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這呂大同心內自然是欣喜,便是要將這女娃抱回自己的營帳去,丟給胡人婆娘先養著,待得過上幾年長得齊整了,再名正言順地給他傳宗接代。 但是這自醒來便在這陌生環境里一直惴惴不安的女娃,一看滿臉橫絲rou的呂大同一臉獰笑地要過來抱自己,登時嚇得尖利地大叫了一聲,狠狠地咬了他的胳膊一口,便鞋也不穿地沖出了營帳。 剛奔出營帳,恰好看到了宣鳴,如同剛剛出殼的雞雛一般直直撲向了醒來后第一眼看到的“母雞”,抱住了宣鳴的腰便是不肯再放手。 那呂大同被咬得惱了,跑出來時,也不管不顧紅著眼兒要去拉扯那女娃,卻被宣鳴一記冰冷的眼神釘在了原處。這被嚇得瑟瑟發抖的女孩,倒是勾起了宣鳴心內刻意遺忘的一幕,臉色頓時難得地陰沉了下。 前朝太子并不是皇帝的親生孩兒,而是從皇帝的親生哥哥宣鎮康那里偷偷過繼來的。按理說這前梁的江山,本該是由宣鎮康繼承大統。他為人周正,文韜武略皆是上乘,怎奈宣鎮康為情所傷,因著心上之人不被皇室接納,含冤逝去,而憤然出家。 有時,宣鳴看著自己的名義上的皇祖父荒誕誤國的樣子,難免會心神感慨,若是自己親生的祖父不是情根深種,是不是大梁的歷史也會改寫了? 所以他一直暗暗警醒著自己,當是以“情”為戒,萬萬不可意氣用事,任由著那縹緲無依的軟弱的情感兒掌控了心智。 所以,當年那女子哭著來求自己時,他自認為自己沒有動情,冰冷著心腸,漠然地袖手旁觀,眼看著她被父母迫著披上了紅衣,被一頂小轎送入了皇宮。只因著他的父王勸慰著他,身為人臣與孫輩豈可與皇上爭搶女人?天理不容,人倫不許的! 一步錯,步步錯…… 從那以后,每次宮宴上,看到她那日漸憔悴的容顏,心內都是猶如刀割一般。 宮亂之時,他才發現,皇帝竟是將滿后宮的姬妾盡是扔給了亂軍,他偷偷離開了皇帝難逃的隊伍,準備要回京去接她一起逃走。 可是到底是晚了一步,身為前梁皇帝嬌寵的女人,她已經被入宮的霍允霸占去了。而最后一次見她……已經是陰陽相隔,她因為懷了霍允的龍胎,被善妒的沈后私自下令沉湖……原本嬌媚的臉兒,已經被水泡得看不出樣子,羸弱的身上,還綁縛著沉湖時的石塊……那雙久久不能合上的大眼,似乎在控訴著…… 他當時麻木地遞給那負責收斂尸身的太監大包的銀子后,又一臉麻木地將那尸體帶到他與她相識的那座青山之上,將她掩埋入土。 當他拿起刀準備往那立起的碑文上刻字時,卻是雙手顫抖,久久只刻下了一個“悔”字。 是的,他后悔了,若不是當初自己的固執與無情放手,那個女子一定會如同這滿山嬌艷的夏花般,在陽光下綻放嬌艷……而不是長眠在這冰冷的地下…… 抓握著泥土的雙手,因著用力而指甲斷裂,流出了殷紅的鮮血,他知道自己的后半生,便是盡要活在悔與恨中,不盡斬霍氏的頭顱,怎么解了心內的憤恨? 從那時起,那個循規蹈矩的前梁皇子宣鳴便是死在了這無名的墓碑之前。妖道妙閑要讓那霍允一族聲名盡毀,痛失天下! 而如今,這緊抓著自己的女娃,就如同當日被逼入宮時的樣子,抓著自己的衣服,大眼里滿是惶恐無依…… 當那呂大同壓抑不住怒火,對宣鳴視而不見地朝著那女娃直撲過來時,宣鳴伸手便將那女娃提到了自己的身后,而另一只看似握慣了金盞玉器的長指,卻是手段刁鉆地狠狠捏住了呂大同的脖頸,只聽咔嚓一聲,那大漢便成了一灘爛泥,倒臥在了地上。 “連個未張開的幼女都要欺凌,活著也是白白浪費白露山的米面……” 一身淡灰色長袍的男子,雖然剛剛殺了人,卻是臉色未變,只是慢慢收回了手,接過身邊侍衛邱天遞來的巾帕,略帶些厭棄地擦拭了捏握過壯漢脖子的手指,然后,將巾帕扔甩在了死人的臉上,便準備離開。 