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你為何還是玄仙？”陳禾故意開口，說釋灃傻，他不樂意。

    小真仙上面就是玄仙，對仙人來說，六百年有這個成就，算是不錯了，但是放在南鴻子身上，有點不合理。

    “做甚拿貧道說事？”南鴻子打了個哈哈。

    六百年來，困在這里的仙人無不恨得咬牙切齒。

    元承天尊意圖逼殺楊心岳，然而效果并不理想，幾位仙君心里不樂意，袖手旁觀，其他仙人倒是想殺死楊心岳，但這事不是說說就能成的。

    ——柿子撿軟的捏，要是軟的那個也捏不動呢？

    最離奇的是，元承天尊自己也沒有動手，銷聲匿跡。

    浮閣飛舟在第十年，被清合仙君打落，里面空無一人，至今飛舟殘骸，還留在原地。

    如果不是無法離開，仙人們幾乎要以為這是一場噩夢，或者是蒼劫原妖獸造出的幻境，讓他們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日月高懸，很快匯聚的混沌元氣越來越多。

    化為雨雪風霜，三萬里山脈，四季變換不定。

    冷的時候不見天日，一片蒼茫，吸納的靈氣都帶著濃厚的寒意，如果是修士，丹田內沾染到這么一絲寒氣，就會金丹破裂元嬰消融，橫死當場。

    熱的時候，驕陽似火，人人性情煩躁，坐立不安，神魂里好似有一團火在燒，如果不是仙人根基深厚，會直接失去神智狂性大發。

    受苦的不止是仙人，妖獸也逃不過。

    但是這種艱辛，妖獸魔修根本不放在心上——真正的恐怖，是一成不變，蒼劫原就是那么一個像是被時間忘記的地方，永遠都是荒蕪。

    這里受到嚴寒酷暑的摧殘，山里的靈木不斷枯萎，又不斷受混沌元氣催發生長。

    隨著死去的仙人與妖獸變多，混沌元氣有增無減。

    “還有半日，就要起風——”

    陳禾話沒說完，一陣尖銳的怪嘯竄進洞口。

    “咔嚓?！北杞舆B斷裂，重重墜地。

    狂風大作，生生剮去冰層的那種，若不用真元，直接站在外面會被卷入混沌漩渦里攪成碎片。

    風季，是嚴寒與酷熱的交接。

    這次又來早了，象征著這片禁錮之地的混沌元氣愈發濃厚。

    陳禾隨意捏了個法決，風聲立刻從耳邊消退，他們出得洞來，只見原本皚皚白雪的山嶺，已經露出原本的山石泥土。

    洞口不遠處蜷縮著一人，身上帶有什么防御法寶，一時倒也無事。

    這人面目陌生，原本是昏迷在雪中，現在風嘯聲將他吹醒，渾渾噩噩抬頭，目光從南鴻子等人身上一一掠過，看到陳禾時，眼睛驟然睜大，嚇得縮在地上不敢動彈。

    南鴻子看著天空中的巨大漩渦感嘆：“這里，越來越像古荒了?！?/br>
    傳聞古荒大地，妖獸遍地，動輒洪水，災難頻生，最早時凡人幾乎無法生存。

    “這里靈氣充盈，不會變成人間?！标惡贪参?。

    衣袂在風里劇烈搖擺，漆黑。

    青焰為紋，浮出十二只單足兇禽，展開的雙翅，不像在翱翔，而是被強行鋪開，猩紅眼珠里透著不甘與怨恨。

    這么一件外袍，就能看出殺了多少畢方。

    畢方，火之異獸，妖化后嗜吃神魂，尋常仙人看一眼，就會被震懾心神。

    那仙人牙齒打顫，滿臉懼容。

    等釋灃等人走得遠了，他才敢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的離開“有沒有發現妖獸的蹤跡？”幾個腳踏飛劍的羅天上仙，過來喝問。

    仙人抹了一把凍得發青的臉，哆嗦著說，“妖獸沒有…我看見陳禾了?！?/br>
    “什么？你沒看錯？”

    “笑話，那一身畢方神魂煉成的衣袍，誰敢看錯？”仙人信誓旦旦的說，“若不是我乃禹仙君的屬下，此刻焉有命在？”

    這時陳禾之名，已經從“那個讓浮初小世界天道回溯的人”，“很會逃，兩位天尊都沒抓著這家伙”，變成了“不能招惹，這家伙沒準是天尊轉世吧”！

    六百年，莽撞愚笨的人死了，還活著的人各尋盟友。

    北玄天尊這邊少了一個云辰仙君，南顯天尊那邊被楊心岳殺了一個仙君。

    清合仙君投效楊心岳，氣得寒松仙君腦仁都痛，他放下仇怨，尋禹仙君想要謀劃殺死元承天尊的辦法，然而禹仙君滑不留手，墻頭草風吹兩邊倒，這邊點頭，那邊還在跟陸翱仙君應和著怎樣殺死楊心岳。

