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辰仙君的陣法，果然不凡。

    地脈的意識被激活，它們都向萬瀑谷邊緣集中了，以至于這條河里的水靈脈氣息，都是若有若無。

    “假以時日，會有野獸重新開始修煉?！?/br>
    不用長，一百年就足夠，得到喘息之機的野獸，首先就會襲擊村落。

    妖魔的修煉速度，一向都比人類快，它們無需語言文字的傳承記載，只要開了靈智，就會自發的修煉。

    這樣不成氣候的小妖，不要說在仙界，就算在人間修士眼里，也算不了什么。

    ——對凡人的威脅很大。

    “他要毀掉這個村子，這個人間起源的雛形，甚至是整個萬瀑谷，讓清圣元氣與陰彌濁氣的凝結重新變得緩慢?！?/br>
    離焰張開手臂，神念放出，沿著河流無限蔓延。

    他神情漠然，緩緩轉過頭，對站在岸上的釋灃一字一句的說：“如果換了我是元承天尊，就會這么做?！?/br>
    仙界不衰，元承天尊不死。

    常人只以為仙界氣運，讓元承天尊在意仙界的平和興盛，并不知曉仙界將來會變成什么樣，比起實力削減，元承天尊更不能容忍的是萬瀑谷這里的凡人。

    打散地脈之力，讓它們把吃下去的靈氣重新吐出來，滋養仙界，讓仙界繼續太平安寧的存在下去，無限延長仙界的存在壽命，這才是元承天尊想要看到的。

    “他無法打破那道桎梏！”

    離焰自言自語。

    地脈是構成仙界的根本，是將來吸干仙界的鎖鏈，也是仙界的獄卒。打碎地脈，仙界就將不復存在，沒了仙界，元承天尊還能繼續活著嗎？

    “一個無路可走的人?！?/br>
    手指在河水里輕輕攪動，倒影搖晃了下，變成破碎的殘像。

    他慢慢轉身，從河水里走上來，眼神也逐漸變得晦沉，像是盯上了獵物的山狼，無聲無息的挪近。

    “釋灃?！?/br>
    低啞的聲音，與往常叫師兄完全不同。

    釋灃對離焰充滿危險的眸光視若不見，上前一步將人圈在懷中。

    “近日修煉功法，可有什么不妥？”釋灃只是問，并沒有動手探脈。

    他察覺到師弟的變化，一天比一天更明顯，那股氣息就像壓在地脈之下的焰流，說不定哪一日就會徹底爆發出來。

    自從離開白鹿山后，離焰的心情似乎也在改變。

    滿是殺意，偶爾會露出令人心悸的陰冷目光。

    “師兄…”

    “喚名字吧，我知道你并不喜歡這個稱呼?！贬尀柕吐曊f。

    離焰微微一愣，唇邊凝固成晦暗不明的笑意：“有你做我的師兄，一世平安，我有何不喜?！?/br>
    釋灃沒有回答。

    耳邊只有風吹過桃林的窸窣聲響，還有河流水聲。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南鴻子也一樣…”

    離焰手臂猛一用力，反箍住釋灃的雙肩，將他推至河邊的花樹下。

    水漫了上來，他們穿的衣服不沾塵埃，不會被打濕，半邊漂浮在河水里，衣袍上精致的花紋在水里舒展開。

    “你知道我要什么?！彪x焰貼近釋灃耳邊，低聲說。

    他身下的人反應，僅僅是將身軀挪向另一塊更平整，沒有散碎石塊的地方。

    “我不止會想，如果我是元承天尊，會做什么，我還會想，如果我是北玄天尊，在這場即將到來的仙界浩劫里，我能做什么！”

    離焰眼眸深處的厲色愈發明顯，他撕扯著兩人的袍服，穩定又緩慢，與他的語氣判若兩人：“其實都是笑話，我不是天尊，我永遠不需要想那些問題?！?/br>
    真元凍結的仙核，凝聚的力量一日勝過一日。