可是剛走幾步,卻發現那女娃亦步亦趨地跟在了他的身后,眼里依舊是惶恐無依的淚水…… 那時,難得動一動善念的他,竟是被那帶著淡淡藍色的大眼恍惚了心神,他心知雖然嚴懲了呂大同,可是還有無數打著光棍的漢子,這女娃只要在山上,終究是難逃……最后,心念微動間,竟是讓這頭腦不清的女娃,成了自己的隨身侍女。 一步錯,步步錯…… 這是被打翻在地的第幾頓晚餐了?想到她入了自己營帳的一地日時,本該入夜盡心服侍主子的她,竟然一頭倒在自己床榻邊的小榻上,翻著肚皮睡得天昏地暗,后半夜時,竟然迷迷糊糊地喊著要起夜,可是身子卻一動不動,似乎是在等人服侍著她端來夜壺…… 想到她再喊下去可能會尿床,稍有些潔癖的宣鳴便是皺著眉,將閉著眼兒的白嫩嬌娃抱到了恭桶那里,結果淅淅瀝瀝之后,女娃又是喊著口渴…… 宣鳴便冷著眉眼將一杯清水盡是倒在了女娃的臉上。小女娃總算是被水激醒,看著宣鳴冷眉薄怒的模樣,總算是想起自己是干嘛的了。頂著一張濕漉漉的小臉,誠惶誠恐地替自己脫鞋蓋被,然后……就這么半跪著,將臉兒擱在他的錦被上,又睡死在了他的床榻邊…… 最近倒是不用吐氣納新,刻意修行,自己的氣度涵養隱隱又是更上一層樓,宣鳴不再去看那惶恐的小女娃,只是揚聲喊著侍衛邱天入內,收拾趕緊了地上的狼藉,又送來了一份新的。 那女娃這時倒是抖起了機靈,挪著小步來到他的桌旁,幫忙著斟茶倒水,然后那大眼兒便是一錯不錯地瞪著宣鳴碗里的那只燒得噴香油亮的雞腿,不住地咽著吐沫。 白露山上資源一向緊缺,仆役的飯菜更是見不到油水。小女娃也是極力克制著自己,才沒有撲入那只大海碗里。 宣鳴突然覺得,自己找來的不是一個丫鬟,分明是只貪食的小狗。 第153章 宣鳴假裝視而不見,慢慢咀嚼著咬下來的雞腿rou,可是一旁吞咽口水的聲音簡直如同響泉……而且那女娃還慢慢地湊將過來,不自覺地抽動著鼻翼,就差一點就要碰到宣鳴的嘴邊了,還自不覺地小聲地問:“什么味?” 宣鳴也是被她的嘴饞模樣逗得心內有些一松,順手將那雞腿夾起,遞到了她的面前:“吃吧!” 女娃的眼睛晶亮,歡天喜地地接過了只咬了一口雞腿,大口咬住,小嘴兒立刻被蹭得晶亮一片。算一算竟是許久都未曾嘗過rou味了,這樣的美事可怎么抵擋? 宣鳴微笑著看她吃得狼狽,順手將一杯茶水遞了過去:“慢點吃,別噎著……”就在女孩吃得暢快時,宣鳴突然不經意地問:“你以前在家都吃什么?” 女娃的手便頓住了,小嘴里含著香rou,直直地回憶著,過了一會,一遍吞咽一遍小聲道:“想不起了……”說話間眼淚已經滾落下來,一顆顆滴在了雞腿上,味道咸咸澀澀的,唯有用力地繼續啃咬,才能填補心內空落落的心緒。 宣鳴那一問其實也是試探,看這女娃的做派舉止,實在不像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她又是衛宣氏千方百計弄來的,這來歷便是頗有些耐人尋味了。 可是方才毫無防備地那一問,女娃的愣神與悲切都不是她這個年歲的女娃能假裝出來的。 還真是被燒壞了的腦袋,宣鳴不再試探,慢慢地從女娃那圓嘟嘟的小臉兒上收回了目光,開口道:“既然都是想不起了,我便賜你一名……就喚‘萱草’吧!” 萱草也是忘憂草,淡淡的小花在風內搖曳,最是療愁。既然已經斷了前塵,這亂世之中一個年幼的女娃實在是滄海一栗,遍尋不到蹤影,不如盡忘了憂愁,只做了一個他身邊一個平凡無奇的婢女吧…… 女娃聽了,眨巴了兩下大眼,用沾著雞油的小手在托盤上一筆一劃地寫,倒是模樣周正地寫出了兩個字“宣草”。 