柔之色無二。 又一次見鬼了…… 而我們四目對視,氣氛無端顯得微妙起來。 我的心怦的跳了一下,擂鼓般咚咚響,我一驚,慌忙移開視線,用話語掩飾分神,“明知我哭,卻不聞不問,真是冷血?!?/br> 為安默了一會兒,才不咸不淡開口道,“論冷血,我怎比得過你?!?/br> 看來剛剛的所謂溫柔一定是錯覺。 我欲問問我哪里冷血了,卻已到了臥室。 一接觸到溫暖被褥,我馬上忘記要問的話,順勢一滾,撈過毯子裹緊自己,蜷縮在大床一端。 為安跟著躺上來,看我束手束腳的樣子,問道,“很冷?” 其實身上還好,就是腳有點涼,不過此情此景,自然不應如實回答,我撇撇嘴,“能不冷嗎?冬天都快到了?!?/br> 為安輕哼一聲,“都是你自找罪受,怪不得別人?!?/br> 他往我這邊躺了躺,一伸手將我連被帶人摟進懷中,他身體暖如爐火,十分受用,我不客氣的拱了拱,貼的他更緊一點,縮在他懷里取暖。 等舒服些后,我仰脖看他,軟聲道,“為安,我錯了?!?/br> 人多半都是吃軟不吃硬,為安亦如此,何時示弱何時服軟我基本上輕車駕熟。 為安沒對我的認錯有任何表示,眉宇間依然波瀾無驚,但一會兒后他開口問道,“就這么想出去工作?” 我點點頭,“恩。為安,其實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安琳她們都去工作了,我也就想去,雅如出國,但以后也會工作,如果我一直待在家中,那幾年后我們再相聚時,她們口中的世界只怕會讓我陌生,沒有話題可談,長此以往,恐我們的距離會越來越遠,你知道的,我只有她們幾個朋友,我不想失去她們?!?/br> 為安靠在床頭,閉著眼睛,他沒做聲,但顯然正聆耳傾聽。 我斟酌語句,“再則,這幾年一直被你呵護,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我不想一直像小孩子一樣,也不想什么都不會,我想出去看看,就當增長見識,以后在你身邊也能有話與你講,你一定也不喜歡我如傻瓜般什么也不知,而且,畢業后,肯定偶爾需要陪你出席某些場合,我多懂點東西,也免得給你丟臉,為安,我不想有朝一日被你嫌棄?!?/br> 為安睜開眼睛,淡淡打量我,似在鑒別我言語真假,我不敢動,迎著他的眼睛回視他,他看了一會兒,淡聲道:“明朗,你這么聰明識趣,怎會被嫌棄?!?/br> 他不會無故夸贊我,我腦中飛快轉動,進一步自動退讓,“我會去其它公司上班,不會去常氏打擾你?!?/br> 雖然這個保證看起來有點可笑,但即便他是開玩笑說我會讓他分心,那我保證一番總也不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