    離焰發現后，他就知道了一件事：白鹿山上與師兄對弈的時光，看南鴻子一本正經胡扯的日子，將要走到盡頭。

    ——他快要消失了。

    仙核破開后，里面的蜃珠就會脫出。

    擁有釋灃，最終得到一切的人，是釋灃的“師弟”，不是他離焰魔尊。

    要獲得更多的力量，頑固的走在這條路上，最后面對的就是自己的消亡，離焰默不吭聲，沒有絲毫猶豫的選擇了繼續修煉。

    他心底的矛盾，連他自己也辨不清。

    就好比現在，渴求過無數次的機會就在眼前，解開衣襟，貼在那微涼的肌膚上，手掌緩緩游移著。

    心口的溫暖，血脈的充盈，脖頸的脆弱，腰腹手臂下蘊藏的力量……

    離焰的動作越發緩慢，他不知道這是愿望實現時太過珍惜的謹慎，還是在等待釋灃阻止自己。

    只要釋灃露出那么一分不滿，甚至阻止的意味，離焰就能毫不猶豫的下手了，不用顧忌，他要眼前這個人，永遠不會混淆他與“師弟”，永遠不能忘記自己的存在。

    然而，沒有……

    沒有急促的呼吸聲。

    沒有慌亂不定的目光。

    手臂安撫的摩挲著，釋灃神情與其說是眷戀，不如是縱容。

    兩人的長發散亂的纏在一起。

    “我不想與你雙修?！彪x焰挨著釋灃的唇邊，不輕不重的咬下。

    除了解衣外，他的動作很生疏，但很有目的。

    這確實跟陳禾有點區別——釋灃后知后覺的想。

    陳禾有點束手束腳，他還沒怎樣，師弟就縮進他懷里了，翌日起來時，眼神都克制著不敢多瞄到自己身上。

    讓喜歡的人在自己掌控下，是世間纏綿至愛。

    但意中人的熱情主動，同樣會引發妄念。

    離焰這番舉動，不過是后者，釋灃并無任何不滿，他甚至在感到異樣悸動時，抬手按住離焰的手掌，更久的停留在那些地方。

    離焰勉強算是有過一次經驗，仙核里流出的蜃氣，斷斷續續看到過陳禾與釋灃的一次，就這么一次半的事情，離焰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釋灃舉動的意思。

    他們兩人對歡愉敏感的地方不同，釋灃不止縱容，簡直是在指引他了。

    “你…”

    離焰指尖下火似的燙，太多的念頭生出，又泯滅得迅速。

    “你也會這么對他？”

    暗啞的聲音，聽得釋灃有些好笑，自己跟自己吃醋的師弟，讓他忍不住吻著離焰眼角。釋灃從不擔心離焰與陳禾這兩個性格，出什么岔子。

    ——只是記憶的不同階段，他們根本爭斗不起來。

    “嗯，不會?！?/br>
    陳禾基本不會這樣。

    離焰聽了并不滿意，接著追問：“你說過，根本不在乎誰在掌控的位置?！?/br>
    這是離焰最不能理解，也不相信的事。

    “因為跟師弟戀慕我一樣，我也心慕你?！贬尀柕吐曅Φ?，這聲音刺得離焰耳后一陣發麻，肌膚戰栗出一粒粒微小顆粒，被水一浸，又變得分外敏感。

    “是他，還是我？”

    “你說呢？”釋灃反問。

    離焰真的不知道。

    一點也不知道，由常理從現在的情況看，釋灃無疑更喜歡的是自己。

    可是默許縱然這一切，就能證明他跟陳禾之間，釋灃選擇的是自己？離焰魔尊被妄念與yuhuo沖得頭腦發脹，但不至于連起碼的腦子都沒有了。

    他的神情是茫然的，甚至有些倉皇，讓釋灃心疼不忍。

    水聲微響，他們的動作幅度并不大，離焰無數次想過這一天，他以為自己會急躁，也許會手忙腳亂，甚至有可能在情急之下傷到釋灃。

    但這些統統都沒有。

    就像落在河水里的花瓣，水流一浸，立刻顯現出分明的脈絡，暈染出更深的緋紅，然后隨著水流任意漂浮著，徜徉徘徊，溫情脈脈。

    他們連呼吸聲都沒有多么急促。

    一方面是真元深厚，足夠穩住激蕩的心神，一方面也是真的沉浸在這種親近里。

    細碎的低音，出自喉間，微熱的氣息，噴薄在彼此的頸項耳根處，撩起不肯平復的水波。

    長發連同衣袍，都滑進河里，漂在水面上。

    ***

    夜色褪盡，晨光亮起，有修竹紋路的袍袖，在水里載沉載浮。

    骨節分明的手掌，緩緩撐起，水里站起來的一人，衣衫不整，漆黑長發掛在敞開的胸膛上，幾片花瓣順著水流滾落，依戀的停在衣上。

    在晨光里，容貌俊秀，周身凜然氣勢像春融初雪般逐漸化去。

    一步步踩到河岸上，不理衣物，赤足坐上一塊青石，從儲物袋里取出紙卷，慵懶緩慢地執筆涂抹。

    陡峭的山壁，盛放的花樹。

    畫卷的盡頭有一人，半依半靠坐在那里，似在沉睡，眉眼清晰，紅衣觸目，正是釋灃。

    不是眼前萬瀑谷桃花林，而是摩天崖黑淵谷。

    隨著畫卷填滿，執筆者指尖的那一抹銀光愈發明顯，他慢慢低下頭去，沉迷的看著畫上的人，也不知看了多久。

    披在肩上的袍子，忽然無風飄起，磅礴壓力驟現。

    “師弟？”

    釋灃被驚醒了，他看見幾步外的那人抬起頭，沒有陰鷙的厲色，沒有慣常的漠然，而是局促，耳根整片的赤紅，手里還住著畫筆與卷軸，不知道往哪兒塞。

    然而那忽然攀升的氣息，是假不了，仙核已碎，境界越階。