看來她雖然不記得身世,可能是因著開蒙不錯,這寫字的本事倒是沒有忘記,宣鳴微笑著以手沾茶,在那錯字上補寫了幾下:“是這個‘萱’?!?/br> 女娃左右打量了一下,覺得這兩字湊在一起實在是好看得緊,便是咧開了油乎乎的小嘴:“好,從此以后我便叫萱草!” 可惜煩亂的俗世,哪有幾個憂愁可以盡解得了的? 夜襲胡戎雖然是一舉大獲全勝,可是胡戎犬哈公主的報復也是來勢兇猛。她的打法再也不是有跡可循,而是盡一切可能去侵擾邊陲各鎮,燒搶較于從前更加的肆虐。而白露山一眾也是見縫插針,借著胡戎大亂之際,不斷擴充地盤,招兵買馬,隱隱便是有起兵之勢。 照這樣的情形下去,驍王所率領的齊軍處境堪憂。 飛燕這幾日并沒有去驍王的營帳去住。她本也是曾經領兵打仗的,自然明了軍心穩定的重要。那些個將領最初一見到她便是面露不虞之色,內里的原因,她也是隱約便猜到了的。自然是在驍王傷勢減輕時,便主動避嫌,不再去大營去驍王同寢。 可是驍王那臉色卻略略是有難看。飛燕愈發覺得這男人無論在外面再如何雄韜偉略,可是這私底下,又是胡攪蠻纏得與孩童無異,只因著不能夜里抱著軟玉溫存,便是軟磨硬泡,想要她陪在自己的營帳內。 可是飛燕卻是堅決不從,命寶珠將自己的物品盡數搬到了一旁的營帳內,等到驍王回營,一看這空空如野的營帳,那臉兒頓時拉了下來,以后的幾天,就算是跟飛燕走了對面,也是冰冷的深邃的眉眼,來一個視而不見,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夜幕低垂,大營里卻正是熱鬧的時候。這幾日追擊胡戎的騎兵,整個驍騎營的將士們幾乎都是“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疲累得不行。所幸幾次追擊都有所斬獲,痛擊了胡戎的幾次進犯,也算是有所成效。 驍王得了秘寶,驟然豪氣,他一向都不是吝嗇之人。于是便命軍需官吏一口氣購得了三十頭肥羊,準備給將士們打打牙祭。 所以今天晚上滿大營飄著的都是香濃的羊湯味。飛燕取了最嫩的一處羊rou,細細地切片,做了一盤辣子炒羊rou,配上熬得發白的羊湯,親自和面貼著爐膛,烤了十幾張芝麻麩子的豬油吊餅,搭配上一盤清爽可口的拌芥菜,然后便命著小廝端著托盤,自己也隨著身后入了驍王的大營。 雖然帳外的將士們都在開懷暢飲,可是驍王還在燈下研究著軍情,飛燕已經進來了老半天了,卻沒有瞟見他抬起頭來。 她也不多說什么,只是默默地擺好碗筷,用錫壺溫燙好了一壺美酒,便準備退出營帳。眼看著那抹倩影已經走到了大帳邊,驍王清冷的聲音這才揚起:“這就走了?” 飛燕轉身一看,驍王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正繃緊了臉緊緊地盯著自己,深邃的五官在案前明燈的映襯下,晦暗的線條如同綿延的山巒。 怎么還在生氣?飛燕心里嘆了口氣,慢慢走過去,跪坐在小桌一旁的獸皮軟墊上,將燙好的溫酒倒在酒杯里,然后輕聲道:“殿下吃些東西再看吧?!?/br> 驍王沒有起身,只是微微央著下巴,眼睛微微半瞇,濃黑的睫毛在眼窩處投下了陰影。飛燕又放下酒杯走到了他的近前,伸手輕輕摸向驍王的臉頰,在他的嘴角輕輕啄吻了一下:“都是妾身的不是,殿下莫要生氣了可好?”綿軟的聲音與逗哄著三歲稚子無異。 偏偏驍王很吃這一套,在一雙柔腕攬住了脖子時,那緊繃的表情也慢慢放緩,伸手攬住了她的細腰道:“竟然是越發的不聽話了,都說莫要搬出營帳,為何自己擅自做了主張?” 飛燕靠進驍王健闊的懷抱里,小聲道:“臣妾也不愿離開殿下,只是……身在陣前,,豈可做了霍亂軍心的禍水?” 