    另有一些仙人，已經絕望了，不想涉入紛爭。

    他們在山脈某處安定下來，滅除周圍的妖獸，甚至有一個大羅金仙因禍得福，突破仙君境界，引得無數身心疲憊的仙人前來效命。

    有一就有二，現在幾位仙君最怕聽到的，是自己哪位得力屬下出走，另立門戶去了。

    陸翱仙君曾經在一怒之下，殺了離開他的幾位仙人，結果反倒讓更多仙人出走。

    背主之名不太好聽，到陳禾這里，連這層污名都沒有。

    據說他不是仙君，但其他大羅金仙不敢與他為敵。

    據說他不是仙君，但禹仙君與寒松仙君都不愿與他為敵，清合仙君也退避三舍。

    據說他在凡間時就肆無忌憚，上仙界后去昆侖擄走了同門師兄，囚禁日夜逼迫出北玄派隱秘功法，這才有了今日深厚修為。

    傳聞多了，陳禾就成了一個神秘莫測的人。

    喜怒無常，難以揣測。

    第365章 拜訪

    清合仙君聽著外面呼嘯的風聲，呆坐出神。

    曾經懸浮在萬瀑谷外的飛舟，經歷六百年暴亂的混沌元氣沖刷，都已面目全非。殘骸堆成了廢墟，只有極少數飛舟，僥幸開到了避風之地，落下來充當屋子。

    也幸虧有這些飛舟，清合到現在還能勉強撐得起仙君的排場。

    當年他義無反顧的跑去跟隨楊心岳，許多仙人都覺得他傻到沒救，現在那些嘲笑過清合仙君的人，不是早早死了，就是在別的仙君手下討生活。

    要說過得不好，那也不至于，因為大家都只能在這里熬糟心日子。

    身后有楊心岳這么一個實力在天尊境界的高手，旁人都以為清合仙君的日子很悠哉，其實根本不是，清合提心吊膽六百年了，唯恐一疏忽，元承天尊就來把自己這邊殺得尸橫遍野。

    “仙君?！卑醉毾扇司o緊張張的跑來，“陳禾的那個師兄來了?！?/br>
    “算出來的？”清合仙君皺眉，這卦象征兆很奇怪啊。

    “不不，就在外面?！?/br>
    白須仙人用袖子擦了把冷汗。

    清合仙君這才精神一振，想了想決定客氣些：“快請?！?/br>
    前陣子一場混戰里，清合跟陳禾打了個照面，他隱隱有種感覺，對方修煉的功法是北玄真傳，那感覺像他當年看到的北玄掌門。

    那位掌門運氣差了點，還沒渡劫，就死在浩劫之戰里，現在沒法比較。

    ——至于北玄天尊，真元深厚，清合仙君看不透。

    清合仙君生出一絲危機感，決定將陳禾也劃入“需要警惕”的范疇，有次風季到來前，幾位仙君的屬下，爭搶山坳里一株冰靈芝，清合仙君遠遠看到陳禾，就立刻下令撤走。

    事后打探消息的人回來稟告，說是寒松仙君與禹仙君也走了。

    寒松嘛，是因為陳禾出身北玄派，只要陳禾不去殺他，寒松仙君都會維持這份情面。

    倒是禹仙君這根墻頭草，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清合仙君深思著，直到釋灃踏入這座廳堂，門開時狂風呼嘯的聲音才將清合仙君驚醒，他瞇起眼睛看釋灃：唔，距離大羅金仙，只有一線之隔。

    “仙君，久見了?！?/br>
    釋灃不卑不亢的點頭為禮，照理說他這個態度跟身份相差很多，但這個布置清雅的小廳里空空蕩蕩，就連剛才為釋灃引路的白須仙人也悄無聲息的溜了，沒有人喝止釋灃這番有失尊卑的行為。

    清合仙君用手指捏了捏眉心。

    釋灃這長相，無論在哪里都十分顯目，尤其還習慣穿一身緋紅衣袍。

    每個渡劫飛升的仙人，都要稍微更改一下容貌，但這事其實也是個考驗想象力的活，想要自己變得豐神俊朗，氣質不凡，首先得見過這種人吧，其次自己的底子也要跟得上，最后那種風貌要完美的在自己身上還原。

    這一點都不簡單！

    清合仙君在初看到釋灃時，就知道這是釋灃的本來模樣——有個河洛派仙人在身邊的好處，面相符不符合什么的，一看就知。

    多年過去，那個傳聞里四處漂泊，又身陷囹圄的釋灃，完全沒有被仙界磋磨的痕跡。

    從容不迫，目光沉冷，狹長微勾的眼角，三粒紅痣截斷了斜飛入鬢的眉，比起升仙臺、昆侖仙宮里初渡天劫的釋灃，改變的不是外貌，而是神采。

    一個肩負重任，摸索著行走在無垠天地間的人，縱然有無數珍奇，他也不感興趣，如同身在荒漠之中。

    什么能讓他看到美景，并且意識到自己就在寶庫里，并感到一切唾手可得？

    實力。

    也許還要加上某個人。

    清合仙君有種喊屬下來推算釋灃跟他師弟陳禾究竟是什么關系的沖動，此地苦厄，實在沒什么消遣，能有個趣事私下調侃八卦，也是好的。

    “別來也有數百年，雖說同困此陣，但想要遇上，也不容易?！鼻搴舷删皣@，“以本君看，此番不是來見我，是想見楊宗主？”

    釋灃也不隱瞞，點頭淡淡說：“正是，敢問楊宗主何在？”

    “在養魚?！?/br>
    清合仙君摸了摸鼻子，無奈的說：“你也知道，當初燭龍——嗯，那條小吞云鯨神智模糊，終日沉睡，六百年了一點都沒長大?！?/br>
    “難道楊宗主忘了仇敵？”

    “日夜記得，又有何用？”清合仙君發出不堪重負的嘆息，不由自主的將自己滿腹埋怨也吐露出來，“元承天尊果然不愧是沉得住氣的老狐貍，一點風險都不肯冒，原本以為他會在混亂之中下手，沒想到就這樣銷聲匿跡幾百年?！?/br>
    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

    清合仙君心神繃得太緊，又不敢松懈，最近脾氣愈發古怪焦躁，可憐他明明知道原因，卻沒法解除隱患。

    “仙君認為，元承天尊在等什么？”

    “……”

    清合仙君苦笑著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