驍王的眉毛微挑:“哪個口出無狀?敢說本王的燕兒乃是禍水?”那聲音里夾帶的殺氣竟是隱藏不住的。 飛燕輕輕捶打著他:“殿下治軍甚嚴,自然無人敢在背后非議,然而此時畢竟是在軍中,怎么能像府宅里一般妾室隨時陪伴在左右?無人妄言,只是妾身自己這般去想的?!?/br> 驍王低下頭看著飛燕溫婉的模樣,伸手將她按在了榻上,翻身騎在她的身上,火熱的嘴唇輕車熟路地吻住了她的兩片香唇,火熱地攪動著她的香軟小舌……過了半晌在微微抬頭道:“本王不是在氣你,實在有些氣自己啊……” 當初,他強納飛燕入門,一部分是因著自己的相思情苦,而另一部分也是盼著得了這女子入手,便是緩一緩之前的情魔,倒是能解脫了她對自己下的魔咒??墒悄睦飼氲皆瓉砬橛懈鼭鈺r。與燕兒相處的越久,越是能體會到了她的美好,也越發是懊惱起了自己。 若是可以,他愿意重新來過,與燕兒重新相識相知,每在日落黃昏時,去她的粥鋪里坐上一坐,喝一碗她親手熬煮的香粥,靜靜看著她恬淡的笑顏,而不是貶低了燕兒的尊嚴,折辱與她,迫著她入了高門成為一名被人輕賤的妾室。 總是要等到萬無一失之時,以無人能及之榮寵明媒正娶,香草鋪路,金車為引將她堂堂正正地引入到了府中,成為自己名正言順的妻子。 若是現在是他驍王府的正妃前來陣營,就算同住一帳又是如何?只怕是人人稱道夫妻伉儷,琴瑟和鳴,生死與共了。飛燕又怎么會顧忌著別人的白眼,生怕被誤以為是霍亂的紅顏呢? 飛燕又是這般懂事,自己便是不聲不響地搬了出去,可是一想到燕兒私下承受的羞辱壓力,驍王的心便想是炸開了一般,那臉兒便是一時失了笑顏,只是一心懊惱著自己,當初那一步還是走的差了…… 聽了驍王這般一說,飛燕的眼底微微閃爍,竟是心內一暖,可是剛剛被啄吻過的紅唇卻是微微一抿,徑直笑道:“若是真如殿下所言,當時只做了飛燕的食客,只怕飛燕現在也另嫁了良配,孩兒也都是有了的……倒也是另一番際遇……” 驍王本是心下懊惱,可是聽得飛燕要另做打算,那眼里可真是雷霆萬鈞了:“看哪個敢娶?便是當時不能娶你入府,也是要精心守著的,這副身子,除了本王,看還有哪個不怕死的碰上一碰?” 眼看著他越說越下道,飛燕便是緋紅著臉去擰他的鼻尖道:“竟是這般的無賴,真是如強搶民女的潑皮了不成?” 二人笑鬧了一翻,飛燕才輕輕地依偎著他道:“殿下雖然心有懊惱,可是飛燕卻是心中無憾。人生在世,知音難覓,雖然飛燕只是一妾,卻與殿下共歷風雨,無論是淮南的風云變幻,還是北疆的硝煙烽火,燕兒有幸陪在殿下身旁,這般的際遇,豈是那鳳冠霞帔金車香草所能匹及的?若不是因著這么多的風雨,你我二人的情誼又是哪里會這般的深厚?殿下,您是注定九重之上的驍龍,而我又豈會只顧躲避雷霆,而在后宅安然度日?只要殿下心內有燕兒……現在所受的委屈,俱不算真正的委屈……” 驍王沒有說什么,只是將目光移向了書案上剛剛送達的密奏,上面倒是寫得言簡意賅——太子帶著那新封的驍王妃程無雙一起前來酬軍了…… 第154章 太子的隊伍早在半個月前便出發了。他此次乃是奉了父皇的旨意前來酬軍了。 可是深層里卻還有一層意義——圣上得了密報,據聞驍王偶然得了前朝秘寶,卻不肯上報朝廷。大齊的國庫還是很空虛的,雖然收繳了鹽業,但是沈家哪里肯吐出已經嚼了許久的肥rou?一時間大江南北私鹽泛濫,整治起來也是頗為頭痛。最近皇宮的北角要新修一座飛云閣,秋天的時候,正好可以登上高臺欣賞北山似火的紅葉。 戎馬半生,總是要犒勞一下自己的,擁著正值芳華的后宮佳麗,在閑暇時,賞葉品酒琢磨山河的美妙,是何等愜意?偏偏一群老臣卻是接連請奏,以動工勞民傷財為由,紛紛勸諫。 一句話,都是錢銀不夠用鬧的。這讓霍允難免心內窩火,猶如又回到了新野缺衣少食的寒酸歲月。最可恨的當屬這老二,悶聲不響地摳弄著來錢的路數,卻是半點“孝”字沒有掛心上,竟是從來不曾想著孝敬著尊上! 可是甭管那霍尊霆是如何弄來的錢銀,只要他不是貪贓枉法,老子讓兒子吐出到了嘴的肥rou,難免落人口實! 霍允是很注重賢君之美德的,覺得弄錢這樣的差事交付給老大來做,簡直是太契合不過了!依著太子的那些個小心眼,加上對老二天然的嫉妒之情,必定是盤賬仔細,收繳得干干凈凈! 不過這程王妃一起隨行,卻是奉了皇后的旨意。 中宮的清冷,已經持續了許久了?;实墼缫呀洸皇浅跞刖┏堑哪莻€皇帝了。后宮的佳人如今是每月都有新增的。后宮的起居注上也幾乎夜夜都有承寵龍澤的幸運女子。 可是沈皇后這偌大的宮苑,卻成了被皇帝徹底遺忘的角落。此時暮夜,皇后剛剛洗漱完畢,任著后面從出嫁起便一直陪伴著她的李嬤嬤梳著一直垂到腰下的長發。 原本烏黑油亮的頭發就是在這短短的一個月里,竟是摻雜進了觸目驚心的幾縷雪白。 李嬤嬤心疼地看著寫那些個白發,想要想往常那般幫皇后拔下??墒腔屎髤s面色如水一般,平靜地說:“不必拔了,以后這白發只會越來越多,倒是要全都剃光了才能凈心……” 聽了皇后的話,李嬤嬤心內一酸,只能繼續用手里的牛角梳一點點地繼續疏通那抹了油的長發。然后用雪白的巾袋裝裹了長發在腦后固定好,免得一會睡覺時,翻身擠壓,損傷了頭發…… 在她的眼中,小姐就算滿頭霜染,還是在沈家時嬌養的那個絕色佳人,沈家的姑娘是出了名的貌美能干,主動前來求親的公子趨之若鶩,若是當初嫁了門當戶對的,不敢說今后能步步高升,但起碼能保證富貴順達,可是偏偏自己看中了一個窮家的胡人雜種小子……偏巧還有個算命的先生一通的盤算,直說這霍家小子骨骼面相清奇,乃是不可多得的王侯之相,最后誆騙得老爺終于勉為其難地點了頭。 如今看來,別說王侯,就算是成了帝王又是如何?皇后那臉上的笑容竟是不比在新野過窮日子時多了。 男人總是這般,窮苦之時,需要賢妻能婦撐起門面;可是通達顯赫了,縈繞在身旁的卻俱是成了嬌滴滴的如花美眷。人都道沈后善妒心狠,可是她卻最知皇后心內的苦楚和對皇上的愛意,幾許的誠心付出,卻盡成了皇上厭棄她的理由,怎么能不叫人為之心寒? 臨上床前,沈后懨懨地問:“太子可是接上了驍王妃?” 李嬤嬤點了點頭:“掌燈前來了信兒,已經接上去往北疆了……可是,此時戰事緊張,皇后為何讓那程王妃一同前往?” 沈后慢慢地睜開了眼兒,可是那眼兒里卻是滿溢的怨毒:“我的小安慶,還不知是在哪里受著苦,她程無雙有什么臉在淮南養尊處優?便是讓她去了北疆,那個姓程的,也就是皇上瞧著好,依著本宮看就是個善于鉆營的賤人……去歷練下吧……免得埋沒了她接過女杰的名頭……” 這話,李嬤嬤聽懂了:千不該,萬不該,這程無雙竟是弄丟了皇后的心頭rou,那么乖巧可人的安慶公主如今已然是“夭折”了,從皇上宣布的公主“死訊”那日起,皇后便是終日以淚洗面,如今這幾日倒是不哭了,只是眼角的皺紋愈加深刻,每每一人獨處時,那眉眼里竟是說不出的憤恨苦楚…… 程無雙一去淮南便把驍王的心頭rou給逼到了漠北,接著……又害得安慶生死未卜……依著驍王性情……皇后倒是考量得周到,若是等回來,太平時期府宅里鬧出事來,傳出去終是不好聽,皇后也是要替二殿下的名聲想一下的,就趁著兵荒馬亂……” 李嬤嬤沒有說話,只是將彩緞的錦被替皇后蓋好,又替她放下了重重的幔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